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怎么了?"五姐一边出门,一边问。过了一会儿,她带回来一包薯片,大家也就不客气地瓜分了。可是气氛干巴巴,谁都不再开口谈论小姑姑的儿子,这不仅是小姑姑家的伤痛,也是茂家家族的敏感话题。通常这种时刻,大家各怀鬼胎,五年消失在我们生活中的一个人,如果突然出现,那份曾经的熟悉瞬即幻化成怪异莫测的陌生。
"你小舅舅要回来了。"我挽住翔翔的手臂,轻声对他说。可他却只是复杂地看着我,脸上堆满了茫然与困惑,好像我说的是外星语。
我只能尴尬地笑着说:"翔翔你真会装深沉。才刚上初中,就那么拽啊。等凡哥哥回来了,你该差不多把我们这些阿姨都要抛弃了吧!"
他终于被我激"怒"了,开口道:"是你在欺负我啊,要抛弃也是你们抛弃我呀,我能有什么想法!"
说罢,我们都会心地笑起来。
很快夜幕就降落,简直是不知不觉中窗外已经天翻地覆。五姐拉起了窗帘,关了电视,催促我们可以起程去她家的酒店了。我明显感觉胸闷负重--我们是要去见我们的同龄人,一个特别的同龄人,我的表哥。如此而已。
厢房里,父辈们一桌,我们这些同龄人一桌,六姐因为正逢高考复习而不出席。大哥也是久久不见踪影;三姐并没有和姐夫来,只有小雪在她身旁依偎,听说三姐的婚姻也是问题重重,姐夫已经三年没有露面了;四姐姗姗来迟,风尘仆仆的样子,父辈们逗她道:"刚刚约会好,干脆把男朋友带来呀!"其实四姐完全就是坚持女子独立,至今单身。大姐倒是出乎意料地与大姐夫一块到场,连翔翔自己都很吃惊。(看来大姐真的与儿子联系很少呀。)
不过主角还没出现,只见大人们忙进忙出,"来了吗?""还没。"脑袋左探右寻的。
我们这些"孩子"随是表面镇静,但心里都不塌实,四姐更直率说:"那个小子居然让我们这样等,他来了我好好教训他一顿,真是!还有滢姐姐,你哥哥也不来吗?"
"什么我哥哥呀?他不也是你哥哥吗?"三姐温和地微笑说,"他来的,我打过电话,他说他会来的。不过不带女朋友。"
"又甩了?"
"哪是甩的?不就十年前的那个吗?事情差不多了。"
我一听觉得挺好奇的,不过五姐抢先道出我的想法:"初恋情人?什么时候结婚?"
"大概明年吧,因为女方今年在澳大利亚的事务还没有结束,这个女的很厉害的,否则怎么会让我们大哥如此认真呢?"
"泷哥哥真的准备好结婚了?他今年好象才28,那个女的呢?"
"一样大呀,我看到她,长的比洁洁还摸样小巧,很漂亮的,而且个性极强。哥哥他以后有的吃苦了,妻管严是肯定的。"三姐摇着说。
我看看外甥,偷笑的语气说:"你以后也是妻管严吧,你看我们一家子的男人都被女人吃的死死,呵呵......"他害羞地弯弯眉,怯意浓浓,双眼映射苦涩的柔情。我见他如此不好意思,不禁疼爱地抚摩他的脸继续说:"你看你现在就那么害怕女人,以后真的会成妻管严呢!别不好意思,我是说真的。"
"那你的老公一定也是妻管严吧!你那么厉害,男人看见你就像看到恐龙啊。"
"你这家伙!"我开心地捏他的脸皮道,"我怎么不觉得你看到我落荒而逃啊?"
他又羞涩起来,只笑不答。
此时,门外的动静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久久不现身的大哥笑盈盈地走进来,高声昂扬地说:"他来了!"
终于时候到了。大人们的,尤其是几个叔叔伯伯热情洋溢地跑到门口招呼来者,一人一句好话,就像几个拍马逢迎的下属迎接远到迩来的上司,那个亲热劲可是我们这几个兄弟姐妹从来没有享受过的。
"哎哟!小伙子!已经那么大了!"连坐得最远的大姑姑都激动的叫起来。
"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所有的人声势浩大的问候,把我都感动了。
"还认得我们这些人吗?凡凡,我们都很想你啊!"
"玉贞,你儿子总算有出息啊!你看,一表人才,出去那么多年,总算记得我们呢!"
又听得大哥的欢快的声音:"小弟,你现在怎么那么风光呀!一副帅样都快和我差不多咯,哈哈......"
"别瞎说,小泷,"三伯母也故意调弄气氛道,"人家凡凡可比你好看多了!"
"是是是,现在年轻是资本呀!"
"来来来,快坐,"大伯把来者拉进了他们的饭桌,那里一派热火朝天,互相道贺慰问。不过我们也是一员,在三姐的带领下,统统去向我们家族里的"贵人"问候。
"滢滢你们快过来!看看谁来了!"
"滢滢你们快过来!看看谁来了!"
于是我们也一齐涌到了大人的饭桌旁。"凡凡,你还认得他们吗?"
四姐看到表哥立即张口瞪目说:"美国营养就是好,你只有14岁吧?长那么壮?!哈哈,是吧,我都不认得,和小时候差太多了!凡凡,新年快乐!"
"小涓姐姐好。"表哥恭敬如旧,略带笑容。
"你还认得我呀!不错不错!"四姐笑开了花。
"因为你没变过。"
"哈哈......你怎么那么会说话了呀!真不错!"
三姐抱着小雪,蹲下来,摆着小雪的手说:"叫人,快叫,小舅舅,小舅舅来一趟不容易,快叫!"小雪最听妈妈的话,因此厥着个小嘴,甜甜地说道:"小舅舅......"
意想不到的是,表哥腼腆地在小雪脸颊上亲了一下,说:"滢姐姐你女儿都那么大了呀!她很可爱"
"哟!他喜欢小孩儿!还亲了她一下呢!"五婶一说,大家又欢喜开了。
"凡哥哥,我是谁?"我终于按捺不住,也要试试表哥。
"你当然是洁洁啊!还有这个是来来姐姐,这个是我的外甥啊。"
"你怎么谁都记得呀?太厉害了吧,没有搞错呢!你中文都没忘呀!嘿,你有空和这几个小鬼说说英语,他们现在可不如你呀。"
"因为爸爸经常和我说中文,也让我一直看中文的书,所以不会忘,不过上海话记不得很多了!"表哥在我们一大堆人群中谈吐自如,我这才意识到这真的已经不是我们当年的那个表哥了,阴郁、柔弱是一点也看不见了,真应了父母当年的那句"出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好好好,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先和大家一起吃饭吧,今天大家要好好庆祝一番嘛!还有滢滢你们也去吃饭吧,等会儿和凡凡痛快玩吧。"大哥提高嗓门亢奋不已。于是大家都开始各就各位,表哥就这么陷在人堆里,亲人们的好奇心千万别把他淹死才好。
我们一群人也回到自己的座位,那一桌热烈,我们也不会冷场。
"大家有和感想?"五姐一边夹着冷菜,一边脸部毫无表情地问。
三姐答:"不得了,这小孩以后肯定有出息。"
四姐笑呵呵道:"和小时侯变化真大呀,我们以后要当心一点,当心被他耍呀!"
外甥镇静品尝佳肴,沉默不语。
姐姐们笑起来,七姐最兴奋道:"他和泷哥哥一样!"
"什么一样?"
"戴一个耳钉!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整过容了!"七姐笑得下巴都要摔到地上似的。
我惊叹道:"是吗?!他戴一个耳钉?"
"真的呀,我正好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而且他是戴右耳,泷哥哥戴的是左耳,现在他们俩身高也差的不远,两个人站在一道真是......真是......说不出来了......那个什么来着......就是很般配啦!哈哈......真的!"
滢姐姐也小声笑起来说:"他们兄弟俩的确是挺般配的,真亏你想的出这个词儿。"
"不过实话说来,凡凡小时侯有那么好看吗?我还想不通我家难道又出美男了?"五姐开口了。
七姐不以为然:"美男什么不好?!我们家男孩少,还嫌人太美吗?"
"哪有那么夸张!"我插嘴道,"凡哥哥小时侯就不怎么好看,现在就算男大十八变,又能变到什么地步呀?说他长的俊还行,美可称不上。可是我也觉得他似乎真的整过容一样,我完全认不出来了。"
"洁洁你的审美标准那么高啊?"三姐调侃地问。
"不高呀,实话实说。"
五姐又说:"还好,我倒是可以认出来来一些,不过男孩子漂亮了,千万别像泷哥哥那样花就好。"
"这算什么道理?男孩子好看就一定花吗?"四姐戏谑道,"你看我们的小外甥长的比泷哥哥好看十倍,那么多女生追他,他到现在都毅力不倒,以后肯定不要太专一和执着哦!不过千万别贪上男的就可以了。"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翔翔是被我们从小管好的,是个例外!"五姐充满成就感地说道。
我瞥了一眼旁边满身不自在的外甥,他显然憋着一口闷气,无处发泄。从小就在阿姨的调戏中长大,使他已经养成顺从、不反抗、忍耐的消极状况,这让我这个小阿姨哭笑不得,让姐姐们是更加放肆无恐。
我凑过头去问他为什么也不随便说说,他一个劲地摇头说:"她们真是厉害呀。我能说什么呢?"
"唉,对了,翔翔,你看到你的小舅舅也不说两句?"
翔翔方才面露难色,这下更加眉头紧锁,思索良久才开口说:"他像我哥哥。"
七姐爆笑起来说:"你可真会抢便宜!哈哈......哈哈......"
"你太兴奋了吧!"
看着外甥不愉快、羞怯的表情,七姐笑的更疯狂了。其他姐姐也毫不客气地边笑边吃。我只能服从众人的意志,也吃吃地笑起来。只留得外甥一人独自受着性别和年龄的双重歧视。
一道道颜彩鲜丽、色香味美的大菜开始上桌,意味着开胃时间到此结束。于是姐姐们决定要拯救身陷在人群中的表哥,由三姐打头阵道:"唉!小泷!你把你弟弟带到这里吃饭呀,你自己也过来呀!那里人太多了,这里还有两个空位呢!"
"哦,哦,好的,马上就好!"大哥顺从地高喊,随即又对身旁的表哥和在坐的其他人说了些什么,就听得叔叔伯伯婶婶伯母们一堆声响:"那好,那好,快去吧,他们很想你呢。"
计划成功。
一会儿,大家就都整顿完毕,大哥和表哥齐齐坐在了我的对面,我正方向地仔细端详起这个"面目全非"的哥哥,他现在称得上是身材健康,脸色红润,英气饱满,只有那比过去更加深厚的眼神略欠青春活力,而右耳果真有一粒色泽高贵的银色耳钉,平添给他几份美色与神采;大哥在他左侧,言行举止、着装打扮立即显出与旁人的不同,完全是成熟又糜烂的气质,那颗挂在其左耳上的金色饰物散发的尽是放纵的狂烈之气。两人从面容上论"般配"倒还情理可通,但整体而言两股感觉完全不相融合。
既然我们家的大红人已经扎身于此桌,自然引的我们大家纷纷高度兴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四姐开玩笑地说:"凡凡,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美国人和我们一见面要互相拥抱哩,结果几怎么只亲了你三姐的女儿呀?"话一出口,许多人就附和,大哥最装摸作样说:"小涓,你不知道,他已经和我拥抱过了,刚下飞机,我去接他的!"
"别听泷哥哥胡说,"表哥乱声中澄清事实道,"只有亲密的人之间才互相拥抱亲吻的,并不是见到谁都要如此的。况且你们没有这样的习惯,我就算了呀。"
"我阿哥就喜欢骗人,凡凡,以后别和他那么要好!"三姐口中含着鱼肉说。大哥和三姐又开始了搞笑的双簧对白,这一幕即使是过了七八年都没有任何改变。
五姐接着问:"你们是不是开放的不得了呀?"
表哥摇头说:"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夸张,还好。美国现在的教育是越来越保守和传统了。"
"这个倒是的。上次我在报纸上也看到过评论。"大哥总算说了一句正经的。
"那你们学校允许戴耳钉?"五姐又问。
"为什么不能戴?"
"上海的初中是不允许的,高中,甚至有的大学也不允许。"
七姐顿时来了感触说:"对啊!我最想戴耳坠了,可是学校不允许的!"
"是吗?"表哥有些疑惑,不过立刻又回答说:"可是我们的学校也有比你们这里更苛刻的规矩。"
"啊?"
"就是规定学生之间在公共的、集体的场合,例如去郊游之类的,不能过密切的身体接触。比如像握手是可以,但这个程度以上就被认为是骚扰了。"
"那么如果好朋友之间勾肩塔背也不可以吗?"四姐愕然开口。
"不可以,私底下不管,但公众集体场合也是不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