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怔怔的听著,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道:“你在说什麽?”
“哎呀,那小子还不肯告诉你啊,这样吧,你先回家,一会儿我去找你。”
“等等,”纪宁吓了一跳,“你是林开先生?”
“哎呀,那混小子连这样都没告诉你吗?”林开似乎颇有些意外,“那样的话你恐怕对我有些防备,这样吧,你约个地方,我马上过去,其实我还是挺想会会纪寒年的,哈哈,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前辈啊。”
纪宁沈吟了一下,才谨慎的报了一家休闲会所的名字,不是他不讲情面,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大脑乱成一团,有些无法思考,也确实怕了别人的趁虚而入,总是谨慎些好的。
转头在某处休闲会所碰头。
林开是马来西亚裔的华人,外表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只是或许因为生长环境的问题,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整个人带著些粗犷豪放的气质。脸上有一道刀疤,浅浅的划过右眼下方直到左边脸颊。
“您请我过来,到底有什麽事。”纪宁对此人多少有些抗拒,对他所说的事情也是疑惑和不信任。他知道沈旭和乔念之间似乎有些龌龊,但他不相信,乔念会不顾他的情面抓走沈旭。
“想办法把你困住是我的注意,沈小子碍於你的面子一直都没敢动手,其实乔念早已经被我挖空了,孤家寡人一个,要不是他还留了一张牌,现在已经被我撵出去了。你恐怕不知道吧,当初合夥沈随秋瓜分纪氏可是有他的一份在里面,甚至於,刺杀纪寒年,也是他的安排。”林开淡淡笑起来,他这个人认真起来,那副大大咧咧的气质便突地一变,成了老谋深算的样子,经常把人吓唬住。
纪宁浑身一颤,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什麽,再说一遍。”
有些事情,人总是不愿相信,只是真相往往比想象中更加残酷。
第十四章 摊牌(下)
“看来沈旭是打算一直瞒你吧。”林开嘿嘿笑起来,表情透著一丝暧昧的古怪,让纪宁觉得非常别扭,不由皱紧了眉。
“乔念当年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沈家要对付纪家的风声,所以才会趁机搅混水,对纪寒年下手。虽说当年纪寒年已经收山,不怎麽参与黑道上的营生,但他毕竟也算是个大人物,在圈子里很有分量,而他恰巧最不喜欢乔念,甚至还经常故意破坏乔念的生意。其实这也不算什麽,毕竟乔念杀你父亲在前,你与乔念认识在後,我查了过去七年乔念与纪氏的生意往来,乔念确实很照顾你,也没有对你不利的意思,其实我一直纳闷,他怎麽就这麽不防你。”
说这话的时候,林开的表情越发暧昧不清起来,露骨的上上下下打量起纪宁,“你和乔念不会有那种关系吧。”
纪宁端著咖啡的手微微一抖,下一秒,他已经把整杯咖啡泼到了林开的身上,毫不犹豫,带著怎麽也无法掩住的怒气。“抱歉,手滑了一下。”纪宁面无表情的说。
林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太厉害,甚至整个人都忍不住趴在了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显得格外滑稽。
“你如果想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无所谓,我可不愿再奉陪,至於小旭,自有沈家的人会救他,与我无关。”纪宁站起来,随手拉过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
“喂,他可是为了你才被抓的。”
“你之前说过,乔念与沈随秋也有合作关系,他要对付沈随秋,自然就要先断掉方的左膀右臂,与我何干?”纪宁冷冷一笑,“这世上,本就没有什麽人肯为他人付出。”
眼见纪宁转身要走,林开也是吓了一跳,知道玩笑开得过了,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喂喂,你真的要走?我道歉行不行,是我错了,不该拿你开玩笑,你总不愿沈旭死在乔念手上吧,他现在被我们逼急了,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来的。”
纪宁这才回头坐下,背部形成僵硬的弧度,“如果要与我合作,你就该学会尊重你的同伴。”
“哈哈,沈小子说的没错,你这人看起来挺软挺好拿捏,可真要和你杠上绝对会碰钉子。”林开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但显然已经收敛了很多,恢复了点认真的样子。
“其实很简单,乔念狮子大开口,要沈家拿一千万赎人,沈家人好像都不怎麽愿意出这个钱,现在正乱哄哄的吵成一团。我手下的兄弟已经在搜索乔念现在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要是找到了,我希望无论最後能筹到多少钱都由你去交钱赎人。等到时候,我研究了地形,会告诉你该怎麽做,我们想办法把沈旭救出来。”
纪宁点了点头,问道:“为什麽要我去。”
“因为乔念喜欢你呗,要不然你以为他凭什麽七年都没动你,也没有继续追杀纪寒年。”林开翻了个白眼,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好了,我先去安排了,你现在最好回趟家,虽说乔念应该不会对你不利,但我觉得你还是先把纪寒年转到医院里去比较好。”
揉了揉头疼的额角,纪宁也站了起来,“他应该不会去找我父亲。”喃喃说著,纪宁又觉得可笑起来,他这麽多年,又何曾了解过乔念。
什麽喜欢与不喜欢他不愿深究,只是原本简单明了的仇恨再次变得模糊起来,他想起当初在码头上,韩叔临死前在凌乱枪声里报出的词句,他原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乔念。
当初那人说的是“宁德公司,乔念。”他只当自己听错了,所以并未追究後面的两个字,只一心一意追查宁德公司,没想到竟错过了这般重大的秘密。
纪宁与林开一同离开了那家休闲会所,随即分道扬镳,驱车回到纪家别墅,将纪寒年接到了宁舒文住院的医院里,请尹娴代为照顾。然後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沈家。
沈家的祖宅在城市边缘的郊区,精致的亭台楼阁带著复古的优雅气质。实际上,这些东西都是战争结束以後,沈家的族人凭借雄厚的财资重新修建的,旧时代的庞大家族在历史浩浩荡荡的进程里,也显得格外无能为力。
纪宁慢慢走进主宅,引路的管家带著淡淡的微笑,似乎不为门里传出的剧烈争吵声感到丝毫的窘迫。纪宁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也不过是一眼罢了。
推门进屋,房间很大,不再是老派作风的内饰,显出高档华丽的现代装潢作风,与外面的的风格显得格格不入。
奇怪的品味,纪宁在心里想著。
“你是谁?你怎麽进来的?”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带著使用过度後的微微嘶哑,音调很高,显然是还没从之前的争吵中进入状态。
纪宁低头颔首,却不答话,径直走到沈家老爷子的眼前。
沈家老爷子此时穿著一身褐色绸衣,面无表情的坐在房间的正中间,看著这些本家的子孙们吵吵嚷嚷,眼底一片晦涩,显得意味深长。老爷子今年也是七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了一片,一板一眼的服帖的梳在头上,手下握著一根龙头拐杖,看起来不苟言笑。
“老爷子。”纪宁走到沈老爷子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你就是纪宁?”
“是我。”
提起纪宁,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方才质问纪宁的女子更是愤声道:“你还有脸来这里?要不是你,沈旭怎麽会被绑票?要是你想趁这个机会讹沈家的钱,我告诉你没门?”
另一边的一个男子突地冷声道:“老爷子还没发话呢,你逞什麽狠。放心,就算沈旭死了,也轮不到你的那个外姓的儿子继承家业。”
“你说什麽?”女子的声音猛的高了上去。
“好了,都别吵了!爸还没说话呢。”谄媚的笑容堆在白净中年人的脸上,慢慢凑近了纪宁,“当年还要多亏了你照顾沈旭呢。”
纪宁皱了皱眉,依旧盯著仍是纹丝不动的老爷子,“无论如何,这毕竟是沈家的长孙,我想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而且,我这次来是有些计划想和您私下里谈,不知道能否行个方便。”
沈老爷子听到此处,眼底透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叫沈晋泡两杯茶过来,至於你跟过来。”
“爸!”那女子仍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瞪著纪宁,“这种人有什麽好谈的。”
“行了,你好歹也是沈家嫁出去的人,吵吵嚷嚷,成什麽体统?”
那女子被骂了一句,顿时没了方才的气焰,只低声嘟囔了一句,“小人得志,便无趣的走了。”
纪宁不说话,随著沈家老爷子进了另一间屋子,看样子竟似乎是个书房。
与大厅的奢华不同,这书房更显得作风老派,当初沈家那枚长房媳妇的戒指就是纪宁从这房间里翻出来的。
古色古香的藤制摇椅和原木书桌,还有书架上整齐排列的线装书,都带著宛若沈家老爷子身上一般的老一代的气息。
“坐吧。”沈家老爷子慢悠悠的坐了下来,随手用拐杖指了个位置让纪宁坐下,表情仍是不紧不慢,一派悠然。
“沈旭是我见过的後辈里最出色的一个孩子,虽然有时候有些没规没矩的,但这年头他这种有实力有魄力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他爹不及他。”
纪宁亦是淡淡一笑,“是啊,确实不可思议,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实力。”
“方才那个是他的姑姑,我的子侄里成气候的也不过那麽几个,家里大了,小子们就不怎麽争气了。我的那个外甥也是个厉害角色,若不是他不姓沈,倒真的可以与沈旭争上一争。”沈老爷子提起自家的几个小辈,露出一丝慈祥的目光,当真像是个上了年纪的普通老头子,和纪宁扯著家常,闲聊了些废话。
纪宁亦是一副毫不著急的样子,慢悠悠的听著。不一会儿,管家沈晋送了沏好的茶进来,两个人慢慢啜著,更显得悠然。
“这一次是随秋透露了沈旭的行踪,他心里有鬼,所以跑了,还卷走了家里的一大笔钱,他好像早就防著什麽似的,竟然连许静都没有带走,当年明明那麽宝贵的,结了婚之後,我看也不过如此。”沈家老爷子看似随意的话语,但眼神却紧紧的盯著纪宁。
“原来如此。”纪宁笑了起来,“所以您才迟迟不肯决定拿不拿那一千万吗?”他并不著急,他知道,沈家老爷子与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不同,只能用小火慢慢熬著,不可急功近利,透出丝毫马脚。
“看样子,你并不怕。”沈老爷子挑眉。
“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愿意付五百万,帮沈家赎出沈旭。”纪宁放下茶杯,淡淡说道。“这是我全部的家产。”
第十五章 抉择(上)
纪宁的话让沈家老爷子微微一怔,随即又淡淡笑起来,嘴角勾起一个狡猾的笑容“沈家的人都天性的薄情,你看那几个孩子在外面吵得,小时候也都是一处玩闹一处长大的,大了之後怎麽就成这个样子了。你这孩子倒是讲义气,骨子里的血性。”顾左右而言他,到了这种时候,老爷子竟还有心情与他打太极,纪宁简直无话可讲。
“我明白您的顾虑,我想要救沈旭绝无半点相要挟之意,我看著他长大,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只此而已。无论是随秋,还是沈家的其他东西,都与此无关。我想您对我的事情其实早已了解吧。若我想要施恩於沈家,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从头到尾,沈家欠我的已经够多了。”纪宁苦笑起来,眉眼间倒是坦然,并不怨愤。
做过的事就不要後悔,人总是该往前看的,若沈湎於过去的错误,毫无意义。
“沈家不欠你,顶多是随秋欠你。那孩子够狠,但可惜气量不够,扶不起的阿斗啊。”沈老爷子叹了口气,抿了一口茶,右手在桌面上轻扣,发出嗒嗒的响声。
“这几年,纪氏慢慢恢复了元气,我想要洗手不干走私的那块营生,渠道什麽的也都找好了买家。但是纪氏上岸以後总是需要一个後台来支持的,我帮你们把沈旭救出来,沈家给我足够的好处如何?”纪宁的眼底透出一丝戏谑,该说沈家老爷子是老谋深算,还是多疑成性,若不摆出利用和讨好的架势,这人竟丝毫没有合作的意思。
这样漏洞百出的几句话竟然管了用,沈老爷子露出满意的笑容,“少年人总还是直率点好些,何必拖拖拉拉说些没用的。”
纪宁哭笑不得,却也懒得与老人家计较,说道:“若是如此,我便先将我的计划说出来,看您的意思再做些修改如何?”
“如此甚好。”
从沈家走出来,已是黄昏十分,纪宁给林开打了电话,约好时间地点,见面商谈具体的计划,期间他想了又想,终还是忍了下来,没有给乔念打个电话过去。此时,沈旭仍捏在他手里,他害怕打草惊蛇,有害而无一利。
开车经过医院,纪宁进去探望了一眼宁舒文,手术已经做完,麻药的时间还没有过去,宁舒文仍在昏迷之中,苍白著脸色,显得格外瘦削。
这些日子,纪宁一直未曾回过家,想来宁舒文整日对著昏迷不醒的纪寒年定然寂寞难言,不禁有些内疚。
纪宁和林开约在了林开的地盘。本市一间很大的舞厅,吵闹喧嚣,晦涩的灯光下,人影憧憧,犹如魑魅魍魉,在眼前飘过,空气里充满了汗液和酒精的气味,让纪宁忍不住皱紧了眉。
林开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兄弟们喜欢这种地方,没办法。”
“这里总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纪宁嚷著嗓子大喊,原本的责难顿时打了折扣。
“没事,我们有一间隔音很好的房间,我带你过去。”林开带著纪宁转到舞厅深处的走廊,那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小型的会议室,休整的倒也气派。
“钱要到了吗?”林开点燃了一根烟,痞里痞气的瘫在沙发上。
“沈家已经在筹了,我大体敷衍了一个计划给沈家,但是具体的安排还是你比较有经验,你来说吧。”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纪宁接了电话,对方却是沈默。
纪宁“喂?”了一声,许久他心脏一紧,低声问道:“乔念?”
“是我。”乔念的声音微微嘶哑,看样子,最近过的并不好,“你今天都做了什麽,我很清楚,别让我为难,这件事是我和沈旭的事,不要再掺和了。”
“这件事从来都和我有关,我父亲的事情总也是要和你算的。乔念,放了沈旭,这其实该是你我的恩怨。”纪宁慢慢说著,明知道没有什麽用处,可还是忍不住想说,“不要牵扯了其他人。”
“你是担心他吧。”乔念似乎发出一声苦笑,“放心,沈家和林开的势力在那里,只要拿到钱,我不会对他怎麽样。小纪,你还是一样的想法简单啊,对我来说恩怨什麽的都无所谓,我只是需要钱去其他地方东山再起。”
“那麽我们这多年的交情也算不得了什麽了吗?”纪宁长叹了一口气,“我确实不懂,你们这样的人到底是怎麽想的,事业金钱野心,好像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些更有趣的东西。不是我想法简单,是我比你们看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