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心咒誓 下部————西楼喜月

"眼睛成了紫色，血管里仍然是烈家的鲜血不是么？为个女人就要死要活，烈家没有这样懦弱的男人！"烈约伦低咆。
"哥！不要再逼我！我真的生不如死！"承烨轻啸了一声，紫眸中射出复杂深刻的感情，忽然双手一掣，径取烈约伦胸前，"我的儿子，我来杀！"
"你疯了！"烈约伦挥手隔开，竟被震退了半步，承烨下手，当真毫不容情。
"主上小心！"一条人影青烟般掠近，快逾闪电地直扑青年的背心。掌力未至，声势已是惊人，正是铁离浸淫了近三十载、纯阳内力足以开山裂石的碎心掌！
"不要！"烈约伦大吼。
承烨的身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烈约伦仿佛看见了他脸上一丝恍惚的笑意，他是故意的，故意用啸声引来铁离，故意承受铁离的一击！漫天的星光洒进烈承烨的眼睛里，彼岸的风景原来如此绚丽！身体轻松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自由地飞翔，一种全新的体验带来幸福的感觉。今生已矣，不再是神族的王子，不再孤独愧疚地活着......在他的一生之中，或许只有这一刻是完全自由的，不，是从这一刻起，他的生命才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哥哥，让无法自由选择降生的我，就自由选择死亡吧！
"承烨殿下!"铁离震惊地倒退了一步，失声低呼。
"承烨！"烈约伦冲过去，抱起被打得经脉尽碎的青年，声音充满了恐惧，冲着呆立一旁的铁离大吼：
"叫太医！快叫太医！"烈约伦用衣袖揩拭着青年唇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可无论他怎样擦，都擦不净：
"承烨！烈承烨！你不能死！你听见了没有！"
"算了！哥！这正是我要的结果。"青年轻抚着婴儿娇嫩的小脸，流着血的嘴角绽出一丝满足的微笑，"哥，请把我的尸身投进紫河，我的妻子......正在那里等我。对不起，哥哥。从小我就总是......让你操心。但是......我并不后悔，喝下......那口......紫河的水！"
"承烨皇子，就是五十年前出现在魔族的驸马程烨？"蒙优法愕然。
"是的。"
"那叶风情又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蒙优纱失声问，隐隐猜到了那个令人震惊的真相，"难道他就是......"
"他就是那个刚刚出生就失去了爹娘的可怜的孩子，从此在孤独和寂寞的环境中长大，十岁才学会了说话，除了剑之外，根本没有朋友。二十多年之后，他名满江湖，成为人们眼中的神话。他原本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然而他最终选择了复仇。以作为人的卑微的力量，向令他的父母痛苦死去的神明复仇。"
"复仇？"蒙优法诸人面面相觑。
"在烈家的历史中，有一个奇怪又残酷的规律--烈家所有的同胞兄弟没有一对能够共存于世。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和意外自相残杀而死。
为什么烈家的男人世世代代都必须承受这样的痛苦？后来我才知道，这并不是偶然的。这一切都起因于千年前，烈家的先祖烈炳烨与天神的一场交易。天神赐予他一滴双子武神的精血，使烈家世代子孙都拥有强大的力量。据说这力量强大到能与天神颉颃，但唯有一对血脉相融的同胞兄弟才能发挥出武神全部的力量。"
"可是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超常的神力啊！"蒙优法询问地看看唯征。
"我也没有。"
"现在的你们当然不会有。因为这神力的获得，要付出的代价极为惨重--唯有挚爱亲人的鲜血才能唤醒沉睡的武神！"
"这意思是说，必须亲手杀死自己的亲人才行么？"洛朝颜失声道。
"这个交易矛盾的地方正是在这里--
当年的祖皇烈炳烨，为了唤醒武神完成他统一的梦想，亲手杀了自己唯一的同胞兄弟。然而这样一来，只有同胞兄弟才能充分发挥的神力就不能被完全唤醒了。半神的力量足以令他打下无边江山，却不足以与天神对抗。烈家人的命运就是这样落入神的掌握之中的。烈氏家族的子孙代代自相残杀的结果就是，一直无法聚集足够的力量打破这个命运。
几百年过去了，烈氏子孙代代相残。真相已经被掩埋在权力之下，所有人认为权力就是一切争端和痛苦的根源，却忘了是谁将这执掌天下的权柄塞进烈家人手中的。"
深沉的愤怒令蒙聿冷峻的脸生动起来，他微微喘了一口气，"一切都只是天神残酷的游戏罢了！"
"但是大王何以会知道这一切的呢？我在神族这么多年，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些事！"烈唯征插口。
"我之所以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在我们十五岁那年，无意中在祖庙的一间密室中发现了祖皇烈炳烨的手书。那一眼，改变了三个人的人生。"
"三人？"
"不错，是三人。我和我哥，还有叶风情。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生活在黑暗中的孩子，我们兄弟俩是他唯一的玩伴。知道了我们的命运为何会这样的原因之后叶风情说他要复仇。以凡人卑微的力量，向摆布我们的天神复仇。我和我哥也决定加入。"蒙聿的声音微微激动起来，"开始我们的想法很单纯，我们只是不想再重复那样的命运了，不想将来的自己会悲惨地死在曾经挚爱的兄弟手上......"
当年的一时意气，将这个局当作目标，如果早知道为此会付出这样的代价，甚至会赔上自己儿子们的人生......现在计算得失已嫌太迟，哥哥和叶风情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自己站在这里达成当年三人的梦想--我是没有退路的，不能让他们这样白白牺牲。
"这场战斗正是烈家男人的宿命，不，应该说是为了摆脱这宿命才要做的。现在，这样的宿命也同样笼罩在你们的头上。你们自己选择吧，到底要怎么做？奋起而战的话，你们极有可能因此而死，然而，你们将是因此而死的最后几个人。如果你们最终失败了的话，烈家将从此从世上消失，但如果你们终究不能成功，烈家宁愿从此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
屋中有一瞬间的死寂，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不要再说了！明知是不可能成功的战斗......不要再说了！我绝对不要哥哥战斗，就算放弃生存的机会也不能让他战斗......为此我努力了这么久......"床上的希辰忽然激动起来，泪流满面地大吼。
"你说‘放弃生存的机会'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烈希辰？"烈唯征摇晃着眼前的人。
希辰静默着，泪水早爬满双颊。
"其实，你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你早就知道了黑玉石不能救你对不对！"烈唯征暴怒低吼，"到底还对我隐瞒了什么！你总是说要保护我，就是和这件事有关对不对？不要总是自作主张了！所说的保护我是指我这条命么？我早说过你若死了我也不会活的！还不明白么！我们是分不开的！你真的是爱着我的么！为何你的心里总有甩开我的念头呢！"
"哥......"希辰瞬间惨白了脸，"竟然这样说......"
烈唯征冲出去，全不理会身后希辰微弱的呼唤。
第四十三章
"帝玥！帝玥！滚出来！为什么！为什么黑玉不能救希辰！"烈唯征目眦欲裂。
"你当我是什么！由你要见就见么！"帝玥嘟着小嘴不高兴。
"那你干吗滚出来！"如果可以，帝玥早被烈唯征撕成千片万片！
"由你骂好了！"帝玥拍手轻笑，语气还是恨死人的悠游自得，"烈唯征，任你如何睥睨天下，亦不得不向命运低头。你根本是别无选择的。"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烈唯征完全崩溃下来，为了希辰，他什么也能不顾，什么也能不要！真到了毫无希望的地步，所有的保证，所有的意志，都是零。
"黑玉当然是救不了烈希辰的！深深被埋藏了千载的相思，这世间除了挚爱情人的眼泪，还能拿什么才能解开？"
唯征大受打击地倒退了一步："这么说帝瑀说的都是真的？果然只有他，才救得了希辰么？"
"不，连他也不行。"帝玥的语气这般雍容，却有说不出的讥诮。
"刚才的蒙聿只说明了千年之前契约的部分，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你和希辰之间最深的牵绊。"
随后跟出来的众人难以置信的望着空中出现的奇景，那悠游在万丈玄光中女人，当真是掌控世人命运的女神么？
"一千年前，宁慕雪为了你吐出一口心血，染红野草化为世间‘迷心红焰'，世间之人吃下这草，始知相思至极处的痛楚......"
"为了我？"烈唯征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希辰爱的人，是我？"
"确切地说，是千载之前你的前世。他的心会痛，其实都是因为相隔一千年的你们终于相遇的关系。他的心越痛，说明这份爱越深。"
"你的意思是说，能够救希辰的人是我？"唯征心中升起无限的希望。
帝玥摇了摇头，神情变得狰狞愤怒："你和宁慕雪本是宿世的恋人，然而帝瑀偏偏在见到宁慕雪之后，竟不可遏止地爱上了那个女人，为了得到她，他私自介入了你们的命运......"
帝玥素手一挥，一页神光熠熠的天书展开在苍穹尽处--
"千载之前，天神与地魔的大战刚刚止息，满目疮痍，强虏四起，万民流离......当是时，有勇士出于天地，曰烈炳烨。其人高举烈氏大旗，为了终止乱世，平定天下而大兴龙战。随后，他会遇到一名叫宁慕雪的女子，为了这个一生挚爱的女人，最终帝业未竟......那次是这片大陆千万年来最接近成功的统一，错过了这一次，就还要等待整整一千年，一个名叫烈唯征的男人出世......"
"这就是一千年前，你的前世烈炳烨的命数。其实他在历史上的角色，应该最多不过是一名乱世豪杰而已。"
"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圣祖皇帝开疆拓土，一手奠定神族的千载基业......"
"是的，是不同了，因为帝瑀和他做了交易，用他最珍贵的东西，换取了那世人眼中光耀万世的功业。其实千年之前那所有辉煌功绩的缔造者，应该是今天的你。"
"你的意思是说，我和他的命运......"巨大的恐惧抓着他的心，烈唯征简直难以相信现在这破碎颤抖的，会是自己的声音。
"是的，相隔千年的两人的命运被调换了。命运既定，任何人都无力改变，所以帝瑀唯有使用这个方法。"
烈唯征静静听着，也许除了一千年的烈炳烨和现在的自己，再没有第三人有这样聆听自己命运的机会。
"年轻人在他那个年纪，总会有澄清天下的雄心，觉得自己是可以掌控世界的英雄吧！当时的烈炳烨，太想一统乱世了，在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比无上的神力更迫切需要的东西。更何况他牺牲的，只是一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女人。"
"这本就是天神的阴谋！卑鄙的阴谋！"烈唯征头脑轰轰作响，过度的愤怒令他几乎眩晕，"摆布烈家子孙命运的理由就是这个吧？担心有一天我们反抗这该死的命运？"
帝玥大笑起来："是这样又如何？你觉得不公平？卑微的人永远没资格要求与神平等。真正武神的力量，是永远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世间的。呵呵，占据了烈唯征的命运的烈炳烨，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女人了-一因为烈唯征的命运中，是根本不会出现一个已经死去了千百年的女人的。这一个擦肩，就是整整一千年。可怜的只是千年之前的宁慕雪，终其一生再也等不到她命定的爱人。"
静静站在后面不远处的希辰早已泪流满面，那种锥心刻骨的感觉又来了，生生世世沉淀在灵魂中的感觉。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这颗心就知道，这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的那个人！所以才会忍不住疼痛起来了吧？
"我千年之前失去的爱人，就是现在的希辰？是不是？我能够救他的是不是？只要我令他这份相思得到报偿希辰就可以......"
"呵呵，果然是冲动的孩子啊，希辰的心病要相思得偿才能痊愈，虽然是这样没错，但问题是千载之前的烈炳烨，根本就不认识他，更加不会爱他。"
"............"
帝玥欣赏着唯征的痛苦："悲痛么？后悔么？唯征，想救希辰的话，就不要放弃这神赐的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是什么？"烈唯征握紧了双拳。
"唯一解救希辰的方法，就是消灭帝瑀，打破这桩交易，让一切回到原来的路上。但是这次你的对手太过强大了，竟然是天神帝瑀，以你卑微的力量，是无法成为他的对手的......"
"唯征，别信她，说不定这女人又要搞什么阴谋了！"蒙聿沉着脸低吼。
"呵呵，不错，这是我的阴谋。但是你们还不配做我的对手！"帝玥低笑了一声，"烈唯征，我和你现在可是同盟者呢，我既然说过要给你一个无与伦比的人生，就会帮你将这件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
"你要如何帮我？"
"首先，你要令自己强大起来！也就是说，千载前的烈炳烨必须醒来！只要拥有半神之力烈炳烨再加上我，就一定可以消灭帝瑀了。"
"但是我要如何醒来？"
"帝玥如轻烟般升上天际，面容逐渐隐没在虚空中："千年之前的烈炳烨拥有半神之力，等你体内的武神苏醒了，烈炳烨自然会跟着醒来......"
"唤醒武神？我挚爱的亲人就只有希辰！喂！你等一下！"烈唯征看着即将消失的人影大喊。
"呵呵，不是还有一个么？"
"哥！"
"就是为了隐瞒这个么？希辰？这个就是所谓保护我的意思么？"
"我不想哥哥去战斗，我想哥哥为了我赌上所有......"
"傻瓜啊，可是你就是我的所有啊！"唯征一步一步走过来，将希辰拉进自己的胸怀。
"哥......但是......"希辰在他怀中抬起头来，急急道。
烈唯征看看一旁的蒙优法："笨蛋啊！我当然不会那么做。杀了蒙优法那个家伙的话，不仍是被摆布着么？"
"如果那女人需要的只是半神之力的协助，如今应该还有一个人可以吧？"萨兰拓忽然道。
"你是说容涣么？"蒙优纱也想到了，亲手弑父的容涣，他体内武神的种子应该已经被叶风情的热血唤醒了吧？
"那个男人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是一样的绝情！不惜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就是为了这个啊！"蒙聿低叹，"如果你真的是那么绝情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就不会为此执意付出自己的一生。"
"我决定了，我要战斗，不仅仅为了希辰，也为了烈家世世代代惨死的子孙，为了我父皇、叶风情、还有，我和蒙优法的人生。"烈唯征缓缓道。当年圣祖烈炳烨留下那份手书，应该就想看到这一天吧，烈家人可以站在一起，同心协力对抗强敌的一天。
"好啊！就算死也行！"蒙优法豪气顿生，"其实这场仗，我们已经赢了！因为命运到底没有摆布我们！我们并没有手足相残啊！"
"你这次终于说出一句像样的话了。"烈唯征冷冷道。
"什么？"蒙优法咆哮。
萨兰拓首先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都相继大笑。希辰静静地望着哥哥展颜微笑的侧脸，虽然心中的不安一点都没有减少，但哥哥就是这样的人，死都不肯倒下的人。我想和哥哥一起战斗，我想站在哥哥的身边，但是，我能为大家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