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心咒誓 下部————西楼喜月

"今天，就是烈氏子孙死绝的一日了。"来人幽幽一叹，就像是普度众生的神佛不忍世人的悲苦而慈悲的叹息一般。然而这淡淡一句话，就已经决定了他们的命运不可能有第二种结果。
"难得我们几个亡命之人竟能劳动天门主人法架亲临。"萨兰拓惨然一笑，面如死灰。
"经过一夜休整，烈唯征你的功力已经尽复，萨兰拓和蒙优法本是皮肉之伤，亦无大碍。我此时出手，亦不算欺负小辈了。"天门主人负手傲然道。
烈唯征、蒙优法和烈希辰三人对望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骇欲绝的神色。从刚才那匪夷所思的深厚内功来看，恐怕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天门"主人的武功之高，真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冷傲如烈唯征，此时也说不出话。
天门主人此时金面具下的表情想必是狂傲至极，为自己刚刚一招立威的效果大感满意。
"蒙优法，他是要清算与我们烈家的一笔血债，你不姓‘烈'，今天之事，与你无关，你走吧！"烈唯征忽然转向蒙优法道。
蒙优法纵声豪笑道："我和你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如何与我无关呢？"
希辰凄然望了他一眼。这么说，等于自寻死路了。其实蒙优法此时心中经历了二十三年来最艰难的一场抉择。他当然并非怕死，只是心知此战全身而退的机会微乎其微，想到朝颜不禁肝肠寸断。
"蒙优法！你少自说自话了！快滚回魔族，我可不承认有你这样的兄弟。"烈唯征低吼。这傻瓜，枉费自己一番心意。
"哼！好一个兄弟同心呢！"
"拓，你带优纱先走！"
"恐怕今天，我也算不得无关之人。"萨兰拓苦笑的瞬间，已伸指点倒了蒙优纱。眷恋地看着地上一脸怨愤的女人，"现在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您该不至如此不顾身份地杀了吧？"
天门主人看到站在一边的萨兰拓，森然道："‘虚夜'，没想到你竟有胆子背叛我！"
"反也反了，所以今天只好和他们联手杀了你，否则我将来的日子可真要难过了。"
天门主人望着此时他面前的烈唯征、蒙优法和萨兰拓，怅然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若换成是十年前的我，以你们三人的功力，或许还有一拚之力。可惜啊，可惜！"
说着缓缓掣出了背后的长剑。
--"你是狂剑叶风情！"萨兰拓吃惊地望着这柄剑脱口低呼道。他父亲舒王萨兰信，是二十年前叶风情与魔刀主人房无极那场惊世大决战的证人之一，事后他虽然守诺不泄漏和大战结果有关的任何一个字，却忍不住将这柄狂剑的样子画了下来。萨兰拓也是看到了他父亲生前的丹青才会认识。
"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活人认得你！"叶风情向着剑幽幽道，竟不屑看他们一眼。三人心底一沉，"叶风情"这三字对他们心里的压迫力实在是无法估量，恐怕大多数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连提刀的勇气也会失去！说他是武林中真正握有生杀大权的神亦不为过。
"你为了我们根本不知道的什么恩怨，处心积虑这么多年，葬送无数无辜的生命，你于心何忍？一辈子背负着上辈的恩怨，纵然你天下无敌又如何？却可曾有一天是真正为自己而活？"希辰忍不住道。
"你又怎知我所作这一切不是为了这个？你这孩子又知道什么？好吧！就让一切都在今天了结吧！"冷酷的金面虽然毫无表情，但后面那一双锐利的紫眸中，却有一抹黯然稍纵即逝。
三人哪会错过这金面人片刻心旌动摇的机会，同时跃起，烈唯征的掌风，蒙优法的长刀，萨兰拓的青刃，同时向他招呼过去。三人都心知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因此一出手就是最凌厉的杀招，舍死狂攻。
这是神魔两族青年一辈中三位顶尖的高手的联手一击，彻底封锁了天门主人所有可能回击的路线！因缘际会之下，这世上最不可能联手抗敌的三人竟有同心协力的一天。一时间劲气纵横，纵使八臂哪吒转生，应付起来恐怕亦要相当吃力。
岂料天门主人的身法已经到了鬼神难测的地步，用三人都无法看清的高速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避开了蒙优法排山倒海的一刀，不退反进，直撞向蒙优法怀里，烈唯征的掌风和萨兰拓的青刃统统落空，变成了直向蒙优法身上招呼过去！
--蒙优法此时陷入生死一发的险境！烈唯征和萨兰拓的攻势被他的身体挡住，变成了他以一对三之局。
萨兰拓双足一点烈唯征的肩头，将他踢离金面人剑气笼罩的范围，自己借力提速，向反方向纵离，扯着蒙优法的衣领将他拉离险地，避过了要命的穿胸一剑。这一招巧妙至极，若非萨兰拓情急智生，蒙优法只一回合就要血溅当地！
剑尖堪堪在蒙优法的胸前擦过，隔衣便能感觉到透体阴寒的剑气，吓出了三人一身冷汗。三人心中升起难以形容的颓丧感觉，他们自觉最凌厉的杀招在金面人的眼中，就如同是七岁孩子的游戏一般不堪一击！
天门主人没料想他们居然可以避开这一剑！紫眸中异彩涟涟，微微"咦"了一声，"好小子们！够资格与我玩两手了！我已有二十年没有试过这样痛快！"语气之中，竟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十年来，我一直没有机会碰到一个对手，能有资格让我用这一剑杀死他，今天，就便宜你们吧！"天门主人轻抚着剑身，就像抚摸着情人明艳的玉颊，带着一丝落寞和无奈，缓缓道："这一剑的名字叫做--‘逆天改命'！"
第四十章
他忽然身躯一挺，整个人仿佛在瞬间变了，变得锋锐冷酷，完全与手中的那柄剑合二为一！
三人眼前出现了一生都梦想不到的奇景--漫天的金色剑芒如同天火降临，陨落的星辰要在最后的瞬间将一生的热情悉数绽放，天空像是一块幽蓝的琉璃，滑落的星雨华美灿烂得令人炫目。这一瞬间，他们几乎忘记了抵抗躲避，更不知道如何躲避，神剑的光华已将整个天空都遮蔽！三人心中轰然剧震，这才是真正的"狂剑"，真正将自身与剑道融为一体的剑神！
也许此生能够死在这样的剑下，实在不失为一种英雄的死亡。一切没有完成的雄心，一切没来得及追悔的错误，都要在这一刻被迫定格。
"哥！"烈希辰轻唤了一声，微笑着安然阖上双目，能和哥这样死在一起，不是自己一直梦想的事么？拼命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奢望过，这艰辛的生命中还会拥有这样一个完美的终结。
原来看似漫长的生命是可以在一瞬间结束的！烈唯征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觉迫近死亡。我娘是不是因此才愿意义无反顾地去追寻......是的，如果换做是我，也一定会那么做。
我要死了么？萨兰拓凝视着这华美的剑雨，蒙优纱的玉颜划过脑际，发誓要永远在她的身边的！难道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么？不甘心！怎能甘心！
明知是失败的结果又怎样？不战而败并不是蒙优法的风格！优法闭上双目，长刀向叶风情出剑之前站立的位置全力劈去！
--生死毫发间，一道淡青色的刀光，倏忽降临，像一道闪电劈碎了这漫天的剑雨，星坠的奇景倏然消散，异彩流溢的苍穹陡然间恢复平静......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媲美狂剑的荣光，那就唯有那把倾国倾城的魔刀，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人能够接下叶风情这一招至高无上的终极一剑，那个人，就一定是他！容涣！他，终于赶来了！倾国魔刀绝世的光华，第一次为了人间的友情而绽放。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是中土西汉时期一位名叫李延年的弄臣为赞美他容颜绝世的妹妹而作的诗。据说，汉武帝正是因为看了这首诗，才慕色将其妹封为李夫人。后来这位李夫人病重，却一直不肯让汉武帝看到自己形容枯槁的样子，以保持自己在武帝心中永远美丽的形象。"倾国倾城"从此成了对绝代美人最高的赞美。
不过，在不知多少年之后的这片大陆，它却成了一把刀的名字。一把凝聚了几十万亡灵怨怒之气的魔刀的名字！一位默默无闻的铸剑师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中，自紫河之畔，神魔大战中几十万将士洒血埋骨之处，找到了一块寒铁精英。他决定把它铸成一柄宝刀，可炉火整整烧了三年，寒铁竟然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有一天，他刚满四岁的的小儿子无意间走近熔炉，竟瞬间被蓦然升高的火焰吞没，随后赶来的妻子也未能幸免。饱尝人血之后，寒铁精英终于开始融化了，悲痛欲绝的剑师日夜锻造，天地之间最暴戾的杀气和剑师最惨烈的怨恨都被汇集在这把凶器之中，成就了这"天怒人怨的"魔刀。传说它铸成之时，曾令天地变色，鬼哭神泣。连铸成它的剑师也不禁为它将为苍生带来的浩劫流下了怜悯悔恨之泪。可惜，魔刀既成，世上再无人有能力将它毁去。
--这是一把武林之中千载难成的不世奇刀，也是剑师毕生心血的凝聚。所以，他为它取名"倾国"，因为它将来可能造成的杀孽，恐怕真可以达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剑师叮嘱自己的弟弟一定要将这把刀作为自己的陪葬之物长埋地下，便溘然长逝。
可惜其弟并未遵从他的遗愿，而是将这把刀高价卖给了烜玚侯。当晚剑师之弟就离奇死于非命，成为为此刀丧命的第一人。此后两百余载，这把魔刀数易其主，也像倾国美人一样引来了无数人的争夺，死在这把刀下的人多，因争夺它而死的人甚至更多。就像毒蛇会反噬其主一样，但凡曾经拥有这把倾国魔刀的人，都逃不过悲惨的命运，他们都无一例外地，为"倾国"一挥时刹那华美炫目的光芒赔进了自己的一生！
"我终于等到与你的一战了！叶风情！"容涣缓缓说道，冷漠孤傲的紫眸中，闪现出一抹罕见的激动。这一战，注定是武林中近百年来最壮丽的一战。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刀客，穷尽一生去等待的，也不过是这么一天而已。不管胜败，能够做叶风情的对手，这故事本身已经是一个传奇。
叔父临终前遗恨的眼神烧热他的血--"容涣，记住，你是只为这一战而生的！你是个幸运的孩子，因为你现在拥有‘倾国'，所以你有资格成为那个人的对手！"
"那个人是谁？"
"叶--风--情！"
"还记得这把刀么？二十年前，你曾经侮辱过它的尊严。"倾国刀在容涣的手中，吞吐着青森的光芒，像一只准备择人而噬的兽。
"你终于知道我是谁？"叶风情微微颤抖地问道。
"我也没想到，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主人！叶风情，这么多年，这三个字就像刻进我的骨里。"
容涣握着倾国，仿佛已经成了这刀的一部分："在我师傅把倾国传给我的那一刻起，打败你，为他报仇，就是我活着全部的意义！"
天边的最后一丝光明终于也被倾国的森然青芒所吞没。倾国刀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杀意呼啸而至，一瞬间，似乎被禁锢在这块顽铁中的万千冤魂被唤醒过来，要将阻挡在前方的一切东西统统撕裂毁碎！
--上一代魔刀主人房无极穷尽毕生精力创造出来的"灭天之式"终于被容涣全面发动了！
恐怕置身炼狱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了。烈唯征等人的耳际仿佛传来炼狱魂灵们的哀号诅咒，这诅咒似乎带着深入人心的力量，能催发起人们内心深处最隐秘最邪恶的意念。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滋味，自己的灵魂好像都在这瞬间被渲染成黑色！丝丝杀意渗出四肢百骸，在倾国刀芒的照耀下，所有人都成了嗜杀的妖魔！
叶风情也递出了手中的狂剑，绚丽的剑网迎向那道神鬼变色的刀光，天下最锋利的剑与世间最凶戾的刀终极对决的时刻来临了！在魔音轰鸣中，狂剑的破空声听来竟然好像一声哭泣。
无人注意叶风情喉间那一声转瞬即逝的低低的叹息。纵横天下，败尽英雄的狂剑第一次犹疑起来。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犹疑就等同于死亡！
原本可以摧毁一切的剑网此刻忽然变得苍白了起来，再也抵挡不住漫天青芒的反扑，颓然消散，再没有噬人的力量。神话消亡了！狂剑崩溃了！连容涣都难以相信，胜利竟来得这般容易！
叶风情的金面轰然落下！所有人的目光统统集中到一点--叶风情，传说他是剑中的神剑，人中的剑神，是近百年来武林不世出的天才。然而他的样子，却很少有人见过。
一条血线出现在那张金面后的脸上，从发际一直延伸到额头、鼻子、嘴唇、下巴、脖子、胸膛......他的整个人已经被这天怒人怨的一刀生生劈成了两半！但他的身子依然是完整的，这一刀实在是太快！
蒙优法忽然难以置信地失声低叫："这是......怎么回事？"
希辰猛然抓紧了身旁唯征的手，连一向沉定的萨兰拓也不禁变了脸色！
这张脸，赫然竟是容涣的脸！除了年龄的区别，他们简直惊人的酷肖！这张沾满血污的脸上，交织着人类所有复杂的情感--解脱、欣慰、悲伤、怜悯......
所有人都在这瞬间明白了一切！因为再没有任何证据能比眼前这张脸更加有力！更加真实！更加残酷！叶风情，就是容涣的亲爹！房无极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就是要等着一天！等容涣用这把魔刀杀死狂剑！他要让叶风情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上！
容涣呆呆立着，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冰冷！现实对他来说，委实太过残忍！这难道真是宿命？魔刀主人摆脱不了的宿命--尝尽世间的悲苦凄惨！好可怕的报复，好残酷的天意！
叶风情疲惫的笑了，那象征着武林一代神话的狂剑沉重地跌落在地：
"好，好孩子！你终于打败了狂剑，叶风情！"这个动作加速了他的死亡，"不要责怪自己，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
"嘭！"血光飞溅，叶风情的身子一分为二，腥膻的热血溅满了容涣的脸！血糊了他的紫眸，他的嘴中，尝到了自己父亲鲜血的腥甜滋味！
容涣站在那里，整个人仿佛痴了，仿佛天地万物都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不复存在！
"爹！"半晌，容涣终于嘶喊了一声，蓦然狂喷了一口鲜血，扑跪在叶风情的尸身前。
第四十一章
"容涣！"希辰奔过去想要扶起他，却被状如癫狂的容涣大力一挥，直跌出几丈远，若不是烈唯征及时接住，怕要跌个筋断骨裂。
"啊--"容涣仰天悲鸣，疯了一般冲下山去。
"容涣！"众人大呼追去，容涣却早在密林中几个纵跃，没了踪影。
"哥，怎么办？容涣他现在不是疯了吧？"希辰焦急道。
"别担心，我们先下山，再分头去找他。"
蒙优法黯然道："叶风情一代人物，我们还是先将他的尸首葬了吧！也当为容涣尽点心了！"当先用长刀掘起土来。萨兰拓等也默默过来帮忙，名动天下的一代剑客，不想竟死在自己的儿子手里。看过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每个人的心头都沉沉的。
整整三天，连最后一拨出去寻找的萨兰拓和蒙优纱也无功而返后，大家终于决定先回西都拿到黑玉救希辰再说。
面对真相的临近，希辰越发忐忑不安起来。如果哥哥知道一切的话可怎么办呢？可是他越是担心得面色不好，大家越急着兼程赶路。
是夜，成功进入魔族境内的众人终于可以稍稍休整一下，连日来亡命奔逃连功力深厚的他们也已疲惫不堪了。
"希辰，明天我们就到西都了，你为什么越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呢？"洛朝颜望着独自立在庭院中瘦削的身影，忍不住问。月光洒满他的脸，却分外凄寒落寞，看得人心都不由疼起来。
"终于和主上在一起了，这不正是你一直希望的么？为什么你还不欢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