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常常忘记方向,夹菜总用的筷子的末尾,拿水杯接着水时老注意不到其实它已经满了,就连看个电视遥控器都能拿反……
生活一团乱糟糟。
情不自禁就猜测是不是大病一场之后太习惯肖成谚的照料,导致基本的生存技能都遗忘得干净。一没有那个人在身边,他整个人都失魂落魄。
很奇怪,明明心脏已经不会痛了。
“你不如多出去散散心吧。”小心地在他身边坐下,秦观侧头提议:“要不然我陪你出国渡假?”
“别弄得好像我快死了一样。”没好气地白一眼好友,叶维伸手推开男人凑过来的大脑袋:“何况最近你不是忙得要死,快要发片了?”
“如果是小维的话,挤出点时间来也没什么嘛。”虽然多少有点口是心非,这种话听在耳朵里还算挺受用。
“只会说漂亮话……”叶维摇头叹息,唇角却还是勾出精致的弧度。
“小维,你还在意他……是吧?”
突然间严肃起来的气氛和电视机里颇具喜感的台剧不太搭调,叶维正准备用没心没肺的玩笑话把这个问题带过,一拳捶到秦观肩上才发现对方无比认真的脸。大咧咧的笑意顿时僵住,叶维回过头去,默默关掉电视里的嘈杂。
“你还在意他。”秦观这次用了相当肯定的语气。
男人沉默不语地听着,桃花眼微微眯起,表情莫测地盯着漆黑的电视屏幕,却不做回答。
“你刻意做的无所谓,但……你还是活在那家伙的阴影里,不是么。”秦观直视着他不动声色的回避,尖锐地把问题继续下去。
男人还是不说话,只是眼里的明亮又眯得深了些。
“……如果不是的话,你这几天处处出错,又算什么呢?”秦观的语气里多了些责备的意味:“再不愿意正视的话……”
“不是这个问题!”沙发上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的男人突然间犀利地看过来,随即那眼神又渐渐黯淡:“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小维……”
“我只是……”叶维摊开十指,拼命地凝视住:“不习惯而已。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地适应。”
一定……只是不习惯而已。
自我麻醉的同时,心里面却悲哀地知道没那么简单。潜意识里的想念不可否认,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内心。稍微放松警惕地注意一点,肖成谚的影子就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过。虽然自己在不停地跟自己说,没有他太阳照样东升西落,可是纵观全世界,也没有第二个人,这样无意又疯狂地被自己挂念着。
都已经心静如水还无法放弃的感觉,简直趋近于绝望。
“我只是不习惯而已。”自我坚定般再重复一遍这句话,叶维茫茫然地抬手打开电视。
“……撒谎。”
“……”叶维一惊回过头来。
旁边的秦观用力看了他好一会,方才站起身:“也许你还不知道,每当你撒谎时,总会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指。”
叶维回过头,做出个轻描淡写的表情:“那也未必。”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秦观夺过他手中的遥控器,又把电视关上:“我宁可你像前几次那样,一瓶瓶地喝酒……抱怨个不住……说着说着还会破口大骂……”
“我干吗要喝酒、抱怨、破口大骂?”男人眼底闪过不屑的笑意,心脏却有种从高处落下的怅然,不似疼痛,却比疼痛更空茫:“以前是我脑子不好。现在我想通了。”
秦观只是摇头:“我不想看你这个样子。”
交流了半天的结果是不能交流,叶维觉得他们两个人表达的意思根本不在同一层面。烦躁地猛然挥手,茶几上的东西承载了怒意,砰砰接连落地。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猛然间揪住秦观领子的男人,用了咬牙切齿的愤怒语气:“前几次是谁他 妈跟我说……看开放开,把肖成谚当做不存在就好?!好啊,我现在真的当他不存在了,你又不满些什么?!”
男人只是一动不动地平静看着他:“……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
“别逼我太生气,秦观。”冷静一下自己的情绪,叶维慢慢放开对方衣襟,开始调整紊乱的呼吸:“拿语言激怒我的话,恭喜你成功做到了。但是……我不想跟你闹得太不愉快。这个话题,我们到此为止。”
“肖成谚……”
砰!力度凶狠的一拳立即毫不犹豫地挥到了秦观的颧骨上。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就被打得脸歪去一边,隐隐泛出红色的痕迹。
“我说过,不要让我再生气下去。”叶维微微昂起下颌,一字一句地重复。桃花眼半眯着失态的恼火,锐利得怕人。
轻轻碰触一下左脸的伤口,秦观一语未发地把头转回来,沉敛着所有神色,目光沉静地射过来。
“你压抑自己太久……如果打我能让你好受点的话,我不会还手。”
“放屁!”正在气头上的叶维攥紧着拳头,语气还是有些凶神恶煞:“你说这种话,我还怎么打你?!”
其实刚刚挥出去一拳时,他就后悔了。秦观毕竟是好意,只不过被说中心底疮疤的感觉太过强烈,他控制不住情绪,唯有靠暴力宣泄。
客厅里回荡着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半晌,才由秦观打破沉默:“你应该找肖成谚好好谈谈。”
“别跟我提这三个字。”叶维皱眉不耐地打断:“本来都快忘记了。”
“你不可能忘记。”
“前几天才耍他去F市,现在这么替他说话是为什么?”叶维冷冷地看过去:“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突然间喜欢上他这个人?”
“喜欢?”秦观睁大眼指着自己鼻尖,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怎么可能喜欢。恰恰相反,我特别的讨厌他。因为他对你做的那些事……要么我干吗无故耍他。”
顿了顿,他放回手,头也低低垂下:“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我是不会让你这样下去的。”
看到叶维站在原地,神色漠然,秦观唯有先行叹了口气:“我们都冷静一下。我……出去转转。”
说罢,他双手插兜,风一样地大步离开。
102
心情郁惨的时候,需要别人更悲惨的事迹来安慰自己。抱着这样的心理,秦观跑到门口报摊处,要了今天的晨报。迫不及待翻开娱乐版,四处搜寻哪里又有同行被偷拍,或者哪里又有艺人闹绯闻。
他是属于极端乐天派的性子,和叶维的不愉快虽然让他很委屈,看着别人的八卦心里也会燃起“他那么倒霉,你这点挫折算什么”的想法。看过几条小道消息,心情竟意外地转换得好了些,于是干脆在花坛边找个位置坐下,和老大爷们一起,翻起报纸的下一页。
下一个页面是很明显的广告版,本想忽略地翻过去,眼神却莫名被一则寻人启事吸引住。这类广告他看过很多,如此显赫入眼的却是头一回,想必发启事的人极熟悉广告业务,才能把一个豆腐块大小的位置利用得如此到位。
发广告的是一个叫做肖成歌的人,内容简洁到位,寥寥数行把前因后果介绍得清清楚楚。可是秦观看着看着,拿住报纸的双手便微微开始发抖。
几个元素在脑中跳跃,连带心脏也咚咚咚咚擂鼓一般——“肖成谚……1月16日……F城商业街……”这些关键词汇集到一起,就是他一个原本无心的恶作剧。
“……”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版面,把那几个字看得都快不认识了,方才战战兢兢地掏出手机,尝试着给叶维打电话。
“喂?”那头很快接了起来,想来已经冷静。
反而是秦观这边怎么也没办法组织好语言,语焉不详了好一会儿,方才磕巴着说出个完整的句子。
“小……小维……”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怎么办……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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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维气喘吁吁地赶到曾经合作过的广告公司时已是午休时段,员工们正稀稀拉拉地往门口散着,那个西装笔挺的清俊男人刚刚一出来,他就眼尖地认出是肖成歌。
忙不迭冲上去,连最起码的招呼都顾不上打:“肖先生!肖成谚他……”
面容淡漠的男人微微一怔,终于在脸上有了点恍然的表情:“是你……你叫做……”
“叶维。”匆匆自报个家门,叶维焦急地继续问道:“关于你刊登的寻人启事,我想问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人皱起眉头,露出很伤脑筋的表情:“你也看到了?就是成谚,25号晚上突然给我电话,告诉我在去F城的火车上。那个地方多乱你是知道的,我立刻叫他回来,他却不肯……告诉我只是办点急事,二十六七号就能回来……但今天都31号了,我还是联系不到他。”
其实中途肖成谚有给秦观和他打过几个电话,只不过第三次被挂断之后,就再没有打过来。最后的日期已记不大清。不过在二十七号之后是肯定的。
“……”叶维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心里面有个微弱的声音拼命地窜出来,重复着那不可能四个字,表面上却依然急切地问出口:“他最后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29号的样子。”肖成谚沉吟着思索道:“他告诉我要回来了。大概很累,也没多说几句就把电话挂了……但这次以后,我打他手机就再没人接听了。”
是不是如果25号秦观没有接电话,或者二十六七号他们两人中的一人接了电话,结果都会很不一样?
“您……能再说得详细一点么?”叶维眼前微黑着倒退两步,指尖冰凉地颤抖着,脑中通了电般麻木不仁。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情况。现在我们也很着急。但着急是没有用处的,叶先生还是请稍安勿躁。”男人公式化的脸庞和一板一眼的作风在此刻体现得很明显:“看得出来你是成谚的朋友,这种心情我很理解。但是当务之急……”
“需要报警吗?”早已遗忘了礼仪是个什么东西,叶维急匆匆打断了陌生人的话。
肖成歌皱了皱眉,稍微有一点不满:“我们会处理。”
男人作为一个精英,弟弟失踪了。也可以做到沉稳,老道,处变不惊。
但是叶维却完全不行,同是成年人,他却愣愣地站在原地,无话可说。
没有那个人,太阳照常东升西落……这种假设的成立前提,是他自己非常坚定地知道,那个人根本不会不在。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肖成谚,怎样绚烂的太阳,大概都会还没有升起就已经算作终结。
听到秦观语无伦次的叙述和道歉之后,他打翻了一只水杯,撞倒了一位迎面而来的行人,看错了一次红绿灯。生活从肖成谚不在那天就开始颠三倒四,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杂乱无章。
仿佛末日之光都降临在眼前。他不禁开始思索是怎样的迫切才会让肖成谚听过秦观一句话就莽撞地踏上去F市的火车……难道是真的误会太深,唯有当面解释才有说服力。病急乱投医,于是神使鬼差地轻信了恶作剧。
他原先还觉得肖成谚“绑架”的借口太戏剧太离谱,此刻转念一想,已觉得也有可能。
如果是真的……
“这是……我的手机。”慌乱无措地把手机拿到面前,叶维转头看向眉眼间与肖成谚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我把号码给你,如果有任何的消息……可以第一时间通知我一下吗?”
“……”肖成歌轻微怔了怔,还是颔首同意了。叶维心乱如麻地道谢过,没什么实感地往回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后悔,如果后悔,内容又是什么样的。后悔不该遇见肖成谚,不该和他纠缠至此,还是不该如此轻率地不信任?
整个下午他都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前,手机静静摆在茶几上,隔几分钟就被他烦躁地拿起来看一眼……直到秦观默默地开门走进来。
“我……动员了所有的人际关系去找他。”男人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太敢坐到他身边来:“对不起,小维。我以为他一定不会去的……”
“他会回来的。”叶维觉得自己一辈子失言打断别人的次数都会在今天用光:“这件事没有谁错,你也不用道歉了。”
若非要说谁有错,他自己才是真正的不可饶恕。
一定要有一方有这种坚定的信念,抛弃自我保护,去相信对方的一切。相信他说的话,做的事,相信他的所有承诺,相信他……一定会回到身边。
否则感情永远摇摇欲坠。
道理很简单,可是他竟然到现在才悟明白。也许早一点悟到的话,后面的自欺欺人和互相错过,都会和想念一样懒得去发生。
103
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大致可以用终日不安四个字完全概括,只不过,在所有人都等到快要绝望的时候,肖成谚的消息终于来了。
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心动魄,也不像童话里那么完美动人。结果有一点儿残忍,但说是个悲剧又太过了,至少以黑市这种地方来说,肖成谚的遭遇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毒品流通猖獗的当地,常常将来路不明的外地人用迷药迷昏。绑至窝藏点再试图让其染上毒瘾……反抗剧烈的人会被当做玩具圈养起来,那群生活在阴暗底层的人,早已把灵魂贩卖给了金钱和魔鬼。
肖成谚本就旧伤未愈,被盯上也是情理之中。好在他算会临机应变,警方也到达的很准时。秦观的人际关系圈加上肖成谚的媒体宣传,多少还是有用处的。基本上在出“真正的大事”之前就找到了他。
这是极好的运气。虽然,他也确实吃了点小苦头。
“手指根端的肌腱和神经大面积割伤,所以现在病人的右手没有感觉也无法移动……手术做完以后还要积极进行复健运动。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一身白衣的大夫垂眼微微叹气:“大约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