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烟波荡漾

　　重新买了一张手机卡，再把沈旭的电话扔进“黑名单”，在事情查清楚之前，纪宁实在不想和沈旭有任何牵扯，不是任性或者迁怒，只是纪宁委实害怕自己收敛不住情绪，说些错话，反倒伤了沈旭的心。
　　毕竟，那个少年是无辜的，无论沈家做过什麽，这一切都不该由沈旭承担，至於他们之间所谓的感情纠葛，并不在纪宁的考虑之列，他骨子里仍是不信任沈旭的，只当是他年少冲动的一场玩笑，只要和他那个美丽大方的未婚妻处得久一点自然就会放弃原有的荒唐想法。至於当初那一场冲动之後的行事，纪宁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哭哭啼啼去找沈旭负责不成？
　　这样也好，不必担心沈旭冲动之下，做些自毁前途的事情，这本来便是自己的初衷，不是吗？又有什麽，可遗憾不舍的？
　　养人家的孩子，种人家的田，老人家常念叨的话，总是不错的。
　　丢掉电话卡委实是一件很任性的事情，纪宁觉得自己当时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尹娴骂骂咧咧的帮他处理著所有的衍生问题，纪宁只得在一旁尴尬的笑著，心下倒是不後悔的。
　　难得情绪这般失控的做一件傻事，有时候也并不是什麽坏事，至少扔掉之後，他一身轻松，只觉得心头压著的大石轻了不少，好歹让他有了点喘息的时间。
　　匆匆忙忙开始处理著手边的事物，毕竟要支撑著一个大公司的运作，纪宁之前耽搁了一周，各种杂事更是积压在一起，足矣让他忙上好久，哪里有时间，想些别的。
　　转眼又是两个星期，这期间，沈旭来找过纪宁，都被尹娴挡了回去，只说他不在，怎麽也不肯让沈旭进门。
　　纪宁随意的听尹娴偶尔抱怨两句，手下快速的签著文件，并不因此停下手中的动作，反而冷淡的笑了笑，“小孩子嘛，这一阵闹腾几下，过几天有了新东西，自然就不会来了。”
　　尹娴担忧的看了纪宁一眼，眉头紧紧的皱著，刚要开口，又被纪宁拦了下来，“尹姐，这一次，你不用劝我。”
　　对方白了他一眼，“我才懒得劝你呢，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在文件上签沈旭的名字。搞不懂你是怎麽了，当年不是还当宝贝似的养著吗？怎麽见了一次，就把你得罪了。沈随秋确实不是个东西，但沈旭这孩子还是蛮好的，从小又亲你。小孩子不懂事，就算得罪了你什麽，也不必和他较劲啊。”
　　纪宁手下一顿，尖利的笔尖戳破了标准的A4纸张，留下一条黑色的长痕，很是惨烈。白纸上，写了一半的“旭”字还明晃晃的映在眼睛里，格外刺眼。
　　“是啊，小孩子，不懂事。今天累了，不签了。”看看表，也不过是晚上七点多锺，纪宁放下笔，轻叹了口气，随手拿过挂在一旁的西服外套，“我先下班了，尹姐，你也记得早点回家。”
　　“你就继续当你的鸵鸟去吧。”尹娴恨铁不成钢的碎了纪宁一句，却也只得无可奈何的帮他收拾好了办公桌上的文件关上了门。
　　不是他不想面对，只是现下这光景，於纪宁来说实在难以抉择，更缺乏处理好一切的勇气和底牌，他至少要先说服自己，纪寒年当年的旧事与沈旭无关，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麽事情来。
　　开车准备回家，纪宁犹豫了片刻，又打电话给乔念，叫他出来喝酒。
　　两个人约在一家极有名的GAY吧，人数不多，服务态度周到，且没有众多漂亮女子兴奋不已的目光。
　　乔念这种人，隐在灯光晦涩的小酒吧里，总是显得越发有神秘感和魅力，荷尔蒙电力十足，若是在普通酒吧里，恐怕一晚上只应对前来搭讪的女子都忙不过来。唯独这样格调高雅，人数稀少，气氛暧昧而含蓄的地方才能让两个人好好喝上一杯酒。
　　“你最近是怎麽了？总是不见人影？”乔念端著酒杯，放松的半倚在纪宁的肩膀上，眼里已经有了点微醺的味道，看得出来，这家夥恐怕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喝了不少。
　　纪宁微微苦笑，他本来是要找乔念讲些心事，谁料到，他竟然已经醉成这副德行，现在与他说什麽，恐怕都是听不进去的了。面对这样一个半醉的人，还不如自己来喝杯闷酒来的舒服。
　　虽说心里埋怨，但纪宁看著乔念的脸，毕竟还是心安的。
　　“我查到当年设计瓜分纪氏企业的幕後之人了，竟然是沈家与叶家合谋呢。我家这点小资产能劳驾的了这样两个巨头倒是也称得上荣幸了吧。”纪宁自嘲的笑了起来，“沈家老爷子的道行哪里是我们这些小辈能斗得过的啊。”
　　“屁！不就是仗势欺人吗？”乔念恶狠狠的把把杯子砸在玻璃桌面上，撞出“砰──”的一声巨响，“沈旭那个小混蛋和他爹妈一个德行，竟然注册了个公司，来喝我抢生意。我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纪宁怔了片刻，只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问道：“你说什麽？小旭怎麽会和你过不去？可是有什麽误会？这是什麽时候的事？你怎麽一直没有告诉过我？”
　　乔念心知自己酒後失言，脸上掠过一丝懊悔，却也不得不说了出来，“上次我回去，在帮里进行了一次大清洗，把那帮其他势力的卧底喽罗统统清理了出去，但是也因此元气大伤。沈旭那小子那一阵不知吃错了什麽药，跑来和我抢生意，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懒得动他，不过他也奇怪，没过多久就收手了，最近这一个多星期，也没见有什麽异动。”
　　“你怎麽没有告诉我？”纪宁有些内疚的说，他知道乔念是看在他的情面上才没有对沈旭下手，否则，以乔念的势力，沈旭恐怕早就抛尸大海，葬身鱼腹了。自乔念上位的这些年，无论暗地里耍什麽手段，至少明面上，哪里有人敢与乔念作对。
　　“无妨，也没有什麽大损失，我这边的事情，最主要的也不是他那一点。”乔念咧嘴笑了笑，轻拍纪宁的肩，转头又伸手打了个响指，“Waiter，再拿一杯蓝色情人。”
　　淡蓝色的酒液在酒杯里一晃一晃，惹的周围传来一片火辣的目光，已经有人开始蠢蠢欲动的频频朝这边望过来。
　　纪宁在心里埋怨乔念太过於招摇，却也不得不装作一副吃醋的模样，和乔念假装亲昵。这男人一贯对这样的事情乐此不疲，趁机对他吃吃豆腐，调笑两句，便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兴奋好久。
　　“小纪，你看你看，那边那个男人也在看我耶，高质量的类型哦。”乔念拉著纪宁的手，指向酒吧里的另一个角落。
　　纪宁白了他一眼，知道乔念已经喝多了，自恋的本性暴露无疑。
　　“好了，喝的也差不多了，我要回家了。”
　　“那我怎麽办？你总不能让我这样开车回家吧。”乔念癞皮狗一样拽紧了纪宁的胳膊，把一张通红的脸都贴在他的手背上，眼神已经迷离了起来。
　　“你找几个小弟过来帮你开车就是了。”纪宁用力挣扎，却怎麽也挣扎不开，乔念此人，力气大得很呢。
　　“不要不要，我要去你家。”乔念摇头晃脑的撒娇，闹的纪宁只觉得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毕竟一个一米八多的高大男子朝著你一脸孩子样的撒娇，实在不是一个多麽美好的画面。
　　周围已经开始传出隐隐的窃笑声，纪宁面皮薄，没有办法，只得满口答应了下来，扶著乔念朝著自家别墅开去。
　　到家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宁舒文多年一贯保持著早睡早起的习惯，也知道纪宁忙碌时归家时间不定，只要没有什麽大事，从来都是不守门的。
　　可是今晚，纪宁扶著醉的一塌糊涂的乔念进门时才发现，大厅的灯竟然是亮著的。
　　宁舒文和沈旭面对面的坐著，脸色冷淡，看不出什麽情绪来。
　　纪宁怔了片刻，才茫然问道，“小旭，你怎麽会在这里。”
　　他此时西服微微有些凌乱，右手搂紧了乔念的腰，以防那人站不稳而摔倒，乔念的头就搭在他胸口，朦朦胧胧的说著胡话，似乎仍以为自己是在酒店里的朝著纪宁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在这样一番场景下显得格外尴尬和别扭。
　　“我怎麽不能来，除了来这里等你，我还有什麽办法能见到你，好在宁叔叔还不至於要把我赶出去。”沈旭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容，“我来是想问问你，这段时间，到底为什麽躲我？还是说，最近你都在忙著和他鬼混？”

　　第十一章 车祸（上）

　　纪宁皱紧了眉，沈旭被他晾了两个星期，来者不善，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他今晚喝了不少酒，此时头昏脑胀的，实在没有精力与他周旋。
　　“这麽晚了，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聊。”纪宁把乔念摔在沙发上，有些颓然的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沈先生，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我们都要休息了，要不然等纪宁有时间了，让他联系你如何？”宁舒文依旧声音清淡，只纪宁与他相处了这麽久才听得出他心里已经动怒。
　　“不用，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和他说清楚，我知道这样贸然前来实在唐突，也不合礼数，不过我喜欢纪总再给我一点时间，陪我去一个地方”沈旭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低头看向纪宁，眼里竟有了一丝哀求的目光，轻声唤了一句：“纪叔叔……”
　　终究是心软了，纪宁苦笑了一声，“好吧，你开车了吗？”
　　“纪宁！”宁舒文似乎有些不高兴的皱紧了眉，“已经很晚了。”
　　“没关系，正好我也有话要跟小旭说。”纪宁心里多少也希望与沈旭说清楚的，转头率先出了家门，沈旭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趋。
　　汽车驶进了市中心，纪宁因了之前喝过的酒，酒劲上来了，脸上红潮一片，微微泛著异样的粉红。
　　沈旭舔了舔嘴唇，心不在焉的偷看他，汽车也是开得七拐八拐的，好在纪宁也是满心的心事，并未注意。
　　“这栋房子被我重新买下来了，可惜你当年买的家具都不在了，我凭著记忆买了一些，也不知道对不对，你要是记得什麽，一定要告诉我啊。”少年自豪的用钥匙打开门，献宝一般的把纪宁迎进了房间。
　　沈旭要带纪宁来的地方，是当年他们两人居住的公寓，沈旭回国以後高价把这地方重新买了下来，重新装修整理，尽最大的可能把屋子恢复成当年的模样。
　　也说不出是怎样的别扭心理，只是於沈旭来说，在这栋公寓里度过的无忧无虑的六年或许是他记忆里最为生动美好的时光吧。
　　房间被复原的很好，纪宁看著心口发热的看著这里的每一个小细节，甚至是用过的茶杯餐具，凡是他能回忆的起来的，沈旭似乎都想到了。
　　屋子不是很大，有些地方明显的空了出来，显示著沈旭对这些地方的记忆已经模糊，因此暂时空了下来。
　　“那里是一套电脑桌，本来是想要买来送给你做升学礼物的，後来才知道你要走了，所以就放在那里没动过，你当时明明还很期待的，怎麽就忘了呢？”纪宁笑著说道，转头看向沈旭，却是笑的勉强。
　　“原来你都记得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呢。”沈旭的口气里有一点抱怨，一点无奈，听的微微让人有些心酸。
　　“小旭，我一直把你当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纪宁斟酌了一下，低声说道，“你现在年纪小，很多东西你其实还不懂。对一个人来说，童年的回忆总是特别美好，但你要记得人一辈子总是要向前看，不能总活在回忆里。复原了这一切又有什麽用，你长大了，我已经老了，我们都不可能回到那些年月了。”
　　“闭嘴！”沈旭像是被戳中痛脚一般，拽住纪宁的胳膊，一把把他拉进怀里，蛮横的吻上他的唇，气势汹汹的辗转在他的唇齿之间，手臂上的力气出奇的大，简直恨不得要把纪宁捏碎在自己怀里一般。
　　纪宁被沈旭折腾的使不上力气，只觉得全身都在隐隐作痛，特别是额角，一抽一抽的，格外厉害。今晚果然是喝多了。
　　“你又在发疯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旭才放开纪宁，纪宁抓住机会，把沈旭甩到了地上。
　　“哄”的一声响连沙发也被沈旭撞翻在地，一片狼藉。
　　纪宁从来都不是软柿子，之前一直爱护沈旭才不怎麽出手，但这不表示，他当真打不过他。
　　“我在发什麽疯，难道你不知道吗？”沈旭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吼著，“我喜欢你，我爱你，你为什麽不相信我？什麽年纪小，你又不是我，凭什麽认为我不是认真的？莫名其妙突然开始不理我，还换掉了电话号码，我的电话也不接，说什麽也不肯见我。你有没有替我想一想，我心里是什麽感觉。这二十多天，我想你想的快发疯了！”
　　果然还是年轻好啊，纪宁心里想著，这般大吼著说些不负责任的言语，肆无忌惮挥霍著誓言。爱情？他不是不相信，只是这种东西在利益面前太过於廉价了。
　　年少轻狂时的一段恋情，让他几乎毁掉了自己的家，事业湮没大半，父亲再也无法睁开眼睛，这样的代价，不过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爱情。眼前的男子，甚至就是那场灾祸的间接原因。
　　这要他如何心平气和的面对沈旭？
　　“那又怎样，这一切与我何干？”纪宁冷笑著，一字一顿的说著，身体与灵魂好像被生生掰成了两半，一半一脸冷酷的任由自己被仇恨和怨念湮没，一半凌驾於其上，无助的看著自己莫名其妙的迁怒。可是停不下来，人总是需要宣泄，纪宁被压抑的太久，除了用尽力气伤害别人他找不到任何发泄的途径。
　　“沈旭，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怎麽想是你的事情，我们也只不过相处了六年，你心里怎麽想的，和我有什麽关系？”
　　“纪叔叔……”沈旭怔了片刻，微微嘶哑的声音在这冰凉的夜显得格外静寂，苍凉，“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有，”纪宁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我还是蛮喜欢你这张脸的。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gay，我一点也不讨厌男人，只不过我爱的是你爸爸而已，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麽要照顾你六年？可惜，你除了脸，哪里也和随秋不一样。”
　　纪宁，你疯了吧。他对自己说，看著少年瞬间苍白绝望的面容，他心底狠狠的抽痛著，却又觉得无比的痛快。
　　一点一点的亲手毁掉眼前这人的希望，曾经隐忍的，压抑的，担忧的一切就这样被自己狠狠的切开，伤口在潺潺的流血，而纪宁只是漠然的看著，并不准备救治。
　　“你别骗我了。”沈旭突地笑了起来，几乎是恶狠狠的回答，“你想甩开我，没门！”只是颤抖的声线，底气很是不足。
　　“不信的话，天亮了，你就可以去问你爹，到底是不是这样。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从此以後，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沈随秋欠我的，我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付你，但是沈家的人让我觉得恶心。”
　　纪宁懒得再看怔在那里的沈旭一眼，转头开门离开了那间公寓，熟悉的温馨环境，让他觉得容易心软，他需要黑暗的环境，掩饰他此刻的情绪和表情。
　　深夜，繁华的都市并未沈睡，街上仍是一派热闹，霓虹灯闪烁著刺眼的光，不断变换色彩，打在匆匆而行的人们脸上，有种异样的诡异，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