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生 下————红糖

作者:红糖  录入:07-05

世间的鬼无穷多,小鬼,恶鬼,善鬼,若能听到它们的“心声”,还有什么不顺遂的?

恐怕鹤蓝所说的,每次撬锁前都会听到一个声音说屋里没人或哪里有值钱的物事,估计就是那个房子的小鬼泄露的。

翠生没有云翡学识渊博,他有限的时间都用来喝药,吃糖,练功和承受反噬之痛了,关于听鬼和天井的说法自然都是云翡用传音术告诉他的。

翠生六感不通时,琉风白魑瑞英石璞轮着番的用传音术和家里联系都要累得大汗淋漓,到了云翡和翠生这,倒成了暧昧的小道具了。

“可你为什么会搞成这副德行?”翠生嫌恶地看着鹤蓝,虽然目光和语气都不善,但这却是自他进屋都首次对他开腔。

前面说了,鹤蓝不光脸上多了几道大疤,身子也瘦的不成人形,活脱一副骨架子支楞着一身衣服,说了这么多话,骨架子都有点摇摇欲坠了。

听到翠生此问,鹤蓝苦笑:“为了从它们眼皮底下逃出来呗,一开始无论我怎么藏都能被它们找到,后来我发现,只有少吃东西,‘人味’才能减淡……”

说得虽轻松,但期间的苦处只有鹤蓝自己知道,那段日子里,他如没家的狗,饥肠辘辘地逃,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不知道什么叫希望,连早点摊上的热馄饨味儿都成了一种煎熬,直到被文菲碰到。

文菲说他们甚是有缘,都曾勇敢追求过一段无望的爱情,都曾被悔恨刺得遍体鳞伤,又都过了段藏匿“人味”的生活,只是鹤蓝为了生,而他是为了死。

那时文菲还能就着小桌浅酌几口,恰到好处时,脸上才现出血色。

文菲说他的身子早被搜魂砂磨得只剩一口气了,勉强撑着,只为再多看他一眼,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极柔、极柔。

鹤蓝不解,死了不就是鬼了?不是正好厮守在一起,到海枯石烂?

文菲笑了,活着就是身不由己,哪有死了反倒一番顺遂的?

他目光射向稍远的地方,又道,死亡对活着的人来说永远是个谜,我不敢肯定是否还能与他相守,所以只有尽量延缓死亡的到来。

一人一鬼和一个将死的人住在一起,这段日子过得极慢极憋闷,连鹤蓝火烧火燎的性子都被磨钝了,有时他会回忆与翠生的初遇,但有关那个清晨一切都已模糊不堪,仿佛已隔了上万年,记忆里只余一个尖锐的刹车声。

…………

翠生天生的纯阴体质,只要稍加留意在鬼畜面前就如隐形的一般,自是不能体会千方百计藏匿的痛苦,没啥可说的,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脑中云翡的声音细细钻来:“怎么?心疼啦?”

“怎么?吃醋啦?”翠生飞速回他一句,心里如被蜜汁灌注。侧眼瞄他,这厮依旧云淡风轻,一副天塌下来与我何干的样子,再看面前鹤蓝却毫不掩饰的直直望着自己,也是一副天塌下来与我何干的架势,真相大白后的轻松感瞬间全无,想该问点什么却又无处下嘴。

章戎飘到近前悠悠提点:“你们不是来问那孩子下落的吗?”

一句话如魔咒,解开三人胶着的态势。

“我想可能是同一拨‘人’做的,是不是它们发现那孩子与你们有接触?”鹤蓝听完朗坤的事慢慢说道:“他们起初缠我只为利用我引你们来。”

“啊!”云翡忽然想起一次夜里他仿佛看到翠生身后缀着的两道影子。

“不可能!如果有,我一定能感觉到。”翠生听完云翡叙述,坚决的否定了。

“如果是‘疾行鬼’,你就未必能感应……”章戎悠悠说道,“你们平日接触的鬼类,实是冰山一角啊……”

“可它们如此神通,为何还要用朗坤要挟?”翠生问道。

“我后来在家宅附近布了结界,那几日我刚恢复记忆,总觉心神不安。”云翡道,“那些鬼畜进不来,可能一直伺在门外,朗坤那日刚好撞上。”

“它们似乎想要你去做一件事,不是光抓了你就可以的,而要你心甘情愿……” 鹤蓝说道。

末卷

59.琐事

出得小屋,月已西沉,东方已现出一丝微白,章戎指着东边的一片林子道:“从这边走,放心吧,方圆十里很是荒凉,你们尽管奔吧。”章戎与文菲栖身的小屋已在唐城与团城的中届,此去一直向东便到从家。

回去未必能解决一切,但却多了很多可以商量的人。

临走前,翠生想向文菲告辞,文菲却胡乱摆摆手:“别比划这虚礼,等我真上路了你再拜不迟。”

翠生心里咯噔一下,抱了一半的拳才慢慢放下。

走到外间,云翡的声音又传了来:“什么?你不和我们一道回去?”

鹤蓝昂着脸不说话,算是默认。

“你在这躲着不是办法,跟我们走吧,只有从家才安全。”翠生也没想到鹤蓝竟不打算和他们同行。

再说,你留在此处不是摆明了缺心眼吗?人家纠葛了这么多年才聚在一起,看文菲这个状况,时间只怕无多,翠生只恨与鹤蓝没有传音术相通,这点提醒却只能憋在肚子里。

鹤蓝低着头,声音发闷:“我哪有脸回去,终归是因为我……再说,我不会和他们解释,要说我早就说了……而且,我也想在这多陪陪他,没人的时候我还能与他做个伴,我们也挺投缘的。”一番话没说完,他已经不放心的向里屋展了好几眼。

旁边章戎向翠生点点头,微微笑着算是默允。

话已至此,多说无用,云翡和翠生赶在天蒙蒙亮前向林地出发了。

翠生在掠入林子前曾回头望了一眼,他发现鹤蓝站得笔直还在向自己的方向挥着手。

“显然‘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他们在枝桠间跳跃了好一会,云翡才开始说话。

翠生不知道该接什么,只等云翡后边的话。

果然,紧接着云翡又问:“生儿,你怕吗?”

“怕?”翠生眉头展开又拧住:“我只怕过一次,就是喝了碧麻酒那晚,你也走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毫无知觉,你知道吗?那个时候就像全世界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一样。不过,就只那么一会,后来琉风就来了。”

“可是我现在就很怕。”云翡的表情不是一般的严肃。“你要答应我,无论为了什么,都不许孤身犯险。”

“如果是为了救人呢?”

“不许。”

“救朗坤?”

“不许。”

“也许没那么危险呢……”

云翡忽然停住,将翠生带进怀里,在他耳边道:“没有人比你重要,我要你安安稳稳地在我身边,无论哪里,我都陪你。”

翠生刚想答好的,嘴巴就被封死,在接吻这件事上,两人的个头刚好合拍,云翡可以稍低点头,用手捧着翠生的下巴,而翠生也不需要矫情的垫脚,只要仰着脸就够了。

云翡吻起来一时难分难舍,还是翠生把他推开才作罢:“别在路上胡闹,这样天黑也到不了家。”

天黑前到家这句话对云翡是个助力,回去少不得要拜见师傅,再和师弟聚聚,天黑前到家,那便是就寝前这些事已经办妥了,云翡这才拉着翠生一路狂奔。

云翡其实很自私,这点在翠生很小时便知道了,那时他与云翡的关系就和其他师弟与云翡的关系一样,未见亲厚。私人时间里云翡喜欢独个呆在房里,别人告诉他,咱们大师兄最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

趁云翡没在时翠生偷偷进去了,他只是好奇。但没想到的是,云翡房里竟这么乱这么普通,他送他的那个葫芦是房里最显眼的,悬在窗前悠悠荡着。

后来门响了,翠生噌的藏好,却选错了藏匿的地方,但是谁知道这家伙大白天还睡觉呢?

云翡刚扯过被子就觉得不对,被子有点沉,里面还裹了个人。

翠生的小脑袋就从里面探了出来,脸红红的,云翡本想像训斥其他孩子那样稍微说几句便算了,但翠生却先一步往门口蹿,被他拉回来还蹿。

“你急着跑什么?”云翡制住挣扎中的小翠生。

翠生挣蹦得活像一尾鱼,同样红彤彤的脸。

云翡不由好笑:“是你溜进来的,现在闹得就像我不让你走似的。”

再后来,翠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无意间谁碰翻了壶茶,淋了谁一身,谁哭了,谁又在哄谁……反正后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云翡会在自己身周画一个同心圆,大圆里是和他有关的一切人或事,他就在大圆中照应着周旋着客套着;大圆中间套着的小圆则只有他自己。

随着时间过去,才有几样东西被渐渐纳入这个神圣的小圆,例如爱好,例如翠生。

二人手拉着手一路没有松开也是一路无话,各自想各自的心事和琐事,只一天便到了。

红漆牌楼静静矗立着,翠生望着久违的从家大门,心中百感交集。

他看看云翡,云翡微微一笑:“好,这次该我了。”他轻轻提气,足下腾空,凌空倒转,静静落地,由远而近的钟声悠悠响起,牌楼后的景色如云破日出,悄然涌现。

依旧是黑瓦白墙青石板的小路,却是说不出的亲切。

先去拜见师傅,照例,长戚在藿白的屋子醉得不省人事,藿白师傅看到他们笑得眼角都挤出了纹路,碍于长戚的呼噜一浪高过一浪,只是大概嘱咐了他们几句,正事谁也没提。

他们沿着湖畔小道慢慢走着,迎面走来几个刚下晚课的弟子,看不出是哪个院的,但看到他们却是热情有礼地问候起来,最后向着翠生翘起一记大拇指作为结束语,大概说的是,能把喝下还尘汤的兄弟找回来,不一般!

继续往前走,二人站在湖边不约而同的站住了,“难怪他不敢回来,恐怕他关在咱家那几日也没少受苦。”云翡看着湖对岸失了巨大桃树的一片光秃空地,有点失神。

他们早就和师傅通过信儿,这点心理准备还是有的,但是乍然来到此处,仍不禁咿嘘。

这算天灾还是人祸呢?翠生淡淡接道:“不过经过这次,家里人倒似乎更和睦了。”

云翡的声音随着晚风轻轻送来:“恩,那下次的试炼会恐怕也没啥看头了。”

“唯恐天下不乱,你什么时候爱凑那份子了?”

“恩,因为没能亲眼见着你夺魁啊。”云翡叹了口气,翠生二试的表现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三试的奸诈却是他未曾想到的,虽然那日的情形自己已逼他讲述了无数遍,但每次想起仍大呼可惜。

“谁叫你发疯……”翠生迎湖而立,张开双臂,露气深重,每吸一口都是透心的凉爽,“我觉得还是有香气的,桃花香,不信你来嗅嗅。”

“因为味道都在这里,”云翡指指自己心口,“记忆深处的东西,是永不消逝的。”

云翡站在翠生身旁很近的位置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头埋进翠生耳旁,悄悄道:“还是你这里更香。”

夜深了,一众天玄兄弟像往日一样聚拢在厅里,眉飞色舞地喷着口水,看他们兴奋且精力旺盛的样子,只怕很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

不过有趣的是,这次倒换云翡哈欠连天提不起兴致了,几次都暗示这帮小子自己很累,但却没人接茬,话题依旧在翠生是如何通的六感又是如何在六感失灵的情形下排除万难找到云翡这件事上打转,而翠生反倒饶有兴味和耐心的为他们细细解答,眼见这都午夜了,云翡的传音术一波接着一波,只听得翠生面红耳赤。

60.同心

隔天翠生醒来时天已大亮,他先是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房间好久没有人气,夹角挂着一只鲜艳的蜘蛛,正悠然的荡来荡去;他再转头看看霸占了整面墙的多宝阁,高低错落的各色玉器在明亮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门缝隐隐透进几丝饭菜香气,外面正在开午饭。

昨天从小弟子们唧唧喳喳的抢答中得知了家里的大概,从上次被外人混进后,士气稍稍跌落,但也采取了积极的应对,例如家里的防护更森严了,除去神机、幻生两院新增的幻象机关外,大小弟子们几乎人手一枚真誓符,以防在外人逼迫下吐露内情;好的一面则是各个院所不再像以前那么针锋相对了,不同院的弟子结为至交的消息屡屡传出,这个是迟早的,话说长戚和藿白不就是先驱么?

而另一条新闻则是神机院的琉风外出云游了,什么时候回来没说,只说想体验另一种人生;最奇怪的是幻生院的一个小子第二日也不见了,这件事情因此而添了一抹旖旎的色彩。

翠生躺在床上细细理着思路,原来在这段时间里起伏跌宕的并不只有他。

这一觉睡得既踏实又不踏实,踏实是指心理上,漫长的旅途终于暂时告一段落,而熟悉的味道却怎么都品不够,不踏实又是指肉体上,他试着坐起身,腰下传来的痛感却饶不过他,云翡那厮前世怕是路霸土匪,在那事上也带着不死不休的匪气。

正挣扎在起还是不起的问题上时,一个人带着热腾腾的甜香味道走了进来。

“特地让厨房给你煮的,睡得好不?”云翡讨好的说着,将小砂钵随手搁在床旁的矮凳上,枣子与红豆的香气配合冰糖是腻得杀死人的甜。

翠生咽了咽吐沫,一只手支着头,故意不去看他,窗根外两只麻雀凑在一起啾啾撕扯着。

“看来是睡得不好了?”云翡讨好的意味更浓了,又似乎想起什么悄悄的笑了。

翠生依旧鼓着嘴不答话,在这种事上,总有一方是比较贪的,例如云翡。

云翡此刻笑吟吟的样子令翠生很难不连带着回想起昨晚,昨晚,他竟然被弄哭了。药物反噬时的痛,六感失灵时的绝望,苦求不果时的心如死灰,统统都受过,都没能令他掉一滴泪,但是昨晚,在云翡身下,他竟然哭了,还是为了讨饶。

不想还好,一想更糟,翠生索性用被子蒙了头不看他。

云翡也是通情趣的,也不劝,只是起身朝厕所走去,再出来时手上端了铜盆,臂上搭了毛巾。

“还气我呢?小的伺候您梳洗吧,”云翡从被子缝里摸出翠生的手,慢慢擦着,翠生也不较劲任他摆弄。“你看,昨天你不也挺舒服吗……”

翠生被摸出来的那条手臂猛地一缩,云翡立马扯回又道:“哦,原来不舒服啊,我以为你是兴奋的呢……”

“也不是不舒服……只是有点受不了……”被子里的人闷闷接道。

云翡低低笑了,这才小心翼翼的从被子深处摸出另一条手臂。

云翡特别会伺候人,一盆水打得不多不少,不热不冷,翠生僵直的手臂渐渐柔暖下来,就这样磨蹭了不知多久,小枣红豆粥喝完的时候,该擦的都擦完了,不该擦的也擦了。

“哎呀!我把他忘记了,” 云翡轻呼,完后又笑:“他一早就来了,在外面等你。估计这时候屁股都起了茧子。”

云翡多虑了。

来人正在大堂主座上翘着二郎腿神侃到关键处,面前瓜果小吃摆了一片,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师弟正围着他聆听教诲。

“原来是他啊,没事,他自来熟的很,咱们就算夜里才出来他也不会寂寞。”翠生话虽刁,但看到来人还是觉得很温暖。

“瑞英!跟他们胡吹什么呢!别教坏人家~”

瑞英正说到他们在德胜饭店收到神秘人赠金一事,关键处无暇顾及其他,抽出空挡随便应了句:“呃!翠生我找你有事,等我一会……”头扭回去又扭过来,傻了:“你……你怎么剪头发了!?”

推书 20234-07-05 :翠生 上————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