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瓶子,又或者一根木棍,毫不理会他们的哭诉。
但在御史大夫的心里却不这么想的,庞涓的「不痛不痒」很快被他解读成「息事宁人」,他认为庞涓
怕了他、不敢跟他算帐,心里默默得意起来。
之前为了「请」他入宫,自己手下就被庞涓宰了几个,此时不出口恶气,又要等到何时?于是刻意经
过庞涓面前,嘲笑道:「庞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庞涓只是喝茶,视而不见。
上级官员亲自向他问候,连个招呼也不打,仗着大王恩宠这般狂妄,简直目中无人、其心可诛!
「你府上几个奴才不长眼睛冲犯老夫,老夫代为调教一下,庞大人不会怪罪吧?」
「随便。」
「庞大人俊美无双,是我大魏第一俊俏的男子,是否欲效龙阳君,伺候大王于麾下?男后之例,若首
创于庞大人,倒也可以名垂千古,给后世留个榜样,只是这榜样..呵呵,妙不可言啊。」
庞涓终于转过头,看着御史大夫,问道:「你再说一次。」
「哼,不过就是个客卿,架子摆的比天大,不将老夫放在眼里,也无视相爷和太尉,你真以为大王信
任你能力吗?要不是你那张脸..」
七星剑的剑鞘放在桌上,剑柄握在庞涓手中,剑锋贴在御史大夫颈上。拔剑、挥剑,御史大夫只不过
眨了一下眼睛,前一刻还捻着胡须挖苦庞涓,下一刻已是俎上肉,生死由人了。
孙膑知道庞涓出手如电,杀人跟切菜一容易,转眼就是一条人命,急道:「剑下留人!」
御史大夫已被庞涓快到近乎诡谲的出手吓住,但这么多人在看,他可不能失了面子,咆哮道:「老夫
是三公之一,你敢当街对老夫无礼!」
庞涓剑眉一蹙,觉得这人实在很啰唆,干脆把他脑袋切下来,让他再也开不了口,耳根落个清静。
「大王宠着你,你不知回报就算了,还弄了个什么师兄伤大王的心,两个男人成天窝在府里,别把会
稽淫风〈注九〉带来我们大梁!」
「军师─军师─」
忽有一人自远方奔来,穿着宫中内侍的衣服,庞涓认得他,是宫里的总管太监,魏王身边最得宠的红
人之一。
「奴才可找到您了。」
「什么事?」
「大王请军师入宫,说有要事相商。」
「不是说了很多次,有事叫他自己来找我吗?」
「大王今早走了一趟军师府,可您府上的管家说您和孙..孙公子到城里出游,大王就命我们到处寻找
。」
好不容易找到台阶,孙膑赶忙劝道:「既然大王有要事找你,你就赶快入宫吧。」
「又没打仗,能有什么要事?一定又是要说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说不准有什么紧急状况。」
「我带的兵、我打的仗,能有什么紧急状况?」
总管太监面露苦色,哀求道:「军师,大王在宫里等着您啊..」
「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三天两头派人来请,半点清闲都不得。」庞涓只好还剑入鞘,将七星剑系
在腰上,至于一旁脸色苍白的御史大夫,已经完全被人遗忘,吓得站不直了。
许多天之后,孙膑从下人口中听到消息,只要庞涓必经之路,御史大夫必定绕道,他对他敬若蛇蝎,
还送了好大一笔赔礼,说是冲犯军师,多请包涵,大家同殿为臣,应当抛弃成见,既往不咎。
庞涓对那些礼物毫无兴趣,居然全部打赏下人,孙膑心里暗暗好笑,这么「大方」的主子,放眼朝廷
,恐怕只有庞涓了吧?
可怜御史大夫一番心意,送的礼物全不在点子上,要想讨庞涓欢心,不如花点心思找口宝剑,或者去
弄些兵书秘籍什么的,他或许还肯正面瞧上一眼。
这天,孙膑在房里看书,庞涓走进来,表情似有不悦。
孙膑放下卷轴,一向面无表情的庞涓终于有了表情,虽然他看起来不太开心,但也算不容易了。
「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瞒你什么了?」
「你说你是孤儿,可你却有家人。」
「我有家人?」孙膑满脸莫名其妙,「我六岁就被师父收养,这么多年一起在云梦山长大,你何时见
过我有家人。」
「你是孙武的后人。」
孙膑啊的一声,突然愣住了。
「看来是真的。」庞涓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等等!」孙膑喊住庞涓,急道:「我也是下山前才知道,师父吩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包括我?」
孙膑咬着下唇,慎重的点点头。
庞涓甩了一下衣袖,瞧也不瞧孙膑,径自走了。
「师弟!」孙膑赶紧叫住他,解释道:「我下山前一晚,师父来到我房里,说是要告诉我我的身世,
原来我有一位祖父,他留了一样东西给我。」
「祖父?」
「师父说我是孙武的后人,当年吴越争霸,吴国被越国歼灭,孙家几乎全部死尽,师父当时正好游历
姑苏,为了顾全故人后代,本想将我救走,可战争时兵荒马乱,谁也找不着谁,这些年来他一直到处
查访我的行踪,终于在齐国树林里发现垂死的我。」
「我怎么从没听师父提过?」
「这些都是你下山之后的事,我自己也是半信半疑。
「我一生眼高于顶,除了师父之外,信服的人不多,约莫就是伍子胥、范蠡、孙武这些人值得一提。
」
孙膑搔搔脑袋,一下子变成名家之后,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孙武将军这么大名声,一下子变成
他的后代真有点不习惯,再说我从没见过他,他也从没见过我,咱们空有祖孙名分,却不是真正的祖
孙。」
「师父吩咐你不许对任何人说,你怎么对我说了?」
孙膑瞪了他一眼,抱怨道:「你转头就走,发那么大火,我心里能不急吗?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
的事,对你说也无妨。」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喃喃道:「只要你想知道的事,我总会告诉你,知无不言..」
「你刚刚说孙武留给你一样东西,是不是《孙子兵法》?」神秘棋fh神秘棋
大抵世上谋家都好兵书,兵书之翘楚者有三,一曰《太公兵法》,一曰《鬼谷子兵法》,一曰《孙子
兵法》。
姜子牙佐周灭殷,所用兵法神妙,自然不在话下。
鬼谷子好奇尚诡,最险最怪,别树一格。
孙武为吴王阖闾操女兵、练军队,霸江南,雄中原,更是传为佳话,妙绝时人。
如今鬼谷子尚在人间,《太公兵法》也有本传世,唯独《孙子兵法》萧条没落,自从孙武仙逝后不知
去向,灭绝人迹。
有人说孙武写成此书时忧喜参半,一则因为里面的兵法神妙,足以统治天下,二则因为记载的方法太
过诡秘,只求利益,不讲道义,让有心人学去,徒然为祸人间。
是以孙武临死前下定决心,将一生心血销毁,以免传在世间招惹纷争,引起不肖之徒的觊觎抢夺之心
。
像庞涓这样的人,不免俗的也对《孙子兵法》感到兴趣,孙膑隐约感到不安,反问道:「我还没问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孙武的后人?」
「大王告诉我的。」
「大王?」
「我不相信他的话,所以来问你。」
「糟了。」
「怎么糟了?」
「大王派人调查我的身世,知道我是孙武的后代,一定把主意动到那部失传多年的兵书上了。」
「书如今在何处?」
「从来就没有过这部书。」
「什么意思?」
「因为师父口传给我,命我当场记诵,《孙子兵法》从来不曾纪录在任何文献上,它只在我和师父的
脑子里。」
庞涓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看着孙膑,半信半疑。
「师父说这是一部祸书,里面记载的兵法虽然神妙,却都是奇诡诈巧之术,用各种幻骗手法克敌谋胜
,心志尚未成熟之人学习有害无益,容易走上邪道,再说这部书名气实在太响,所以命我在三天之内
背诵下来,除非寻觅到适合的人选,否则不能泄漏。」
「你还记得多少?」
「一字不漏。」
「那你默写出来吧。」
孙膑不断摇头,「不行,师父把它烧了,我又默写出来,岂不是大大违背他的初衷?」
「师父如果真不想它传出去,为何又要告诉你?」
「这..或许他老人家觉得失传了可惜。」
「师父叫你寻觅适合的人选传授,你可以传给我,这样就不违背师父的意思,也不至于让它失传了。
」
孙膑找不到任何话反驳,庞涓也说的入情入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庞涓天资奇高、悟性绝佳,本该是《孙子兵法》的最佳传人,自己虽然是孙武的后裔,但想师父唯才
是用,又不受任和礼法拘束,定不是因为什么亲疏关系才传给自己。
师父如果属意庞涓,早将这套兵法传了,为何遮遮掩掩,直到下山前夕才透露自己的身世?由此可知
,师父根本不想传给庞涓。
但这又是为什么?苏秦、张仪、毛遂、锺离春..这么多师弟师妹,各个聪明伶俐、文武双全,师父为
什么独独挑上他这不能习武的废人?
「师兄?师兄?」
「什、什么事..」
「你的意思怎么样?」
「再让我想想。」
「好,你慢慢想,明天再给我答案。」
孙膑咬着毛笔,趴在书桌前,不吃不喝,已经发了一上午的呆。
庞涓对万事万物毫不在意,永远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却喜欢埋首于武艺,捧着兵书看上一整天,庞涓
之于《孙子兵法》,好似孔子之于《春秋》,他实在不想扫他的兴。
但一想到师父的交代,他又感到为难无比。
唉,知道越多越倒霉,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想他孙膑孑然一身,对《孙子兵法》没有半点兴趣,也不
在意它是否失传,更不打算运用里面的技巧谋国争乱,早知道当初干脆不要学,也免去了如今多困扰
。
「唉..」双手撑着下巴,嘴中叼着毛笔,孙膑只好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少爷,您半天没吃东西了,用些点心吧。」
男童端着茶水糕点走进房间,他是庞涓为伺候孙膑所特别挑选的,不仅聪明伶俐,更是长得一副讨人
喜爱的好样貌。
「璇儿,我不饿,你先摆着吧。」
「少爷忙了一早上想必累了,璇儿让厨房做了些小点给你,先歇会儿再写?」璇儿十分体贴,挑选的
都是孙膑平时最喜欢的点心。
「还是先摆着吧。」
「少爷这么苦恼,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
「岂止烦心,根本是天大的麻烦。」
「不如让小人猜猜,少爷的『麻烦』是什么。」
「好啊,你猜吧。」
璇儿眨着眼睛笑道:「少爷的麻烦,就是我家大人吧?」
「你家主子是我麻烦,这话怎么说的?」
「诗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人尚且如此,少爷又怎能不寤寐求之,
辗转反侧?」
「好小子,你不是不识字,怎么会背诗了?」
「嘿嘿,当然是偷听来的。」
「从哪听的?」
「大王啊,好几次他来大人府上,吟的都是这首。」
「想不到大王是个痴心人,只可惜对牛弹琴,徒劳无功。」
「对着我们家大人,再好的琴都是白弹。」
孙膑咦的一声,接过璇儿奉上的茶,奇道:「小小年纪,你又懂什么是琴、什么是牛了?」
「少爷,您可别小看我,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啊、大王啊,看着我们家大人那眼睛,唉,
全天下的人都瞧出来了,就大人自己不知道。」
孙膑噗的一声,茶还没咽到肚里,倒先洒了满地,「你你你、你说什么,我怎么了我?什么眼睛不眼
睛的?」
「我都听说了,大人要看《孙子兵法》,您想告诉他遂了他的愿,又碍着师命不好说,这不就是您的
『麻烦』吗?」
「你有什么好法子?」
「这还不简单,师命算他个屁!人生苦短,有什么比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还重要?守着个死命令,两
人间有疙瘩,见了面多不快活。」
璇儿是个下人,粗话讲惯了,除了伺候主子们稍微收敛,平时都是这副调调;孙膑是个草野莽夫,毫
无人主姿态,两人相处不是主仆,倒像兄弟,忍不住把平时没规没矩那套都端上了。
「小璇子,我和你主子都是出了名的尊师重道,你说我们的师父算个屁,不怕挨罚?」
璇儿立刻跪倒在地,叩了两个头,嘟着嘴巴抱怨道:「鬼谷先生名满天下,可我是个下人,又没见识
过,不知者不罪,少爷怎么能罚我..」
孙膑敲了一下璇儿脑袋,「起来吧,架子这么大,谁敢罚你璇大人。」
璇儿笑咪咪的站起来,凑到孙膑旁边,他真感谢管家给他派了一个好差使,与其伺候冷冰冰的庞涓,
他更喜欢接近阳光般的孙膑。
「少爷,我告诉您,大人一向严肃,相当要求咱们这些下人,一点错都不许犯,我们从不知大人也会
这么体贴一个人,他一定是喜欢您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孙膑苦笑,「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大人对您已经够特别了,他对大王可没这么和善,少爷多加把劲,好事很快就近了。」
「得了吧,两个大男人还『好事』呢!你个伶牙俐齿的鬼灵精。」
璇儿将盘子高举头顶,行了半礼,笑道:「少爷要觉得璇儿说的好,就赏脸用些点心吧。」
「怕你了,就依你的意思吧。」
孙膑咬了一口,也把盘里的东西拿给璇儿,主仆俩对望一眼,看着对方大笑出来。
偌大的庞府,有一处地方孙膑从没有去过,那就是庞涓的书房。
书房位在庞府的角落,除非庞涓本人在里面,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入,里头也不需要怎么打扫,趁着庞
涓在里头时清清灰尘就成。
即使如此,一个月还是得打扫个一、两次,璇儿曾随几个年纪老的奴才进去过,他只觉得里面阴气森
森的,连空气都凝结,太过沉郁的气氛令他恐惧,就像他不敢直视庞涓一样,他有股令人害怕的寒意
。
为了《孙子兵法》,孙膑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虽然被派去伺候孙膑没有多少日子,璇儿却打从心底
尊敬他,真心为他着想,所以他想请庞涓去探望他,对他说几句好话。
璇儿从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识得几个,曾经隐约听孙膑摇头晃脑读过《论语》,就记了一句「有事弟
子服其劳」,料来主子跟师父差不多,若主子有什么难处,做奴才的就该为他办好,才算称职体贴,
璇儿越想越觉得责无旁贷,有必要为孙膑走一趟。
打定主意,璇儿蹑手蹑脚的往庞涓书房走去,他素来忌惮这个严格冷酷的军师大人,虽然在庞府当了
一年多的下人,还是战战兢兢,见了庞涓就发颤。
如今为了自家主子,他从容就义,费了全身劲儿鼓起勇气,万般困难的敲响庞涓的门,但是过了好久
,里边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难道庞涓不在?
这就奇怪了,他明明亲眼见到庞涓走进书房,莫非他眼花了?
璇儿推开门,里面果然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璇儿垂头丧气,正准备退出去,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倒,重心不稳往前扑倒,撞翻了桌上的笔架。
「咦?」
笔架上的毛笔四处飞散,笔架却像黏在桌上似的分毫不动。
好奇心一下子被激起,璇儿挪了挪笔架,书柜上的滚动条居然移开了。
璇儿走到滚动条面前,端详了半天,没有任何异状。
这是机关吗?如果是机关,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嘛。算啦,管他是不是机关,还是赶快把滚动条放回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