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心咒誓 下部————西楼喜月

第十七章
今天是魔族公主蒙优纱的生辰，是西都所有显赫的贵族公子们谁都不愿意错过的难得接近优纱公主的机会。所以这每年一度的生辰就照例成为了西都所有贵族阶层一次最令人期待的宴会。
天刚入夜，公主府外一片灯火通明，一辆辆华丽的马车将宽阔的马路挤得水泄不通。正如神族最俊美的王子烈希辰是他们的百姓心中的骄傲一样，魔族的公主蒙优纱和她的哥哥蒙优法也是魔族百姓心中的骄傲，能够掳获优纱公主的芳心，一直是魔族勇士们最瑰丽神圣的梦想。
不久前，蒙优法自神族携美归来，在西都引起了轩然大波，击碎了西都众佳丽名媛的芳心，却也激起了魔族勇士们的万丈雄心。他们磨拳擦掌，发誓不会让相同的耻辱发生，夺取优纱公主芳心的热情愈发高涨。无奈优纱公主的心仿佛是冰做的，十八年来，打动她的幸运儿绝无仅有，即使与她青梅竹马，俊美的不象话的舒王萨兰拓都未曾例外。
不过今次的宴会，除了庆祝优纱公主的生辰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为"新济国"的特使团接风。所以，西都算得上显赫的人物都以能接到优纱公主的邀请为荣。
虽然时间尚早，大部分的宾客却都已经来了，各自在席位上闲聊。公卿贵族的话题大都是朝中同僚的奇闻轶事，自然也包括了风流史，女人们则不外乎讨论衣饰打扮，也不免私下对某府的公子品评一番。
蒙优法和他身边的洛朝颜自然是到场的嘉宾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单是洛朝颜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足以令众人惊叹不已了。蒙优法则全然不理，明目张胆的拥着洛朝颜低语，宠溺爱护之意毫不掩饰，这还是他携朝颜首次在魔族名流的聚会中露面。
洛朝颜时时收到四面射来的又嫉又恨的眼神令她如芒刺在背，她当然明白优法故意带她出席这样的场合，乃是要向西都所有人宣告要守护自己的决心。蒙优法虽然表面上泰然自若，但是看到自己所爱的女人受尽冷眼和讥笑，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握着洛朝颜的手不由得又紧了几分，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是否错了，根本不应该将朝颜带到这大庭广众之下。
"我不要紧！不用为我担心！"朝颜扬起脸，轻轻的在优法耳边说道。为了这个拼命要保护自己的男人，洛朝颜暗下决心，纵然再难堪的处境，都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优法闻言一震，望着洛朝颜纯净清雅的素颜，涌起了滔天的豪气，展眉一笑，紫眸中的犹疑和懊悔之色尽去。
坐在他们下首的萨兰拓恐怕要算是全场最沉默的人了，他是西部年轻贵族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世袭了去世的父亲萨兰信"舒王"的封号，是魔族最年轻的王爷。今年刚刚二十四岁的他，已经在魔族军界享有极高的声誉，隐然是年轻一代军官中的第一号人物。萨兰拓拥有一张颠倒众生的俊颜，常惹得男妒女爱，他的五官精致完美，几乎令人疑为是绝色美人异装而成的。因此从小受到了和他一起长大的优法兄妹的不少嘲笑。当然以优纱为甚。好在多年的军旅生涯造就了他强健、雄伟的体魄，弥补了他过于"美丽"的面孔。此时，他清朗俊秀的脸上布满阴郁，只是自顾自的喝酒，连好友蒙优法坐在一旁他都不理，狭长漂亮的紫眸一直追随者今天的女主角蒙优纱动人的身影。
今天的蒙优纱，一身素黄罗衣，外披差可及地的浅绿披肩，一扫平日飒爽利落的英武，平添了几分少女的温婉柔媚，乌黑的秀发在脑后松松挽成式样高贵的大髻，透出一种放任、慵懒的情味。
连蒙优法都看得呆了起来，失声道：
"还从未看过我妹妹这样像女人的！"
在华丽的大厅东侧处，十多位仆役正合力搬一张巨大的琴案进来，置于大厅的正中。与会的嘉宾们的脸上都现出无比兴奋的期待神情，连说话都忘记了。场内立时安静了不少。原来，优纱公主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特别邀请了如今西都最炙手可热的歌者约拿来此献艺。她自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始终保持着高贵动人的微笑，甚至不吝于送给每一位为她神魂颠倒的青年迷人的笑脸，却从未向这边看上一眼，萨兰拓眼中两簇暗紫的火焰恨不得烧熔了她。
"也许就因为今天那个人要来吧。"
"喂，拓，你的眼神真可怕！"放下心中疑虑的蒙优法恢复本色，开始调笑起他的好友，"你妒嫉了！你们吵架了吧？"
萨兰拓瞪了蒙优法一眼："你越来越像个女人了！"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萨兰拓的话引来了优法一阵低笑："我早就知道你小子不是我妹妹的对手！拓，你可要加把劲了！"
"我还并没有输！起码我已打破她冰冷的面具了。"萨兰拓盯着手中的空杯，眸中异彩涟涟，"那个卖唱的贱民，简直不知死活！"
"咦？我是否错过什么了？"
"整日光顾着陪伴美人，你是有些跟不上时代了。"萨兰拓意有所指地望了洛朝颜一眼，"你难道还不知道，西都最近出现了一个炙手可热的歌者么？据说一试啼声天下皆惊呢！"
"是么？那长相如何，色艺双绝的美女才能入得萨兰王爷法眼吧？"
"我有说过他是女人么？"萨兰拓火大地低吼。
"哦？"蒙优法终于好像有点搞清楚状况了。
外面的人忽然高声传话："新济国使节到！"不多时，优纱亲自引着服装奇异的一大队人坐到了优法对面的空席上，一番寒喧和介绍之后，宴会正式开始。
位于该席正中的是新济国洪熙亲王韩辽，也是这次出使团的首领。韩辽是新济国主的亲侄子，在朝中的地位极高，皇子年纪尚幼，且目前下落不明，新济国主死于乱军中之后，他俨然成下代新君的热门人选。而魔族方面负责接待的正是公主蒙优纱。凭着身份的尊贵和绝顶的聪明，她早已成为魔族最出色的外交专家。新济地处神魔两族之间，前不久神族十万大军压境。新济国主决定投降，但遭到大将军项炔的反对，后项炔率五万新济国军与神族十万大军战于迦罗城外三十里的星野邑。国军全部战死沙场，国主亦中流矢而亡。大将军项炔自刎殉国，圣女漠贞为保全迦罗城，献出黑玉国玺后不知所踪。不过神族亦付出惨重代价，十万大军仅余不足两万。
洪熙亲王韩辽此番亲自出使魔族，意图并不难猜。若魔族支持他登上国主之位，等若不费一兵一卒得到新济。对一触即发的神魔之战影响深远，甚至有可能决定未来东陆军事力量的分布。因此，魔族对此次出访极为重视。
蒙优法起身和韩辽互相见礼，这位新济亲王年纪大约二十七八，相貌不俗，尤其是一双黑眸湛然有神，显然是身负极深的内功。优法暗中一凛，此人绝非简单人物，却不解自己对他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由何而来。
朝颜一直对厅中的场面未太在意，此时她随优法起身时望了这位新济使节一眼，刚好和他射来的目光相接，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令朝颜忍不住一颤！好阴冷的眼神！曾经给她这种感觉的只有一个人！
蒙优法注意到妻子的异状，流露出询问的神情。
朝颜收拾心情，重新将神族的一切埋入心底，微微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冷！"
"咦，这位不是神族的洛朝颜小姐吗？可还记得小王么？"韩辽忽然道："朝颜小姐颠倒众生的美貌小王一直铭记在心呢！"他故意加重了"颠倒众生"这四个字，黑眸如冷厉的剑锋一样直刺入朝颜的心里。
朝颜浑身剧颤，几乎要靠蒙优法的支撑才能站稳身体。没有错，是主上！一定是他！洛朝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
蒙优法对朝颜的强烈反应大为惊异，对这个新济王爷无理的行为更是不悦，紫眸蒙上一层阴郁：
"王爷原来与朝颜是旧识，不过很快，您就该改口称朝颜一声王妃了！"
"哦！"韩辽的惊讶一闪而逝，饶有兴味地说道："如果王子你竟能超越仇恨的界限，与朝颜小姐喜结良缘，倒不失为人间一段爱情佳话！"
洛朝颜听到蒙优法竟与主上说这样的话，更是恨不得找一个地缝快些钻进去，不管怎么说，对面这个才是自己"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啊！
蒙优法有些吃味地看着一脸"娇羞"洛朝颜，大感颜面无光，不由得加重了拥着她的力道。哼，虽然这姓韩的小子长得不赖，但朝颜也不用着这般被人勾魂夺魄的样子吧！
"不是的！"朝颜慌忙推开优法，冲韩辽急急道。
蒙优法愣愣地看着朝颜，一脸无法置信地瞪着一反常态的女人！到底怎么了嘛？怎么朝颜很怕这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似的！
韩辽冲朝颜淡淡一笑，转到下一席去了。
洛朝颜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有什么对付魔族的阴谋？朝颜脑海中竟不由得滑过"阴谋"这两个字，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现在，主上已经知道自己身在西都了，而且还和魔族王子有着"暧昧"关系，惨了！爹怎么办呢？会否因为自己的任意妄为而遭遇大祸？
要不要告诉优法他的身份？可是，他是自己的主上！难道自己能让神族陷于危境吗？可是，怎么办呢？主上会不会对优法不利呢？如果希辰在这里的话，该有多好呢！就可以和他商量一下了。
"你怎么了？手这么冷？"旁边的优法的声音仿佛是从天外飞来，朝颜浑身剧震，迎上他蕴满关切的紫眸，优法轻轻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她整个身子裹在里面，为她斟上一杯酒："还是冷的话，就喝杯酒暖和一下吧！"
洛朝颜伸手接了，心神不定地道，"优法，我们回去好不好？"
蒙优法尚未来得及回答，门外突然一阵骚动，那位令所有人翘首以待的贵客终于到了！
原本热闹的大厅忽然变得寂静无声，在他走进大厅的霎那，所有人都忘记了交谈，因为他们的眼珠，实在无法不为来人的绝代风华所吸引！
白衣如雪的约拿静静的走进来，似乎并不知道此时这令人屏息的沉默是因自己而起的。他的面容宛如新生月华，纯净得令人不忍谛视。一双历经魔火淬炼的紫眸清澈得仿佛透明，好似一块清明的紫色琉璃，流溢着动人的异彩。然而现在这双眸子，除了过往的思念和悲伤的绝望，早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所有人都如痴如醉的望着他，没有人注意到韩辽蓦然眯起的黑眸和捏紧酒杯的手，正微微颤抖。
"咣！"洛朝颜手里的酒杯失手掉在地，杯中的酒溅了她和优法一身。黑眸中尽是不信和惊异！
第十八章
众人的注意力终于被打碎的杯子分散开来，从仿佛一世纪那么长的凝视中回过神来，藉着各种小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这，这怎么可能！"朝颜拉紧优法的手，有些不知所措的失声低语，蒙优法也无法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这张脸，是烈希辰的脸！但是他的眼睛是紫色的。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
洛朝颜不由望向了对面的"韩辽"，想要寻个答案，然而那个人，此时正在自顾自地和身旁的人低声谈笑，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汹涌奔涌的感情一瞬间涨满了洛朝颜的心房，令她不能自禁地颤抖起来。那双眼睛，那双曾令自己那样心痛的眼睛啊，在过去的十年，她曾经日夜期盼，这双眼睛中的温柔，可以为自己停驻。虽然此时已然成了紫色，但那海一样深刻的忧伤和温柔她永生永世都不会错认！
不会错的！这个人，一定就是希辰！
蒙优纱见到约拿到来，一双冷钻一般的紫眸也变得热切起来，竟亲自起身，上前迎接他的到来。萨兰拓再也无心喝酒，他的整颗心都在接触到优纱望向约拿时那热情的眼神而燃烧起来。是妒嫉，滔天的妒嫉！他曾经妒嫉过蒙优法，妒嫉他生下来就注定是王者，不需要任何奋斗就可以坐拥天下，但那种妒嫉只会激起他的争胜之心，然而此刻，他心中涌起的却是无边的杀意！
萨兰拓眯着狭长的紫眸狠狠地盯着约拿，真的恨不得捏断这个男人优美的颈子！忽然他背脊一僵，一股仿佛有形实质般的阴戾杀意突然从斜前方狂涌而来，虽置身在这暖意融融，人声鼎沸的大厅中，萨兰拓竟陡然间出了一身冷汗！萨兰拓抬头望去，正对上了一双倨傲冷酷的紫眸！是那个青衫少年，他甚至从未注意过他的伴仆！这少年的紫眸向一柄刀一般刺穿自己的内心，看到了他心中已经燃起的对约拿的杀机！萨兰拓一惊，这少年竟然察觉到了！少年牵动嘴角，现出一抹冷至极点的笑，右手似乎不经意的推了一下背后负着的那个黑色皮鞘，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萨兰拓却清楚地感觉到死亡曾经那样的迫近！纵使冷静如山的萨兰拓，也不由震了一震！
好可怕的一个人！
仿佛一直在和旁人低声谈笑的"韩辽"，其实自约拿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忽略约拿任何一个表情和动作。而他，或许也是厅中唯一一个知道刚才萨兰拓曾经遭遇凶险的人。因为他知道那是一柄多么危险的刀。
薄薄的淡青色的短刀！"倾国"是他传世的名字，长一尺三分，重六斤九，它一出世，曾令日月无光，天地变色--那柄神魔两国武林公认最凶戾的兵器，传世二百余年的"倾国魔刀"！
他在来之前，早已经调查了这个少年，这个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擅自霸占住希辰身边那个位置的人！
然而他唯一知道的，也只有这个。其实现在的他还是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冷峻沉默的少年会是新一代的"魔刀主人"。
约拿缓缓地走到厅中为他准备的长案前，恬淡的脸上无喜亦无悲，宛如游离于孤独梦境。所有人紧紧注视着这张绝美的容颜，上天给他的优待实在太多。然而，有哪种来自天上的宠遇不会在这世间觉得孤独呢？尘间众生千万，他却注定是不同的。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青衣少年将手中托着的一把古琴轻轻的放到了约拿面前，便站到了他的身后，瞬间与周围融为一体，几乎令人忘记他的存在。
约拿盘膝坐下，脸上淡淡的神情从未改变，他抬手调了调琴弦，便张口唱了起来：
"谁堪对酒？已玉露侵阶，晚凉初透。翠幕孤悬只影，奈何消瘦......
韶华纵使随流水，又何妨，此情依旧。更深无寐，举樽遥奉，暗为君寿。"
声音清越低回，有一种振柔为刚的凄朗。烟云变灭的沧桑韵味淡淡弥散在曲调之中，比之婉约柔媚的女声，更加动人心魂，荡气回肠。曲末虽为祝寿之辞，却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半天才晓得鼓掌。席中的韩辽一声长笑，在如雷的掌声中清晰可闻：
"此曲神骨隽逸又澄淡雅丽，真乃神迹天籁也。西都有如许歌者，我新济国真要自叹乏善可陈了！惭愧！"
这声音就如一纸催魂神咒，令约拿剧震抬头，霎那间，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更是血色褪尽，呆呆地瞪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终于看到我了么？韩辽黑如深渊的眸子紧紧盯着约拿，仿佛立誓不肯放过他似的，片刻都不肯离开。这双眼睛！这双夜夜困扰着自己的眼睛呵！这清梦般迷离的紫色，在他眼中，分明是决然永别的颜色！真的想永生永世都不再与我相见么！
约拿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紫眸中尽是迷茫和慌乱。
"韩辽"阴郁地一口喝尽了杯中之酒，酸涩的酒味令他皱眉。
一旁的蒙优纱见到他的神情，微笑道："王爷是否觉得这酒味忽然变了呢？"
"不错，好像忽然变得又苦又涩！"
"王爷定然是惹起相思之意了！"蒙优纱悠然一笑道。
"韩辽"一愣，大感兴趣地问道："公主如何得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