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天在医院里的折腾与高热战斗,晚上被吩咐好好休息铲除神经衰弱。母亲说有个姓林的男孩打电话给我,我心脏一阵抽搐最终决定:我不接。"我要睡觉,说不动话。"就这样挂了电话。可是过一会儿,我那被掏空的心开始要寻找另一部分,便后悔我刚才不接电话。
我一天不见林仪驰心中就念他的慌,可是现在我的心情已不是想念那么简单,自卑、愤慨、爱恋、伤悲......全都搅和在一起。"我要去上学,明天。"我终于鼓足勇气这样决定了。不是去哀悼我可悲的真情,也不是去责问这场残酷无聊的游戏。我是要去结束所有的这些。
第二天的寒热下降了不少,只有37.2度了。我"强烈的学习欲望"打动了原本坚持让我去医院的父母。就这样,我来到了学校。那么熟悉的楼梯,那么熟悉的教室,那么熟悉的人儿!可是我已经不是我了,这些熟悉的影象在我脑中旋转着,忽而缩短、忽而伸长,喧嚣、嘈杂,在我那已经成为窟窿的心里不断地散发着空虚的回声。
我看到了林仪驰,这个让我牵肠挂肚、教会我什么是"天真"的优等生。他看上去心情很好。我终于敢直视着他了,仿佛我觉悟到:是他欠我的。我们一直保持沉默,他的眼神还是那么伪装地温柔,我顿时又明白了他为什么那次要主动和我做同桌。
"病好了吗?前天对不起......"他似乎很诚恳的样子。
"用不着。......我......有话和你说。"我的舌头明明在打颤。
"什么?"
"请你,求你,以后不要再对我那么好了。"我一字一音地奋力从牙缝中挤出这些话。
他的脸色一点也没变,是坚信我逃不出他的掌心?够自负。
"为什么?我对你好你不开心吗?"他很沉着地回答。
"不是,我......很痛苦。如果你不停止关心爱护我,我会因此而更痛苦......"我仍然以软绵绵的词句来表达意思。如果他实在不理解,我就只有摊牌。
他不说话,满脸疑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半晌他开口道:"你听朱成还是李奇说了什么?你相信他们?不相信我?"声音依然轻巧柔和,似乎稳操胜券。
我受到了震动。他的洞察能力果然不差。但这是狡辩,如果他真心喜欢我,昨天就不会说那些话,也不会对我总是忽冷忽热(以前就算如此我也不在乎,可是现在觉得那是他露出的马脚),更不会把我写他的东西都给朱成看。
"不,不是的。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相信我自己。我为了你好。请你别对我那么好,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不过,千万别像以前那样对我了,求你。"我有些胡言乱语,逻辑错位,不过总算能完整表达我的意思了。
他终于表情有些许变化--他低头颔首,目中渐渐发射取代温柔的凶意,两颊生生的铁板着,他在发怒,我猜想如此。
"你知道你这样给我带来多大的伤害?"好久,这句话从他口中蹦出。像是积蓄了怒气和委屈的一次强有力的爆发。这种时候他还是那么气势压人。
伤害?他说我伤害他!我心中不免冷笑,也许唯一的伤害是到手的400飞了。哦,不是唯一,还有就是丢了面子,自负的脸皮破了。我主动和他提出疏远,在心理上显然我是明显占上风的,我不是失败者。
"不,你以后会明白的,这不是伤害。是帮助。"我也将计就计地扮演我的胜利者的角色。虽然嘴唇发抖、双手冰冷,但我依然能坚持守住最后这道防线。
他沉默。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他一定能理解我说的话。终于结束了!哈哈!这是多么"有趣的"一场游戏啊!哈哈!
下午放学,我早早收拾就走了。想到我的同桌,我就被各种各样的情绪捆绑了手脚,难受极了。我的心已经被他掏去了,我身躯不能再受他控制!
路上,我一个人孤独、茫然地走着。我不禁又要回忆起以前那些"甜蜜"的时光,也挡不住痛苦席卷而来。天多么阴冷啊,空气是那么污浊。眼前一片灰漠漠的,我觉得自己好象转世轮回了一次,并且弄丢了心。
神经衰弱?哼,我没准会成疯子。
"嗨!"一只手从右边搭住了我肩膀,我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
是韩缘。这样的情况下,遇见她,真不是一件好事。
"你又对我视而不见。"还是这样中性化的声音,曾经撩拨我心绪纷乱跳动的声音。
自从韩缘上了九年级,我就在排练厅很少看到她了。与她在路上不期而遇的情况也十分罕见的。大约5、6次,有4、5次还是她和李音音一起的。最早一次,我认识她不到一个月,我在车上遇到她,她身穿蓝色的短袖T恤衫,下面是白色中裤,头戴一顶鸭舌帽,完全看不清脸。我以为是个臭小子罢了。不料她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我一转头,一张清秀、刚毅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她笑着说:"你对我视而不见。"说完她拉起了我的手走向了最后两个空的座位。我简直不能形容和她拉手是什么滋味,温暖、爱抚的感觉像我的哥哥一般,我瞬间就脸颊升温,心跳加速。她和我说了很多话。她果然个性十分男性化,无论是表达、思想都毫无女性的影子。我那时就渴望她再次拉我的手。
这次和那次如出一辙,只是事过境迁了。而我也不再渴望她手心的温度了。因为无论是她还是我,都被"韩缘和李音音是同性恋"这样的谣传所套住了。而我,每次在车站遇见她们两个时,她们都是在拥抱或是接吻。"女同性恋"--就在我身边,多可怕呀,我每次遇到这样的情景都站的远远的,不禁毛骨悚然。李音音曾经提醒我要和韩缘保持距离,兴许既是怕我不幸堕落,又是害怕自己的情人被夺走吧。长久以来,我就是如此认为。
现在,谣言的主角,一个勾人心魄的女同性恋者,就站在我这样一个心灵空虚、热情消散、头脑混沌的脆弱少女前,她的一只企图可疑的手还搭在我肩上--这绝对不是好事。
"你不和李音音一起?"我得扯个第三人来说说话。
"她今天和她男朋友约会去了。"
我讶然失声。男朋友?!李音音......双性恋......还是她根本和韩缘不是那种关系?又或是韩缘使的小计谋?
"别说李音音了。"她果断干脆地截住话头,一只手还在我的肩膀,又说:"你面色不太好,生病了?"
"嗯。"不知为何,我的回答很挣扎。
不过我突然发觉,有一个人在关心我啊,不管她是否真心,我不想拒绝,可是......
"心情也不好,发生重大事情了?"她关切地询问。
如果是以前,我会羞怯得说不出一句话,可是现在她就像上帝垂下的一根橄榄枝,一根危险的但又实实在在愿意拯救我的橄榄枝!
我的脆弱压倒了一切。
"是的。我的......朋友......背......叛了我。"我不知该如何措辞来表达这样一件极其耻辱的事情。
"背叛?那么严重?"
"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总之,我失去了一个我很珍爱的朋友。"
走了几步,她缄默良久。手没有放下来的意思。不过,算了,她的手,我接受了,如兄长般沉稳、温暖的大手,暂且就让它在我的肩上作为抚慰的良药吧。
此时车站就在眼前了。
直到上了车,进了拥挤的车厢为止,她和我再也没有说过其他任何话。只有那只手,依然在我的肩膀,让我感到她的存在是多么令人忌惮又令人不舍。
"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上车请主动头币,下一站,芷江西路,下车请准备。 The next stop is ZhiJiang Road the West."
人影摩肩接踵却寂静、阴冷的车厢里,这段每日都听得超过3遍的播报,意外地让我无比专注,有些留恋、品味那位说话小姐的曼妙声线,莫名地、忘乎所以地安心了下来,这让我又想起以前看的小说中有这么一段叙述说:主人公在热病中(头脑不清、思维混乱),打算去谋杀一个人,他怀着崇高又病态的理想,去杀一个大坏蛋,走在途中,原本躁狂、紧张、发抖的心却因为看到眼前熟悉的街区的景象、房屋的投影而得到了宽慰和惬意,结果愉快地沉醉在自己的心境中......
"你在想什么?"被韩缘的声音猛然打断自己的混乱联想。
"听刚才的‘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忽然,觉得很好听。"
"......你......"显然韩缘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然而,在我右肩的那只手一下子抽动了起来,我的额头就这么贴到了她的下巴。
我有些惊恐,想退后,可是被韩缘的话吸引住了:"我以前和你说过,这种事情,不应该做。"
我立即抬头,她的眼睛如此锐利,直射进我心底的窟窿里。
"什么事情?"我怯懦地问。
"不要和男孩纠缠。"她干脆地回答,毫不声软。
为什么我的感情问题总那么容易被别人看透?!先是朱成,后是林仪驰,现在又是韩缘。这是不是她作为一个女同性恋者的敏感?"不要和男孩纠缠"--是啊,好久以前,她是这么说过。可是当时的我把它当作一个兄长的笑谈,怎么可能想到那会是一个女同性恋者教我的处事准则!我头痛起来,脖子又要瘫软了,体内像有几股真气碰撞着,将我灼烧。
"不,不是男的。她是女孩。"我不想再一次出丑了,遮掩才是我的本能。
我看见韩缘她眼中一丝亮斑闪现,隐约感觉那是怀疑、不信、冷笑甚至怜悯。害怕她的眼睛,我低下头,浑身难受。
"女孩......也不行。"
还来不及思考上这句话,"车辆转弯,请拉好扶手......"已经响起。可惜我体力不支,不仅一个劲儿地倒在了韩缘的右肩上,还踩上了旁边一位打扮妖艳的小姐的纤足。
我拼命地要立直,嘴里已经机械式地重复着"对不起"。小姐的面孔满是抱怨的神色。
一切平息后,车子也堵在红灯处。上海的交通,果酱稠得臭名远扬,一车老小长吁短叹:"又吃一个红灯!"
也许所有人都心情为此烦闷、焦躁起来,但是我和韩缘间倒气氛轻松不少,我和她转移了话题聊起了这该死的车龙。只是,过了很久我才注意到,我一直靠在她的怀内,她的手把我牢牢地环住了。
我的脑袋里突然跳出来韩缘如情人一般搂住李音音的场面--她若是再用力一些,我若是再靠近一些,和当年我看到她们两个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了。我在这时居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想法,我的肉体也许正如吸血鬼嗜血般的渴望他人的抚慰。我想抱抱她,填补胸前的空位。而如果,她想抱我的话......
"抱吧,即使你是同性恋,只要我不是,抱吧。"我的心已经这么呼喊着了,真是脆弱。
对了,她刚才好象有说过"女孩也不行",说明她很有可能不是同性恋,也许就像今天的我们,她或许习惯使用拥抱或亲吻的方式、像个兄长一样的安抚别人受创的、颓废的心灵,她和李音音没准只是这样而已......
我不想再沉浸在流言中,此刻,我若不把握机会就再也没有他日了。
"为什么女孩也不行?"我虚弱地问。
"什么?哦,因为女孩也很难对付。"
"那你不交女生朋友吗?"
"交朋友是可以,但不能过度。"
"‘度'是什么?"
"就是,如果她背叛了你,你也不会伤心难过。"
我大受"教益",不禁想冷冷大笑,照韩缘的说法--"就是不要用真心?"
"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我不懂。"我用病态的愉快神情瞧着她。
"有些人,她会你真心,那你不必欺骗她。有些人,你只能欺骗她。"她一字一句非常镇定、明了,态度坚决。
"你分得请谁用真心谁不用?"
"有时,分不清。"
"那怎么办?"我来了戏谑的劲头,这冲动已非我理智所能驾御。
她一如既往的语重心长、 循循善诱道:"那只能对谁都欺骗了。"
"你对李音音呢?也是欺骗?"我觉得我此时变得刻薄、尖锐。
她就像接受了当头一棒。她的神态、容貌--多俊又是多窘啊,若是我还有心,我会为这表情深深震动。
我期待着她的回答,她忽然把头转向窗外。冬天到了,天就是沉的快,由蓝变灰,由灰变黑只是片刻间的工夫。
等待,等待,我在无言中不知不觉地又感觉头要滑下去了,就滑到韩缘的肩上,滑到她的胸口,然后她会捧着它,告诉我她的回答。
抱吧......我本就一直很喜欢你......
"你看到的不是事实。"
"然后呢?"
"这没什么。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那样对你。"
我神经一跳,心里像被不痛不痒地刺了一下忙说:"别开玩笑。......那你喜欢她吗?"
"你那么在意她?"她反问。
"那就不要谈她了。"我故意道。
"比起她,我更喜欢你。"可是过了会儿,她沉着地说起来。
"你有没有用真心对她?"
"也许,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