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烟波荡漾

　　直到他走到船舱与甲板直接的楼梯处，才被堵了下来。
　　沈旭在走廊尽头处，仍赤 裸著上身，满是狼狈，用一扇铁门做掩护，正和乔念僵持著，他左手拿了枪，右手因伤痛而不自然的下垂，紧贴著身侧。
　　他疯了吗？
　　纪宁愕然的看著沈旭。
　　“我不信你，我不信他会抛下我不管。我要他亲自出来告诉我！”沈旭恶狠狠的瞪著乔念，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的颤抖著，右臂上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渗出殷殷鲜血。
　　“那好啊，我要他亲自告诉你，他是不是愿意跟我一起走。”乔念冷笑，转头看过去，眼神里尽是自信的傲然。
　　纪宁心下一凉，知道乔念的意思，此时这局势，沈旭一人之力哪里斗得过这般凶猛的火力。
　　“纪宁你说，你是不是自愿和我一起离开的？”乔念问道。
　　“我……”
　　“小家夥们都在下面吧，不出来的话我可就炸你的船啦～”林开的声音从甲板上传了下来，依旧是从容不迫的调侃，让纪宁只觉得心里来气。
　　不再犹豫，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林开吸引过去的时间，他抬手，开枪，枪口对准了乔念，射击不过是瞬间的事情，下一刻纪宁便急忙侧身後退。
　　乔念犹如困兽般的咆哮，伴著此起彼伏的枪声震耳欲聋，纪宁突地觉得肩膀一痛，子弹擦著边儿过去，流下一串血珠。
　　“不许开枪！”乔念又一声大吼，制住了手下的枪声。
　　纪宁这一枪过去，他与乔念已经全然没有了丝毫的情分，只剩下仇怨。他心下难过，慢慢站了出来。
　　方才那一枪，纪宁打在了乔念的右臂，瞬间的疼痛甚至让他拿不住手里的枪，只倚在门边，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他左手捂住伤口上，血顺著指缝流下来，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
　　看著乔念依旧不可思议的绝望表情，纪宁微微内疚了起来，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并非他的初衷，只是铁门之後的沈旭受了那样重的伤，他不能不管，方才别人或许没有注意到，但他却发现了。沈旭全身都在冒著冷汗，双腿也有些发颤，看起来虽然杀气腾腾，实际上恐怕随时都会倒下。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纪宁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沈旭安然离开。

　　第十六章 脱困（下）

　　趁著方才的一阵混乱，林开的人冲下了船内，只是道路太窄，只冲下来几个，很快便被乔念的人杀掉了。
　　两方又僵持了下来。
　　纪宁深吸了一口气，飞快的窜到沈旭身边，扶住了他。对方别扭的很，挣扎了一下，却终究是脱力，整个人倚靠在纪宁身旁，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怎麽样？还撑得住吗？”纪宁小声问道。
　　“还好，不疼。”沈旭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却实在看不出丝毫开心的意思，握枪的左手用力的勾了勾纪宁的小指，问道，“你不会走的对吧？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纪宁回手握住沈旭，冰冷的凉意透进皮肤里，他心疼的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纪宁……”乔念哑著嗓子喊了一声，整个人僵持在那里，突地又轻笑起来，“让沈旭走也很简单，你留下就行了。这一枪我不怪你，从今以後我乔念不欠你什麽了，我们扯平了。”
　　纪宁怔了片刻才恍然明白乔念是在说七年前他派人暗杀纪寒年的事情，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怎麽就不懂，很多事情不是排出了障碍就会水到渠成的，他从来都不爱他啊。
　　“就算我跟你走了，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纪宁笑了笑，转头给了沈旭一个无声的眼神，“不过我可以跟你走，但是你要先放了沈旭。”
　　乔念先是眼前一暗，随即又毫不犹豫的点头说了句：“好！”
　　“只要你肯跟我走，我就马上放人，我知道林开的船就在外面，现在马上就要到公海了，如果他们不快走後面恐怕也很麻烦。”
　　“我明白。”纪宁应道，“条件很简单，我站在你身边，看著你放沈旭走，只要他走了，剩下的都好说，不是吗？”
　　乔念犹豫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纪宁！”沈旭还要说什麽，又被纪宁一个眼神制住，他似乎猜到纪宁有什麽想法，却依旧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想象纪宁离开的噩梦。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无论你答不答应。”纪宁转过头去，平静的看著沈旭，然後慢慢绽开一个笑容，用口型说了什麽，之後便转身走到乔念身边，用枪指著乔念的头。
　　“这样比较保险，不是吗？”
　　乔念怔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说不出是什麽感觉，无奈且心痛著，“你永远对我这麽直接。”
　　“因为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纪宁低声道。
　　“朋友？我不甘心，如果到了陌生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说不定……说不定……”说到这里，乔念似乎也觉得他自己的失态，苦笑了起来。
　　沈旭捂著左臂登上台阶，回头看了纪宁一眼，方才剧烈的动作让右臂的伤口裂开，嗒嗒的滴著血。
　　“我会回来找你的。”沈旭狠狠的说道。
　　济宁不说话，含笑看了沈旭一眼，转头对乔念说，“我想送送他。”
　　乔念恍惚的点点头，就这样被纪宁押著走上了甲板。
　　林开似乎没料到这种情况，一脸愕然的看著纪宁站在乔念的身後，枪指著乔念的头，後面跟上来的是一身狼狈的沈旭。
　　“这又唱的哪一出啊。”林开喃喃的说了一句。
　　“把船开过来带沈旭走。”纪宁低声道。
　　“啊？”林开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一旁沈旭狰狞的眼神，顿时没了声息，只联络了早已准备好的船只，安排沈旭上了船。
　　从始至终，纪宁都只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著，没有说一句话，倒是沈旭忍不住频频回顾，却是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该说些什麽的样子。
　　“也许有一天，你喜欢上别的地方，不愿意回来了，记得告诉我，我去找你。”沈旭突地转头说道，也未看纪宁的反应，径直从扶梯上下去，到了林开准备的船上。
　　无论如何也不愿放手的男人啊，纪宁轻笑出声，目送沈旭离开，眼里有一闪而逝的狠决表情。
　　“好了，人也走了，你可以放开我了吧。”乔念说道。
　　纪宁收了枪，慢慢走到围栏前，此时已经到了傍晚黄昏时分，太阳落在海岸尽头，半个浸在海里，荡起一片金色。
　　一望无际的大海，离开的小船不过片刻便化作了一个隐约可见的黑点，渐渐消失。
　　海风微微有些大，乔念走过去，轻轻撩起纪宁额角吹乱的一抹刘海，眼底有隐忍的挣扎，下一刻，他把纪宁抱进怀里，深吸了一口气，感受著纪宁身上的气息，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纪宁没有挣扎，甚至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叹息道，“你们为什麽都那麽固执呢？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啊。”
　　“非常厉害的普通人。”乔念调笑道，只是嘴角的弧度微微有些僵硬。
　　“小心伤。”纪宁推开乔念，低头看了对方的伤一眼，“我方才并不是诚心的。”
　　“嗯，我不怪你。”
　　“乔念，其实你是个不错的人，讲义气又很会体量人，能力手腕都在我之上，恐怕就算我父亲亲自和你斗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刚认识你的时候，我甚至有点崇拜你。”纪宁腼腆的笑了笑，转头趴在栏杆上看向大海，“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许我们可以成为一辈子的朋友呢。”
　　“我可不想只和你当朋友。”
　　“我知道，但是有时候我觉得你大概只是太倔强罢了。”纪宁茫然的看著蔚蓝的大海，喃喃低语著，随後手下一撑，瞬间翻过了围栏。
　　“你疯了！”乔念本能的用右手抓住纪宁的衣服，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手突地一软，又硬生生咬牙抓紧。
　　纪宁不说话，脸色冰冷的抬头，“放开……这样对你我都好。”
　　“去他妈的都好，纪宁，你这个混蛋！”乔念说话的时候带著哭腔，狠狠的用力，伤口蹦出的血被风刮到了纪宁的脸上。
　　纪宁整个人都悬空吊在船沿，只被乔念的一只手抓著，摇摇欲坠。
　　“别内疚，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纪宁使劲挣了挣，衣角又往下滑了一截。
　　“纪宁！我求你行不行，别再动了，我，我害怕……”乔念慌乱的说著，眼泪终於忍不住落下来跌在纪宁的脸上。
　　纪宁怔了片刻，淡笑著抬手，用枪口直指向乔念，慢慢扣动扳机。
　　手枪只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弹夹弹了出来，掉进了海中，只溅起小小的浪花，瞬间被淹没。
　　趁著乔念一晃神的片刻，纪宁剧烈的挣扎著，随即如愿以偿的掉入大海中，淹没在海水中。
　　野兽受伤般的咆哮声渐渐远去，冰冷的触感包裹著身体，呛了几口水以後，纪宁本能的游了一阵，浮出了水面，肩膀上的擦伤被海水浸泡，钻心似的疼，血丝荡漾著飘进海水里，很快没了踪影。
　　听说，大海上随便一丁点的血腥味也会引来凶恶的鲨鱼，纪宁不禁在心里想，自己不会这麽背吧。
　　通讯器被海水一泡，已经坏掉了，也不知道林开听到了他与乔念的对话了没有，如果他真的没有留意，自己恐怕就真的要葬身鱼腹了。
　　也不知在水里飘了多久，没有任何物品可以辅助的纪宁渐渐感到疲惫，只是茫茫大海，他连方向都不知道，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
　　第一次纪宁对自己的决定有了些後悔的意思。

　　第十七章 获救（上）

　　不停的踩水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纪宁无奈的飘在海面上，随著海浪起起伏伏，慢慢的有些坚持不住了。
　　这样死在海中，还真是有些不值得，纪宁这样想著轻叹了一口气，可对於他来说，若是面对虚无缥缈，全然倚靠他人过活的日子，他更加受不了吧。乔念终究是不懂他。
　　轮船嗒嗒的马达声由远至近，纪宁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尽可能的浮在海面上。
　　“哎呦，终於找到了，你还真是个疯子。”林开的大嗓门隔著很远便遥遥的传过来，纪宁疲惫的露出一个笑容，随即闭上眼睛，慢慢沈了下去。从来不知道，水也这样一种温暖的东西，包裹著你让人格外放松。
　　再次醒来，纪宁已经到了医院里，睁开眼，他只觉得全身都在酸痛，受伤的右肩裹了厚厚的绷带，有种不真实的厚重感。
　　房间很安静，走廊里隐隐传出脚步声，空气里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让人熟悉。
　　纪宁突然觉得自己最近和医院还真是有缘，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慢慢坐了起来。此时他这才发现，沈旭就躺在他身边的床上，仍在昏迷，身上缠满了绷带，整个人除了脸简直就像是裹成了木乃伊。
　　犹豫了片刻，纪宁下了床，走到沈旭身边坐下来，他身上本就只有那一道擦伤，只是因为疲惫所以有一点肌肉酸痛，其他并无大碍。可是沈旭这般满身的伤痕。右手更是受了极重的伤，恐怕不是那麽容易好的了。
　　沈旭闭著眼，眼角处有青紫的瘀痕和擦伤，配上那一身显眼的白色绷带，格外狼狈。
　　纪宁有些心疼的摸了摸沈旭的脸，随即站了起来，走出门去。
　　出乎意料，林开和尹娴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守著，不知在小声商量著什麽。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搞在一起实在是奇怪的很。见纪宁走出来，尹娴率先站了起来，面容严肃的说道：“你终於醒了，公司里乱成一片，好像有人故意捣乱，把内部的一些情报泄露出去了。”纪宁怔了片刻，随即苦笑著说道，“大概是乔念临走前捣鬼吧，没关系，他不会做什麽太过分的事。”
　　“你还真是有恃无恐。”尹娴白了纪宁一眼，知道他是不愿在林开面前多谈这些事情，只得转移话题说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你爸爸这几天有清醒的征兆，偶尔手指会动一下。医生也说这样下去还是很有希望的。”
　　纪宁怔了片刻，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许久才颤颤巍巍的出声，像是怕惊动了甜蜜的美梦，轻声又问了一遍，“我爸爸能醒过来了？”
　　“医生只是说有希望，你也别太激动了。”尹娴看著纪宁的反应顿时有些慌乱，“宁舒文现在也是这副样子，天天跟游魂似的，简直不敢让你爸爸离了他的眼，人各有命，不要太过强求。”
　　纪宁“哦”了一声，仍是有些恍惚，其他两个人也体量的的等他自己慢慢缓过神来，并不再说话。
　　那一瞬间，纪宁只觉得作了一场大梦一样，呆呆的站著，心里纠成一团，痛苦万分，只害怕又不过是睡梦中的一个梦魇，随时都有可能醒来，空欢喜一场。
　　“还有一个坏消息，嘿嘿，这个我来说。”林开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当初我们都眼看著你沈了，沈旭这个疯子也差点跳下水，被我拦住了，不过後来把你抱上船之後，他就紧紧攥著你的手晕过去了。我们掰不开他的手，只好把你们两个一起推进手术室，当时沈家老爷子带著人都来了，你真该看看他当时那表情，哈哈简直就像是吃了一泡大便，脸都绿了。”
　　纪宁这才回过神来，愕然问道：“沈家的人已经来过了？”
　　“一听说沈旭救回来了就都跑来了，倒不是关心，恐怕就是来看看死活的，看他被推出手术室，就都跑了。”
　　微微苦笑了一声，纪宁之所以一清醒过来就离开房间便是怕万一被沈家老爷子撞见总是不好没想到终究是晚了一步，不过该做的总是要做的。“我身上伤不重，先出院了，等小旭醒了，让他好好养伤。”
　　“哎？你什麽意思？”林开怔了片刻问道。
　　纪宁长叹了一口气，“沈旭再怎麽厉害，现在也不可以和沈家撕破脸，我不愿他为难。还有叶家若是知道了什麽，一定也不会罢休。他年纪小，慢慢的自然就会懂得怎麽做才是最好的。”
　　“你为了救他连命都快丢了，难道你们两个没有在一起？”林开瞪大了眼睛喊了出来，“他不是说，你们已经好上了吗？”
　　纪宁蹭的红了脸，“你小声点！”
　　尹娴在一旁尴尬至极，微微咳嗽了一声，也不答腔，低头仔细琢磨著自己的鞋尖。
　　“我没必要和你们解释，等小旭醒了告诉他我走了就好。”纪宁低头一笑，转身对尹娴说，“尹姐，我想去看看我爸爸。”
　　尹娴点点头，“他们在五楼我带你上去。”
　　不回头，不需要考虑舍与不舍，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收尾，而那些，纪宁第一次任性的不想帮沈旭去管，不想与沈旭诉说。
　　那孩子早已长大成人，该懂得责任与担当，该懂得如何撑起自己的世界，该懂得如何对待感情。若是他不明白，纪宁想，那或许便是他们的时机还没有成熟。
　　和尹娴一起乘电梯上楼，进屋的时候，纪宁看到宁舒文把头埋在纪寒年的颈窝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