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继承者的位置还不稳固,有太多人虎视眈眈地想把我从王座上拉下来,他们瞪大了
眼睛,巴不得我出错,我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并且收容—名男妓;这事只能暗中进行。
私下进行往往意味着效率低落。少年被一再转卖,我只能心急如焚地追寻他遗留下来的每一
段踪迹,却始终无法掌握他的下落。当我好不容易追踪到最后一间妓院时,才知道他已经逃
走了。
我沮丧了很久。
直到我二十岁那一年,父亲正式退休,把家族的事业移交给我。我才公开自己的性向,在花
丛中浪荡度日,抱着几近于绝望的心情,寻找少年的身影。
就在这个时候,我在街头遇见了阿柴,把他像宠物一样地公然圈养。我并没有爱上阿柴,只
是透过那对和少年极为神似的狐狸眼怀念着始终错过的初恋情怀。
我甚至不知道少年的名字,我也只能把阿柴当成他的名字,以各种方式回忆他、想念他……
……不过找个替身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卡尔摸摸脸上的刀疤,神情释然。古纬廷摇
摇欲坠。
卡尔……他早就知道了……那些他拼命想隐藏、遗忘的黑暗过去……
「现在,他终于回到我身边来了……我的小狐狸……」卡尔温柔地轻唤着他。「我们错过彼
此太久了!」
细瘦的肩膀微微发抖,「对……对不起……」古纬廷两手捂紧自己的嘴唇,眼眶里饱含着泪
水,「……对不起……」他凄切、哽咽地重复道。究竟是愧悔自己忘了当年的承诺,或是醒
觉到不该被黑暗的过往所困扰,连他也不请楚。或许,两者皆有吧!
「傻狐狸,傻孩子,」卡尔拍拍他的肩背,「想哭就尽量哭吧!黑暗已经过去,未来没有任
何事能分开我们——即使是死亡。」
古纬廷扑倒在卡尔怀中,开始放声大哭,一画哭泣一面频频点头,手指彼此交握,互相矢誓
永不分寓。
第九章
长老院会终于在齐家会馆正式展开。
十位长老分别入席;长老只是地位尊称,并不代表实际年龄;长老当中也有数位很年轻的,
不论在明在暗,都是一方之长。几个熟面孔如风叔、齐湘云等人也赫然在列。
长老们坐定后,三位大长老的位置上也入坐了两位,分别是卡尔和洛少麒,日峻则迟迟来到
。几个比较沉不住气的长老们已经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坐在旁听席上,古纬廷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情绪充斥在会议厅宽敞的空间里。他是众人的焦
点,每位长老的目光隐含着相似的涵义,最多的是轻蔑,其次是愤慨,再者就是痛心疾首。
有几个人的眼光不停地绕着古纬廷打转,简直想用视线在他身上戳出几个透明的窟窿来。
海德轻手轻脚地坐在古纬廷身后,偷偷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古纬廷偷看了一眼,纸条上只写了四个宇;交涉失败。他不自然地干笑了一下。
「不要害怕,事情还不到绝望的地步。」海德低语,「记得我先前告诉你的吗,别在他们面
前表现出迟疑或是心虚的模样。」闻言,古纬廷把两手放在膝上交叠。
齐慕云走了进来,在院会上正式宣布卡尔和辛小姐的婚约。他趾高气昂地看向儿子,似乎预
期胜利在望。
卡尔站了起来,声音低沉而坚毅,「我拒绝。」
齐慕云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全场哗然。
院会正式展开,炮声隆隆。激烈的讨论——美其名为商议——成了低俗的吵架。叫嚣声简直
要把会议厅厚重的屋顶给掀翻了。
「主人,齐家有骄傲的传统,不容破坏……」
「主人,请再考虐一下。」
「主人……」
场面混乱得几乎失控。
结论是,没有结论。
争议最激烈的时候,海德挺身而出,他站到发言台上,「各位,请听我说。」少年继承了卡
尔的威仪和领导能力,会场登时安静下来,「家规有言,前任当家对现庄当家有指婚的权力
,但是我的父亲早已失去齐家人的资格,遑论当家。前任当主总不能对一个外人指婚吧!」
闻言,全场议沦纷纷。
海德不急不徐地陈述道,会场顿时又安静下来,「他无法满足他的奴隶,以致于他的奴隶并
不幸福。根据家规,这是必须被逐出家族的重罪。」海德在惊喘和叹息声中走下台来,把古
纬廷推上去,「瞧你的了!」
古纬廷窘迫地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充满敌意和怀疑的眼神,他望向卡尔,猜测卡尔会希望他
承认或否认;卡尔朝他投以信任的目光,自在如常。他在一瞬间明白卡尔的意思:自行判断
。
「各位可敬的绅士和淑女们,」古纬廷的心情恢复平静,风度也稳健,有效地安抚下浮躁的
群众。」我很荣幸在这个庄严的场合上,向各位自白我的遭遇。如同各位所知道的,我是齐
氏当家主人的奴隶。我们的相遇起缘于一次未遂的犯罪,当中吵闹分合,每一次的冲突和误
会都痛彻心扉,却又不至于致命……」他环视全场,「……简直是凌迟。」
此时,长老们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必须承认,我也有点问题,我大没有安全感,太没自信,而他又是那么完美……我配不上
他,偏偏又离不开他。」他深吸了口气,缓和情绪,「起先,我以为是荡的性欲所致;他在
床第之间确实很有一套。然而,渐渐地我却发现,性的愉悦感来自心灵上的契合,而非肉体
刺激……当我被缚绑着端坐在木马上时,我终于想通这一点。」古纬廷俯视下方羞怒交加的
群众,声音里逐渐充满感性与柔情,「俗话说,相爱容易相处难,我们的同居生活并不浪漫
,每次摩擦都是惊天动地,最激烈的时候也难免动手动脚——别担心,卡尔没有打过我。」
使用暴力的人都是他,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于,「幸福是什么呢?喜欢、快乐、甜蜜?与之
相反,猜忌、冲突、艰困,便归类为痛苦吗?不,人生五法二分,活着必须要忍受痛苦,但
是有个人,可以让我忍受生命中的痛苦如同享受鱼水之欢,即便冲突和猜疑也不失恋爱中的
甜蜜,让我心甘情愿地领受这世上的不完美,而那个人,就是我的主人,卡尔。」
古纬廷看向卡尔,两人对望,竟然互相看得出神了。
全场悄然无声,多愁善感的男女们开始拿出手帕默默拭泪。
「我的生命是—连串的悲剧和证言,如果诸位在此处以外的地方遇见我,千万不要相信我所
说的任何—个字,团为我绝对有本事用舌头卷走你们的钱包,而那还是你们损失的最低限度
。」
人群里咱起疏疏落落的笑声。
「……只有这句话是真实的:我爱他,我的主人。借由齐氏先祖流传下来的制度,我领略了
生命中最美妙的奇迹——爱。」
全场登时鸦省无声,仿佛被某种力量笼罩般似的。
……静默几秒后,室内响起如雷的掌声。
一切又回到原点,卡尔还是齐家的主人,齐慕云仍然有权指婚,卡尔因辞不受。
「非常精彩的告白,孩子,」齐慕云对古纬廷表示由衷的敬服之意,「不过这改变不了我的
决定。」
「慢着!」姬长风从长老席上起身。「我不允许。」
「风!你必须明白,始祖留传下来的规矩是绝对的,即使你身为长老也不能否决我的权力…
…」
「身为主人却可以。你是我的奴隶,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收回成命。「姬长风坦然说道,
朝洛少麒交换了一个眼神。
……洛少麒在微笑,表情像极了刚吞下一只金丝雀的野猫。
古纬廷恍然大悟。原来洛少麒还布下了这么一道暗桩,以防事情生变!
海德显然并不知情,怔愣在座位上,手足无措。
齐慕云先是—阵愕然,跟着反应过来,大喜过望,「……是的,主人!您的意思就是我的命
令!」齐家的发展、亚太地区的经济主导权,管他的呢,风比那些无聊的野心重要多了!虽
然承认风是他的主人也有个小小的缺点……即使这却点微不足道。
奴隶和主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奴隶不被允许发生多重性关系;可以想见的是,以后他再也没
有机会偷腥了!
会议将近尾声,卡尔以当家主人的身份提出接纳古纬廷的临时动议——也就是承认他是当家
主配偶的合法地位。
长老席上又起了一阵骚动。毕竟感动是一回事,承认一个男娼、皮条客是齐家主人的伴侣又
是另外一回事。与会的群众或许不知情,但是长老们久闻卡尔对古纬廷的迷恋,早就把他的
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
十三位长老投票的结果很快出炉,赞成与反对的票数一致,呈现六比六。
此时,反对的长老们敢怒而不敢言,纷纷对古纬廷投以不屑的目光,人人欺望那至今未现身
的最后一位长老——日峻。众所周知,日峻保守得近乎顽固;反对一切有妨繁衍的事物,包
括同性伴侣。
卡尔也紧张得心脏狂跳,日峻是最后—道关卡。他朝今天已受够了轻蔑和敌意的古纬廷看了
一眼,古纬廷也回以平静温柔的微笑,于是他稍微放下忐忑的心,静候日峻的出现。
空气沉闷得像结冰似的。
呀的一声,大门开了,老人穿着青衣长袍,黑檀木杖斜倚在膝旁,和小银狐紧紧相依,坐在
轮椅上,由他的义子日威推了进来。
原本喧闹不已的院会立即安静下来,六位长老的表情由激愤而为惊愕。由期待而失望,甚至
绝望。
这就是日峻?
古纬廷也呆愣住了。
数日前,那个年迈但仍有力的老人,指使着下属对他施暴。
那对曾经充满活力和欲望的眼睛不再闪耀,取而代之的是毫无生气的神情;两眼交得混浊,
角膜上生了一层薄薄的眼翳。原本劲直挺拔的身躯转眼间萎缩了,颓倒在轮椅上,皱纹增加
了不少;现在的日峻,连依靠拐杖站起的力量都没有。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那刚铁般顽强的意志力早已土崩瓦解,而且再也无法复原了。
每个人都有着相同的疑问:发生什么事了?
日威把轮椅推向主位,神色凄然。轮子磨擦在地板上的骨碌声清晰地回响在室内,牵动着与
会人土的情绪。
卡尔把原先预备给日峻的座椅移开,让轮椅稳稳地安置在本该属于日峻的位置上。
老人艰难地摇晃着头部,似乎想挣大眼睛,看清四周的景物和人们;然而这对于他来说是太
过吃力了,不一会就喘了起来。
「日先生……」一名长老站了起来,正要开口提议是否改天再表决,日峻的眼皮却突然张开
了,气势万千,把发言者震骇得跌回座椅上。
各怀心思,每个人都在等他开口,等他表态。
日峻转了转头部,扫视全场,混浊的眼里仍然有着顽强的意志力,似乎想完成生命中最后一
项任务。
然后,他看到古纬廷。古纬廷坐在旁听席上,白皙瘦长的脸上充满同情,默默承受那些敌意
目光的注视。
布满皱纹而下垂的嘴角缓缓抽动;那一瞬间屋子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似的,无以名状的压力
重重侵人了每个人的心坎上。
他们都在等待。古纬廷的胸口更是扭拧得发痛,几乎要窒息了。
「……」日峻的嘴唇兀自开合着,话语低微,几不可辩。
其他的长老正要开口,声音忽地像幽魂一般从日峻的口中窜出,颤弱却坚定,每个人都听得
清清楚楚的,无可争议。
「……我同意。」
也许是震撼大大了,在座人士先是呆立,一个个停滞住了,好像木雕;几秒钟之后现场才哄
然炸开。持反对意见的长老们有的表情空洞,有的瘫坐在椅上,有的瞪大了跟晴,下巴脱臼
似的挂在颈子上,好半天合不起来。
动议通过了!
包括古纬廷在内的人们都没发现,日峻看着他的眼神里,有的不再是憎恶和欲望,而是澄净
纯粹的怀念和近似父执的关爱。
古纬廷感到一阵欣喜的鼻酸;卡尔甚至等不到宣布散会,在众人面前就和古纬廷热情地拥抱
起来,而后接吻。洛少麒也松了口气,肩膀靠在椅背上,仰天长吁。
群众的掌声响彻云霄。
而造成骚动的原凶——日峻,在深长的凝视后似乎用尽了力气。慢慢合上眼皮,呼吸变得虚
弱、轻缓;日威照着进来时那样谨慎周到地推着轮椅,不造成任何颠簸,送日峻离开。金发
男人高大的身形遮住了日峻最后的背影。
闭会酒宴上,卡尔带着古纬廷跳第一支舞,虽然古纬廷的动作笨拙、迟钝,常常出错,卡尔
仍能一面维持优雅的平衡,一面带着古纬廷绕遍整个舞池。
下了舞场,古纬廷坐在吧台前,喝了一杯特调威士忌。他望向舞池,卡尔的现任舞伴是洛少
麒,洛少麒原先的舞伴海德则被扔给齐湘云,海德只好勉为其难地跟大姑奶奶共舞,神情无
奈。古纬廷坐在高椅上险些笑出声来。
舞池的另一边,姬长风正和齐慕云紧紧相依,主人和奴隶之间的气氛极其暖昧,齐慕云的手
指顺着姬长风的腰后一路下滑到臀部,在伸进腿间之前又收了回来,是一种既高明又猥亵的
挑逗。古纬廷将两人调情的动作尽收跟底,不觉口干舌燥,连忙又追加一杯苏打水。老年人
的爱情与床第之事只怕比年轻人更缠绵激烈、更销魂蚀骨。
古纬廷正望着风叔和齐慕云出神,一个人悄悄走近身旁不期然坐下,他回头一看,竟然是熟
人,「……瑶!」
温瑶轩手上执着一杯红酒,向他微倾致意,「我听过你的自白了,句句发自肺腑,感人至深
。」
「过奖了!」古纬廷脸色微沉,客套话说得有点言不由衷。「你怎么能来参加这场大会?长
老会只有齐家人才能参加。」
「现在是了。」
「难道你娶了齐家大姑奶奶?」古纬廷不禁感到讶异。
温瑶轩拉下脸来,「……在你跟中我就这么没品味吗?」
「你对老女人向来有特殊的爱好。」
「你喜欢男人,我可以假设你来者不拒吗?」
「……对不起。」
「别担心,我不会再打扰你了。现在的我,已经是齐家某个人的奴隶。」他的眼神望向舞他
,「某个男人。」
「你转性了?恭喜。」古纬廷揶揄道。
「不是。我喜欢那个人,而他刚好是个男人,如同当年我喜欢你一般。如果将来我们分手了
,也许我又会和某个女人在一起。」
「那么,当年的我和现在的他,你喜欢谁比较多一点呢?」古纬廷打趣道,在心底大吁了一
口气。是放松,抑或遗憾?
「当年的你。」温瑶轩毫不迟疑地答道,「可是你变了,我也变了,人心是会改变的,我已
追悔莫及。我所能做的,只是珍惜现在,珍惜他,把过去好好收藏起来,永远不要再有那样
的遗憾。」
古纬廷坦然一笑,举起苏打水杯,「敬你,敬我。两个大彻大悟的人。干杯!」
两人相视一笑,尽释前嫌,举起长脚玻璃杯互相交碰,一饮而尽。
日威不期然来访,让古纬廷在心里面打了个突。他望向卡尔,卡尔以眼神示意他「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