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一是为了单家,我不希望他们住的地方发生战乱,一也是为了我自己,郑升垮台后的官缺,我们家老头,有办法让那被派去守皇陵的兄长补上去。都守了快十年了,我也希望他早点回来。而郑升,这老狐狸该让他吃吃亏了,我保证,此后不会有人能骚扰木雅。"
汉人的政坛,水生没有兴趣,但这也是木雅平和的一条路,且与他原本的打算没有太大的冲突。
"什么样的证据才够份量?"
能够得到水生的帮助,在赵枢蘅预想中并不意外,也已想好他要的是什么"我现在需要的,除了姚浦与郑升不正常的金钱往来外,还有能证实姚浦胁迫木雅的关键,光是人民的话或遭遇,份量并不够。"
水生看来是要答应,但又好象有事情不知该不该提,最后还是说了:"第一个东西我们会再想办法,但关于第二件,不知道这个够不够。"
水生稍微想了一会儿才说:"二八年前,杨先生曾给姚浦一对东珠,他平常收在宝库中,只有到木雅时,会将它们别在乌纱帽上。东珠并不是很少见,但那对是羌族十部的长老的人才拥有的极品,是带着晚霞色彩的珠子,历年来,只曾献给你们朝廷十对,而当时的王,分送给创国时的十兄弟。"
听到这,赵枢蘅不禁喜上心头。这要是用得好,可是比私探木雅的罪名大多了。
"多谢你的帮忙,我不会浪费你给的消息。"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水生说完就跨上马,随时准备策马离去。赵枢蘅走到马旁将酒壶还给水生。
"我的事说完了,反倒是你,没事要问我吗?若你是想找佐流打听,是什么也探不到的。"
这水生也了解,单佐流的性格不知算是粗心还是纤细,他不会对别人的事穷追猛打的问仔细,但若是有些他认为该很了解的事物,却有他不为所知的一面时,又会钻牛角尖地难过。
"我对你的事没兴趣。但我会向马贼的头目提起你,以及你说的事,若他有意思,我会再来找你。"
水生说罢即策马离开,赵枢蘅掩住眼鼻,挡去马匹带起尘土。赵枢蘅很满意这次的交涉,正要举步往山下走,眼前的人让他一楞,但他依然笑着迎道:"佐流,你怎么会上来?"
"姨娘不放心你一个人说要到山顶观景,而且都过了不少时间,担心你会着凉,所以要我上来找你。"
"还让夫人担心,我正要下去,走吧。"
赵枢蘅不能确定单佐流刚刚是否有看见水生,想要多说些其他的话题,让单佐流不会去猜想刚刚离开的马蹄声是什么。单佐流还是问了:"刚刚那,是水生吗?我只看到背影,觉得很眼熟。"
头两句话还让赵枢蘅在想要怎么带过,后两句就让他更能放心的敷衍了。
"不是,只是有人在河边练习骑马,还有在打马球的,见我一个人在这里,想找我一起去。"
这大多不是谎言,河边确时有人在骑马,打马球,在水生来之前,也真的有人因为缺人而上来找他。
"这样啊。"
单佐流没再问,但他很清楚,他怎么会认错人呢?在百人中他都能一眼认出水生呀。单佐流望向山后河岸边,此时并没有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想起水生昨天的话,却仍犹豫着晚上该不该去找他,这些事情,他问了会有答案吗?[幸福花园]还是同他爹与姨娘,隐瞒到逼不得已的时刻,才会将真相都说出来?担心水生也会敷衍他,在单佐流心中有莫名的气愤。爹,姨娘有事瞒他,他可以等,赵枢蘅敷衍他,他不甚在意,但若是水生也这样对他,光是想,单佐流胸口便布满了不安与痛楚。
"佐流,你不舒服?"
赵枢蘅突然出声,让单佐流由自己的忧虑中回过神。
"不,没事。走快点吧,在太阳下山前要到家才好。"
夜晚--今晚特别干,却没有前两天冷,感觉起来,像是快飘雪的天气。
单佐流在路上反反覆覆,想着这天气,想着这夜色,终究还是到了啃塔下。手上提着常欣做的宵夜,站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把传声的木筒拿起来。
"你打算在那站多久?"
自上方的声音让单佐流吓了一跳。
"水生,你怎么能下来?"
"我老远就看到你在路上来来回回,明明看你走进来了,却老半天没动静,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
"没有,我是......"
"上来吧,我不能离开太久,你也快点。"
水生给单佐流灿烂的一笑,单佐流不自觉低下头。听到水生的脚步离开,他才慢慢地往上走。
到了啃台下方的房间,靠着微弱的烛光,可见到水生就在那。
"不必上去吗?"
水生笑道:"这样的天气不须要那么拼命。你手上的是?"
"我说要陪你守夜啃,所以姨娘就做了些东西要我拿来。"
"姨娘真是细心。"
水生过去拿过单佐流手中的提篮,顺便送上一个轻吻,单佐流往后退了一点,将头低下。对单佐流的反应,水生心里直道他可爱,笑说:"先吃宵夜吧。"
"你吃吧,我不饿。"
单佐流在水生对面盘腿坐下,偶尔望向洞窗外,喃喃地说:"你...今天去了山顶了?"。"
"是啊,我去找赵枢蘅。"水生坦诚直言,反让单佐流吓着,愣愣地看着水生,不知该接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没骗你。"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有话能约在外面谈。"原是想问他们究竟是在谈什么事情,水生如此坦然的态度,反而让单佐流感到自己的小心眼,一时间只好随口带过去。
水生是都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佐流,我曾对着祖坟与漠河发过誓,不向任何人透露一些事。但只要你问,我想我会对你老实说。"
话说得诚恳,但水生的嘴中,手里还是没放下眼前的食物。反让单佐流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气,但话中是带着笑意问:"为什么?"
"以前我一定不会告诉你,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体谅......"
"要是我只是生你的气呢?"
水生苦笑:"那我会很难过,真的。"
山谷间,风声呼啸。单佐流听铁斋先生说过,在漠河改道前。木雅冬天的风没那么地强,这吹过旧河道,如泣如诉的风声。在寒冬夜里总是让人心酸。
"先让我知道,你现在准备要进行什么?"
水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向单佐流说明今后马贼队伍要进行的事,也包含了赵枢蘅的意见等等,还说马贼队伍真正在进行的是什么。
"我今天向首领说了赵枢蘅的事,首领认为可行。过两天会带赵枢蘅到马贼山寨,谈更详细的情形。"
在听到赵枢蘅的提议后,单佐流放下了不少担忧。由朝廷内部的整肃,远比异族暗杀要好得多。要是能做得彻底,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这些事,虽然赵枢蘅是你的朋友,而他也参与其中,但你也别向他提起。这些话,不适合在家中谈论。"
"思,但是,你可不能不让我知道你接着要做什么。你怎么会想要自己去暗杀姚浦,还好你们头目不支持你。"
知道马贼的真面目,以及在水生身旁还有人拦着他,单佐流心里也放松许多。
水生凑上前将唇压在单佐流的唇上。水生轻柔地吸吮着,单佐流费了一番心力才定住心,别过头,红着脸说:"你......你可要守啃呢!"
"佐流......"撒娇的语气与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拂过,单佐流狠下心,挣脱水生的怀中,站了起来,慌忙地说:"我要到上头看看,外面下起雪了。"
单佐流爬上竹梯,水生也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
白色的雪片飘在黑夜中,明早起来,黄土的山丘与屋舍,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看了好几年的飘雪了,单佐流还是觉得这景象不可思议。抬头仰望夜空,飘忽的雪花令他目眩。水生自单佐流的背后将他抱住,免得他像头一年见到雪时,往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却没人问对方,是为何而笑。也许都想起那段往事吧。
水生冷不防地将手探近单佐流颈后。
"哇,会冷!"
单佐流忙着要挣脱水生,水生反让他转过身来,另一支手抚上他的脸。
"你帮我暖暖手。"
这孩子气的话语,还有那专注的眼神,让单佐流不敢抬起眼看水生。只清楚的感受到颈间的冰冷渐渐温热,脸上肌肤接触的地方,也慢慢滚烫起来。
"佐流,我想听你说,你是怎么看我的?"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单佐流抬起一只手,按在水生的手背上。
"但是那晚,我可清醒得很......不是随便地......因为是你,所以才......"
水生明白单佐流的脸皮薄,轻轻的一吻,堵住他难以启齿的言语。
现在这样就够了。水生对自己说,这样的答案就够了。
在水生怀中仰望夜空,纷然落下的雪花令他更加头晕目眩。他不觉得抱紧,因为有水生在支撑着他,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现在这样就够了。单佐流对自己说,只要水生在他身边就够了。
"水生,你平日都吃了什么过日子的?"想起那少有尘烟的炉灶,单佐流的心又不住地抽紧。
"邻居的阿姨,婶婶都会找我,不然就是帮我留一份。怎么,你要帮我准备?"水生只是跟单佐流贫嘴,怎料他认真地回道:"我哪做得来,只是想请姨娘帮你做一份,我送去给你而已。"
水生是一脸惊讶,但仍难掩笑意地说:"你要送来给我?"
看水生这笑脸,单佐流当他又要取笑自己,退出水生的怀抱,没好气地说:"嫌麻烦就算了。"水生赶忙将他拉回"怎么会嫌呢,只是你平时少出门,为了我这样奔走,着实感动啊。"
他在单佐流耳边,低声说:"我明天等你来。"
低沉浑厚的嗓音让单佐流周身轻颤一下,水生当他是冷,便将他抱的更紧。单佐流脸上起了一片红,怎能想到光是水生的声音,就让自个儿心猿意马。
将头埋在水生胸膛,虽有些透不过气,但仍想多沉浸在水生的气味中。一时千头万绪涌上,想着水生的笑声,想着水生吃东西时满足的表情,想着他在马贼队中驰骋,想着他手上的伤......
忧喜交杂的情绪满在胸口,但水生对他坦白,心里还是踏实许多,将回抱水生的手收紧,希望能将水生多留在身边,也由衷地希望,这样的事能早点结束,并且是给木雅的众人,一个平安的结束。
在夕阳染红白雪的街道上,单佐流踏在日渐熟悉的道路上,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
了然地笑着转头看去,果然是水生。单佐流正要他别在路上这般亲密,水生先说道:"你连着四天来,姨娘怎么说?会不会不高兴?"这一问,单佐流有些歉然地说:"有啊,他说我竟然连着几天丢下她一个人。不过,听来都是玩笑,没真的动气。"
水生接过单佐流手中的提篮。
"也难怪,一直以来,都是你们母子俩相依,不知道姨娘会不会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她可疼你的。"话虽如此,但一向事事都不干涉单佐流的常欣,他还是第一次见常欣面有愠色地答应。单佐流只当她是寂寞,不作他想,现下与水生的相聚,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事。
进了屋里,水生俯下便是一吻,单佐流生涩地回应一阵便退开,红着脸说:"先吃饭吧。"
水生还是多要了一个吻,才帮忙布置一桌饭菜。
这是两个人第四天共进晚饭。一如前几日,在夕阳没入山头,黑夜笼罩四周之时,常欣今天要单佐流别又一夜未归的交待,也一同消失在寂静的雪夜中。
水生拥着单佐流,枕在他的肩上,这重量在单佐流依然恍惚的意识中,能让他知道自己还醒着。
"佐流。"
"嗯?"
"我明天要进城去。"
"什么?"单佐流惊讶地想起身,但被水生压着动弹不得。水生以手梳理单佐流的发,缓缓地说:"春节里,城里有几家富豪会请羌族的歌舞团进去表演,我要跟着他们混进城。"
"为什么是你?"就算是自私,单佐流一点也不想让水生冒险。水生不在意地笑,甚至还有点得意地说:"因为你把我教得好,汉文我看得最流利。"
单佐流在心中叫道:"这一点也不好!
他沉重的表情,让水生也不再嘻皮笑脸地故作轻松要单佐流放心,正色地说道:"放心,十五天后我也会跟着舞团回来的。"
单佐流不敢要水生别去,他知道这事水生绝不会让步,说了只是让自己难过。
"那你可不能见了姚浦就做傻事。"
"我知道。"
双手环上水生颈间,不断地亲吻,至少此刻要拥有全部的水生。
自不再替水生送晚饭后,单佐流便觉今年冬季特别地冷,连心被冻得麻木。
第七章
水生离开木雅已是第十天,单佐流的担忧是一天多过一天。
家中所需,早在过年前就预备好了,单佐流找不到机会说要入城。在雪停的日子,他常外出走动,有时到山顶,有时到山前河岸边,手里抱着西塔琴,不时拨弄。
不单是单佐流忧虑水生的归期,赵枢蘅也是。只要水生能如期回来,他是不用担心会错过上任的时间,但凡事总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姚浦私藏珍贵东珠之事,他已交带给朝廷中与他同道的友人,只等着姚浦与郑升的勾结,一起发作,才能做得漂亮。
赵枢衡坐在门槛上赏庭院的雪景,常欣自一旁替他送热茶来。
"枢衡呀,你看我们家佐流,若是要回去谋个一官半职,他可做得来?"
常欣见着赵枢衡上任的日子一天一天接近,为单佐流惋惜的心情又浮动起来。
"这怎么会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佐流他离不离得开木雅。清闲地过日子,不也好吗?"
赵枢衡自小就听着父亲谈论朝政的浮沉,今天能抓住这个机会升迁,明日却因此而招灾,更有时遭人妒恨,被无中生有之事缠身。不懂作官的学问,单要求个平顺也不是简单的事。
"要是这木雅真能平平安安,让人都能清闲就好。这些年来,不是马贼,就是官,难保哪天不会出大事。要不是因为我,佐流可能早有个科名......"
常欣在木雅能说是习惯了,但偶尔还是会想起故乡的好,在回忆中的故乡总是美的。
两比较下来,她对木雅还是不能安心,却也想到一家离乡背景是为了自己,愧疚的心情是少不了的。
"当官也不一顶是好事,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不是看你书念的多少,就能当多久的官职。夫人你不用自责,怎么不问问佐流呢,问他会不会难过来到木雅。"
常欣无奈地笑着摇头,说道:"这我怎么问得出口,佐流是个体贴的好孩子,若是顾虑到我,他不会说让我难过的话。"
"夫人不用想得太多,我看佐流在这里,是没有丝毫的勉强。"
常欣轻叹口气。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多想。佐流这孩子,虽说是乖乖巧巧的,但他心里真的在想些什么,我还真是不敢向人打包票说,我都懂。"
"夫人是顾虑太多了。你认为自己没尽好母亲的责任,也怕佐流会嫌你不是他的生母,所以不敢管佐流太多事。你尽管放心,佐流绝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