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亭想了想,作了揖道:“多谢您提点,晚辈有些明白了。”
……
回去的路上,天阴阴的,仿佛要下雨。
“画里有魂……灵气……凉爽……”
杜亭反复琢磨著装裱店主那番话,要说和前些日有什麽不同……那就是少了个小鬼在旁边呱噪啊。
那店主所说的“灵气”,可不就是鬼气?
想到自己的画里平白多了一味鬼气,杜亭在风里打了个哆嗦。
在这之前,杜亭和小鬼谈天、斗嘴也好,得知对方驱使过不知道是什麽来路的“人”送吃食也罢,也从不曾害怕或防备,只偶尔因为对方的赤 身露 体而感到尴尬,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惜居──因为那段小鬼自己都不记得的遭遇。
所以在那家夥耍赖似的不许他碰屋里的笔墨,提出听故事的要求後也松松笑著应下,也并未说破。
而今天,被店主这麽一番提点之後,人和鬼的差异这才显现出来。
回到荒宅,一个响雷刚好落下。
一个响雷刚好落下。
雨点劈里啪啦的砸下来。
杜亭一眼就看见瑟缩在廊下,抖得跟筛糠似的少年。
隔著厚重雨雾,少年整个人都湿漉漉的,他好像很怕雷雨,正尽全力把身体往墙根靠,原本用手抱著头,精神很萎靡的样子,但见杜亭进来,整个人又精神了,点漆似的黑瞳睁得滚圆,像孤鸟发现同伴。
杜亭心里霎时软了,刚才那些有关人啊鬼啊的差别,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把手里东西一抛,跑去挡在少年身前,雨夹著小碎雹子便打在他的背上,眼见西边又一道青白闪电撕下,杜亭赶紧把少年圈进怀里。
触手一摸才发觉,少年的肌肤又湿又冷,想是已经淋了不少雨。
杜亭心下纳罕,这小鬼平日缩在井里,都不见沾湿,怎麽这样爬雨?
少年早收起了平日的牙尖嘴利,在他怀里止不住的发抖。
杜亭便问:“你是怕打雷?”
少年摇摇头。
“那是……怕雨?”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迷惑似的:“不知道……原来不怕的,近些年格外怕些。”说著,细长的手指紧紧攥住杜亭的衣襟,杜亭只见他青白色的指甲缝里都灌著水,衬得手指半透明的一般,当下忍不住责怪:“笨死了,进屋去避雨啊。”
少年幽幽望著他:“我见你半天不回来,想看你是否平安。”
杜亭看著他:“这麽说……就是不和我闹气了?”
“谁,谁和你闹气了……”少年嘴一撅,将他一把推开,转身没入墙里。
杜亭一呆,再看天色已经晴朗起来,灰色的云雾渐渐散开,夕阳露出一丝黄边。
真是……这雨怎麽和某鬼的脾气似的,去的快,来得急。
盯著被少年穿过的湿绿墙面,杜亭哑笑。
少年果然已经神气活现坐在书房案几上,见杜亭进来,状似不经意的问:“这回领了多少钱啊?还差多少就能走人了?”
杜亭有心试试到底是否真如他推断的那样,有小鬼在旁,画中的精气神儿就不一样,但这万万不能说出来,否则那家夥定要叉著腰指责他:“好呀,原来是利用小爷呢!你就这麽想急著回家……”
所以杜亭淡淡应道:“还好,和前几次一样。”转身自架上摸出本书,主动问道:“这几天落了不少故事,我看你喜欢看画儿,咱们这回讲个带图的好不好?”说著把手上话本扬了扬。
少年见他明晓自己喜好,心里一暖,当即从桌上跳下来在平日看杜亭作画的凳子上乖乖坐好。
他虽不记得生前事,但还保留著些许小习惯,例如现在。
少年坐著的时候喜欢把手垫在大腿底下,然後整个身体前後摇呀摇,听到有趣的地方还会笑得更加前仰後合。
杜亭第一次发现时就觉得可爱,他小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因为屁股底下暖和嘛,但後来被父亲叱责为“坐无坐相”後才不得已改了。
所以每次见少年这种坐态,就算觉得好玩也不能在面上显出来,否则爱面子的少年定会气鼓鼓的把手抽出来。
杜亭刚要把书放在桌案上,却看到漆黑的桌面上闪著一小汪水迹。
“咦?”
正是少年方才坐过的地方。
幸亏他是鬼,否则这可疑的水迹很像一泡尿。
但杜亭还是下意识的朝少年望去。
“你看我干吗!!”小鬼不会脸红,但会暴怒,他噌的跳起来,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杜亭:“你想说什麽?!我告诉你哦,我不会尿尿的!!你看什麽看啊!”
“恩……咳咳,”杜亭憋住笑,“我知道,知道……我没说是你尿的啊,只是……突然看见水迹,有点奇怪。”
“我……我可能是身上的水吧,我也不知道……”少年声音有点蔫,不安的搓著手指,好像想把指尖那点湿气也搓掉似的。
如果鬼会脸红,羞涩,窘迫的话,杜亭觉得他现在就是了。
“没关系,我擦擦就好了。对了,你……身上还是湿的,会不会觉得冷?要不要我给你拿件衣服?”杜亭一面用袖子抹著那滩水迹一面问。
“不用。”少年摇摇头,原样在凳子上坐下,垂著头小声说:“过一会就好了。”
“哦,那……我们开始看书吧。”杜亭也在桌前坐下,就著烛光翻开话本的第一页。
左面是一副工笔白描,画上一个伟岸男子,手提一把长剑,眉星清朗,颇有侠义之风。
杜亭看看封皮:《逐花录》,便道:“大概是个传奇类的故事,这个便是主角吧。”
少年将凳子般近些,凑过去看那画。
被橘红烛光一映,小鬼皮肤皓白如玉,不像刚才那般清冷,竟多了一分活气。
杜亭一时看得呆住。
“翻页啊。”直到小鬼提醒他。
“哦,哦。”杜亭脸一红,忙翻开下一页,心思却还落在恍惚处,一时收不回来。
“哎呦!”只听少年突然叫道。
“怎麽了?”杜亭回过神,见少年双眼正直勾勾盯著他手下那页,便也低头看去。
乖乖不得了!怎麽是这麽一本书!
只见第二页左手又是一张图,刚才那个一脸侠气的男子正裸著下身骑在一人身上,手里那柄剑已然出鞘,威胁般横在身下人的颈间。
下面那人跪趴的姿势,衣衫凌乱不堪,圆翘的屁股高高翘著,面上神情既屈辱又难耐。
图画传神,几个简单勾勒,仿若教人看到那律动的节奏。
更重要的,那被压著凌 辱的人,腹下也有阳 物高高翘起……
杜亭呆呆看了半晌,才一把将书合上拿镇尺压好。
“看不得,这个看不得!!”
抬眼便见少年老大不情愿的瞪著他:“我还没看完呐!!”说著便伸手来抢。
抬眼便见少年老大不情愿的瞪著他:“我还没看完呐!!”说著便伸手来抢。
……
“这个看不得!”杜亭忙将手举高,少年矮他半个头,这样便够不到。
待要给他讲明这书的坏处,却觉手中一轻。
“嘿嘿嘿……这有什麽看不得?”
小鬼阴测测笑著,得意的浮在半空,手中哗啦啦翻著那本书。
“你……你……唉!!”这回换杜亭跳脚了,他怎麽忘了,小鬼会飘啊。
“你懂得什麽啊,那是……淫 邪禁书,不是什麽好东西。”
“怎麽不是好东西了?这画儿画得不错嘛……恩,至少比你画得强。”小鬼一边翻著一边叨咕:“起码我都看得懂……”
杜亭奇道:“你都看得懂?”
“怎麽?难道你看不懂?”少年回过头来睁大眼睛。
“咳咳,我,我不看那些!”
少年却是一副你没毛病吧的眼神怜悯的看著他:“啧啧,真是读书读傻了,平常见你净画那些鱼啊鸟啊的,我说没趣,你还说是我不懂,原来真正有毛病的那个是你啊……”
杜亭窘得满面通红,心道我怎麽就有毛病了我?
少年飘飘然在桌上落定,居高临下的说:“你不懂,我教你懂。”
“如,如何教?”杜亭这时也懵了,看著那落在眼前的细白脚腕,竟问出这麽一句话。
少年嘻嘻一笑,歪著头在案上坐下,湿黑的发丝微微挡住一点眼帘。
“就教你这书上画的呀!”
杜亭只觉心在腔子里用力蹦了几蹦,人却滞在原地怎麽也动弹不得。
他该端正神色严苛教育小鬼一番,再将这淫 邪话本一把火烧掉,然後挑几本真正的好书狠狠读上几遍,濯一濯彼此那有些污糟的脑子。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但是……
你瞧,圣人的教诲他都牢牢记得,只是突然就……身不由己了。
蜡烛嘶嘶作响,逶迤了一堆蜡油,又奇形怪状的粘在一起,像哭花了脸的孩子。
少年笑靥盈盈,纤长的玉质似的手指指著正翻开的那一页,书本平摊在桌上,好巧不巧挡在他叉开的腿当间,杜亭的目光就从那画儿上一点一点向那白皙不似活物,却别有一番鲜嫩的大腿内联扫去,潮湿的雨夜里,却点了火般干燥。
“你瞧,这是个剑客。”少年点著第一页画上那个伟岸男子道。
“恩。”杜亭木然的点点头。
“这个,是剑!”少年有指指男子手中那柄利器。
“是啊。”杜亭又点点头,问:“然後呢?”
“然後……?”少年抓抓头发,有些不耐的:“你还没看懂?”
杜亭忽然犯了一点坏心眼,他用目光指了指那被剑客压在身下的另一个男子,道:“这人呢?你还没讲。”
“这人?这人是坏人啊,你看他不是被剑客用剑横著呢麽。”
杜亭眨眨眼:“那他为何不穿衣服?”
“因为剑客来时,他正在睡觉啊!你怎麽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你看,这不是在床上麽?”
杜亭忍住笑,不依不饶的:“哦,是睡觉啊,那为何……只光下 身,而上身却穿得好好的?”
这个问题把少年难住了,他扯过书来用力看了几眼,道:“这不是明摆著呢吗?这人……大概半夜出恭吧,所以下面没穿裤子。”
“扑哧!”杜亭乐了,还道他懂得什麽了,原来是在不懂装懂。
“你……笑什麽?我解释得不对麽?”见他笑,少年有些羞恼。
“对,对,对!”杜亭摸著鼻子低头笑个不停,面对小刺蝟一样的少年,在包容之余,又偶尔想要再刺激他一下。
“怎麽?你不继续讲了吗?”杜亭指指那书,才翻开第一页而已哎。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道:“讲,干吗不讲!”
第二页自然又是幅顶香 豔的春 宫,只寥寥几句文字,也尽是些抽啊,舔啊的动词,杜亭囫囵瞥了一眼,脸就滚烫起来。
果然,这回少年解释不来了。
这幅连著上幅,姿势变成了面对面,剑客手上的剑早已仍在一边,下面那人双腿被狠狠分作两边,阳 物高高吊著,二人身体相连的部位也瞧得更清楚,脸上均不见一丝羞窘,而是非常享受的表情,尤其下面那人,半张著嘴,似乎正在吟哦。
杜亭就盯著少年的神情,看他如何再用“寻仇”或“惩奸”来解释这样露骨的情 色豔稿。
少年看了一会好像是看明白了,讷讷的不再说话。
气氛变得愈加古怪,除了蜡芯时不时迸出劈啪的轻响,室内就只闻翻动书页的声音。
杜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竟然和个青涩小鬼合著看起了春 宫图,真是罪过。
大概是最近潮气太大,把他的脑子锈住了吧。
“竟然……原来……是用那种地方,他不疼麽。”合上书册,少年小声说。
“咳咳,不,不知道。”杜亭将书放回架上,回头看见少年的裸 体,心竟有些发虚,“你不冷麽,要不要我去内室给你拿件衣裳?”
在今夜之前,少年只知男女有别,因此在杜亭面前光著!飘来飘去也未见如何羞涩,但翻了这麽一本描述南风的豔本後,再结合杜亭此刻说的话,他一下就明白了,登时跳到烛光照不到的地方,直著嗓子叫道:“你,你想什麽呢?!你再看?!再看?!”
“没有没有,我就是那麽一提……”见他炸了毛,杜亭赶忙缩著脖子後退几步,“要不,我把蜡烛吹了?”
“吹了……你怎麽画画儿啊。”少年不情愿的从阴影里磨蹭出来,但是手却遮遮掩掩的。
杜亭心道,你那点东西,这些天都不知看过多少次了,才不稀罕了。
话虽这样说,但就著烛光铺开宣纸时,两人都有点别扭。
杜亭心神不宁,眼睛老想往旁边的人身上瞟,笔都有些拿不稳,少年则是想起了刚才的画儿。
因此杜亭问他今天画什麽时,他脱口而出:“画人吧。”
奇情之荒宅5
“啊?”杜亭呆了一呆。
见他迟疑,少年蓦地羞恼起来,撇开了脸嘀咕著:“随你爱画什麽。我管你!?”
杜亭见他这样,忍著笑意拍了拍他的头:“我没怎麽画过人,怕是画的不好。”
“画的不好才要练啊。”少年理所当然的说。
“是,是。”杜亭盯著他映在烛光下的脸孔说,“要不我画你可好?”
少年终究是小孩心性,想到自己将要入画,自是开心,但是低眼看到自己光溜的身体,便忍不住啐了一声:“呿!死色鬼。”
杜亭也哑然失笑,他真没想那麽多去,倒教小鬼以为他要画活春 宫了?
当下便解了自己的罩衫披在少年身上,道:“你在这等我,我去给你找找有没有能穿的衣裳。”
其实早该这麽做的,只是先前没觉得有何不妥而已。
“别,别去!”转身离去时少年却拉住他的袖角。
“怎麽了?难道你怕黑?”杜亭笑。
“不是!”他看看门口的方向,低声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进这屋里来,在这里,我浑身不舒服,但有你陪著就好些……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