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心咒誓 下部————西楼喜月

"那家伙是享受的行家，最爱搜罗天下奇珍异宝，他的礼物受之无愧。我和他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了，不过现在却越来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蒙优纱神色微微一黯。
"咦？雪燕似乎很喜欢你呢！"蒙优纱奇怪地看着正亲昵地蹭着约拿的爱驹，"平时这家伙可是眼高于顶呢。不如今天，你就骑我的马好了。"
"那怎么行呢？公主骑术精湛，大有希望在今天的田猎中胜出呢，‘雪燕'给我来骑真是大材小用了。"
"公主，约拿歌者，大家都在等了呢！"面色不善的萨兰拓走过来，冷冷道。
萨兰拓随手牵过一匹毛色光亮的健硕战马："约拿歌者还未选好坐骑么？那就骑这一匹吧，这也是血统纯正的名驹，脚程很不错。"
接收到萨兰拓杀人的凌厉眼神，约拿颇识时务地道谢后大方地骑了上去。
"是洪熙亲王到了。"蒙优纱忽然叫道。
约拿回头一看，身后纵马过来的"韩辽"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低低说了一句：
"优纱公主似乎对你不错嘛。"
约拿一震，抬眼却只看见马上一身玄色劲装的傲岸背影。注视着扬长而去的身影，心房开始闷闷地，看来想要放开，现在还是无法做到。
"王爷，坐骑已经选好了吗？"前面的蒙优纱扭头道。
"是啊！皇宫珍藏的良驹真叫小王大开眼界......"
"约拿！"洛朝颜骑着一匹小红马，正在不远处冲他招手。
"你怎么也来了？"约拿奇怪地问，上下打量一身鹅黄色马服的朝颜。
"不过朝颜这样打扮，也很美呢。优纱公主性子刚烈豪爽，却不失柔美，是刚中带柔，朝颜你就恰好相反，平时水样温婉，现在是振柔为刚，有一种清劲之美。"
这几句夸得洛朝颜心花怒放："你啊，何时变得这么会说话？"
"忘了吗？现在这可是我的谋生之道了。不过衷心夸奖优秀的美女，也是赏心乐事啊。"
朝颜眉间难掩忧虑："我还是不放心，所以也跟来看看，昨晚一夜没睡好。做了很不好的梦。我每次做这个梦的时候，都一定会有坏事发生的。"
"是吗？你做了恶梦吗？怎么我不知道？"不知何时凑过来的蒙优法故意说到。
看来又是冲着我来的，约拿心中暗笑，故意装作没听到。
"这女人睡姿很丑的，约拿你恐怕不知道吧？"
"又在胡说什么？我睡觉的样子你怎会看到！"洛朝颜终于忍不住发作，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啊，这么幼稚的行径以为谁会相信么！真是，在希辰面前丢脸！
看着朝颜死命抓着缰绳的样子，蒙优法忍不住担心起来："你还行吧？""放心，我骑术虽然不行，纵马跑跑还是可以的。"
哼，什么嘛，蒙优法大为不爽，昨天还说什么头疼，听说这家伙在就忍不住"嗖"地飞奔过来！
朝颜有些紧张地看看韩辽的方向，要不是实在放心不下，她也不愿跑来受这"酷刑"，上次骑马还是在一年前，回去后身子酸痛了好几天。
"你的骑术何止是‘不行'啊？"希辰大摇其头。
"真有那么差吗？"洛朝颜大为丢脸。
"没错啊。记得上次你非要逞强，和我们一起骑马，结果回家的路上趴在我的腿上就睡着了。嗯，那时看来，你的睡姿还蛮可爱的。"约拿低笑。看也不看一旁早早已脸色铁青的蒙优法。
"喂，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啊？"
"做什么梦并不重要，不过，上次做这梦的第二天，就碰上了你这倒霉的家伙！"
蒙优法气得干瞪眼，一旁的约拿早忍笑忍得全身发抖了。
"我过去和‘韩辽'王爷打个招呼。"蒙优法极不情愿地看着前面招手的蒙优纱，纵马过去了。
"我看你还是离我远一些比较好，不然优法王子今天恐怕很难发挥出正常的水准了。"约拿看着频频对这边行注目礼的蒙优法悠然笑道。
"真是不分场合！我就担心蒙优法会说些不该说的话惹人怀疑，果然是如此呢。"
"虽然有些幼稚，也只是因为蒙优法身为王子，从来没有认真爱慕过一个人才会不知所措的吧。不过他毫不掩饰对你的关注，也很温暖啊！如果知道你整晚担心的理由，都是因为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约拿！"洛朝颜红着脸难堪地叫道。不过这样叫他的名字，真有些不习惯，好像在叫另一个人似的。
"不好了。再聊的话有人一定冲过来杀了我。你自己小心吧。我过去了，容涣在那边。"
洛朝颜催马驰向旌旗猎猎的临时行帐，早等在那里的蒙优法脸已黑了一半：
"昨天还说什么不舒服，我看你挺精神的嘛！"
化身"韩辽"的烈唯征看着甲胄森严的西都御卫，心中涌起荒谬绝伦的感觉，若此时他们知道正被盛情接待着的贵客，实际却是最大的仇敌，那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走吧！"蒙优纱轻夹马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萨兰拓紧随其后，跟着是韩辽、蒙优法、约拿和容涣以及一众贵族公子--田猎终于开始了。
第二十三章
蒙优法的骑术箭术自不必说，蒙优纱虽为女流，却骑射精湛至此，连"韩辽"也对她刮目相看了。青衣黑马的萨兰拓虽然不出风头，却已不动声色地斩获颇丰。
实际无法发挥正常实力的人却是化身"韩辽"的烈唯征。因为他的整个身心全都系在前方不远处那个瘦削清癯的身影上。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几天不见，似乎更憔悴了。
天将傍晚的时候，散布于猎场四处的众人互发讯号，相约而归。最先飞奔回来的是蒙优法，一整个下午都心系朝颜的他早等着这一刻了。
"优法殿下，似乎没见到优纱公主的讯号。"
一旁的负责司仪的内臣有些忧虑道，"对了，萨兰大人的也没收到。"
"可能所在的树木茂密，没看到其他人的讯号吧，再等等吧。其他人呢？"
"嗯，约拿歌者和洪熙亲王的信号出现在东南，正在回来的路上。不过花费的时间似乎有点久了。"
"应该还有容涣吧？"
"容涣？"内臣一愣。
"一直跟在约拿身边的小子。"蒙优法想起当夜的一战，不由语气恶劣。
"呃，信号好像只有两个。"内臣战战兢兢，不知为何王子心情变差。
"怪了！难道那个像粘糖似的家伙竟会离开约拿身边？"蒙优法皱眉。
"优法，约拿他们好像还没回来。不会出事吧？"刚走过来迎接他的洛朝颜劈头就问。
"约拿现在和韩辽在一起，不过身边的容涣好像不知跑哪去了。东南方的树林最茂密，又有山，不是迷路了吧？"
"和韩辽？糟了！"洛朝颜脸色发白，想起之前希辰说的话，主上不会真的趁机将希辰强虏回东都吧？
"他应该还活得好好的！你紧张什么！"蒙优法没好气道，看着朝颜一脸担心的样子，又不忍心，转身牵出了刚入厩的马，"你真这么担心的话，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朝颜立刻去牵马。蒙优法想说你的骑术就算了吧，但看她焦急的样子，最后什么也没说。这女人不亲眼确认烈希辰没事，是不会安心的吧？紫眸微微黯然，在她心中，自己可能永远都胜不过烈希辰。那样的话......
天色已微微暗了下来，月亮缓缓升起，树林越来越阴翳，却始终不见两人的踪影。蒙优法抽出长刀，小心挥开她前方的细树枝，自己的手臂反而被划破了好几处。
"蒙优法！"洛朝颜忍不住叫他。
"嗯？"
"谢谢你。"
"如果是为了那个家伙，就不用说了。"
"不是，是为了我自己，要谢谢你!"
"走吧！"蒙优法粲然一笑，心中微微一暖。
"容涣！你在哪儿？容涣！"希辰扬声呼唤，奇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容涣已没了踪影。
"真的不肯跟我回去吗？"烈唯征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
"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爱惜了吗？为什么你还是会咳血，你这样执意在外漂泊，让我怎能安心呢？"
希辰低垂着头，玉雕一般圣洁的面庞如此静谧：
"小时候哥说过，死也不是什么坏事。那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又有多重要呢？有时候强迫也是一种伤害。真的在意我的话，就不要那样做了。"
"什么伤害不伤害的，无非想听我说‘随你怎样'这句话吧？我不会说的。就算是强迫也好，我一定要带你走。"
"我原本也没打算哥哥认同，总是肆意伤害别人的人，是永远都不会在意这些的吧！"
烈唯征一怔，没想到希辰竟会对自己说这么过分的话。半晌怒极而笑：
"为什么所有人把你看成是需要保护的对象，而我，天生就是危险人物呢？父皇是这样，你母后是这样，甚至卓夫人都是这样，‘总有一天唯征会伤害希辰的'，他们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吧，千方百计地防备我、试探我，为什么就没有人想到，那所谓命定的受害者，也可能是我呢？只顾自己轻松，抛下我独自逃走的你，伤我心有多深，就没有人会在意的吗？看似善良其实比我更残忍的人，是你。"
"哥......"希辰瘦削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心河中翻滚的滔天巨浪令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眼泪滑出眼眶，"所以，这样弟弟你就放弃吧！没有我，你才能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烈唯征看着这样的希辰心中亦是酸涩，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让他难以消受，为什么原本互相深爱的两人，竟弄到此刻恶语相向的地步？
"我怎能安心过自己的生活！还可以么！十年前曾经许诺与我同生共死，现在怎么可以背盟毁约？"
烈唯征的声音哀伤而孤寂，像刀一样剜割着希辰的心。比之刚才的指责言辞，更有杀伤力。
"我许诺与哥共死，却未许诺与哥同生。没有我，哥哥的人生，就没有那些深刻的痛苦了，就能忘了过往的一切，重新开始了！你不才是父皇一直期待的人吗？不要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是这样的啊！要与我‘共死'？好，那你死的那一刻，我也不独活！"
"哥哥，你的任意妄为，适可而止吧。难道父皇是让你做这些才牺牲我妈妈的吗？这样做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
"竟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非要我再痛恨你一次么，烈希辰！这个世上真的已经没有令你感到眷恋的东西了么？那，我呢？你唯一的哥哥呢？"
烈希辰迷乱地摇头，再也管治不住汹涌夺眶的热泪：
"认清事实吧！看看这双眼睛！我已经不是烈希辰了，我现在是约拿，只是西都一个卖唱的人！"
"该认清事实的人是你吧！你在骗我，可是你骗得了自己的心么？在东都你和洛朝颜道别的时候，你亲口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
--你是我一生想要守护的女子，而我哥，却是我一生最爱的人！
约拿的眼泪好像全流进烈唯征心里，烫得他胸膛奇痛无比：
"难道就因为害怕成为罪人，就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么？我是因为太恨你才肯活在这个世上，但是我离不开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更爱你！"
连冲口说出这些话的烈唯征都愣住了。原来就是心中真正想说的么？现在终于知道了啊，那长久澎湃在胸中的感情，是因为害怕失去眼前这个人，更胜于害怕失去所有一切。
"请你不要再说了！哥，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们两个人活的这么辛苦呢？放过我吧！哥哥！"悲伤蔓延成海，将那双紫色的星辰彻底淹没。
这就是结果么？生生逼迫着自己剖开心房的结果，就是这个么？烈唯征呆呆得站着，泪水从他那绝望空洞的黑眸中颗颗掉落，一股剧烈至难以忍受的痛苦感觉瞬间透入他的四肢百骸，渗入他的每一寸血脉。自父皇逝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生生失去的感觉！想冲上去，狠狠抱紧眼前的人，不顾一切地硬带他回去，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没有力气跨越，两人之间那仅仅一步之遥，就像是天涯一般远。
"约拿！洪熙王爷！"蒙优法和洛朝颜惊喜的呼声从身后传来。
"你们这是......"蒙优法二人吃惊地看着脸色诡异的两人，约拿双眼通红，脸上泪痕未干，好像连那个‘韩辽'也哭过。
"天色这么晚了，大家都已经回去了。没有看见你们的信号，我们放心不下，所以......"洛朝颜当然也发现了气氛的诡异，开口打圆场。
"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这就回去吧！"约拿哑着嗓子道，掉转马头，逃命似的当先离开。
烈唯征悲极而笑："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不理会身后彻底呆掉的蒙优法和洛朝颜，烈唯征策马奔出去的那一刻，他的心意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坚决。
"刚才，我的耳朵好像是出毛病了？"蒙优法愣愣地看了看身边的洛朝颜，"你是不是，也听到什么了......"
"我哥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最爱的人！最爱的人！"希辰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在洛朝颜心头回响，还有说这句话是希辰凄伤的表情......难道，竟是这样的意思么！头脑轰轰隆隆的，像是快要炸开了！
希辰！我绝对不能够再让你离开这个世界！我已经没有把握可以再一次承受那种失去的痛苦！那彻底绝望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承受了！当父皇离开的那一天，我竟然是那样的伤心欲绝！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痛恨那个男人的，然而实际上，我爱他胜过一切！纵使要我用自己的命去换取他片刻的微笑，换取他能够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我都会毫不犹豫的那样做。现在，你就是我活着唯一的理由！就算你说我自私也好，就算你不在我身边也行，但是我要你活着！
当那道壮美至极的青芒闪耀在他胸前的时候，烈唯征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也许自己真的什么都无法做到呢。
容涣倨傲的紫眸终于出现在刀光后："除了令他伤心之外，你还能做什么！"
"哥--"马上的烈希辰嘶声喊道。
心脏一瞬间停了！眼睁睁看着容涣的"倾国"插入哥哥的胸口！
"为什么这么做？"
"那人让我杀的人，就是他。"
"是谁？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有生以来第一次，希辰纯净的眼睛里有了仇恨的光。
"他说他叫陆胜。"容涣无意替他隐瞒，刻意忽略掉心中那股刺痛。生命中唯一有过的朋友，也失去了。本来你的命运就是注定如此的，作为"倾国的主人"的人生。
烈希辰浑身都在因愤怒而颤抖--被最信赖的人背叛的悲愤。
"其实你早知道我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我的？"
容涣默然，算是回答。
"我哥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西都，也是你们故意泄露给他知道的？算准了他会为我不顾一切的跑来？"
容涣还是默然。
"我不会原谅你的！"希辰抱紧唯征，眼泪一滴也流不出来。他哥哥温热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地涌出来，染红了希辰洁白的手。
"约拿！"
"洪熙王爷！"随后赶来的洛朝颜和蒙优法惊呼。
"再见了，约拿！不过，你该不愿见我了吧！"容涣微微苦笑了一下，转眼在密林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