翠生 下————红糖

作者:红糖  录入:07-05

“今天是周一吧?”

云翡点头:“不但是周一,还是一点半,不是凌晨一点半,是下午一点半。”

“今天好像有一整天的课,放学后还有一记追加自习。” 翠生慢慢说着。

云翡没有回答,目光却在学校周围来回扫视,表情愈见严肃。

学校太安静了!

两层大门都已紧闭,正门两旁没有肆意呼喝的商贩,也没有随意停靠的车辆,连平日趾高气昂的监察教员都没有一个。

不仅如此,大门里面更是安静得可以,没有铃声,操场上没有呼喝声,教学楼也没有人来往走动的声音。

“不超过十个。”云翡说道。

“而且这十人现在都在校长室。”翠生补充,又道:“我想你的计划今天一件也实现不上了。”

“我们进去看看。”

二人从侧墙翻身而入,不消半刻已经贴在了校长室的窗根下面。

果然,十个人聚集在校长室,包括校长。

不知道他们聊到哪,气氛肃穆。

“警方认定是自杀?”校长问道。

“怎么可能?这么大的孩子能有什么事想不开?而且……他平时很开朗的……”这是……金铃的声音?

自杀?有学生自杀?

云翡心里一惊,再看翠生也是一样的反应。

室内话声仍在继续,二人压住心中的惊骇凝神倾听。“这个很难说,但确实是自杀,没有人为施加的痕迹。”警察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道。

“那……现在还要不要找他的班主任?”金铃问道。

“都随你们,既然是自杀,剩下的事和警方关系就不大了,倒是你们这方面,要加强孩子的心理素质教育啊!”警察顶着一口大肚,慢悠悠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还没找到他们班主任吗?”另一个教员问道,云翡认出这是学校的二把手常务主任。

“电话不通,他这周都没来学校……”金铃小声说道。

“什么态度!即使是自杀,他身为班主任也不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吧?”常务主任很严厉,过了一会又问:“出事这孩子叫什么?”

“朗坤……”

后来他们是从哪翻出学校的,翠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当那个名字被说出口时,云翡手上的巧克力盒子便直直摔在了地上,从五层的窗根看下去,稀烂的盒子仍闪着耀目的银光,只是非常讽刺。

他们在金铃回家的必经之路等到她,从她口中终于得知了这惊天消息来龙去脉。

朗坤是前天被发现的,在恨之河里。

警方判定死亡时间至少超过三天,因为尸体已经膨胀不堪,由于阳光的直晒和河水的侵蚀,尸体还没到法医院,黄汤就流了一路,朗坤的家人哭闹不休,不知用什么法子把尸体从医院又弄了出来,就停放在学校大门口,学校门前的那片路上,各种水迹湿了一片,场面蔚为壮观。

再后来,校方警方纷纷乱作一团,警方忙着查找死亡原因并安抚市民,校方则忙着查找云翡的去向并安抚学生家长。

“短短两天,学校就跟空了一样,家长们群情激昂,说是学校管理不善,因为朗坤是在校时出的这事。”金铃无可奈何地说着。

“你知道我的住处。”云翡终于开口,声音却平静得可怕。

金铃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绞着:“我……我知道那孩子……喜欢你,加上这些日子,你又没来学校,我怕……这事和你有关系,所以就没说。”“不过,警方认为是自杀,也排除了意外的可能,现在已经和你无关了。”金铃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金铃走后,云翡望着她走远的方向说道:“怎么会和我无关呢?如果那天我给他开了门……”

“他不会自杀的。”翠生坚定说道。

云翡没有反应,只是泥塑一般站在原地,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他是那种明面上温和谦逊的好好先生,但内心却留着一把尺子,在自己与外人间丈量出刚好的距离。

翠生的冰冷显于外,而云翡则显于内。

云翡曾说翠生的性子就像个热水瓶,触手冰冷却藏着滚烫的热度。

翠生却认为云翡与他正相反,他就像夏日的河水,只因了阳光的照耀而生出一丁点温暖,若是哪个贪玩的孩子跳了进来,便会发现,平静水面下是彻骨的寒冷。

朗坤就是那个贪玩的孩子,他企图跨越云翡的尺度。翠生知道,云翡对朗坤一定没少疾言厉色。

“云翡,你觉得一个敢在课堂上向班主任示爱的孩子会自杀吗?一个被我恐吓后还敢骗我下堂是自习课的孩子会自杀吗?他明知道我们住在一起却还巴巴地送来巧克力,这样的人,会自杀吗?我们现在就去引他的魂,我们问他本人,如果不是自杀……我们定不负他!”

云翡这才缓缓定过神来,失神的眼中凝聚起一丝光亮。

56.回魂

有道是,人死如灯灭。

对活着的人来说,死亡,永远是个迷。死了会如何?死了去向哪里?死了是否还有意识?

谁也不知道,至少,活着的我们不知道。

死亡,官方的说法就是生命消失,生物体细胞新陈代谢的结束;老百姓的说法就是人没了。

信佛的人说,死亡就是转生投胎重新活去了,但具体能转成什么,要看你活着时做过什么事。

信教的人对死亡很向往,因为那样可以离上帝更近了。

其实以上的说法都对,后面我们慢慢就知道了。

翠生与云翡‘桃之夭夭’的计划暂且搁置了,先前的玩笑和快乐仿佛闹剧,现在想来,一点也没意思。

翠生仰躺在床上,手脚四仰八叉地搭着,他只奇怪,为什么天色还不黑下来,云翡自从回来后就一直沉默,翠生没有去招惹他,他知道云翡的心理素质比他强,他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沉淀,将记忆里有关朗坤的细节慢慢淘洗。

他们所接触过的有关死亡的一切,比殡仪馆全部的工作人员接触过的还要多,还要离奇,因此他们并没有如煽情剧本里那样痛哭或悲恸,但这毕竟是第一次,一个逝去的生命曾经活在他们身边。

翠生翻了个身,将耳朵贴在墙上,外面仍然熙熙攘攘不是办事的时机,他和朗坤并不熟,有限的一次单独对话还是以武力威胁人家。

“听说你和他住一起?听说你们是兄弟,亲的吗?”

那时朗坤企图做出恶狠狠的姿态,但再怎么绷紧了脸,那一边一个酒窝仍随着嘴形的动作浅浅现着,让人怎么也怕不起来。

翠生当时就认为,这个孩子虽然霸道但也可爱,想必他笑起来一定是极灿烂的。

想到此,他又嗅嗅食指,淡淡的巧克力带着伤感的滋味钻入鼻中,第一次,这种味道没有勾起他的食欲,反而带他陷入了凄凉的谷底。

“我觉得我有点难过。”翠生仿佛自言自语般,仰面向天。一直沉默的人听到这话只微微耸了耸背,翠生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因为天玄院的规定,凡天玄院弟子不得对逝去的生命存有感情。

翠生第一次出任务时就犯了这个大戒,普度咒念到一半便呜咽起来,差点误了委托人儿子投胎的时辰。

云翡当时很严厉地训斥了他,他不解,为什么我们要助他投胎重新为人?这样他和父亲不就永无再见的机会了吗?就像这样,做一个飘荡的魂魄有什么不好?最起码,他们不会分离……

云翡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你所说,如果所有过往的生命都留恋人间去而又返,那么这世间的平衡何在?总是会有人死去,死去的人都不去投胎不去鬼门报道,结果会怎样?活着的人不再相信天理循环,死去的人得不到善终,我们的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翠生这才喃喃道,所以,天玄院才有那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天玄院下弟子不得对逝去的生命存有感情……?

云翡态度稍缓,柔声道,在阴间,有一个地方叫鬼门,那里掌管世人死后的一切,包括惩戒和授予;而阳间,我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给予鬼门最大的助力,在他们控制不到的范围里,化解两端的恩怨,使之平衡……我们就像人鬼间的裁判,不得偏袒,没有回护……不要说我冷酷,你也将和我一样。

不得对逝去的生命存有感情,不得偏袒,没有回护……尚幼的翠生心里牢牢记下这几句,然而,另一个念头他却想也不敢想,如果死去的生命是我们至亲至爱呢?那要如何做到无情无爱?

朗坤与他的交情真的不算深,但想到那孩子的音容笑貌,再想到他的肉身现在已不知变成了如何模样,能不难过?更何况夜晚降临后,他们还要召回他的魂魄……许是落水鬼的样貌吧,一个人从鲜活到晦暗的过程如此清晰明了,许能记住一辈子吧,即使他们交情不厚,但依然是戳心戳肺的难受,更何况云翡。

他的沉默,恐怕是悲痛心情的最深刻的体现了。

“我知道我们的立场和原则,但我真的觉得很难过。”翠生又补充了一遍。

“我也有点,”云翡站起身,活动着由于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四肢,“可能一会就好了。”他开始整理招魂可能用得上的东西,糯米,朱砂,黄符,一样样摆好。

骗人,翠生翻个身探出床沿看他,他端正着身子单膝跪在地上,细细点着“道具”。

云翡和翠生不同,翠生喜欢时时清点用具,哪怕只是药壶,折扇一类无关大雅的小物件,他都喜欢保持整洁和顺手,他只有心情低潮时才会任它们和自己一同潦倒着。而云翡则正相反,他只有心情极度低谷时才会想起清理物件,就像此时。

他许是借着这个空挡调整情绪吧,翠生早就发现了他这个脾性,但从不说破,他只恨云翡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极少。

“走吧。”云翡看了眼夜色,也不管东西打点得是否妥当,一股脑兜入了怀中。

小城的夜色没有大都市的绚烂,却足够婉约,没有霓灯的点缀,却衬出了密布的繁星和孤高的月色。

翠生与云翡在夜色的掩映下轻快地奔着,向恨之河的方向。

两旁的房屋此时看来没了轮廓,只有一方方窗格燃着明亮的灯火,当房屋被甩在身后,眼角余光还能依稀瞥到那些暖色的光点。

像这样在夜晚里行路翠生体验过无数次,各种夜景也看了无数次。有时身在原始茂密的林中,他需要巧妙的避过那些向他伸出手臂的枝叶;有时纵跃在荒芜的平原上,远处的星子仿佛就坠落在脚边;但他最爱的还是此时,在平实的街道上,看房屋在身后化成一个个明亮的窗户,他认为,每扇窗都是一个故事,关于家庭的故事,每扇窗后都有一个慈祥的妻子,一对活泼的子女,他们正围在桌前吃饭或看电视,父亲会在孩子格外吵闹时严肃地瞪上一眼。

那个属于朗坤的窗户又如何?不会再有笑声了吧……翠生在心情又一次落入低谷前悬崖勒马,收回了思绪,即将做的事,容不得半点波澜。

恨之河就在眼前,平静无澜。

二人没有多话,很快便摆起了阵仗,依旧是翠生做阵中央,云翡在一旁仔细看着。

时间如河水静静淌过,翠生额头已渗出冷汗。

“还是没有反映?”云翡不禁问道。

“奇怪……”翠生双手生风,换了一个又一个指决,头顶蒸出了一层白雾。月已上到中天,只觉身子如浸冰窖,浑身都被冷汗打透,各种回魂诀要都一一试过,阵中央的空处却仍波澜不起。

“不要再试了,许是招不回了。”云翡不知何时跳到了翠生近旁,并按住他捏着诀要的手。

“为什么招不回了?”翠生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

“恐怕是食水鬼。”云翡说完,便向水边走去,一双眼睛在河面上细细搜罗,目光深邃得仿佛要穿透到底。

“不可能!如果是食水鬼我不可能感应不到,而且它也不会憋到现在才出来害人。”翠生坚决地否定了云翡的说法。

一定要否定,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朗坤也太悲惨了。

食水鬼,按民间的说法就是水鬼,常伏在阴沟或水边,以水以食。

常说的水鬼索命,就是指这一类鬼。

曾有一个拾荒人,以捡拾铁皮废物为生,一日他经过河边看那水面极近的地方漂浮着一块铁锭,晃晃悠悠地向他靠来,此人大喜,已盘算出如此一方铁锭可卖如何如何价钱,立时伸长钩子够取。

长钩靠近,铁锭却向远漂去,眼见无法,他死心转身,却见那铁锭又颤巍巍向他靠来,他便又伸钩去拾。就这样,他离近时,铁锭漂远,他放弃时,铁锭又离近,反反复复,足尖已将踏入水中仍浑然不觉。

一路人行经近旁,大声呼喝:“你这蠢物!铁锭何以浮在水面上!”

拾荒者被大喝惊到,立时醒悟,如出梦魇。

再看那块铁锭,仿佛也被吓住,扑腾一声,顿沉水底,再也不见。

这便是最典型的食水鬼索魂的例子,如果不是那路人高声呼喝,恐怕那愚钝的拾荒者已然成了食水鬼的腹中物,那蠢钝的灵魂连渣子也剩不下。

朗坤的面貌,绝对不是短命之人,首先排除掉寿终正寝的可能,若是横死,定是被鬼差拘走,拘走去哪里呢?当生命消逝后,所有人的去处都只有一个,那便是鬼门。

忽然,翠生眼中一亮,仿佛忆起什么似的,又复念起引魂咒,声音极低召唤着什么,云翡暗奇,却也不得阻止,只是凝神细待。

不一会,阵仗中间的空处旋起了一小股气流,随着气流渐渐汇聚带起淡色的光芒,光芒消弭不见时,气流中心已然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57.讨债

鬼分两种,一种是注定要投胎转生的鬼,还有一种是被鬼门记录在册的鬼。

先说第一种,这种鬼若留在人间,我们便叫它们孤魂野鬼,这是最不入流的鬼类;若乖乖去鬼门报道,那么很快便会转生遁入六道。

到底哪种去处更好,很难说得清楚。

遁入六道循环的好处便是,不管它们活着时的躯体是植物还是动物还是家畜,也不管它们在世时以何种样貌,身份生存,但化为魂魄后,去了鬼门,那么便是平等的,一样轻烟似的身材,一样排队等待画押、审核、投放,这个步骤决定它们下一段生命的优劣。

当然,很多人死后不甘心就此结束,出于对阳间生活的留恋,它们选择留在人间,守着它们惦念的人或事,因此,这类孤魂大多前身都是人类,只要它们不作恶,鬼差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他们的执念散了,惦念的人去了,自然便明白了终究的去处。

其实,话说回来,仍是殊途同归。

当然也有不开眼的野鬼兴风作浪,时不时搞点小动作以吓唬活人为乐,但那仍是极少的一部分,这都归于从家天玄院的管辖。

现在说说另一种鬼——被鬼门记录在册的那种。

这种鬼分三六九等,通常因为某种机缘凑巧,达到可以脱离六道轮回的身份,例如前面说到的鬼差,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黑白无常,这种鬼属于鬼门的小厮,专门拘魂送往,只有通灵或将死之人才看得到它们,在鬼中则属于铁面无私的那种。

除了在鬼门的善鬼,也有龌龊的恶鬼,例如食人精气鬼,当家里有人身体虚弱时,它们便会伺候在旁,趁其生命垂危时,吸取精气。

例如火炉烧食鬼,这种鬼专门喜欢伺於火炉食物旁,吸其食物气味,因此古老时候家里都要供灶神,便是用来防范这种鬼,灶间若有此鬼伺服,家道必是一日不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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