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清泪缓缓滑落她的玉颊,坠落在青石路上,铿然有声。
一双强壮有力的臂弯温柔地环抱住她颤抖的娇躯。
蒙优法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想哭的话,就尽情的哭出来吧!"
朝颜将头埋入蒙优法温暖、坚实的胸膛,让泪水尽情的打湿他的衣襟,她告诉自己,只要这么一次,这个胸怀,只借用一次!蒙优法更紧的拥住她,静静地,聆听她的低泣。
"刚刚真想一拳打死那个让你流泪的家伙,不过幸好没有这么做。"蒙优法有些苦涩的说道,"看来,你真得很爱他!"
他伸手轻轻替她拭掉颊边的泪水,什么时候,你的眼泪也可以为我而流?不,我决不会让你流泪的。
--快些,到我的身边来吧!朝颜!
第四章
神族文嘉皇帝烈唯征十五岁登基,至今已经整整十年。这十年之中,他东征西讨,收复失地,一手将神族再次带进全盛,功绩堪可直追当年裂土立国的圣祖炳烨皇帝,是神族名副其实的中兴令主。不过,与其说他是一位注定名垂青史、旷古烁今的英明之王,不如说他是一位心负并吞八荒之志的冷面霸主更来的贴切。多年来,这样的野心他从未掩饰过。
烈唯征的异母弟弟烈希辰,今年已满十八岁。这位王子拥有着令神魔叹息的绝世俊颜,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会不约而同生出这样的念头--没有他的神族,没有他的尘世,将是多么黯然!他就像是上天赐与世间的一份特殊荣宠,他实在太杰出、太完美,令人几乎怀疑这世上是否有能够和他匹配的女人存在。所有人都知道,烈唯征将皇宫中最华美的宫室慷慨地赐给他,却没有人真切地知道,烈唯征从他弟弟身上,拿走过什么。
有人说,十年来烈唯征从他弟弟手中夺走的唯一的东西只有皇位。不过,二十天后又将多出一样--他"最爱的女人"。
此时的神族上下,已经被随处可见的彩带灯笼所淹没,所有人议论的焦点、甚至生活的中心,就是他们主上烈唯征的大婚。佳节盛事的喜悦之情洋溢在神族每个百姓的脸上。神族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这样大肆庆祝过了。确切地说,是二十六年。上次,也是一场盛大华丽的婚礼--先皇烈幽和烈唯征的母亲莫怀雪的大婚。那场世上最完美的婚礼以一个世上最悲惨的结局收场,不知道这一场婚礼,会怎么样?
主上与洛王府朝颜小姐的大婚就定在四月初七,虽然仓促了一些,但是主上已经二十五岁,却尚未有子嗣,如今终于决定正式立后了,这当然是值得神族举国欢庆的一件大喜之事。然而此刻躲在闺房之中的准皇后洛朝颜却是殊无喜色。
"婚期已经很近了,是么?"蒙优法忽然问。
"所以,这几天你得想办法离开。"洛朝颜垂下头。
"我说的不是这个!洛朝颜,你到底要怎么做?"
"除了接受之外,我还能做什么?我将来的丈夫,不是普通人,而是我们主上,我有说‘不'的权力么?我能不顾我的家人么?纵然我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不向他手中的权利低头。"
"权力真的永远大过人心么?如果那天烈希辰没有拒绝了你,你就会和他一起逃走吧?"蒙优法根本不放过她。
洛朝颜涨红了脸:"你非得这么彻彻底底地羞辱我,是不是?"这个男人,总是会挑战她的极限!
"不错!如果那天希辰说带我走,我会不顾一切跟他走的!可是现在,我不想反抗了!世上有几个女人能一辈子毫无遗憾呢?反正,心也死了......"洛朝颜低低苦笑,眼中是死一般的沉寂:"现在,我嫁给谁,和谁在一起生活,都已没有任何差别!"几天之中,失去心中深爱多年的男人,失去多年来平淡如水的心境,又即将失去未来,十七年来,她第一次体会彻底绝望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她已跌进一个坚定的胸怀,一双蕴满痛惜和恐惧的紫眸在他面前骤然放大,两片干燥温暖的嘴唇压上她的。蒙优法霸道又温柔的掠夺她的气息,这陌生又激狂的体验令她忘了要怎么呼吸!
缱绻绵长的热吻--洛朝颜觉得自己几乎要毙命于此时此刻!怎么办!心跳得好像快要爆炸了!洛朝颜奋起仅存的一丝理智,用力挣脱了他的束缚。
胸怀瞬间空了。"啪!"脸颊上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蒙优法舔了舔热辣辣的唇角,尝到了自己鲜血的腥味。
"如果真的没有差别,就嫁给我!起码,我爱你!"蒙优法凝视着指尖那抹幽红,哑声道。
洛朝颜一震,水眸平添一丝凄迷:"你疯了么?你爱我?一个魔族人,你说你爱我?"
"我没疯!我是认真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过!"
"我嫁与不嫁,都不可能和你有关系。"洛朝颜冷冷道,有那么一刻,洛朝颜几乎觉得自己动摇了,幸好理智在最后关头重回脑里。蒙优法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被朝颜刚才的话刺伤了。一向为所欲为,从不知拒绝为何物的魔族王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失望的滋味。
头脑中轰轰烈烈地响,快没有办法思考了!洛朝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门的。抚摸已被自己擦肿的嘴唇,不可思议地,唇间似乎依然存留着属于那男人的气息。这该死的、胆大妄为的男人!竟说他爱我。不过原来,这三个字听来是这样的感觉!心中一种陌生又微微甜蜜的感觉慢慢爬了上来,微末得难以察觉。
东都昭华宫
"陆总管!最近东都真的再没出现过有关那个魔族人的半点消息吗?"希辰询问昭华宫的内务总管陆胜。
"回殿下,没有。"
"以唐彻和商井梧之能,难道这么久竟未查出一点消息么?"希辰自语。自上次在朝颜家见到蒙优法之后,东都一直风平浪静,似乎连追捕魔族人的呼声也小了,希辰却越来越觉得不安,似乎有些平静得不寻常啊!离大婚之期越来越近了,他们真的要结婚了!希辰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才能解开这纠缠的困局。
陆胜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朝廷中的事,有些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不过,殿下似乎很关心这件事呢。"陆胜是个面容刚峻的男人,虽然已然年老,仍依稀可见当年的倜傥风采。他做昭华宫的内务总管已有十年了,平日里少言寡语,总是静静地站在暗处,只有一双阴沉不定的眼睛时时追随着希辰的身影,总令希辰有芒刺在背的感觉。说实话,希辰并不喜欢这个人,但是,在父皇驾崩前的一个晚上,他曾把自己叫到床前看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有十五个人的名字,父皇要自己记熟之后,当场将纸条毁了,他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身陷危难,就找他们帮忙。那张纸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陆胜。所以,虽然不喜欢他,希辰还是一直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烈希辰想了想,终于开口道:"陆总管,可否为我安排一件事呢?"
"如果殿下有什么吩咐,老奴定会全力以赴的。"陆胜垂下眼谦卑地说道。
"嗯,"烈希辰踌躇了一下,"我想送一位朋友出国境,但是一路上万不可泄露他的身份。"
"敢问殿下要送这位朋友去哪儿呢?"陆胜恭声问道,深沉不定的眸中精光一闪即逝,"只要不是魔族,就都好办。殿下知道神魔两国关系一直就不太好,边境之上,布满了负责侦查的探子。"陆胜仿佛不经意地说。
"可是我的朋友要去的地方,正是魔族。"希辰忧虑地说道。
陆胜像早知道希辰要这么说似的,面不改色道:"殿下要护送的那位朋友不会刚巧是洛王府中那位紫眸的朋友吧?"
"你!"希辰一震而起,惊疑不定地瞪着他。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殿下放心,此事虽然艰难,老奴一定尽力为您办妥。只是殿下千万不要再插手此事。"
"等一等!他在洛王府的事,你是如何得知?"希辰忍不住叫住他问。
"这件事,现在东都,也算不上什么隐秘的事。"陆胜停下脚步答道。
希辰失声道:"你既已知道,那商井梧和唐彻他们......"
"能让主上青睐有加,破格提拔的唐彻和商井梧,怎会是浪得虚名之辈,殿下就算不相信他们,总该相信你皇兄的眼光吧。"
希辰怫然不悦:"陆胜!谁准许你对我哥如此不敬!"
"老奴该死。他们这次如此‘不济',只是碍于洛朝颜小姐现在的身份和洛王爷在朝中的威望,不敢轻举妄动而已,所以殿下你万不可再身涉其中,那只会使事情更复杂。"
希辰颓然坐下,头脑中一阵纷乱。皱眉苦思了一整个下午,终于忍不住站起,不行,得及早去通知朝颜才行。胡乱披上一件大氅,却在看见门口的人时愣住。
"哥?"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么?"烈唯征也不知在那儿倚门站了多久了,希辰几乎怀疑是自己的眼花了,恍然竟从那张冷酷的脸上见到一丝叫做温柔的东西。
"最近东都不太平,扰乱彩环节的魔族人也还没有抓到,你自己一个人不要到处乱跑。"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叮嘱,希辰却已浑身冰冷。哥哥他,已经知道了么?
"这个魔族人单枪匹马跑到东都来,身受重伤之后就消失无踪,朝廷中怕又会有人借题发挥,极尽攻讦之能事了。怎么,有急事?"
希辰触到烈唯征深不可测的黑眸,垂下头去:"不是,只是想出去走走。"
"哦?可有兴趣陪我走走?"
"这......"
你一撒起谎来,就是这个样子。烈唯征心中苦笑,如果你知道今天你走出这道大门的代价是什么,是不是就会改变主意呢?希辰?烈唯征黢黑的眼睛深郁如海,望着希辰久久没有说话。
"哥,你有话要对我说么?"在这样的眸光注视下,希辰几乎要放弃这种无谓的挣扎了。
"一定要今天去么?"
"哥?"
"非要去的话,就去吧。"
希辰,我在跟自己打赌,赌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看着匆匆离开的希辰,烈唯征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你会令我失望么?
"主上!希辰殿下真的往洛王府的方向去了。"
"那个魔族人呢?"
"回主上,还没有离开。"商井梧偷眼看着烈唯征深沉不定的脸色,知机地不发一言。
"去吧。"
"是。主上,若殿下真的跟那魔族人一起出来,我们......"
"哼!"烈唯征将御案上的奏折书砚扫落一地,拂袖而去。
商井梧一愕,皱眉犯了难。圣心难测,这大发雷霆的意思,是抓还是放?
洛朝颜凝视着他恬然的睡颜,浓密的睫毛掩藏了紫眸的眩惑、凛冽,毫无防备的表情中有一种张扬恣肆的慵懒。自从蒙优法飞来横祸般闯进她的生活的那一刻开始,周边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和不切实际。多年来循规蹈矩、一成不变的生活被彻底打碎了!是因为我鬼使神差地救了这个人么?是因为我擅自脱离了"洛朝颜该走的道路",所以得到惩罚了么?
朝颜的手不知觉地抚上他的脸,转而像触电似的离开了。轻轻为他拉高棉被,竟有一种微微的失望不经意地席卷而来。
原本连做朋友的缘分都不应该有的两个人,机缘巧合之下,命运居然变得息息相关。这是从上天偷来的缘分吧!--等你伤愈离开的那天,就是我们缘尽的一日了!但是,等你悄悄离开之后,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洛朝颜还是原来的洛朝颜,只是没有了希望而已......
"别走!"一声低哑的呼唤,下一刻,她的手已经落入了一只温热的大掌,蒙优法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爱上我了吗?"唇边慢慢扬起邪魅的弧度,他睁开眼睛,瞬间,耀眼的紫色瞳仁照亮了整个房间,他更紧地握住这只素手,不让她有抽离的机会,声音低柔犹如魔鬼的蛊惑:
"这只手已经被我捉住了,你今生便要注定做我的女人!"
"放开我。"洛朝颜板起脸。
"不放!"他索性耍赖。但一接触到她"怨毒"的眼光,嚣张气焰立时无影无踪,"都这么久还没消气么!对不起!"蒙优法涨红了脸,声音好像蚊子叫。
"什么?"洛朝颜一怔,虽然和他相处时间不长,却已足够发现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家伙,然而,他竟然会道歉?洛朝颜故意不看他:
"刚刚是什么动物在叫?唔,这才几月屋里就有蚊子了么?"
"都跟你说对不起了,真是小气!只不过亲你一下,那个,那个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蒙优法大为丢脸,没想到第一次低声下气跟人道歉竟是这样的结局。
"什么?‘只不过'?‘大不了'?你是亲女人太多所以才觉得没关系吧?"原本已打算原谅他的洛朝颜立时翻脸。
蒙优法恼火地看着眼前指着自己鼻尖骂的女人,脑中忽然冒出"山鸡"两个字。不过,怎么看,总还是一只美丽动人的山鸡。
我的第一个吻,连希辰都没给过的吻,竟然给你这家伙......你怎么赔我!洛朝颜气结。看到蒙优法强忍笑意的古怪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将这些心中所想的随口全说了出来。一张玉颜顿时红得和番茄相差无几。
蒙优法大笑:"第一个吻有什么大不了?只有你的初吻才珍贵么?难道我的就......"蒙优法猛然住嘴,看着一旁呆瞪着自己,下一秒已经笑得快断气了女人,一张脸几乎和他的眼睛一样紫了。洛朝颜看着他发窘的样子,这个大男人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呢!嘻嘻!忽然发现,记忆中,自己竟然从没这样开怀大笑过。洛朝颜啊洛朝颜,你这人生还真是惨淡啊。
蒙优法一双紫色的眼睛深深停驻在她的玉容上,不给他逃脱的机会:"烈希辰走之前曾经对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他不是要你幸福吗?如果你真这么爱他,就别让他失望。"
洛朝颜呆呆说不出话来。
"到我的身边来吧!我知道,现在你的心里,还只有那个烈希辰一个人,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改变心意的!"
"即便我们真的相爱了,又能如何呢?神族和魔族之间隔着的,并不仅仅是一条紫河!"朝颜微微苦笑道。
"神族和魔族的确不只隔着一条紫河,但是,你还是救了我。如果连仇恨都可以穿越,又何况区区一条紫河?"洛朝颜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只要看着那双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紫眸,就会生出想要任意妄为的冲动和勇气。真的可以么?真能穿越一切,自由自在的生活么?已经放弃了爱,是不是应该抓住最后仅剩的自由?
"如果我无法令自己爱上你呢?"
"只要你想离开的时候,我就放你走。"蒙优法柔声道。只要我带你回到魔族,就一定能保护你。想到这,蒙优法不仅紫眸一凝,我在神族闹出这么大的事,萨兰拓的"眼睛"没理由探听不到的。为什么救兵竟迟迟不来呢?
"朝颜!"
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的烈希辰神色复杂地看着屋中执手细语的两人,"没打扰你们吧!"
一听到这个声音,洛朝颜倏然抽回被紧握的手:"希辰!你......"
"小姐!小姐!"洛儿从外面气喘吁吁地奔进来,"希辰殿下,希辰殿下又来了!"看到屋中三人皆一脸诡异的样子戛然而止,"嘿嘿,已经见到了啊,你们聊,你们聊!"
"朝颜!"希辰打破沉默,"我们时间不多了,恐怕他在这里已经并不是秘密。说不定现在,御林军的密探就秘布在王府外面。要尽快送他回魔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