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朝廷,目空一切,傲视天下。
魏王很是好奇,问他有何专长,可以替魏国带来什么好处?
庞涓指着自己脑袋,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尽了。
魏王更好奇了,他问他,他的脑袋里面都装着什么,可否在三年之内,让魏国的赋税人口增加一倍?
庞涓面无表情,淡淡说着人口赋税乃国之小事,唯有兵法谋略,才能真正富强国家,他愿效管仲献策
齐桓,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把周天子的九个大鼎从洛邑搬来,给他作酒器。
魏王拍案大笑,满朝文武也笑的合不拢嘴。不错不错,到底是初生之犊,这般不畏猛虎,小小少年未
经人事,便敢大言不惭地自吹自擂,谋者巧言辩士善词,好一张伶牙俐齿的三寸不烂,光是冲着这点
,就该赏他口饭吃。
庞涓没有发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他冷冷说了一句,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笑他。他就只说了这
么一句─「我来自云梦山〈注五〉,师学鬼谷子。」
鬼谷子何许人也?
人们只知他姓王,单名一个诩字,民间传说他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可以穿越时空、预知未来,他的
一句话语可以颠覆国家,他的一根手指可以搬走高山。他的故事被人们传的绘声绘影,各国国君都听
说过他的名号,恨不能与之相逢,共商国家危急存亡之道。
为了壮大自身,人主们对于贤才的渴望是疯狂的,当时甚至有国君携带大批金银珠宝,亲自入云梦山
请他出山为相,可惜云梦山就像一座会漂浮的仙岛,终年云气缭绕,连东西南北都无法辨识,更遑论
找到什么住家,又或者遇上鬼谷子本人了。
有鉴于此,鬼谷子的传奇反而更加神秘,有人说他是仙灵神怪,也有人说他是鬼狐魔妖,超脱六道之
外,根本不存在于人间,所以当庞涓投身魏王,希望谋求一官半职时,几乎没有任何困难,立刻就受
到了重用。
他的表现从没让魏王失望,雷厉风行的手段,残忍决绝的狠戾,他的名号很快便在六国里传开,人人
都知道魏国有一个军师,叫做庞涓。
过了一会儿,大门终于再度打开,老人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傲慢模样,完全无视于外面待命的是魏王
的使者,在庞涓府上,一个婢女都可以对公主摆脸色,甚至对王后颐指气使。
「我们大人正在看书,你们恐怕会打扰他。」
「看书?」看书随时都能看,何必选在这时候?难道那些卷轴比面君重要吗?当然,这些话霍天奴只
敢在心里讲,他还想留着脑袋多活几年。
「我看你们不如在这等着,等大人看完书再进去。」
「请问大人何时会看完?」
「快则一、两个时辰,慢则三、四个时辰吧。」
「这..」霍天奴脸色铁得像青铜,想要求管家为他说句好话,可对上那副傲慢的表情,说了八成不会
有用,只好硬生生把所有话吞回肚里,巴巴看着管家又把门关上。
他叹了一口气,那群高官厚禄依然躲得远远的不敢接近,他只好主动走过去向他们禀告:「各位大人
,军师在看书,庞府的管家要我们候着。」
「既然军师在看书..那便候着吧。」
「也只好如此了,候着吧。」
这些国之栋梁、丞相御史们席地而坐,一个个靠成一排,居然就这样占了庞府大门前一排空地。
霍天奴不想和那些大人们交谈,也不知道军师「看书」到底要多久,正打算走得远些,捡片树荫乘凉
时,一人忽然在他身后说道:「走,进宫去。」
霍天奴吓了一大跳,往旁跳开一大步,仔细一看,居然就是怎么也请不动的庞涓!
「您、您看完书了?」
「不看了。」
白衣少年留着一头及腰长发,整齐的梳了个发髻,他的腰间系着一把剑,招牌似的七颗夜明珠闪烁依
旧,霍天奴忍不住吞了口水,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七星剑」吧?
招牌似的连身长衣修饰体魄,外边还罩着一件黑色挂袍,兼有儒生的温雅,又不失侠客的率性。
他的衣衫直挺地没有皱折,甚至连鞋底都没有一丝污泥,像他这样爱好整洁的人,必定有副一丝不苟
、严谨专注的个性,除了过度年轻的脸庞令人讶异,其余一切都说明了他是魏国最杰出的军师─庞涓
。
霍天奴正准备向庞涓行礼,立刻被后面那一群蜂拥而上的高官政要挤开了,他们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抢到离庞涓最近的位置寒暄,每个人都想跟当今君王最宠爱的重臣攀上关系,哪怕只说上一句话。
「见到庞大人真是太开心了。」
「您终于出府了,我们盼了好久。」
「庞大人终于愿意进宫见驾了!」
庞涓面无表情,冷冷扫过众人一眼,语气相当淡漠,「大王呢?」
众人面面相觑,大王当然在宫里,这不是明知故问?
「听说他要找我。」
「是的,大王盼了庞大人好多天了,派了许多使者来请,可下人都说您在忙着。」
「使者?他们太吵,令我心情不悦。」
既然吵得军师「心情不悦」,那么只好「永远闭嘴」,死于非命了。
不过没有人在乎这些,也没有人在这口子询问那些人的下落,虽然死在庞涓手上的都是一些不小的官
,可是依目前大王对他的重视,就算他杀了太子,恐怕也不会受到处分吧?
「大王要找我,为何不自己来我府上?」
众人哭笑不得,看着彼此相顾无言,做臣子做到这个分上,只怕比君王还快活了。魏王是君,庞涓是
臣,就算他再怎么受宠,哪有臣子在家等君王拜访的道理?
庞涓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僭越,自顾自的说道:「算了,就当他上了岁数,
腿脚不好,我勉强走一趟吧。」
无论如何总算是请动这尊大仙了,丞相松了一口气,为保住项上人头感到欣慰,丝毫不敢怠慢,立刻
招来一辆八人大轿,「庞大人请上轿。」
庞涓皱了皱眉,似乎没有上去的意思。
丞相当即会意,立刻让人换来一匹马,陪笑道:「庞大人想骑马?」
「都不必,用走的就成。」
「庞大人是千金之体,怎能让您步行?」
「轿子速度太慢,骑马除非是我那匹『日行北陆』..不过只是去皇宫而已,用牠太浪费了,所以我还
是自己走吧。」
不等丞相回答,庞涓又接着说道:「你们爱骑马还是坐轿子请自便,我先走一步。」
庞涓自己用走的,谁还敢乘轿骑马?
众人还欲再劝,庞涓却像飘起来似的,整个人浮在半空之中,众人惊叫不已,他像被风吹离一样,一
眨眼就消失无踪,好像他根本不曾存在,方才也不曾和众人交谈,不过是场似醒非醒的梦。
丞相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想要确定自己是否眼花,他忍不住想到庞涓的师父,那个名满天下的鬼谷子
,他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本人究竟是妖是仙?
天下太大,九州岛岛太广,数不尽的能人异士藏在里面,他实在想不明白,庞涓这样超脱红尘的天上
神仙,究竟为什么愿意在魏国出仕?
注一:卫尉,掌理宫门卫兵,乃君主的卫兵司令。
注二:奉常,先秦官制为「三公九卿」,奉常乃九卿之一,掌宗庙礼仪。
注三:侍御史,御史大夫乃「御史」的领袖,「大夫」则有「副丞相」之意,银印青绶,地位次于丞
相。御史大夫下设有御史丞及御史中丞〈御史大夫的副手〉各一、侍御史十五人。
注四:西曹,先秦官吏名,负责掌百官奏事。
注五:云梦山,位于今日河南一带,战国时期为鬼谷子隐居讲学之所,相传是为纪念一位云梦姑娘造
福这方土地和人民而得名。
第二章师门旧事
庞涓就这样走进魏王的宫殿,没有任何人阻拦他。
魏王不年轻,但也不太老,他的身材壮硕,却不至于肥胖,虽然腹部微凸,可穿上朝服颇具中年男子
的魅力,很能吸引年轻女性。
如今魏王就靠在软榻上,一个宫女为他搧风纳凉,另一个宫女伺候他吃饭喝茶,还有一个躺在他怀里
,左、右各一个倚在肩头,一人一边捻着他的胡须,花枝乱颤笑成一团。
庞涓完全无视,也没有任何行礼动作,更不觉得自己贸然闯入相当失礼,冷冷说道:「大王要见我?
」
一听到庞涓的声音,不只魏王吓了一跳,宫女们也从榻上跳了起来。魏王正要喝斥来人无礼,为何不
经通报擅闯宫殿,可一见到是庞涓,什么怒气都没了。
「爱、爱卿?」为了表示对臣下的重视,魏王常会拍拍对方的肩膀,又或者握着对方表达亲切,可是
对于庞涓,他竟然不敢碰他,甚至有些惧怕。
「我讨厌女人,叫她们都出去。」
魏王咳了一声,斥道:「军师叫妳们全部出去,还不退下!」
宫女们唯唯诺诺,头也不敢抬,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退下,太监知道大王与军师会晤时不许任何人
打扰,识相地将宫门关上,偌大的殿堂,只剩魏王与庞涓二人。
「有话快说。」
「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
「你这么多天不上朝,寡人派人传唤,你却把那些人都杀了。」
「那些人不能杀吗?」
「也、也不是不能..」魏王有些哭笑不得,若是一般臣子这样对他说话,他早砍了他的脑袋。但庞涓
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人世,他不能用世俗的规范与他相处,再说若要处分他,自己实在是..舍不得。
「那就好,杀都杀了,以后不必再提。」
「你是不是气恼寡人对你师兄..」
魏王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庞涓打断,他冷冷瞪了魏王一眼,说道:「原来你还记得他是我的师兄。」
「他是齐国派来的间谍,寡人身为一国之君,必须处置。」
「他如果是间谍,那我是什么?」
「你是你、他是他,两个不同的人,怎能相提并论?」
「是吗?」
「他秘密捎信回齐国,与齐使私通,泄漏我大魏国家机密,寡人留他一命,只判他刖刑〈注六〉与黔
面〈注七〉,已是法外开恩。」
「照大王的意思,我应该代师兄谢恩?」若是换了别人,这绝对是句反讽的话,可是在庞涓嘴里说来
,却是句单纯的疑问。
魏王看着他的脸,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他的头发好柔好香,那样的光泽好像一匹珍贵的绸缎,让人
有种触摸的冲动。他忍不住放低音量,轻声道:「寡人只是想保护你。」
「我不需要人保护。」
「你师兄是齐国人,出师下山不回齐国,却到魏国来找你,谁晓得他是不是想从你口中套出什么秘密
,不利于你?」
庞涓沉吟着,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可信度。
魏王不屈不挠,又继续说道:「寡人知道你们从小一起在云梦山长大,都是鬼谷先生的高徒,可一人
一个性子,你对他有义,他不一定对你有情,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那么
善良,寡人担心你吃亏。」
「善良?」庞涓更加疑惑了,每个人都说他残忍,都说他是妖魔、杀人不眨眼,虽然这些词汇都是下
山后才听说的,但以世俗人的标准判断,怎么样也不该把「善良」冠在他身上吧?魏王果然是越老越
胡涂,连话都说不清楚。
「寡人关心你、爱护你,就像对太子一样,你明白寡人的心吗?」
「太子是大王的儿子,但大王却不是我的父亲。」
「这只是一种比喻,若你不想与寡人是父子关系,也可以是别的。」
「别的关系?」
魏王又更进一步了,他走到庞涓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感受他的呼吸。到底是仙山上长出来的人儿,
连说话都是香的,他多想把他搂进怀里,触摸他舒服的身体,亲吻他柔软的嘴唇..但若真的这样做,
他可能会当场弒君吧?
似乎感受到魏王的僭越,庞涓皱眉道:「大王太靠近了,退后一点。」
魏王急忙后退,收起那些绮丽的幻想,深怕触怒庞涓,小心翼翼的问道:「现在你是不是不恼寡人了
?」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为何要生气。」
「寡人本来要斩了孙膑那厮,但念着他是你师兄,所以留他一命,只废了他一双腿,至于他脸上刺的
那四字『通敌叛国』,主要是为了给他警惕,让他收起邪思,不许再..」
孙膑是否通敌叛国不重要,是否私通齐使也不重要,可恶的是他仗着自己与庞涓师出同门,居然大剌
剌住在庞府内,成天和他出双入对,旁若无人谈天说笑,简直可恶至极!
自己贵为一国之君,要想见庞涓一面,还得等他开心了、同意了才能见,不能随便去他府上打扰,也
不能随便传他进宫,凭什么孙膑可以天天待在他身边,日日夜夜和他同桌共饮?
「师兄来魏国不到一个月,大王立刻抓到他通敌的证据,真是有效率。」
「寡人到底是一国之君啊。」
「大王早上抓到证据,中午判他死刑,晚上改成刖刑,变化实在太快,我才刚收到消息,还搞不清楚
真相,师兄已经被废了。」
魏王有些紧张,赶忙解释道:「尉氏〈注八〉亲自判定的,不会有错,寡人总不会冤枉他。」
「大王应该知会我一声,不该瞒着我对师兄动刑。」
「寡人整日操烦国家大事,必须掌握分分秒秒,再说寡人又不是随时见得到你..」
「好在大王最后改变心意,若是师兄死了,我只好给他报仇。」
魏王变了脸色,「你要为他杀了寡人?」
庞涓点点头,表情非常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因为他是你『师兄』,还是因为『云梦山』这个名号?」
「有差别吗?」
「当然有差别!你若是为了师门名誉,那寡人不跟你计较,若你是为了孙膑个人..」
「大王说话越来越让人费解,我听的好累。」
「爱卿,寡人对你是真心的,你为什么不明白呢?为了你,寡人甚至可以把整个天下..」
庞涓完全无视于魏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呢喃道:「算了,膝盖都挖了,断了的腿也接不起来,
师兄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他看了看窗外,时辰已经不早了,说道:「我要去牢里带他走。」
「什么!孙膑是朝廷重犯啊!」
魏王突然在庞涓耳边大吼,令他相当不舒服,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大王不肯答应?」
「这..」
「就算大王不答应,我还是要带他走的,一旦我决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你很在乎你师兄吗?」
庞涓没有回答,却低下头沉默了。
魏王不肯死心,追着问道:「你不愿意放下他?不能放着他不管?」
「世上超凡入圣者大抵有三:一是大彻大悟,看破生死红尘真正超脱,乐得逍遥自在;二是佯装隐忍
,压抑欲望逼自己清静,这种人是在自我折磨;三是根本不懂情爱,也从来没有体验过,自以为八风
不动,其实可笑无知。
「涓儿,纵然你学成傲视天下的武功,习得举世无双的兵法,你永远不能继承我的衣钵,你可知道为
什么?欲得天道,先修人道,为师给你十年,等你想清楚以后,再回云梦山来见我。」
庞涓一生眼高于顶,信服的人不多,但绝对包括自己的师父。
鬼谷子上天入地、料事如神,他六岁拜入师门,如今二十五岁,师父的容貌没有半点衰老,平时也不
需要食用五榖,旁人道他轻功一日千里,快得教人看不清楚,但是和师父相比,自己简直像在地上爬
行,慢得不可思议。
─师父或许根本不是人吧?
─就算他是人,也是半个神仙,总有一天要飞升太虚、位列仙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