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司徒宏面色铁青,呆愣不语。沈然瞥了宏一眼,转头对芙蓉道:“可我却听说你们母子都是风杨寨的,还为张澍青母亲披麻带孝。“芙蓉凄然微笑,道:“看来这为公子都知道。那小女是进玉亭楼前就生下的,芙蓉命苦,从前的丈夫好赌,为还债将我与小女卖到玉亭楼。阿青醒来后,我料定他是个君子,便跪请他看在我救他的份上,将小女赎出去,送个正经人家。没想到寨主问我可愿一起离开,我还以为他要纳我为妾。“芙蓉说着又是惨淡一笑。
“我们随寨主来到风杨寨,他对我是姐弟相待,我死活要小女认阿青为义父,自然要为阿青娘亲带孝……“
突然只听司徒宏吼道:“三年前你为何不讲?!在风杨寨里你为何不讲?!!”宏喊着早已泪盈于睫。
“我曾答应寨主,不对你讲这些事。何况我那时又不懂阿青心思。”
“他……他到底是何心思?!!”
芙蓉也不禁眼圈一红,恳求道:“司徒公子,你先别着急……”
此时沈然伸手按住宏肩头,对芙蓉道:“当初没讲,如今却讲了,必是知道了张澍青所为之缘故。“
芙蓉摇头,道:“我并不知晓。风杨寨这几年,我只见阿青绝对不是他在玉亭楼里对司徒公子讲的,喜欢处处留情,却不愿成为羁绊那种人。我听人讲,江湖上有许多人与寨主为敌,又得知寨主很器重司徒公子,我不愿公子也成为阿青的仇人。““……”司徒宏瞪住芙蓉,似欲言又止。
见良久无人讲话,沈然问道:“刚才那男子也是山寨中的?”
芙蓉略显娇羞,道:“不是,那是我夫君,我一年多前才过了门。山寨里有人说媒,我听说那人老实本分,就答应了,只是他穷得很,婚事还是寨主命人操办的,又给了我们许多银子……“
正讲着,那汉子又过来,婴孩在他怀中啼哭不止。芙蓉连忙站起来抱过孩子,对沈然他们道:“恐怕是小儿饿了,我就不打扰二位……只是求司徒公子今后别为难阿青……“
司徒宏抬头,呆望芙蓉片刻,无任何表情,又将目光移向别处,也不答话。
沈然道:“这个你尽可放心,我想司徒公子他……不会再为难张澍青。”沈然说着看看宏。司徒宏却只望着一桌饭菜发怔。
自芙蓉走后,沈然陪宏继续吃酒,直到掌灯时分,司徒宏未发一言。沈然在桌上放了银子,站起来平静说道:“我想你也该酒足饭饱,我们先住下,明日你若想去风杨寨便去,若再能说服张澍青拿出破解妖阵之法更好。我自己到蚩山寻萧风,毕竟前方战事紧急,耽误不得。“
司徒宏这才放下手中杯盏,望着沈然淡淡莞尔,悠然说道:“我们明日同去寻萧风,若他不答应,再找……张澍青不迟。“
沈然微怔,二人似有话却都不再讲。司徒宏起身,伸手拉住沈然,沈然回以温和一笑。
四十八、客栈
司徒宏跟着沈然出店门,沈然又让店小二将两人的马匹牵来,上马后只走了不远,沈然便指着前面对司徒宏道:“就这家吧,虽差些,想必你也不愿再寻其他的。”
司徒宏有些木然,只点点头。
进了客栈,沈然与店家讲话,那人将司徒宏二人引到房里,对宏笑道:“这是小店最好的一间,很是安静,刚才那位爷说您今儿劳累,要早着歇息。小人这就去将热水给你送来。”
那店家出去后,司徒宏见沈然忙着将二人东西放下又扫炕铺被。以往沈然很少做这些个事,有下人跟着便叫下人做了,若只与宏一起,每次都是司徒宏张罗这些,为此沈然常笑宏温婉贤淑。
司徒宏脱了靴子便躺在床上,沈然说道:“衣服脱下睡得安稳。”他讲着还帮宏将脚布解了,又将店小二送来的热水倒在盆里招呼司徒宏烫脚,一解疲乏。
待两人都躺下了,因酒喝得多些,宏觉口渴难忍,问道:“可有茶水?”
沈然看他一眼,没有答话,起身走到八仙桌前倒了杯茶递给宏,见他一气喝完,将杯子接过来,问:“你明日真去蚩山?”
司徒宏点头不语。
沈然重新躺下,仰望顶棚,呼吸声略有些重,语气却淡淡道:“你若想去张澍青那里问个究竟也不妨去,省得放在心里疑惑重重。”
“我说过不去便不去。他有意对我隐瞒,我去了他又能对我讲真话。”
“既这样,那就睡吧,明日咱们还起早赶路。”沈然说完不再理会宏,转过身去背对司徒宏,没过很久,似睡得沉了。
宏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往事历历在目,又仔细琢磨,直至夜深人静。司徒宏将沈然推醒,说道:“去玉亭楼寻澍青的老者一定是我爹娘,且澍青曾讲见过我着单衣在雪地里,他必是与我爹娘去找过我。”
沈然困倦着皱起眉头道:“那又怎样?”
“我也许该回柳家村问个究竟?”
沈然坐起身子,面带不悦:“还是那话,你想去便去,寻萧风之事我自己走一趟就好。”
“你这叫什么话!好似我的事与你全无关系!”司徒宏怨声说道。
外面传来打更之声,沈然也提高嗓门道:“这事本来就与我无关!你三更天将我吵醒,我没怨你,你还气了!”
司徒宏听这话更觉气愤又委屈,凄凉说道:“我不过是心里烦躁,想你能与我说几句话……”见沈然没答话,宏又说:“当初我早该觉出青哥藏有苦衷,却我只一味恨他骗我、负我,更不能忍受自己一片真心他却……”
沈然打断他,道:“你听好了!你愧对张澍青,哪怕是欠他一世恩情是你的事情,别说你要寻他,便是与他重归于好,再续旧欢……我沈然也只能随你去。你还要我怎样?!若你真要问我这事,怕说了你也不爱听。”
“你说!”
“先不管他是何隐情,但想来无非些江湖恩怨纷争。当初张澍青因何理由,哪怕是为解救天下,为搭救你性命也该将实情讲给你!他若真将你当作七尺汉子,便会与你共商对策,是好是歹两人承担便是。将好端端的情谊这样毁了,伤人害己,他委曲求全、做这等蠢事,你被蒙在鼓里,根本无需自责!”
“你少以自己性情去度量他人所为!”
“就知道你不爱听,我更懒得说你们那些个事。你且安静些,我还要睡觉。”沈然说着又躺下。
“若嫌我吵你,出去便是。”
沈然腾地坐了起来,看也不看宏,起身裹上棉袍,披了银狐斗篷就往外走。
司徒宏眼见沈然离开,也没去叫他,躺在床上烦闷,直到天光泛白才昏昏睡了。不知过多久,宏迷迷糊糊翻身,往旁边靠去,只凭习惯伸手去摸,却空空如也。司徒宏惊醒,四下张望,脑海里昨夜与沈然口角之事也清晰起来,顿时想到沈然怕是已自己走了。
宏飞快跳下床,批了棉衫便往外跑,客栈门外,一眼便看到沈然在套马鞍,暗暗长吁口气。沈然转身,见宏靠在门板上,对自己呆望,说道:“怎么才起?我们还要赶路。”
“我以为你走了……你昨晚睡在何处?”
“自然是客栈里,我又要了间房。你赶紧将衣服穿好。”
司徒宏整理完衣衫,走到沈然跟前,帮他将鞍子套好,低头凑近说道:“昨夜是我的不好,因心里烦闷不免毛躁不安,你别气恼。”
沈然抬头看他,不屑一笑。
宏早知沈然脾气,也不在意,又说:“我只觉万分愧对于他,更要弄清事情缘由,至於其他的……都无可能,你不必猜疑……”司徒宏说着见沈然似置若罔闻,依旧忙碌,便一把抓住对方手腕,问:“你不信我?”
沈然这才抬头,一副戏谑口气答道:“我信你心生变故之时,会对我坦然相告,我也最喜欢你这点。”
司徒宏松开沈然,凝视对方不语。
沈然道:“回房吃些东西再走,我已命店家买些吃的送了上去。”
二人回到房间,果然桌上兰花大碗内摆了几个白馍。司徒宏无心吃饭,见沈然也不用餐,只站在窗前向往张望。宏冷冷开口道:“你我吕朋这两年,虽常为种种事端争吵,却我一直信你,竟没想到你依然这般轻看我。”
沈然转过脸,注视宏。司徒宏又说:“虽说人有七情六欲,但该义字当先,我司徒宏不会做那等不忠不义之举。”
沈然正色回道:“即便你与张澍青重归旧好,这与忠义无关。当初我明知你心有所属,依然与你同去吕朋,遇到今日变故……我自知该有所担当。”沈然避开司徒宏目光,自窗口遥望远处,又道:“打十三岁被人哄骗遭囚禁,到以后眼见忠王惨死,便总将这等事看得淡些。”
“看得淡……想来你是将我也看得淡。”司徒宏静静道。
“你若如此说,我真要轻看你。”沈然再次凝视宏。
“你不轻看我就该信我!”
“若不信你,我早就走了,还受你这般闲气。”
话到此处,二人不再言语,想冲对方笑笑,却都不免有些尴尬。
四十九、萧妻
司徒宏与沈然又行了四、五日才到蚩山,此处山势险峻,随处可见巨石林立,悬崖陡壁。二人只得弃了马,徒步行走,只是越往山内,要用上轻功才可行进,司徒宏倒不觉怎样,却沈然显出力不从心。宏拉住沈然的手,道:“我带你走。”
沈然一笑,将宏拽得更紧:“是不是心里骂我轻功太差,害你受累。”
“你若什么都好,我如何能降得住你!”
“你当我是大虫,还需降伏?”
“我当你是……悍妇……”司徒宏话音未落,早挨沈然一击,於是赶忙“好哥哥好哥哥”地连声求饶。
这样行至半山腰,只见不远处有一茅草屋,房子虽简陋,却屋前有一大片田地,因隆冬时节闲置。旁边有一圈家畜,一妇人正在里面忙碌。似乎妇人听到响动,回身张望。宏与沈然已走至近处,见妇人体态赢弱,一身粗布缃裙,领口松散,隐约可见冰肌雪银。她装抹颇重,容貌倒标志,粉面蝉鬓,柳眉朱唇,乌发拢起,宝髻处一只金钗闪亮。
司徒宏行礼道:“这位大嫂,向您打听一人。”
少妇(缅)腆还礼,柔声回答:“公子请讲。”
“请问有个叫萧风的萧大侠可住在此山?”
妇人微怔,并答道:“原来二位是找我家夫君。”
司徒宏闻听这话也是一惊,看女子俏丽姿态,再想到澍青,心中为之一痛。
旁边沈然指着茅屋说道:“萧大侠就住此处?”
“哪里,我家在蚩山顶峰,这里不过用来放些器具。”
司徒宏接着道:“那就烦请大嫂为我们带路,我们急需见萧大侠一面。”
妇人似有顾虑,她沉吟片刻才问:“不知二位因何事来寻他?”
司徒宏与沈然对视一眼,才将此行目的一一说了。
妇人静静听完,柔声细语开口道:“我夫君淡出江湖很久,更无意与朝廷有任何瓜葛,两位还是请回吧。”
“也曾听说萧大侠淡薄名利,只这次朝廷将士还有我中原好汉正身陷困境,想来萧侠士不会不仗义相助。”司徒宏说着见那妇人依然低头不语,又说:“至少请大嫂让我等见萧风一面。”
“或者我们自己上山寻他!”沈然一旁说道。
妇人抬头,款款答道:“这蚩山再往上已无路可走,只怕二位上不去。”
沈然轻蔑一笑:“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怎样的无路可……”
司徒宏望沈然一眼,沈然立刻会意,缄口不语。宏又对妇人道:“若不讲助战之事,我还有件私事要请教萧大侠。”
“又是何事?”
司徒宏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不知大嫂可认得风杨寨寨主?他曾与萧侠士有些交往,我与他也有旧交,却近日他行为古怪,我想请萧侠士指点迷津。”
妇人秀眉一挑,美目更似清亮,她想了一想,回道:“既这样,我带二位上去。”
司徒宏,沈然这才跟着妇人走出菜园,又行了几里,眼见前面柱石临立,再无去路。
妇人回身,面带一丝羞涩对二人道:“前面只怕要我拉上两位走了。”说着伸出双手。
司徒宏赶忙说:“我可自己……”
妇人摇头,打断宏道:“我看出你有轻功,却走不了这路。”妇人双手已经拉住宏与沈然,那手光洁细嫩,软弱无骨。未等二人再多说什么,忽有腾云驾雾之感,眼见自己被少妇牵着飞檐走壁,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宏向上看,是笔直峭壁,往下瞧,是万丈深渊,自己身体与石壁竟形成垂直态势。
这样行走如飞有一柱香的功夫,宏才觉出自己已被放下,再看那妇人,面色、呼吸均平静如初,司徒宏不禁惊叹道:“大嫂绝世功夫!”
少妇略莞尔,妩媚异常。
这时,只见一男子对面走来,妇人连忙过去依偎在那人怀里,神态比先前更显娇媚。
此男子面目俊朗威严,身形高大魁伟,衬得少妇越发娇小。
妇人对男人道:“这两位少侠说是来寻萧风。我对他们讲你早退出江湖,却他们执意要来。”
男子注视宏与沈然二人,不发一言。
司徒宏施礼寒喧,男子却不回应。倒是妇人说:“你们聊着,我先下去备些酒菜。”
她说着转身便走。
男子眼望妇人背影,目光爱怜,却嗔怪口气喊道:“阿风,萧风,你别再闹了。”
妇人闻听呼唤回眸一笑。
那边司徒宏、沈然二人瞠目结舌。
五十、萧风
屋内,司徒宏、沈然、萧风分宾主落坐,不大一会儿,高大男子为众人端上茶水,那水并不很热,色如酱汁,然后男子坐到萧风下手。
萧风依然娇柔说道:“两位快快不要称我为大侠,叫我萧风便可,或是叫萧姑娘,萧夫人也无妨。”
宏与沈然此时已缓过神来,但仍惊愕万分,早听人说这萧风行为异样,却怎么也没料到竟是如此。再想刚才那轻功手段,也不得不信此人就是传言里武功盖世,身行如飞的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