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心(出书版)by N. W.

作者:  录入:06-30

他已走入顶点,穷究了人间的武学奥义,甚至将肉体修成刀枪不入,到了「真气所至,草木皆能伤人

」的地步。

春天的鸟鸣不能使他喜悦,冬天的花落也不能令他悲伤。

好几天不吃不喝他不感到饥饿,好几夜不眠不休他也不感到疲倦。他唯一崇拜的对象只有师父,他像

座高耸的大山,永远挡在自己面前,如何超越他已是无趣生命中唯一有意义的事情。

人间实在太无趣,每个人都比不上自己,都像废物般不值一提,纵然是同门师兄弟,仍旧被他远远抛

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自己,于是他向鬼谷子提出修仙,说他想要抛却肉体凡胎,试试另一个境界。

如果天庭每个人都像师父这么有本事,一定比这下界人间有趣许多吧?当他知道自己还有事可做,忽

然向往起长生不老这件事。

至于鬼谷子口中的「情爱」,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但如果这是修仙必须的经过,他愿把自己扔入红尘

,体验他们的尔虞我诈,经历他们的悲欢离合。

「爱卿?」

庞涓不发一语,就这样陷入自我的世界沉思,虽然他不言不语也美的像幅画,颇值得欣赏,但好不容

易才盼到见面,魏王还想多听听他的声音哪。

「你在想什么?」

「想我的师父。」

庞涓所谓的「想」,就是很单纯的思考事情,可是魏王心中的「想」,却包含了思念的惆怅情绪。

就算庞涓再怎么冷面冷心,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他从小无父无母,全赖师父提拔长大,这点孺慕

之情非但不为过,甚至更增他的可爱。于是魏王越想越开心,温柔的说道:「若你思念故乡,寡人可

以带你回云梦山..」

「不需要。」

「你不想回去?」

「我与师父有十年之约,在这之前我不打算见他。」

一定是想要自立更生,表现出坚强的样子,等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再回去拜见师父吧?真是可爱的孩

子啊!魏王内心如是说。

「我今天待了很久,大王若无别的事,我该离开了。」

「寡人只想多看你一眼。」

「我有什么好看?」

「好看极了,就算看你一辈子,寡人也看不够。」

一国之君的浓浓爱意,足以感动天下人心,可惜他找错对象,徒然对牛弹琴,只换来冷冷一句:「可

是我不想看大王一辈子。」

「没关系,就算只有一瞬间,也足够寡人回忆一生了。」

「那大王慢慢回忆,现在我要去牢里带我师兄走。」

潮湿的地牢里,墙壁满是点点霉斑,霉味与铁锈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谲的氛围。

男子似乎非常疲倦,顾不得环境肮脏,缩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的脖子戴着枷锁,双手也被铁链禁锢着,整张脸乌黑肮脏,双腿自膝盖以下惨不忍睹,几乎完全残

废,额上还刺着「通敌叛国」四个毁容般的大字,他就是庞涓的师兄─孙膑。

身陷囹圄,四肢弃毁,如此悲惨的处境,如此苦痛的遭遇,他却睡得一脸安详,好似枕的不是冰冷岩

石,而是暖和的被窝。

他屈着肘,身体缩成一窝,睡得又香又甜,梦境里,他似乎回到儿时,那儿有一大片碧绿如茵的草原

,还有清澈见底的溪流,以及满坑满谷的花草。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六国争乱,谋兵天下,他就像大部分的难民一样,居无定处,流离失所,

漫无目的游荡在这片九州岛岛广厦,从西到东,从南到北,直到他饿得再也走不动,昏死在阴暗的树

林里。

他想再看最后一眼日出的风景,却见到了天上飘下的神仙。

「你想活还是想死?」

废话,当然是活啊,能活谁会想死..

当然,这些话孙膑只能在心里说,他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他软软躺在地面,无数

蚁虫蚊蝇在他身边绕啊绕的,等着享用他的尸体,他明白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活着不一定比死去好,人们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理当有权决定自己的死亡。」

神仙说的话很有哲理,可是在孙膑耳里听来,全都变成嗡嗡嗡的声响,他的眼皮好重好重,连睁开一

条细缝都办不到了。

「如果你想活下去,就让我看看你的求生意志。」

或许是受到神仙的激励,或许是基于生存的本能,孙膑耗尽仅存的力气,扯了扯神仙的裤脚,他的嘴

唇太过干燥,连血都裂不出来了。

「救..我..」

神仙居然笑了。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下一秒又成了一百岁,他的五官随时在变化,头发白了又黑、

黑了又白,把孙膑都给弄胡涂了。

「我不想死..」孙膑胡里胡涂的喊着,感到清凉的液体灌入喉咙,那是他渴望好久的清水,还有不知

道几餐没吃过的咸粥,他饿虎吞羊似的扫过,四肢百骸好像获得重生一样,力气源源不绝的涌进来。

「力气恢复了,就跟我一起走吧。」

「你..」

「你什么你?没大没小。」

「我..」

「我什么我,叫师父。」

「师父?」

「乖徒儿。」

神仙把他背到肩上,一跨就是好几千里,他在空中腾云驾雾,一朵朵云霞变成阶梯,走马看花在脚下

飘过,那时候的他毫不知情,他真的遇上了神仙,那人就是享誉六国的高人奇士,名满天下的鬼谷先

生。

与世无争的山谷中,几片白云荡过天际,绘成一幅闲暇宁和画面。

淡淡的夕阳洒下一层金衣,山涧小溪被照得一片发光,粼粼波光,闪闪漾动,河里的鱼儿摇首摆尾,

肆无忌惮的成群结伴。

黄昏时分,一群小孩在河边嘻闹,有的甚至卷起裤管,整个人扑到水里图个清爽,互相泼得对方全身

淋漓,天真无邪的笑靥是那么纯净,叫人无法想象他们都是战乱中漂泊无依的孤儿。

孙膑就这样静静坐在草地上,愣愣看着河里的同伴,透着羡慕的眼神。

「大师兄。」

一个男孩从河里走上来,手里捏着一条鱼,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从头到脚全身湿透,衬上那副冷

冰冰的尊容,明明该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却活生生像水里爬出来的冤魂。

男孩面无表情,突然将手中的鱼递到孙膑眼前,「我抓到一条鱼。」

「呃,庞涓师弟..」孙膑皱着眉,那条鱼儿被庞涓死死捏在手里,呼吸困难,不断扭动身躯挣扎,看

起来怪残忍的,「你抓鱼做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鱼离开水里是不是真的会死。」

「牠已经快死了,你快放回去吧。」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牠能撑多久才死。」

「这..」

「你是大师兄,见多识广,跟着师父最久,或许能解答我的疑问..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也不知道。

谁会知道这种问题啊!孙膑内心如是说。

「如果是师父,或许就能回答我了。」

「如果是师父,他会直接打死你!」

鱼儿突然在庞涓手中快速抽搐,孙膑突然抢过庞涓手里的鱼,将牠放回溪水里,鱼儿重生似的摆动尾

巴,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原状,沉潜到溪流深处,再也不敢浮上来了。

庞涓愣愣看着孙膑,似乎不能理解他在做什么。

孙膑叉着腰,摆出大师兄的架式,指着庞涓骂道:「我不知道你从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也不知道你

有什么悲惨的遭遇,我们都是在战乱里被师父捡回来的,应该有颗民胞物与的心。

「圣人说:『万物生而平等。』尽管是一条不起眼的小鱼,牠也有生存的权利,你不可以随便剥夺。

「我没有要杀牠,我只想知道牠离水可以活多久。」

「这样折磨牠比杀了牠更残忍!」

「折磨?」

「你让牠生不如死,这就是折磨。」

庞涓侧着头,似在思考,又似在记忆初次听说的词汇,不断默念着:「生不如死..原来生不如死就叫

做『折磨』..」

孙膑叹了一口气,放弃和他沟通。从他之后,师父又陆陆续续收了许多弟子,他身为所有人的大师兄

,总是怜惜他们、心疼他们,将他们当成亲人般照顾,唯有这个莫名其妙的庞涓,实在难相处到了极

点。

他不知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天生长了一副怪脾气,做事我行我素,毫无章法可言,但某些时候

却又异常天真,率直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曾偷偷问过师父,庞涓到底从哪捡回来的,师父笑而不答,只说他遇上他时,他骑在一匹狼身上,

那时他六岁,在他身后还有无数的狼群跟随,似是他的家人,又好似他的奴役。

「大师兄,谢谢你。」

「谢我?」

「你教了我新的知识,我要报答你。」神ghtg秘棋

新的知识?是告诉他「折磨」的意思吗?孙膑嘴角抽搐两下,这种报答不要也罢。可是他还来不及拒

绝,庞涓已经纵身跃起,没入溪水中,潜入河底。

「喂,你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庞涓浮上岸了,他手中抓着一条鱼,和刚刚那只被他「虐待」的鱼..还真像。

「我听师父说过,你天生经脉比别人还细,不适合习武,身子骨也差,不但天气变化容易受影响,更

畏惧冰冷,当然不可能像我一样潜到水里..这条鱼是清溪里养的,又肥又甜,拿来补身子效果不错。

孙膑张着嘴,正要开口劝他把鱼放生,庞涓手指突然收力,鱼儿僵在他手掌心里,一动也不动了。

孙膑隐约觉得不妙,急道:「你把鱼怎么了?」

「放心,我用内力震碎牠的脏器,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折磨』牠了,你要煮的还是烤的,我都可以帮

你。」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

孙膑愤怒的看着庞涓,庞涓则是疑惑的看着孙膑,两人就这样互相望着彼此,僵持了很久很久,突然

一片冰冷的溪水泼上身,庞涓转头一看,另一名男孩指着他哈哈大笑,显然很得意暗算成功。

「二师兄不听话,顶撞大师兄,羞羞脸,大笨瓜!」

又有一名男孩凑上前来,一手搭在男孩肩上,一派轻松的道:「庞涓师兄自个碰了钉子,挨了大师兄

一顿骂,等会儿别迁怒到我们这几个小的身上,向师父嚼咱哥俩的舌根。」

「大师兄在教训人,大伙儿一起洗耳恭听吧。」

一群孩子大眼瞪小眼,巴巴看着对方,一个小女孩从水里钻出来,要不是她的声音偏高偏细,黑黑的

皮肤,粗鲁的举止,简直和男孩子没有两样。

「嘿嘿,师父交代过大师兄身体不好,你们还敢拿溪水泼他,要是不小心受凉了,看你们怎么跟师父

交代去!」

男孩勃然大怒,追着女孩骂道:「臭小春,别以为妳年纪小我就不敢打妳!野丫头妳给我站住!」

女孩古灵精怪的眼睛转啊转的,飞也似的溜到孙膑身后,可怜兮兮哭道:「呜呜呜张仪师兄要打我,

他欺负女孩子,欺负女孩子的都是大坏蛋!」

「妳也算女孩子啊?站住别跑!」

一大孩子在水中嘻闹,彼此扭打追逐,哗啦水光飞溅,喷了一身潮湿。

孙膑忧心忡忡,知道自家师弟师妹们一旦野起来,就是十条绳子也拉不住,只好对着河里众人喊道:

「苏秦、张仪、小春、毛遂,小心别摔着了。」

「知道啦!」

所有人同时应声,手上却没有闲着,继续你来我往的攻击对方。孙膑叹了一口气,却绽出一个心满意

足的微笑,一旁的庞涓似也露出舒心的笑意,只是他却没有一面铜镜,看看自己嘴角上扬的表情。

 

注六:刖刑,又称「膑刑」,一说断足,一说剔膝盖骨,纵说纷云,莫衷一是,大约是指施加于人体

腿部,使其不能走动的刑罚,类似今日之截肢。

注七:黔面,用钻或凿为刑具,辅以小刀刻在人的皮肤上,然后在刻痕上涂墨。

注八:尉氏,东周时掌管司法的官署名,然七国称呼各异,在楚曰「廷理」,在齐曰「士师」,在秦

曰「廷尉」。

 

第三章情难自禁

「大王有旨,客卿孙膑通敌叛国,罪证确凿,辜负寡人信任,出卖国家军机,乱我魏室朝纲,处以刖

刑、黔面,就地正法。」

太监的语调不缓不急,冰冷却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了,他第一次入宫晋见魏王,宣旨的公公,不就是这个声音?

孙膑愣愣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刑具,居然没有半分惊慌,甚至还有些好奇。

侍卫们就这样闯入庞涓的府第,不由分说将他捉拿捆绑,他还来不及喊冤,已经硬生生被人拖到院子

外面,像畜生般扔在地上,跌得一身是伤。

尖刀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孙膑还在胡思乱想,撕裂般的痛楚硬是搅乱他的思绪,冰冷的感觉侵蚀神经

,他听见自己皮肉分离的声音。

强烈的剧痛从脚趾蔓延开来,席卷整片神经,他像杀猪般吼着,不断在地上扭曲挣扎,痛苦若有极限

,他大概已经濒临崩溃,超越那个临界点了。

鲜血溅洒出来,他闻到刺鼻的腥味,奇异的、新鲜的、另类的、别致的,从来不曾有过,好像什么东

西正被挖出来一般,慢慢的、缓缓的、渐渐的、钝钝的..

他躺在地上,嘴里被塞了一块布,似乎是怕他忍不住痛,咬舌自尽。

「孙大人,您捎回齐国的密信被大王逮个正着,就算您师弟是军师大人,也救不了你人赃俱获,你可

别太快痛死了,害我交不了差。」

刽子手一边切割他的皮肉,一边回答他的问题,就像处理晚餐要吃的牛肉一样,动作熟稔而快速,甚

至谈笑风生。

密信?他觉得有些好笑,他也是鬼谷子的徒弟,天底下哪一国的国君不是把他当成宝,恨不得收为己

用?魏王徒有爱才之名,行的却是妒才忌才之实,一夕间将他从座上宾贬为阶下囚,真不知他从哪听

来的谗言,说他是齐国的间谍。

孙膑是齐国人,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鬼谷子收养,对于故乡他没有半点印象,他只记得云梦山里泥

泞小径,却不知临淄的大街长成什么模样。齐国的间谍?他还真想知道,他究竟是向谁传递消息,又

泄漏了哪些机密。

如果真要追究这件事的根源,约莫是有一天他趁庞涓睡着,偷亲他的脸颊,被下人撞见的缘故吧?

以庞涓在魏国的地位,他的府里有几个魏王的眼线一点也不稀奇,只是他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出来

,自己居然和魏王成了「情敌」。

他从小体弱多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别说习武练功舞刀弄剑了,师弟师妹们从小玩在一起,他永

远只能坐在旁边看,他唯一的专长就是读书写字,严格说来,他的人生极度无趣,宁静得像潭死水,

澹然而苍老。

庞涓是鬼谷子所有徒弟中最具天分的一个,虽然自己是大师兄,可师门中所有人都认定庞涓才是师父

的继承者,他们这一派衣钵终究会传到他手上,由他发扬光大。

孙膑是个乐观的人,他一点也不在意庞涓排在他前面,他不过是运气好,比大家早几年入门,莫名其

妙成了大师兄,师父一身武功卓绝超凡,怎能选他这个连剑都不会舞的凡夫做传人?

人生吶、还是简单点好,高兴也是一天,痛苦也是一天,所谓能者多劳,大事还得有本领的人去办,

师弟们那么出色,他这做师兄的还是低调些,别抢了他们的风采。

一想到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孙膑就觉得骄傲。

三师弟叫苏秦,和四师弟张仪是天生的好哥们,他们生来就像要补对方不足似的,一个说了上句,另

一个就能接出下句,办什么事都是一双,连眼光都相似的惊人,比亲兄弟还要亲。

推书 20234-07-01 :诵仙录与渡鬼经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