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忧瞪大了眼。他的脑袋里回荡著贺亭甫说的话。都死了……怎麽可能?
“晴萃呢?还有亭儿?”他突然转身,拉著贺亭甫冲进客栈,上到二楼,一脚踢开自己隔壁房间的门。
晴萃和亭儿都卧在床上。房间中间的桌上还有一盏小小的灯火。乐无忧两步跨过去,叫道:“晴──”他突然僵在了那里,话语全部咽在喉咙中。
雪白的床单和被褥,已经被鲜血浸湿。晴萃和亭儿的喉咙,都被人一刀割断。
那两个傍晚还在和他说著年後就要出阁的少女。
那两个笑靥如花,娇羞满怀,一心一意盼望著明天,满腔都是对生活的热爱和憧憬的少女。
“怎麽会……怎麽会……”无忧摇著头,踉跄著退後。他脚下突地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贺亭甫就站在他身後,忙一把抱住他。乐无忧靠著他胸口,兀自还看著床上那两个仿佛还在沈睡的女孩子,自言自语:“明明晚上还和她们聊天的……是谁……是谁!”他转过身,猛的揪住贺亭甫的衣襟:“贺亭甫,是谁,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说啊!”
贺亭甫苦涩道:“若我知道,我就不会让他们来杀人了……”
楼下忽然传来沸腾的人声和泼水声。“快救火!”“客栈里面有没有人!”贺亭甫一听之下,带著乐无忧到楼梯口往下看,楼下已经挤满了人,小镇里的青壮几乎都已出动,几个人还在往客栈里走。
“不好。”贺亭甫道:“他们一来,就会发现客栈里的人都死了 ……”
乐无忧呆呆地道:“怎麽了?”
贺亭甫叹气道:“你笨啊,满客栈的死人,就我们两个活的好好地,你身上就算长满了嘴巴也说不清啊。”他见乐无忧仍然不知所谓地看著他,无奈地一拍额头,“算我倒霉,小祖宗,快跟我走。”两人直冲到晴萃房间的窗前,贺亭甫一推窗,道:“跳!”
“跳?”
贺亭甫愣了一愣,“对,你不会武功。不妨,我带你走。”他揽住了乐无忧的腰,正要从窗子里跳出去,乐无忧忙扒住窗框,“你等等!我们就这麽走了?”他回过头去看床上的两个丫头:“她们呢?”
“还能怎样?”贺亭甫道:“你总不能叫我先葬了她们吧!无忧,她们死了。还有那後院里在火里的你的家丁。都死了!你想要留下来?可以!等到人都进来看见你你想想会发生什麽!你不会不懂!”
乐无忧看著他,不说话。
贺亭甫低声叹道:“快走吧无忧。若你留下来……你才不能替他们报仇。”
乐无忧身体一震。
“你也不是个笨瓜啊。”贺亭甫摸摸他的头,皱著眉毛,“你会不明白这个?我们先走!镇子里的人会安葬他们……我们脱身,不搅进这趟浑水……才能够调查!才能够报仇!”
贺亭甫拍拍他的脸:“告诉我,你要怎麽做!”
乐无忧咬住嘴唇。顿了顿,忽然一下子跳上贺亭甫的背,揽住他的脖子,带著哭音道:“快飞吧!”
贺亭甫冷汗。“我不会飞……”一边温柔地抱住无忧绕到前面来的双脚,脚下发力,从窗口弹射而出。
一夜飞奔。
乐无忧算是见识到了贺亭甫的武功。他真的很厉害……怀里抱著一个正常体重的十七岁少年,脚下仍然轻盈如飞,丝毫不见停顿。乐无忧不知道贺亭甫跑了多久,总之他回过头再也看不见一点的火光,慢慢地四周变得一片黑暗,他听见耳边的风声,还有树叶飒飒作响。是进了树林。
半晌,贺亭甫停了下来。乐无忧带著一点不好意思,松开了抱住贺亭甫脖子的手,从贺亭甫背上滑下来。“这是哪里?”
“是山上。”贺亭甫喘了两口气。他不可能不累。拍拍旁边的石头,“坐吧。”
乐无忧依言在那块大石头上坐下。贺亭甫也在一边盘腿坐下,仰头望天道:“我们跑了很久,天色也快亮了。”乐无忧也看著天。天边正有一丝白光泛了出来。
两个人都静下来。乐无忧看著来时的方向,良久道:“我真不敢相信。”
贺亭甫看看他,苦笑道:“是啊,你从来没有见过杀人吧。”
“恩。”乐无忧点点头,忽然自嘲地笑起来:“还好,看来我没有那麽怕血,最起码没有第一次见到血就很没用地晕过去……”
贺亭甫打断他话语道:“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乐无忧摇摇头,“没拉,我还没那麽脆弱。只是……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他落寞地垂下头。“果然……这就是江湖。杀人如剪草。”
“杀人如剪草?好句子。”贺亭甫笑了笑,“你爹让你涉足江湖,想来也是要你历练……只是这次历练的量太足了。无忧,你要记得。你一旦踏入这个世界,你就不再是在你那座安宁的小小後山。这里就是这样……不管你是谁,也许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乐无忧也笑了一下。然後他捂住了脸,弯腰埋进膝盖。
“是啊……我知道。”
天边的天光慢慢的,慢慢的,亮了起来。
贺亭甫站起身道:“走吧,先离开这里,爬过这个山头我们可以到另外一座镇子,先安顿下来,然後慢慢调查这件事故。”
乐无忧也没有别的办法,在这个世界,他也不过是第一次出社会,自然是照著贺亭甫说的去做。当下就点点头,站起身和贺亭甫向前走去。
天色渐明,乐无忧发现这里是一片相当茂密的林子。原来这里正是鹿鸣镇旁边倚靠的山脚处,贺亭甫却是背著他来到了这片山脉。
乐无忧这才想起向贺亭甫询问:“亭甫兄,你怎麽会在这里?”
“那我还要问你呢?”贺亭甫苦笑:“我师父喜爱奇花异草,我出门在外,总是要游览名山大川,给师父寻点新奇的植物花卉,因此在这鹿鸣镇逗留了颇久。你呢?你爹怎麽放心把你放出来?你可是半点功夫都没有啊。”
乐无忧从怀里把相遇宝刀拿出来,在贺亭甫面前晃了晃,“你看,就是这把刀咯。洛阳林家老爷子大寿,我爹吩咐我带著这把刀送去做贺礼,因此还给我拨了许多的随从……”他想起了昨晚噩梦一般的火灾,心里一紧,话也说不下去了。
贺亭甫目光停在乐无忧手里的刀上,神色奇异,道,“这刀……若我没有猜错,恐怕是乐家祖传之物,那把相遇宝刀吧?”
“不错!”乐无忧道,“亭甫兄,我说真的,你到底是什麽人,对我家的事情可熟悉得很。”
“呵呵。”贺亭甫摇摇头,“你若是有一个熟知天下八卦的师父,你也会像我这样变成一个包打听。”他顿了顿,道,“不知道我又没有这个荣幸,看看这把传了三百年的刀呢?”
乐无忧耸耸肩,把相遇塞到了贺亭甫的手中。
贺亭甫低下头,仔细地看著手中的刀柄,果然在底部发现了那两个极细小的字。“相遇,果然是相遇宝刀。”贺亭甫嘴中说话,手上却刷地一下拔开刀鞘,只见阳光之下那光洁莹润的刀身散发出一阵阵的微光,刀刃之上一抹嫣红,如梦似幻。
“咦。”乐无忧眨眨眼,“不是说这把刀暗夜才会发光,怎麽早上也有光线散出来啊?”
贺亭甫道:“这倒不是,只是太阳光折射。”
“折射?”乐无忧猛然间听见了一个十分摩登的词汇,吃了一惊。贺亭甫却道:“是啊,你读了这麽多书,不会连光线能够折射都不知道吧?”
“……不……当然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些东西很先进嘛。
“我以前一直想问,这把刀没有刀锋,甚至什麽都不能切割,怎麽能算是宝刀呢?现在才知,就凭它这样美丽,确实能算是一件宝贝。”贺亭甫微笑了一下,把相遇还给了乐无忧:“你收好了,这把刀……若我所料不差,恐怕昨夜那纵火犯就是冲著这把刀来的。”
乐无忧闻言一惊:“不可能!如果想要这把刀,那些人大可以直接冲到我的房间,夺我的刀甚至是杀了我啊!”
“但是这样的话,就会惊动很多,甚至不能全身而退了吧。”
“可是昨夜他们那样,甚至血洗了整座客栈,我看那些人根本就是什麽都不怕的样子!”乐无忧摇头道,“我是不懂他们为什麽会杀了这座客栈的人但是……如果只是冲著我的刀,那就太奇怪了。而最奇怪的就是。”乐无忧道,“他们居然没有将我杀掉。”
贺亭甫听到此话,也是大点其头,“对对对,这点我是打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什麽他们杀掉了一整个客栈的人,却独独放过你一个?”
乐无忧哼了一声,瞥一眼贺亭甫,“怎麽我听你这话好像很巴不得我死一样?”
贺亭甫连忙讨饶:“我错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乐无忧叹口气:“算了,这事情真是蹊跷。其实实话说,知道我正随身带著这刀前往当贺礼的人,除了我爹,我两个兄弟,还有跟著我的这一行人,根本没有其他人。我都没有钱财露白呢!哪里惹得到这样奇怪的江洋大盗?我是这麽觉得啦,昨夜的那些杀人犯,兴许和我其实没多少关系……没有杀死我……也许……恩……也许只是漏掉我了?”
贺亭甫看了他一眼,乐无忧尴尬地笑笑,显然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个说法很糟糕。
两个人又行了一阵路,贺亭甫忽然道:“无忧,那如果真的是有人知道你身上带著这把相遇宝刀呢?”
乐无忧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出了内奸?”
“是的,然後有一夥江洋大盗冒著乐家和林家的怒火血洗了客栈,杀死了所有有可能看见到他们的人,却因为某种原因──谁知道呢──就那样放过了你,也没有取走相遇宝刀──”
“等一下。”乐无忧忽然道:“你这样说,其实我有一点感觉。”
“恩?”
乐无忧道:“就是──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酣,但是忽然被惊醒。我感觉到似乎有什麽利器抵在我的脖子……但是我睁开眼来,就什麽都没有了。”
贺亭甫缓缓地皱起了眉毛。“……不明白。”
乐无忧也是皱眉道:“总之,他们居然留我一命,这桩事情就太奇怪了。他们是想要留我一个人?或者如果我留在当地没走,我是唯一一个活著的,就有可能──”
“背上黑锅!”两个人异口同声喊道。
“不不不,就算背了黑锅又怎样?我爹肯定会来救我的。”乐无忧使劲的挠著脑袋。
“行了。”贺亭甫抓住乐无忧在自己脑袋上肆虐的魔爪:“现在想这个怎麽想也想不出来什麽东西,那个镇子就要到了,我们住下来,然後让人去打听打听吧。”
“好。”乐无忧道,“我不会放过那些凶手。”
贺亭甫笑道:“我看你这麽有正义感,不如将来去六扇门当个捕快?”
“你在嘲笑我吗?我这种身子骨怎麽去当捕快。”
乐无忧愤愤地皱了皱鼻子。贺亭甫微微地勾起嘴角,手指伸出去,想要抚摸那张可爱生动的脸庞,但是终於还是将手停在半空,没有动作。乐无忧走在前面,回头向他望去:“怎麽了,快点呀。”贺亭甫点点头,跨大脚步跟了上去。
又行了大约半日,两人到了山林背後的一座镇子。这座镇子很小,甚至可以一眼望见尽头,镇上也没有供旅人落脚的客栈。贺亭甫当即拜访了镇长,说明自己和乐无忧是两个穿越山林的游人,希望能有一个歇息的处所。镇长倒是颇为好客,又见贺乐二人风度翩翩,衣著不凡,想必是什麽富家公子游山玩水而来,索性把自己家打扫出了两间客房,让他们住了进去。
贺亭甫是真的累了,他背负著乐无忧跑了大半夜,体力消耗甚剧,和乐无忧说了一声就倒在房间床上睡了。乐无忧却还挺清醒,他洗了一把脸去掉些风尘,在自己的那间房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不停想著昨夜的惨象,心神不宁,就推开门在外面的院子里走走。
这镇长的家倒是挺大。客房外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面稀稀落落种些花草,一边还有个紫藤花架,此时花正开著,一串串淡紫色的蝶形花穗,在微风里随风飘动,淡香扑鼻,颇为动人。
镇长的女儿托著一个木盘子走到院中,见乐无忧站在紫藤花架前,就走过去道:“乐公子,这紫藤花是先母亲手所种,至今已经有十五个年头,没想到乐公子也喜欢紫藤花?”
乐无忧转过头。这个少女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明眸皓齿,和死去的晴萃亭儿却有几分相像。瞧著她,无忧就不由自主想起那两个枉死的丫头,讲话的声音就放的特别温柔柔软:“是,紫藤花花语是醉人的恋情,依依的思念。我觉得是一种特别有感情的花。”
紫藤花乐无忧前一世就特别喜欢。他本身感情丰富,总是希望旁人同他一样重视情感,结果他期望的人却连一串紫藤也不如。
那少女脸上一红,模样变得扭捏了起来,端著盘子微微侧过了半个身子。“公子说笑了。”
乐无忧一怔,然後反应过来这个世界还是个万恶的封建社会,青年男子同女子说这种话简直就是调情了。他忙道:“姑娘,是在下鲁莽,冒犯姑娘了。”
“没,没事。”少女依旧是红著脸,过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干什麽,就把手里的木盘子往乐无忧眼前一送:“公子,这是我爹让我拿过来的。看你们似乎奔波了一夜,想来没吃过什麽,现在也要近午,就吩咐厨房做了一些菜拿来。”
乐无忧往托盘里看去,都是些家常小菜,做的却很香,也勾起了他的食欲,当下道了谢,自己把盘子拿到一边的石桌上,坐下就开始吃。
少女站在一边,乐无忧看看她,笑道:“站在那里做什麽,过来坐。”
她支支吾吾几声,终於还是挪了几步过来在乐无忧对面坐下。乐无忧笑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他话出口,一眨眼,又改口道:“不不,这芳名就不用了,呵呵,我平常不太出门,说话也不懂分寸,险些又冒犯了姑娘。”
心里加一句:果然女人就是麻烦。不管是21世纪还是封建时代。
少女微微垂下头,乐无忧看过去,是连脖子根都红透了。她低喃著道:“公子真是爱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