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烟波荡漾

　　小孩子的世界毕竟简单，只有对他好和对他不好之分，可是沈旭是沈随秋的儿子，是沈家长房长孙的儿子，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血统，注定无法成为小小村庄里一个笑容纯真，简单快乐的孩子。
　　有些事情，有些命运，谁也违背不了。
　　“不要这样，叔叔也不想的，小旭你要坚强点，这样才像个男子汉啊。”无法解释，便只能敷衍，纪宁有时候都闹不清该怎样搞定这个小孩子。
　　“不要，我要回家，我要外公外婆，我要妈妈！”沈旭的情绪越发激动起来，吵著要见家里人，可纪宁却敏感的觉察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次父亲。
　　“小旭不想爸爸吗？”纪宁摸摸沈旭的头。
　　“我没有爸爸，”沈旭回答，理所当然的语气，“我只是妈妈一个人的小孩。”
　　小村庄里的惊鸿一瞥，终究是无法给孩子留下什麽不可磨灭的印象，即使是血缘至亲也阻止不了的疏离，纪宁想给沈旭讲讲他爸爸，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如果他偏要去看爸爸，他又要怎麽办呢？
　　“叔叔，我想回家……”沈旭小声说，可怜兮兮的看著纪宁，让人实在无法拒绝。
　　纪宁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只要你乖乖的，等到周末的时候我就带你回去看外公外婆好不好？”
　　“嗯，你说的哦，不许反悔。”
　　“叔叔什麽时候骗过你了？”
　　终究是软了心，纪宁苦笑的看著沈旭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却又觉得欣慰起来，能看到小孩子这般的笑容，这点麻烦便不算什麽了。

　　第三章 天降横祸（上）

　　沈旭在纪家住了半个月，直到纪宁对於自家毫不避嫌到处发情以至於让小孩子撞见了N次活春宫的老爹忍无可忍了以後，才带著沈旭搬出了纪家。
　　深宅大院，空旷而荒凉的房子或许当真不适合沈旭这般敏感又倔强的性子，当纪宁拉著沈旭搬进市中心一所不到一百平的公寓时，沈旭的脸上竟然有了一种放松而平静的神色，似乎连走路时僵硬的背部线条都柔和了起来。
　　纪宁爱怜的摸摸小孩子的头，顺手在楼下的KFC快餐店里买了汉堡当做沈旭的晚餐。纪宁对自己的厨艺很是没有信心，自己一个人的话或许无所谓，但是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对於饮食总是要小心的。
　　约是又歇了一个多月，纪宁见沈旭的情绪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了很多，对人也不再只是强烈的敌意，便建议沈旭回去上学，沈旭沈默了片刻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纪宁知道这孩子对学校还是抵触，但他这个年纪总是要接受教育的，何况身为沈家未来的掌门人，必须足够优秀才能服众，那所私立学校虽然残酷又势力，却是对沈旭来说最合适的学校。
　　纪宁不愿耽误沈旭的前程，终究还是送他回了学校。只是这一次，他有了些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带著沈旭买了成堆的换洗衣物，叮嘱他到了周末会有人帮他拿回来清洗，又教授了一些待人接物的小细节和礼仪。是他忽略了沈旭成长的环境，在那样的乡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马上适应学校的环境，加上他的不重视，於沈旭来说那半个多月的学校生活定然是如同噩梦一般。
　　拉著小孩子的手走进校门，纪宁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沈旭的身上在微微发颤，心里有些不忍。他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伤害可以使这孩子对这里如此敏感，却又不得不继续坚持。
　　“叔叔，爸爸妈妈会来看我吗？”临走之前，纪宁与沈旭站在教室的门口道别，小小的男孩突然抬头问道，眼光清澈的瞪著自己，充满了一种急切的渴望。
　　纪宁心中抽痛，把孩子抱进怀里，在他耳边耳语道：“不要告诉任何人爸爸妈妈的事情知道吗？无论发生什麽，都不能说，小旭是懂事的孩子，一定要听叔叔的话。你爸爸妈妈其实很想你的，可是他们太忙，不能照顾你。”纪宁有些说不下去了，早在沈旭进入学校之前，纪宁便叮嘱过他关於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世之类的事情。
　　沈旭性格沈默内敛，想来口风很紧，纪宁因此很是放心，可当沈旭突然问起他的父母时，纪宁才突然发现，除了带他回纪家的那一日，沈旭情绪失控之时，这个孩子竟然再也没有提及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一句。
　　这是不正常的吧。
　　纪宁皱紧了眉，沈旭乖巧的让人觉得不像个小小的孩子。
　　“那我什麽时候可以见到他们。”沈旭似乎仍是不甘心，继续追问道。
　　“叔叔也不知道，大概还要好几年吧，小旭是好孩子，不要给爸爸妈妈添麻烦知道吗？”终究是有些害怕，纪宁忍不住提醒道，却多少有些残酷的味道，似乎瞬间戳痛了孩子脆弱的神经。沈旭急急的点头，却沈默著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那叔叔走了。”不想再看沈旭受伤的表情，纪宁转身离开，余光扫到教室里一张张好奇又鄙夷的小脸，顿时有种心力憔悴之感，无论如何，不管是他还是许静沈随秋，对这个孩子，或许都太残酷了点。
　　向学校的领导和负责人旁敲侧击的警告善待沈旭，并暗示他们沈旭的身世并不简单，纪宁还提前准备了金卡，送给沈旭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想来这些人不会再为难沈旭，说不定还会阿谀奉承起来。
　　纪宁苦笑，并不知道这样做对沈旭的成长是好是坏，可是於他来说，却已经是最为尽力的保护了。
　　不知道到底是哪方面的保护起了作用，从那以後，沈旭在学校里似乎再也没发生过什麽状况，相安无事的完成各科的学业。
　　除了第一学期因为底子太差而不怎麽出彩，沈旭的成绩一直是稳稳地落在年纪前三名，渐渐显出早慧的天赋。且在那些骄矜而高傲的贵族子弟间厮混的久了，这个沈默寡言的小孩子也似乎变得比原来更加姿态优雅，举手投足有了一种少年早熟的沈稳魅力和从容气度。
　　沈家血脉里的某些特质渐渐地在这孩子身上显露出来，纪宁看得出只要培养得当，待沈旭长大以後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只是他不知道，这对於沈旭，对於沈随秋夫妇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一晃眼便是六年过去了，沈随秋的公司日益风生水起，可是这对夫妇却是越发忙碌的不见人影，往日里每过上三五个月，纪宁便会安排他们与沈旭见上一面，可是最近几年，半年能有一次机会便不错了。
　　沈旭对此似乎也并不在意，年龄越大，这男孩的身上便越发有一种疏离的气质，对於和自己并不相熟的人总是保持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感，而这其中竟然也包含了他自己的父母。
　　“小旭，明天就可以见到你爸妈了，你们有半年多没见了吧，你怎麽也不准备一下啊。”纪宁一边在衣柜里翻找著衣物一边对一旁打游戏打的正欢的沈旭说道。
　　为了保证沈旭假期回家後的“身心健康”，纪宁并没有在沈旭住校以後退掉市中心的公寓，反而一个人搬了过来，反正在家里整日看著那一对两家夥亲亲我我，而自己这麽多年了还是孤家寡人也是刺激，倒不如一个人住著，反而轻松些。
　　“有什麽好准备的，不就是一起吃顿饭吗？还总是偷偷摸摸的。”沈旭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纪叔叔，你就别忙了，万一有什麽急事，说不定他们两个还要放我们鸽子呢。”
　　纪宁一时哑然，他一直觉得沈旭这些年性格越发冷淡起来，却不知结症所在，加上他本身也是个大忙人，哪里抽的出时间，关注沈旭的心理变化。即将迈入青春期的小孩本就脾气古怪，让纪宁越发无法适从。
　　眼看沈旭已经小学毕业，乍一看过去却好像高中生似的，丝毫没有小孩子的稚嫩，加上那一米七多的个子，根本没办法让人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看。
　　“还是仔细点的好，等你上了初中，课业就要紧张起来了，到时候说不定你和你爸妈想聚一聚都要看你的时间安排了呢。”
　　“那正好就不见，反正我看他们也没把我当自己儿子，我宁愿当纪叔叔的孩子。”沈旭冷哼了一声，随口无心的话。
　　却不知这一句话正是犯了纪宁的忌讳，让纪宁猛的像被点燃了似的，“你胡说什麽呢？你是你爸妈的孩子，这个怎麽也无法改变的，我又没生你，就是照顾你几年罢了，你怎麽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小时候，你妈为了你受了多少苦，你都不记得了吗？小旭，你已经大了，不能这样不体谅父母，他们有他们的苦衷，你这样说话，会让他们伤心地。”
　　其实早就发现了，比起自己的父母，沈旭似乎更粘纪宁一点，纪宁只当是这麽多年来处出来的感情，可是看著那张长得越发像沈随秋的脸，纪宁心里不知怎的有些打起鼓来。加上上一次，沈旭对许静和随秋的态度都有些冷淡，许静甚至在事後打电话找过自己，明里暗里的提醒他，不要给沈旭灌输什麽奇怪的思想，让纪宁也是苦恼了很久。
　　沈旭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再亲也亲不过至亲血脉。纪宁知道，自己这一生或许都不会有小孩了，而沈旭又是沈随秋的孩子，因为他把所有的对於後辈的温和照顾统统都给了沈旭，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或许这感情太过於美好，足够在沈旭清寡的童年里留下太多的波澜，以至於让纪宁有些无法抽身。
　　沈旭被纪宁反应激烈的一顿责备弄得怔了片刻，却不多说话，只脸色发沈的看著纪宁。
　　纪宁也是愣住了，他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可是忍不住，纪宁开始害怕起来，害怕沈旭当真不亲近许静和沈随秋，害怕他的存在威胁了沈随秋在沈旭心中的地位，害怕沈随秋会以为他是故意为之……兜兜转转好多年，纪宁似乎仍是脱不开沈随秋这个魔障，若是让纪寒年知道了纪宁千回百转的心思，定然又要嗤笑了一声，骂一句：“没出息”的吧。
　　“嗯……我知道了。”沈旭沈默了半响，突然乖顺的回应道，反而让纪宁有些无措。沈旭从小就是这样，不怎麽生气发脾气，再不高兴的事情，他也能面无表情的咽下去，纪宁知道他表面上轻描淡写，心里恐怕正在生气，於是放下手里的衣服走到他面前。
　　“小旭长大了。”纪宁淡笑著说，伸手把男孩的头拦进怀里，已经没办法再像几年前那样，把沈旭整个人抱进怀里，现在他顶多只能抱抱沈旭的头，揉揉小孩子柔软乌黑的头发。
　　时光不饶人，不知不觉间，纪宁竟然把这话孩子拉扯的这麽大了呢。
　　“对不起，刚才我说话重了。”纪宁低声道。
　　沈旭“嗯”了一声，鼻音里还带著点孩子气的粘腻，他靠在纪宁的怀里蹭了蹭，才说道：“纪叔叔，你说什麽我都听你的，我以後不会再惹你生气了。”小声的带著点孩子气的讨好的声音，让纪宁顿时失笑，终究是个孩子，随便说一句，便放弃原先的话了。
　　“你爸妈真的很不容易，不要惹他们生气知道吗？小旭是纪叔叔见过的最懂事的孩子，一定能明白的，对不对？”
　　“当然了，我最听纪叔叔的话了。”沈旭抱著纪宁的腰，抬起头来，笑了起来。
　　小孩子灿烂如阳光的笑容瞬间照亮了纪宁的眼。
　　明明是这麽乖巧的小孩子嘛，纪宁心里想著，沈旭班主任说什心机深沈之类的一定是夸张了吧。
　　这麽小的孩子，哪里懂得那些啊。

　　第三章 天降横祸（下）

　　见面的餐厅是纪宁定的，距离他与沈旭现在居住的公寓不远，平日里纪宁便经常带沈旭去那里解决吃饭问题，对於几个人的安全和保密措施都很是不错。这几年，他们见面的地点经常选在此处。
　　沈旭最终拗不过纪宁，被他在衣橱前面摆弄了半个小时才终於罢休。小孩子渐渐有了少年的体格和身形，稍微打扮一下就成了一派魅力四射的样子，电压不算很强，也著实让纪宁觉得意外。
　　看著沈旭一副表情臭臭的样子，纪宁淡笑著拧了拧沈旭的脸，“你啊一会儿可别耍脾气，你和你爸妈难得见一次面，上一次就莫名其妙冷著脸，你也不想想，他们事後要多伤心啊。”
　　“嗯，好了，我知道啦，你就别再念了，像个老妈子似的。”沈旭烦躁的整了整领子，率先走出了家门。
　　“臭小子，我还不是为你好。”纪宁没好气的抬脚朝著小孩子喘了一脚，却被轻易躲过，看著沈旭朝著他又是嬉笑，又是做鬼脸的样子，一时间当真是哭笑不得。
　　纪宁带著沈旭走进餐厅，不出所料的看到沈随秋夫妇早已经坐在了包间里，一脸的激动神色。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改变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商场上无所不用其极的缘故，沈随秋这些年越发褪去了当初的一副书生模样，眼神精明冷漠，脸上带上了一股商人式的吝啬，嘴唇微抿就会让人觉得刻薄。
　　纪宁皱了皱眉沈家对沈随秋夫妇的逼迫，他看在眼里，虽说无力帮忙，但暗地里也著实费了不少力气，却不想还是未留住他珍惜过的东西。在商场上摸打滚爬了这麽多年，他本来早该明白的了，可纪宁总以为沈随秋该是不一样的。眼看著曾经迷恋不已的干净从沈随秋的脸上渐渐消失，纪宁的心里还是微微的有些发疼的，只道是世间无情，心里满是说不出的苦涩。
　　见纪宁和沈旭到了，许静便笑呵呵的张罗著上菜，菜品样式很多，几乎满满摆了一桌子，好在多是些清淡的汤水蔬菜，纪宁并不觉得油腻。
　　“小旭……”半年多没有见过儿子，许静的眼里微微有些湿润，这些年每一次见面，小孩子似乎都变的厉害，让人措手不及，无法养育自己的孩子，於父母来说也是一种痛苦吧。
　　沈随秋亦是有些情绪激动，但却要内敛的多，只抿著嘴，看著儿子，并不说话，唯独放到餐桌上的手微微痉挛的样子，显出一丝激动的神色。
　　沈旭低头敛目，面无表情也不多说话，两夫妇问他什麽他才不疼不痒的答上一句，无论这边纪宁如何使眼色，这孩子就是不肯多说什麽，气氛怎麽也热络不起来。
　　这边厢许静已经有些不满，朝纪宁埋怨的看了一眼，纪宁有苦说不出，当著孩子的面也不便解释什麽，心里对沈旭又气又恨，只盼结束以後好好“收拾”他。
　　“我去一下洗手间。”沈随秋脸色亦是不好，率先起身，纪宁知道他的意思，也站了起来，“我也去一下。”
　　“我也要去！”沈旭见纪宁要走，猛的站了起来，毫不在意一旁的许静愈加冷淡的脸色，和沈随秋一瞬间露出的狠毒神色。
　　纪宁怔了片刻，委实是有些尴尬。
　　好在，纪宁的手机响了起来，也算勉强打破了这胶著的气氛，纪宁打了个手势，便出了包间去接电话，将那一家三口留在了房间里。
　　“纪宁，快到市立医院来，你爸和宁叔叔出了车祸，情况不太好，哎哎，我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先来了再说。”电话里尹娴的声音透著一股哽咽，配上闹闹嚷嚷的杂音顿时让纪宁大脑一片空白。
　　回到包间，纪宁也没了心思和这一家三口周旋，只拿出钥匙，告诉沈旭让他自己先回家，便夺门而出。
　　纪宁对医院一直是有些发怵的，小时候，他被纪寒年带来看望宁舒文，却正巧碰上了一场暗杀，飞扬的血和自家老爹杀气腾腾的眼神给小时候的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让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到处是白色的地方。
　　“尹姐……我爸爸他……他……”纪宁浑身颤抖著，一时之间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