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很年轻呢。”
沐流韵轻笑,“仅二十来岁,自然是年轻的。”
“那对着他笑那个,是未来的皇后么?”
沐流韵眼眸暗了暗,缓缓道:“应当……是吧。”
歌舞兴罢,太监开始放起了烟花。天空被姹紫嫣红的颜色渲染,荣夏秋兴奋的道:“皇上,好漂亮啊。”
宁漪隐抬头,唇角勾起笑,笑容却有那么一丝落寞。
春去秋来,边关每日的战报喜讯愈发的多,在入冬之际,炎国送来了和书。将军兰锦班师回朝。
那日群民振奋,宁漪隐换好了衫,一脸的威严。走出殿时却看到沐流韵站在外面,雪白的衫快要跟白雪溶为一体。脸上仍然挂着淡笑,浅浅的炫目。宁漪隐微皱眉,走上前去,“沐丞相有事?”
沐流韵仍然侧着头,眼底映着一片一片的红,“皇上真的要让他看到这些喜庆的红色么?”
宁漪隐偏头,看到了宫中各处挂着的红绸。沐流韵又笑,笑的有些讽刺,“我不认为他看了这些,会以为只是因为迎他回来才挂上的。”
宁漪隐脸色有些难看,“要让他知道,也是朕的本意!”
“是么?”沐流韵发出低笑,额头的发丝垂散下来,掩了全部的心思。
皇撵抬到了城门,大军兵临城下,为首的兰锦穿着盔甲,眉目含着英气。宁漪隐下了撵,亲自倒了酒递给他。
灼热的目光在他脸上回旋,双目中全是深情。兰锦半跪着接过酒,在碰到宁漪隐手指的那一刹那,心神俱醉,恨不得立即将他搂进怀里吻个遍。
喝了酒,回了宫里,兰锦一直极为兴奋。所以封赏等等都没听进耳里。
最后终是下了朝,百官庆贺声此起彼伏,再想寻找那个人影,高处却已没了踪迹。
寻了个理由逃脱了文武百官,兰锦熟悉的从小道上走,看到宫中挂满的红绸时,却愣了神。
于是从见到宁漪隐起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放,细节处,却并未见到宁漪隐眼中的欣喜,有的只是陌生加淡然。
自己太过兴奋没有察觉,现在静下心来回想,随即一目了然。
后园中种了许多的寒梅,迎雪独绽,香飘几里。
莲子看着慢悠悠饮茶的宁漪隐,咬了咬唇,忍不住问道:“皇上,您真不打算跟兰公子直接说么?”
“说什么?”宁漪隐表情很淡。
“说您过不久便会立荣姑娘为后。”
宁漪隐发出一声轻笑,“兰锦是什么样的人?他会看不出来么?”
不远处的笑容更轻,莲子慌张的偏头,便看到了一身蓝衫的兰锦。凝着的眉并无怒气,看的莲子松了口气,然后很识相的退了下去。
从那边过来的距离并不远,不肖五十步便能走到。兰锦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渐感心寒。
走到亭内,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放在桌上,兰锦勾起冷笑,“宁漪隐,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就是这个吧?”
兰家的兵符,掌管百万大军的信物。有了这个,天下才真正坐拥在宁漪隐的手下。
宁漪隐伸出手指,拿起那兵符,嘴角噙着笑,“所以七年之约,便止于此么?”
“是。”兰锦冷笑着回答,苦涩的味道却在口腔蔓延。
宁漪隐细细摩挲着兵符上的纹路,桌面上的清茶散发着热气,有飞雪飘了进来,贴上他们的发丝,偶尔有寒梅的花瓣被吹散,晃晃悠悠的落在肩头……
空气中能闻到花香,和宁漪隐身上熟悉的味道。
以往能尽情拥有,而如今,没有了契约,他们之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将再也不会有交集。
兰锦其实很想问问,为什么一年前还那么极尽的温柔缱绻,而现在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看着宁漪隐淡然的面容,疏离的语气,心底的答案一点一点的浮现,即使再不愿意去面对去承认,那却已是唯一存在的事实。
“兰锦,大将军近日已有引退之意,欲将将军之位传于你。”
“好。”
……
两人静默良久,兰锦站的脚有些发僵,索性转了身往外走。
亭外飞雪漫天,有人跟了上来,语气竟颇为轻松,“沐丞相为你准备了接风宴,我也去瞧瞧。”
宴上兰锦并不多言,因席上都是昔日好友,所以也未强装笑颜。用过饭,然后几人去了“玉琼楼”。坐了良久,依然是全身不适,便走了出来。
路上行人极少,天气寒冷,兰锦看着旁边那人有些单薄的衫,心里泛过一阵心疼。叹口气,解了外面的衫,披在宁漪隐身上。
宁漪隐勾起唇笑,因为饮了半杯酒,所以脸颊发红。他抓着兰锦披在他身上的外衫,眼底那层淡漠全然不见,语气低沉,听在耳中,百转千回:“兰锦,你信不信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兰锦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然后恢复成原色。
宁漪隐凑近他的脸,低低的笑,笑的哀伤而落寞,“兰锦,你信不信我曾对你说过的爱是真的?”
大将军兰啸引退后兰锦接了位,文武百官皆来恭贺,辛辣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仿佛只知道重复着这个动作。
接过酒杯,仰头,饮下,然后对着敬酒的宾客微笑。
最后终是醉了,迷蒙中听到宁澜雎关切的问:“你还好吧?”
盈满心房的苦涩与疼痛席卷到全身每个角落,脸上流露的笑却更为灿烂,兰锦说:“好,自然是很好。”
打了胜仗归来,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可又有什么不好?
可又有什么好?
大醉后被下人扶回房,恍惚间又想起前几日宁漪隐在雪地上哀伤的面容,一遍一遍的问他说:“兰锦,你信不信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兰锦,你信不信我曾对你说过的爱是真的?”
十六
兰锦开始上朝。
临去之前总能在大堂看到兰啸,平日的威严仿佛全然散去,变得跟普通的老人并无不同。望着兰锦时,似乎一切都了然。
最后终是开口道:“锦儿,辞了位我们回老家,可好?”
兰锦木然的点头:“好。”
皇上将要大婚的消息传了开来,各国特使送来了厚礼,兰锦一抬头,便能看到位于高处那个人脸上的喜色,喜的仿若要盈开来。
恍惚间,便生出一种错觉,仿若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生出任何羁绊,曾经的欢颜笑语,曾经的眷恋缠绵,似乎都只是黄粱一梦。
梦醒了,就什么都散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放不开?明明似乎最先陷下去的,并不是自己。
兰锦只能苦笑。
成婚那日,鞭炮声唢呐声鼓点声震天,兰锦坐在后园中依然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饮了杯中的酒,沐流韵等人却走了来。
终究是十几年的好友,什么都没问,只眼光相撞,便什么都了然。
喝酒喝到哭,兰锦这是第一次。
眼泪一直往下掉,想要止也止不了。兰锦突然想到那次看到宁漪隐受伤时,眼泪也是这般绝然的落了下来。
宫中开了宴,皇上大婚,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去了太庙跪拜祖先,宁漪隐看着殿堂上那些牌位,脑海中突然就想到了先皇逝世时,自己跪在这儿,兰锦走进来的情景。
心难受的压抑,脸上却还是得笑着灿烂着。
百官庆贺,宁漪隐眼神转了一圈,并未发现所念的那个人。
宫中的礼俗比平民百姓更为之多,等入了房时,已是半夜。新娘正坐在龙床上,盖着喜帕。宁漪隐苦笑。端了桌上的酒一杯一杯往下灌,平日喝一杯即醉的人,这次更是醉了个彻底。
第二日正午才醒来,看到莲子立在一旁,喝了些他递上来的茶。
莲子看他时,眼神闪躲,宁漪隐轻轻一笑,“莲子,有什么话要说么?”
“荣姑……呃,不是,是皇后娘娘来看过您,刚刚才回的欢怡宫。皇上,您自己也知道您一喝酒便会醉,为什么还喝这么多?”
宁漪隐只笑笑,不答话,起身穿了衣,“将奏折搬到这儿来吧。”
“您现在就要处理国事?”
“嗯,有许多事拖不得。莲子,你替我倒杯醒神茶来。”
“可是您……您刚成婚……”
“去吧。”
当今圣上勤勉的名声又传了出来,全朝上下无不称赞。只一直守在身畔的莲子,暗暗叹气。宁漪隐每日批阅奏折至半夜,除了上朝,几乎不离太子宫半步。这是办事?还是为了躲避什么?
荣夏秋每日必来,只是脸色一天坏过一天,端了参茶站在宁漪隐身旁,他却连正眼都没瞧过一下。最终她咬着唇,大胆道:“皇上,您厌烦臣妾对么?”
宁漪隐仿佛才知道自己身旁站了这号人,愕然的抬起头,语气温和,“你在这呐。”
“臣妾站在这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宫歇着吧,朕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荣夏秋咬紧下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退了下去。
这个冬季下了许多的雪,飘飘洒洒,整个天地都沉寂在无边的白色中。宁漪隐手指紧抓着一份奏折,神情复杂万千。
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看到飘散的雪花,心房一点一点被这层寒意侵占。最后在唇角冻结成一个极为浅淡的笑。身后莲子的目光含着担忧,“皇上,您怎么了?”
“兰锦递来了辞呈。”
莲子满脸惊讶,“啊?兰公子……这是为什么?”
宁漪隐只幽幽的笑,眼睛望着那轻灵的雪,笑容突然就变得哀伤,“兰锦,你总说我不信你,可是你又何曾信过我?”
手指泛着白,将那一份奏折捏的死紧。
“皇上,那怎么办?”
“先放着吧。”宁漪隐眼神暗下来,“我出宫一趟。”
宫外亦是彻骨的寒意,让宁漪隐突然怀念,不久之前披在自己肩上的衣。绕了道去了丞相府,老丞相跟夫人都不在,沐流韵看到他,并无惊异,只命人倒了热茶来。
宁漪隐坐在榻上,也不多言,只从怀中掏出那奏折给他。沐流韵接过,看着看着脸上就露出了笑,笑着笑着就抬起头来看着他,“皇上想要如何呢?”
“朕自是不想答允。”
“呵,皇上当初的全副心思,不就是想要兰家的兵符吗?现在已经到手了,又何必这般?”
宁漪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沐流韵!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的还是错的?”沐流韵并不惊慌,“皇上的所作所为,您自己更为清楚罢?”
宁漪隐咬咬牙,“我喜欢他!”
“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多一点?还是虚情假意喜欢的多一点?”沐流韵低头轻轻的笑,“皇上,兰锦原本就对仕途无意的。”
宁漪隐闻言一怔。
“自我认识他起,他便一心一意只想游历四方,做个闻名天下的侠士。旁人只迷金银权势,可这些于他,却根本不放在眼里。”沐流韵笑的有些讽刺,“他最初愿意进宫做侍卫,便是期望皇上一朝得了天下,他爹便能卸下肩上一切,而他,也能毫无顾忌的去游历山川河涧,仗剑当歌。”
宁漪隐指尖发凉,双目微失神。
“皇上定然设想他会是有多么不可告人的用心罢?却从没有想到他的想法只是这么单纯罢?兰锦有智谋,世情时局他又岂能看不透?”沐流韵语速很慢,最后只笑,“呵,看不透的,只是这个‘情’字啊。”
“边关战乱,他又有什么可挂心的?只因开口的那人是你,他便当仁不让一言不发的去了。皇上啊,旁人只道那是兰锦年轻好胜所以自动请缨去的。如果知道是你开的口,还会不知道你的用心是什么吗?”
“呵,认识他十几年,却从来没有看到他甘当旁人棋子的时候。边关镇守,城破,便是死,城定,便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沐流韵抬起头看着宁漪隐,眼神突然锐利的仿若要看穿他的心,“只因那人是你,他便生也好死也罢,都心甘情愿!”
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那个总笑的灿烂英气的人,一直是人群中最温暖的阳光。从小最爱自由,不管如何被爹娘责骂都会偷偷溜出来玩的人,曾说过“伴君如伴虎”的人,在那年遇到他的太子殿下后,到底改变了多少?
心甘情愿被利用,替他的太子殿下赢得了天下,明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这般,却还是义无反顾……
沐流韵叹了口气,眼神回到那份奏折上,淡淡的道:“皇上,您现在想要如何呢?”
宁漪隐回过神来,目光逐渐坚定,“朕不会放手!”
“您有多大的决心呢?”
“朕……”
“大宁皇朝六百多年,近几十年外权分割,又连年战乱。皇上,您可知道,您这不放手,后果会是什么?若您在位,百官会说什么?天下百姓又会传什么?若您不在位,先帝只出了您一个,到时候各王争夺起来,又会造成什么局面?”
沐流韵语气不重,宁漪隐却听的全身发凉。“曾经朕跟兰锦在一起……也一样没事……”
沐流韵轻笑一声,“没事么?”
好一会儿他又低低的笑:“您是否忘了,您宫中那位荣皇后?还有您要立她为后的缘由?”
年关逐渐到来,京东城日益热闹。也有那怕冷的,在家烤着炭火缩在裘衣内,手中捧着的书恨不得弃了不读。
宁澜雎的表哥来王府已经逾两年,也是为着第二年的秋试做准备。一双眼瞪的滚圆,神色极为认真。看着看着,江夜便觉得有目光似乎粘在自己脸上,抬了头四处的看,正巧对上了沐流韵迷迷的目光。于是一张脸胀的粉红,欲言又止的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半躺在榻上的沐流韵笑的更为得意,宁澜雎听到笑声,弃了手中的书,满脸颓废,“再看下去我肯定睡着了。流韵,兰锦,我们去‘玉琼楼’玩玩可好?”
兰锦翘着腿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听到这话转了头,“王爷正在前面花厅里坐着呢。”
宁澜雎皱起满张脸,“不然我直接找堂弟给我个官儿就行了,就不用再看这烦人的书本了。”
沐流韵轻笑,“皇上倒有这想法,只是王爷给禁止了。澜雎啊,你要么好好看书,要么就流放在外罢。”
宁澜雎恼的咬紧下唇,江夜安慰道:“澜雎,姑父也是为了你好。其实读书并不难的,还很有趣。”
“有趣?”宁澜雎叹气,“你杀了我吧。流韵,兰锦,我要出去!我知道你们有办法的,告诉我好不好?”
兰锦自顾自的喝茶,“我觉得王府也挺好,有清茶瓜果,还有暖炉。要是闷的慌还可以去后园观雪赏梅。流韵,你说是吗?”
沐流韵微笑,狭长的眼突然眯了起来,“其实澜雎,我有个办法能让你不读这些书,也不用去考科举。”
宁澜雎喜的跳了起来,“流韵,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十七
过了小年,雪总算是停了。积雪融化,地上便残留着水渍。金灿灿的阳光照耀下来,在眼底泛起一抹暖色。
兰锦已很少再去上朝,兰啸跟夫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兰锦看着他们动作,静立在柱子后面,不言不语。渐渐的,脑海中就越来越想着宁漪隐那日说的那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