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烟波荡漾

《纪宁》

　　作者：烟波荡漾

文案
纪宁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大概都不会再爱上沈随秋以外的人了，可当那个小小得倔强男孩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竟让他有一丝慌乱和无措。
小小的孩子霸道而从容，让纪宁顿时失了神色，竟然越发陷了下去，逃不掉了。

　　第一章 乡下孩子（上）

　　正午，夏日的阳光正烈，三伏的天气即使把冷气开到最大也依旧让人耐不住的烦躁，衣衫尽透。烈日在车窗外一晃一晃的的烤著眼睛，让人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汽车里的冷气开到了最大，可还是阻止不了额头上落下的汗水。
　　纪宁一手扶著方向盘，一手使劲拉了拉衬衫的衣襟，只盼那粘腻触感的衣料不要贴紧了胸口，心里说不出的烦闷，他抬头瞄了一眼後视镜，正巧看到沈随秋在後座上拉著许静的手，挡在金丝镜片後面的眼睛微微透出一丝不满和无奈，心里竟觉得一痛。
　　“随秋……这山里的地方条件一直不好，当初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让小旭住在这里的……”许静似乎有些紧张，窘迫的握紧了自己的衣角，颇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
　　“是我让你们受苦了，静，这些年，你为了我一个人带著孩子，我哪里有什麽资格怪你呢？我只是怪我自己，竟然让自己的儿子住在这种地方。”沈随秋满眼的痛惜，拉过许静的右手，轻轻凑到自己的嘴边，吻上女子无名指上的那枚老银戒指。
　　清末的京工式样，大气古朴，银环上一个大大的圈儿，并不合现代人的审美，只是像沈家这般古老保守的大家族却是祖传了数代的家传，自然有不一样的意义。
　　许静今天穿了一身淡红色长裙，头发高高挽起，加上脖子上的白金项链，与那老银戒指交相辉映，更加显得清新脱俗，气质高雅。
　　走完了荒无人烟的柏油公路，乡间年久失修的土路越发难走起来，汽车颠的厉害，咚咚的发出剧烈的声响，像是要把人颠散了架一般。
　　纪宁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叹息，那枚他觊觎已久的戒指终究是没能套上他的手指，记得当初年少气盛，对沈随秋情意正浓的时候，他也曾意气用事的跑到沈家大宅里，偷偷拿了那枚戒指戴了整整一个下午。可惜，那戒指终究是太小，他只得勉强套在小指上。
　　本就是许给长房媳妇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果然是不合适的。
　　沈随秋不是不知道纪宁的心意，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纪宁心里想什麽，只要一个眼神他便猜得出七八分，只是感情这东西终究是勉强不得的，更何况，沈随秋完全没有同志的倾向，他们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待到後来许静甫一出现，更是绝了纪宁的心思。这女子出身低微，不过是一个穷山恶水里出来的小小女大学生，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小妹。性子坚毅果敢，雷厉风行，不输男儿，全然不似那些大家闺秀，有一股子路边野百合的韧劲和张扬。
　　许静生命里的头二十年都用来和贫穷学业做斗争，至於最近这六年，则统统陪给了沈随秋，也是斗了一路，称得上心力憔悴，比那之前的二十年过的辛苦了许多。和沈随秋的未婚妻斗，和沈家的老爷子斗，和沈随秋的父母斗，期间还生了孩子，攒足了沈随秋第一家公司的启动资金，连纪宁也不得不承认，许静当真是个奇女子。
　　汽车驶过了坑坑洼洼的山路，在村门口停了下来，再往里走，就是条条泥泞的小径，车子是开不进去了。纪宁有些不放心的把自己开来的BMW停在路边一棵大柳树下面，心想别被人使坏，刮花了车门，听说这穷地方的人大多都有仇富心理。
　　“纪宁，谢谢你送我们过来。”许静下了车，率先和纪宁握了握手。
　　这女子刚与沈随秋交往的时候，便已知道纪宁那点小心思，说起来已经算得上是思想开明，性情大度的人了，对纪宁从来都是礼遇有佳，从未显出过半分轻蔑和敌意。
　　想当年，纪宁的亲妈可是没少折腾现如今纪家主内的那位的，只可惜那女子骄横了一辈子，却是连儿子都看不起她的，比这位许静，功力差的远了。
　　“都是自己人，嫂子客气什麽。”纪宁微笑著道。
　　“车子先停在这里，你们家还没到吗？”沈随秋皱紧了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颇有些不适应的样子。
　　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又是第一次见岳父岳母，穿了正式的西装革履，格外闷热。倒是纪宁之前为了认路来过一趟，有了经验便只穿了件旧衬衫，牛仔裤和帆布鞋，反而惬意的多。“热的话就把外套脱了吧，後面还有一段路要走。”许静看著沈随秋热的嘴唇发干，一直喘著粗气，多少有些心疼的。
　　只是沈家家教森严，沈随秋多年的习惯反倒是不容易改的，抿著嘴，终究是摇了摇头，不肯失态。
　　“死要面子活受罪。”纪宁噗嗤笑了起来，纪家终究是与沈家不同，人人都知道纪家是暴发户走黑道的出身，这礼仪气度的训练比不得沈家的严苛，松垮了许多、
　　许静也是随声附和著，终究是劝动沈随秋脱下了那一件厚重的西服。
　　三人继续出发，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了许静父母的住处。
　　身後跟上了无数亲友和看热闹的村里人，看得三人都是尴尬。
　　小地方从来都是藏不住事的，这边厢纪宁的车刚进村门口，整个村子恐怕便都知道，许家大丫头那传说中的厉害女婿来了。
　　只是这一来，却是有两个大小夥子，都是又俊秀又高大的模样，这麽并排一站，竟让人一时间分不出哪个是许家大女婿来，可让人猜不透啦。
　　戴金丝边儿眼镜那个斯文大方，年纪看样子也要大一些，眼里尽是吃惊的神色。
　　另一个个子略微矮一点的也是一副年轻有为的样子，只是表情似乎活泼些，神色也从容。
　　许静看著那些人滴溜溜猜疑的眼光，也是怕这里面万一有人误会，若是说了些尴尬的话反而不好，因此一把拉住沈随秋的胳膊，低声道：“走吧，爸妈在等著咱们呢。”这说著，脸色已是潮红。
　　当初决意把孩子生下来，许静怕家里阻拦，谎称已经和沈随秋登记结婚，只是男方家里有些古怪习俗，且沈随秋工作太忙，不好调停时间才把婚宴省去。随後她又在村子里摆了宴招待了各路亲戚，办的大张旗鼓，摆明了理直气壮的意思，也是为自己壮壮胆，毕竟那些年岁，许静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否见到沈随秋一面，独自一人怀著孩子硬撑著，现在想想都不知道是怎麽熬过来的。
　　村子里的婚宴上许静自然是又找了理由推脱，总算是把这缺了新郎的婚礼混过去了。可毕竟这麽多年过去了，村里人哪能不起疑，背後里嚼著舌根子的，免不得有些刺耳的话传到许静爸妈那里，两个老人家也是十二万分的疑惑，怎麽也想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姑爷到底是个什麽三头六臂，竟然忙到连婚礼都没时间准备。
　　沈随秋见到许静家的小院子，终於忍不住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或许是长这麽大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地方吧。
　　小小的农家院子，用参差不齐的花岗岩垒成石墙，小院子里种著蔬菜水果，再然後就是一栋小小的平房，红瓦木门，门上还挂著镰刀和晒干了的玉米，瞬间让沈随秋有种看到古装片的感觉。
　　夏天本就炎热，蚊虫又多，更显得此处的脏乱，让沈随秋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听到门外的闹闹嚷嚷，许静的父母这才赶了出来。也不过是年近五十的老人，却显得满面风霜，看起来要比沈随秋想象中的老上很多。想来辛苦操持了半辈子，靠著手下的几亩薄田养活了四个孩子，供了两个孩子上大学自然是极不容易的。
　　老人家都是极朴实的人，看著眼前拉著许静手的沈随秋相貌英朗，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高贵矜娇，踩相信女儿是当真嫁了良人。想到这几年村里的闲言碎语，女儿偶尔回来时郁郁寡欢的神情，他们二人暗自吞下的苦水，外孙受过的欺负，一时间百感交集，流下泪来。
　　许静也是眼圈发红，哽咽著叫了一声“爸妈……”
　　沈随秋攥紧了许静的手，越发心疼她为自己这麽多年来的坚持，又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六年，竟一时颇有些怨气，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发泄，也是微微红了眼眶。
　　“大娘大叔，小旭呢？怎麽不见他在啊。”这边厢几个人相对垂泪，纪宁却是没有那麽多感想的，他这一次来反而是想见见传说中的“小随秋”，只想看看这沈旭可是长成了沈随秋当年那副模样？这麽多年过去了，若是能再见一次，想来也可安慰了这苦恋的相思吧。

　　第一章 乡下孩子(下）

　　正说著，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便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把拱进许静的怀里，也不说话，气势汹汹的瞪著沈随秋，小兽一般的浑身充满了一股子警惕的气息，敌意不言而喻。
　　几个大人都是一怔，他们这一路走来，闹出了那麽大的动静，自然少不了几个小孩子跟著，这孩子便在其中之一，只是几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竟无人发现这便是沈随秋六岁大的儿子，沈旭。
　　看这孩子有些怕生的样子，许静怕沈旭再说出些什麽尴尬的话来，急忙带著沈随秋和纪宁进了屋子，许静的父母上前打发了看热闹的乡里乡亲也跟了进去。
　　纪宁颇有些失望的盯著沈旭，这孩子完全没有沈随秋小时候的样子，又瘦又黑的样子，骨架高大，没有半点文雅清秀的气质，乍一看反倒像只野猴子似的。沈随秋小时候是可爱而内敛的，举手投足都带著点文秀的书生气，可这孩子却是野性外露，透著股小豹子般的凌厉气势。
　　唯独黑白分明的眼睛，流转间还留有一点沈随秋式的干净神韵，加上孩子的纯真，总算没让纪宁彻底失望。
　　可以看得出，沈随秋也是有些不悦的，想来也是没想到，沈家的长房长孙，竟完全被养成了乡下野孩子的模样，更下定决心，这一次定要把孩子接出去。
　　“小旭，快叫爸爸。”许静拉著儿子的手，有些局促的催促道，她这些年多在外面打拼，也是顾不得孩子的成长，偶尔回来看望，自然知道沈旭的成长早已偏离了沈随秋和自己的期待，却也是力不从心，此时免不了有些紧张。
　　纪宁看著这两夫妻，心里也是哀叹了一声，许静一贯性格强势，哪里有这般不知所措的时候，正是真心爱惨了沈随秋才会接二连三的失态吧。
　　沈旭仰头和沈随秋对视著，许久才扭头对许静说道，“妈妈，我不是没有爸爸吗？”这一句简单的孩子气的话竟是让在场的人都是心里一痛。
　　沈随秋眼里掠过一丝伤感，走到孩子眼前蹲了下来，慢慢把沈旭抱进怀里，喃喃的说著“对不起。”
　　许静也蹲了下来，一家三口就这样，在一个简陋的小屋子里抱头痛哭起来，让纪宁在一旁看著心里发酸。
　　慢慢平衡著自己的心态，纪宁转身走出小屋，站在院子里点著了一根烟，想到沈随秋一贯的从容优雅和此次寻子之行无数次的窘态，心里竟是有些酸的。生活从来都比电视上的肥皂剧更狗血，他这个被炮灰了的配角或许也到了该退场的时候了，人家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他就算想当第三者插足都没了分量，真真郁闷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纪宁抽完了手里的烟，百无聊赖的又点了一根，抽了一半，便听见身後传来了脚步声，随即肩上便被人拍了拍。
　　“纪宁，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沈随秋犹豫了半天才继续说道，“我是绝不可能再让小旭住在这里了，而且小旭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我想把他接回S市。”
　　纪宁皱了皱眉，“你和家里断绝了关系逃出来，後面光是要抵挡沈家的报复恐怕就不容易，哪里有时间照顾小孩子？何况你们的公司刚刚起步……”说到这里，纪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顿时怔住了，“你，你总不会是要让我帮你照顾沈旭吧？”
　　沈随秋皱紧了眉，嘴唇深抿著，像是下了极大地决心才继续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帮我照顾一下小旭，等我把公司撑起来以後再把他接回来。”
　　“可是……可是……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这种情况怎麽能带著孩子呢？再说，你妈这麽多年不是一直盼著抱孙子吗？你把沈旭带回家去，她一高兴，总会帮著你说话的吧。”纪宁多少有些意外，毕竟就他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和一贯作风“开放”的老爹，真把沈旭带坏了，他到哪里找一个儿子陪给沈随秋。
　　“哪里有你想的那麽简单。”沈随秋冷笑了一声，“沈家长房就我一个，可其他的旁支我这一辈的男子客不少，我这一离开，等於自动让出了继承沈家家业的权利，其他人都摩拳擦掌的想要争权呢。这当口，我若带著沈旭回去，只怕还没有等到老爷子的承认就先被人弄死了。”
　　纪宁一时哑然，他倒是当真没料到大家族里还有这样的纷争，心里转过数念，终究是想不出还有谁比较适合照顾沈旭。
　　“我不知道沈旭要在你那里呆多久，但是我希望在我能自己拿回沈家长子的地位之前，不要让别人知道沈旭是我的儿子。”沈随秋知道这事颇有些为难，但此时这种局面，除了纪宁，他委实不知道该找谁好了，虽说纪宁并不算什麽最好的选择，但却是他此时唯一的选择。
　　只要纪宁会真心实意的照顾沈旭，而不会以此为要挟做任何不利於他的事情，只有纪宁肯为他担这般大的风险，便是他日後失败，也会拼命保沈旭一生周全。
　　纪宁瞪大了眼睛，这怎麽可能？
　　平白无故，让他领著这麽一个半大的小子回去，还不让他解释这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还不知道那些小报记者们要怎麽写呢！
　　沈随秋看纪宁仍不肯松口，心里著急，一把拉住了那人的手，咬牙道：“我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纪宁，我现在已经是走投无路，背水一战了。这些年来，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了，纪宁，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
　　从沈随秋的手碰到自己的那一刻，纪宁就知道自己是栽定了，他这一辈子还从未拒绝过沈随秋的请求，心里一阵一阵的恍惚，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本能的开口，“好吧，只要你不怕我把你儿子养弯了就好。”
　　这一句话却是说的沈随秋心里一颤，顿时松开了握住纪宁的手。
　　纪宁这才回过神来，心也渐渐冷了。
　　枉他从小就被“阅人无数”的老爹耳提面命了二十多年，却败在了这麽一个小小的美人计下，所谓爱上了就输了果然是真理。
　　“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爸这人又比较不注意……我怕……”纪宁吞吞吐吐的说著，看似只是在推诿，实际上却是在给沈随秋台阶下，他终究是不忍沈随秋在他眼前尴尬的。
　　沈随秋深吸了一口气，也是感动纪宁的体贴，轻声道：“如果真是那样，也只能说是这孩子的命！纪宁，沈旭也该上小学了，你能不能出面，让他去上寄宿制的学校，这样对你和记伯伯也方便，对沈旭也比较有好处。我刚才打听过了，这孩子从来都很懂事，虽然现在年纪还是小了点，但是住校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样也好，两全其美。”纪宁点了点头，木然的看著沈随秋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心里疼的发麻，这男人永远这般不动声色的在他心里戳上几百个窟窿，却是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