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的秃枝上还挂着雪,被风一吹扑簌簌往下掉。听着那头的回应,他竟再一次呵呵笑出声来,因为利益到手而变得表情释然:“洛老板是明白人。那么,祝您好运。”
无名指上的婚戒闪闪发亮,沈桓思端详了一会儿,方才轻松又闲适地对准手机的“中断通话”键按下去。随后打着哈欠捻起给颜彻准备但却遭受冷落的点心,一口填进自己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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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读心者,观察入微的敌人……可怕的变态。一路上在心里把沈桓思骂得一文不值,颜彻跌跌撞撞地绕开后院往约定地点走去。先前联系好的车已早早等在那里,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供联络的工具,一切都是破釜沉舟般的拼命行为。
他策划得虽然周密,但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尤其方才沈桓思诡异的举止,让他不安到了极点……他要逃,只想逃。先前回国来的所有雄心壮志都统统不见,他宁可自己是从没有回来过。能逃开才是他现在唯一的追求。
“……颜彻。”有人在背后叫他,他轻轻回过头,肖成谚正大步地朝他走过来。
精致的小型皮箱从半空中抛过去,他现在虚弱得就算接住这种东西都有些力不从心。倒退两步稳住身形,但听肖成谚低沉的解释声:“密码在左侧的暗袋里。里面有现金……还有新替你开的账户。”
果然,让肖成谚去办事才是最值得放心的。
颜彻感激地点头:“我……谢谢。以后我一定会还给你,但是现在我得离开,已经……没有时间了。”
“嗯。”肖成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去吧。”
他朝着事先约定好的那辆车处跑去,离得越近浑身就越抑制不住地颤抖,直到打开车门人都没能顺利进去,只扶着车身大口地喘息,汗如雨下。
不远处的肖成谚发觉了哪里不对,皱眉走上前:“你怎么了?”
颜彻摇摇头:“自从回来,我就很难坐进这种封闭的空间里。也没有坐过电梯。”
“你这是……”肖成谚心头一紧,把他从车边拉开:“沈桓思替你诊治了没有?”
颜彻刚离开一段距离,胸膛的起伏便好了很多:“似乎有过,但是我……”
“你先歇一会吧。”肖成谚看一眼那辆车,把他再拉远一些:“都快要站不住了。”
男人跌撞着被拉开几步,随后默默地蹲下身,又笑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我变得没用了,是吗。”
“……”肖成谚沉默地把头转开。
他仰脸看向昔日的好友:“我已经变了。从这里……”瘦到可怕的手指头点住自己胸口的左边:“完全地变质、腐烂……已经没有用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肖成谚有些愤怒地复又盯住他。
“我本来也没有想到,他的手段竟有这么狠。”避重就轻地说着,颜彻的脸上是顶级营养师也无计可施的苍白:“你呢?过的不错吧……那个人,叫叶维是吧?你们还好吗?”
被问到的男人似乎情感上有了丝波动,淡淡垂下眼:“还算顺利。”
“所以我们两个之间最好的关系也只能维持成这样了,对么?”颜彻的手指划过地上的尘土,慢慢地写着什么:“也好。这样其实也好……若是我跟你在一起,才真正害了你。因为我当初……还不知道洛锦生想要的是什么。”
“……”
“你知道吗,那个叶维……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很害怕。”手指还是没什么目的性地移动着:“我只是靠过去的十几年在硬撑……其实必输的感觉早就有了。他和我以前见过人,都太不一样。”
肖成谚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冬日温暖的阳光,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吞没。
颜彻拍拍手起身:“差不多该走了。”
他抬步再一次迈向那辆车,身后带起的尘土把手指画出的“永远”二字轻轻掩埋。到了车前,他紧紧闭一下眼正欲弯腰,耳边便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成谚!”不祥的预感瞬间爆裂,颜彻仓皇失措地回过头去。从肖成谚倒下的地方可以看到洛锦生冰冷微笑着的脸孔,此刻正一步步逼近过来。
“别……你别过来。不要过来!”他拼尽全力地抓住车门,试图进车。
男人只是温和地冲他摊开一只手:“小彻,我是来接你回家。”
他身边两名身着西服的男子动作更快,就在他摊手的一刹那,牢牢攫获了颜彻纤细的双臂。
98
后脑的闷痛持续了很久很久。整个人都在黑暗中沉浮,没什么清醒意识。等那疼痛渐渐消散,神经才再度活跃起来。肖成谚慢慢睁开眼,昏暗的光线刺入瞳仁,让他一时间泛起不适应的痛觉。
可以确定的是,有人出其不意在身后给了他一记手刀。当他再睁开眼,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手腕挣动两下,才发觉是被粗糙的绳子摩擦着的。有人在不远处笑笑地问他:“醒了?”他一抬头,洛锦生正透过鼻梁上的细边眼镜,气势逼人地注视着他。
环顾一圈,似乎是阴暗街道里随处可见的地下情人旅馆。简陋的设施,还算干净的床铺……但这类地方更多的时候是用于黑暗的交易,抑或是想惩罚一个需要被尊敬的对手。
仓库之类的地方,未免太有损肖成谚的身份。虽然他们两人之间不会有什么交集,但从自己受过的教育上来说,洛锦生并不想让他被惩罚的太不体面。
“……真是让我惊讶的见面方式。”肖成谚从床上坐直身体,目光森然地缓缓移动,最后落到被铐上手铐跌坐在地的颜彻身上:“声名远扬的洛先生……竟有这种爱好。不能不说让我大吃一惊。”
洛锦生有一张不符合他身份的年轻面容,英俊是固然,却太过虚假,让人脊背发寒。听到肖成谚嘲讽的评价,他倒也不避讳,只看一眼卧在自己脚下的颜彻,轻轻笑道:“的确。因为没什么其他的办法……可以让他再对我忠心一点。”
颜彻一直垂眼瘫在原处,他的外套已被剥落,身上青青紫紫的鞭痕隐约可见,皮肤还是如玉的白皙,但早已没有活力——或说他现在整个人都与死尸无异。
直到洛锦生扬手去抬他的下巴,他才触电般地大大一抖,惧怕的眼神看过去,出于自我保护地手脚并用往后爬。
手铐和脚镣立刻同时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小彻,你要听话。”男人温和的声音里刻意流露出责备,仅用一手就掐住颜彻的脖颈,狠狠把他整个人拽回来。仿佛对待一只咬错人的小兽。
钢铁摩擦的特殊声音异常刺耳,洛锦生把颜彻拖到自己腿上按住,捏起他的下巴,强制他转头看着肖成谚。
“不是想见他吗?箱子都准备好了……你们策划了多久?趁着现在多看他两眼吧……没关系,我不介意。”
颜彻的眼睛依然美丽,却沾染了太多的绝望。本应是亮色的瞳孔,此刻却除了求生的本能一无所有。真正变成了绝境中的野兽般,表情凝滞地看着肖成谚。
“……住手!”肖成谚终于看不下去地怒斥出声:“洛锦生,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对一个人……”
“我对他……固然没有多好。但现在要做的,也只是让他对你死心而已。”洛锦生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捏着颜彻下颌的手更加用力。手劲之大,刹那在颜彻的肌肤上按出一片淤青。
“让我想想。”笑着沉吟片刻,洛锦生把手伸进青年几乎不蔽体的衣衫里:“你会迷恋上一个怎样的人?应该不会是残疾吧?对了,我们这位英俊的设计师……你是选择卸了他的双手好呢,还是取走他的双眼?”
他技巧了得,只微微挑拨了几下,青年就违背自己意愿地浅浅喘息起来,身体不安地扭动,惨白的脸色也透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放开我,你这个变态……”
“哦?看来还是没有学乖。”停止手头上灵活的调教,洛锦生不介意地勾起唇角,把目光抛向这头的肖成谚:“或是……让他在你眼前被人骑在身下,你才会觉得更高兴一点儿?”
“混蛋……”纵然肖成谚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闻言也忍不住拼命地挣动起来。如果此刻能摆脱绳索的束缚,他不能保证自己有足够的理智留洛锦生一条性命。
“这样好了,为了我们大家的福利……在此之前给他注射一些药剂吧。”洛锦生征询地看向自己膝盖上浑身僵硬的青年:“盛宴就要开始了。给我好好地看着。”
他转头对自己身后的手下使个眼色,高大的男人立刻蹲下身从一个手提包里取出了细细的针管。熟稔地汲取容器里的液体,表情残酷。
刚看到那药剂的名称,颜彻整个人便像突然活了一般坐立不安起来,神色惊慌仿佛无意撞见了了不得的灾祸,那种担忧却不可置信的眼神,亦匆匆瞥过被五花大绑的好友。
“不……父亲……”他猛烈地摇着头,眼睛盯住那个男人手中的针管:“都是我的错。父亲……我跟您回去,跟您回家去……我发誓再也不起逃跑的念头了……请放过我一马……”
那样惶惶然到极致的神情,连着语无伦次一切昭示了他最后的服从。满眼的凄楚都快要漫出来,偏偏眼眶干涩没有泪水。他只是拼命地、用尽自己一切乞求的样子叫着洛锦生“父亲”……并近乎敬畏地看着那管不知名的药剂。
“是放你一马……还是放他一马?”洛锦生伸手拦住手下前进的步伐,饶有兴致地看着怀里的颜彻。
“放过我……也放过他。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外人……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您一步。”他惶急地主动把嘴唇凑上去,堵住男人凛冽的薄唇,细细品味什么一般,从喉咙里发出隐忍的“唔”声。
床头的肖成谚默默别开头去,牙关几欲碾碎。
“您看……您喜欢我这样……”从醉人心神的热吻里脱出身来,青年眼神空洞,表情却极力做出副期待兴奋的样子:“父亲,让我好好地伺候您,把其他人都抛到一边……”
“……”洛锦生优雅的唇边勾勒出不动声色的微笑,来自地狱般残忍的笑意:“呵,你倒是相当聪明。”
他轻轻托起颜彻的蝴蝶骨和腿弯,没用什么力气就把这个瘦弱的青年抱起来。随后回头交待属下:“教训他一顿,然后就放了他。”
“你要带他去哪里……”肖成谚刚欲起身,便被人狠狠推回去。洛锦生冷冷回过脸来,细边眼镜在灯光下反光森然:“安静一点吧。他已经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一遭了。”
这句话的尾音还没有消失,肖成谚就感觉到毫不留情的一拳落在自己的腹部。下意识地皱眉蜷起身来。
随后,拳脚如雨点般劈头盖脸地砸下。重且疼痛地在他全身肆虐开来。
99
最后一下重击落在他的额角上,虽然很不情愿,他还是又一次陷入了昏迷。昏迷的程度不太深沉,还能隐约感到有人粗暴地扯下他手腕上的绳索。仿佛只经历了五分钟的黑暗,但等他再睁开眼,天都已经完全亮了。
新的一天,阳光明媚的一天。肖成谚揉着酸痛的胳臂慢慢支撑起身。遍体的瘀伤,还是让他皱眉啧了一声。
随后叶维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其实晚上也已经打过来很多次。手机被闷在口袋里,一直震动,却不可能有人理会。
肖成谚拿出它来,用了一瞬间的工夫迟疑,随后按下接听键。
“喂。”他低低地应声。
“……你在哪里?”意料之中的询问。
肩上的骨骼还在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叫做胃部的那个地方往喉咙里泛着腥气,有种要呕血的错觉。这样的情况下肖成谚突然不知该怎么表达,唯有沉默一下开口:“出了点小意外。不过……我会赶过去见你。”
“还来得及?”叶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马上准备托运行李。还有两小时,你抓紧。”
“嗯。我这就……”
蓦地房门从外部被人一脚踢开,随后长相凶恶的老板娘带着她俗艳的妆容闯进来:“喂喂,先生你搞什么?!就算我们这儿是情人旅馆,也是和宾馆一样要房钱的好吧?说是只用三小时却还给我拖到现在不付钱,别的客人在等着,我们很难做的哇!哦哟,您这是被人——”
肖成谚猛地站起身来,一瞬间心脏几乎要停跳。咬牙走到门口不请自来的女人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数也不数地扔到她身上。
“滚。”他挪开手机,压低声音吐出一个字。
女人吓得一哆嗦,她只想着来催债,却没考虑到之后的麻烦。缩缩脖子略点清钱,不满地嘟哝着什么带上了房门。
可是电话那头已然完全寂静。他们彼此就这样沉默开去。
洛锦生,颜彻……还有注射毒品……不留情的拳脚……太多事情交杂在肖成谚头脑里,却偏偏找不到任何切入点用来辩解。刚唤出“叶维”两个字,就被电话那头的人轻轻打断了。
“……情人旅馆。”叶维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里的凉薄化不开来,统统冻结成冰。
他不声不响地挂断电话,忙音随即刺痛肖成谚的耳膜。
去见颜彻,然后在情人旅馆睡过头……这一切连在一起多么顺理成章,何况之前也曾闹过类似的事情。虽然事实不是这样,但怎么解释似乎都变成徒劳。
再打回去理所当然是不被接听的,肖成谚强忍着全身火烧火燎的疼痛往外冲去。也顾不得证件还丢在家里,先伸手拦住TAXI说了句“机场”。
开车的中年人显然有些惊讶:“您这是怎么弄的?不是……去医院吗?”
肖成谚不耐地用拇指蹭掉唇边血迹,胸腔里断裂般的感觉折磨得他很不好受:“先去机场。开车。”
他低头焦急地发短信,解释起事情的缘由。在叶维眼里他是又一次打破了自己的承诺,他们之间本就诸多猜忌,这样一来更是让信任夭折,无法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