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陵笑了笑,笑容却满是苦涩:"你还记得那天朕进去时你在做什么吗?"
楚翔一惊:"难道是那盘棋?"
符陵道:"昨夜你才说过,你和静山居士是下授子棋,那你应当执黑,而当时你手中拿的却是一枚白子。你从来谨慎细心,岂会犯这种错误?何况那盘棋也不是授子棋的棋谱。此外,你自己也许没有察觉,你身上还有一股异样的气味,虽然很淡很轻,但绝对不是你本人的味道。"
楚翔喟然长叹,果然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天静山居士和自己都太过慌张,一时疏忽,终于还是露出了些微破绽。而且,当时自己刚刚从密室出来,又未及沐浴更衣,定然留下了厮缠时符明的体味,符陵武功内力既高,对气味的敏感必然远胜常人,又对自己的身体了若指掌,当然瞒不过他。楚翔一切不解已明了于胸,却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你既然早有察觉,为何不及时挫败符明的图谋,反而故意留下破绽,引他上钩?"
符陵道:"符明是朕的亲兄弟,朕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之前,总不能手足自残。朕虽然有所怀疑,却只愿一切不过是朕的猜测。更何况......"符陵停了下来,轻轻喟叹,"其实,你不必觉得输得不甘心。朕说过朕是你的知己,你总是不信。虽然你主动为朕献身,但朕知道你还是许州城外诈降的那个你,从来都没有变过,翔,你的眼睛不会说谎......只不过,朕自信可以让你动心,你也曾告诉朕,你对朕有真心,朕虽然不敢相信,但还想看看,看看你对朕的真心到底有几分?朕总以为......你也许会说一句真话......所以,朕等了这么久,等着看符明,看你究竟会做什么?"符陵说得越来越慢,忽然收了内力,一手托起楚翔的下巴,让他对视着自己,道:"刚才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符明本有异心,死的也不算冤枉。"符陵冷笑一声,面色顿时变得严峻:"而你对朕的真心,那一杯交杯酒,朕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朕无以回报,便送你一枚‘百日恩'吧!"便从怀里摸出一枚碧绿的药丸来,药丸有夜明珠大小,晶莹剔透,如翡翠般散发出幽幽的光泽。
二十一 他事亦徒然(上)
符陵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朕和你有过肌肤之亲,堪比夫妻之实。朕赐你这枚药丸,可延长灭天的药性,增你百日寿命,朕会让你的这一百天永世难忘,也不枉你对朕的一份情意。"说着将药丸塞入楚翔的口中,迫他吞了下去。
楚翔低声问:"一百天?为什么?"
符陵恨恨地道:"朕即将渡江南下,朕要你活着亲眼看到你念念不忘的周国最后的覆亡,朕要你一起分享一统海内君临天下的喜悦,难道你不愿意吗?"楚翔的身体突然僵住了,本来已暗淡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狠狠地盯着符陵,符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唇边带着冷笑。过了片刻,符陵道:"灭天毒性暂去,你最好先睡一会,不然等天黑毒发时没有力气,叫都叫不出来,别怪朕言之不预。"说完站起身来,出门去了。
楚翔果觉得腹中疼痛已经消失,他早就筋疲力尽,疼痛暂歇,不由自主地合上双眼,几乎立刻就沉沉睡去。他一觉从上午睡到黄昏时分方醒,睁开眼,室内的光线已暗了,符陵还未回来,空荡荡的寝宫旁无一人,寂静得如巨大的坟墓。窗棂在寝宫的地上投下了长长的黑色剪影,楚翔呆呆地看那影子,什么也不愿意再想,背上胸前四肢的鞭伤开始火辣辣地叫嚣,后庭反而痛得麻木了......那剪影渐渐变长,越来越模糊,天黑了。就当室内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时,楚翔突然惨叫一声,捧住腹部,五脏六腑的绞痛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不由将身子缩成一团,颤抖不已,剧痛来势甚猛,更胜过昨夜毒发,不多时楚翔已痛得在床上翻滚哀叫。
这时寝宫的门缓缓地打开了,符陵走了进来,跟在身后的太监忙忙点上灯烛。符陵径直走到床边,令太监抬过一把椅子坐下,面带微笑,悠闲地望着楚翔。楚翔见他来了,极力忍住呻吟,死死地咬住嘴唇,冷汗淋漓,不到半个时辰,已痛得昏厥过去。少时又醒转过来,符陵仍坐在椅上静静地看着他。楚翔陡然生出股豪气,暗想符陵决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这一百日之间不知还要受他多少折磨,但宁可被他折磨到死,也不能示弱自杀,被他嘲笑为懦弱胆怯之辈。但那剧痛一波胜似一波,没过多久,楚翔又昏了过去。
符陵上前探了探楚翔的鼻息,却对身边的太监附耳吩咐了几句,那太监出去了,一会儿端了一碗药进来,符陵接过药碗来,令太监退下,自己先尝了一口,才扶起昏迷不醒的楚翔,一勺勺喂他喝了。喂完药后,符陵脱去自己的衣服,上床去盘腿坐了,默默地运了会功,不多时头上热气蒸腾,赤裸的胸膛上也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他让楚翔靠在自己身上,双掌一前一后抵住楚翔胸背,将内力输入他体内,沿经脉运行。约有两个时辰,符陵方收了功,已是汗流浃背,显然消耗了不少内力。符陵披上衣服,下床去找了伤药,先分开他的大腿,查看楚翔后庭的伤势,那里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符陵一点点蘸了药水仔细擦洗了,上了药,再处理了他脸上和身上鞭打外伤。忙完后又叫人进来喂楚翔喝了一小碗参汤。
楚翔刚才服下的药有镇静安神之效,符陵忙碌不休,他却一直在沉睡之中。注视他沉睡中的面庞,虽已苍白得没有了血色,却似仍带悲愤神情,符陵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哀伤,沉沉一笑,低声道:"也罢!既然你不能爱朕,你要恨,朕便让你恨个够!"坐在床边凝视了他一会,将他留在内室,自去一边处理事务。
楚翔再次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听外面正敲五更,寝宫内灯烛未灭,转头望见一人正站在窗前,残灯下高大的背影落寞凄凉,正是符陵,显然他是一夜未眠。听到身后楚翔有动静,符陵转过身来,眼中似有一抹忧郁焦急,但转瞬即逝,随即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情,走到楚翔面前,道:"这些日子,你就留在寝宫里吧!来日无多,朕还想着和你多聚聚。此外,朕忘了告诉你,这毒是每日天黑便开始发作,一日更甚一日,你最好先做准备!"
待符陵上朝去了,便有太监进来侍候吃饭,楚翔发觉周身鞭伤的疼痛已略有减轻,只是浑身酸软,内力全失,后庭却仍痛得厉害,无法坐起。太监将楚翔扶起来,略进了些早膳后,却听太监说定亲王符明谋反一案已有了结果,符陵亲自下旨,府中男丁十五岁以上皆问斩,其余妇孺流放三千里外,家产全数充公,以前符明指挥的军队也重新收编。楚翔此时已毫不惊讶,昨日符陵已说过,从一开头就知道自己的图谋,这盘棋从一落子时就注定要输,中间的过程与最后的结局都没有了意义。眼前闪过符明死不瞑目的双眼,他已恨透了自己,过几日若黄泉相会,不知又是何情景?
从此,楚翔就被软禁在寝宫内,符陵白日里忙碌不已,楚翔猜到他定然是在调动军队,准备最后渡江总攻。不知安澜构筑的防线可能挡得住他一击?但此时楚翔已鞭长莫及,虽有心已无力。对他来说,如何熬完生命中的这最后一百天,是活着的唯一目的。
楚翔外伤沉重,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只能静静地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虽有太监服侍,却无话可说。到了下午,楚翔总是呆呆地看那窗外,看天边火红的夕阳一点点地沉到地平线下去,霞光散尽,黑暗的地狱之色开始笼罩大地时,那种极端的痛楚就会如约而至,而且正如符陵所说,痛苦一天胜过一天。每一夜,楚翔都会痛得死去活来,晕过去好几次,忍耐到子夜时分最终还是会陷入深深的昏迷;每一夜都漫长得象是一生一世,痛到极处时楚翔便想会不会就这样活活痛死了?这是不是自己的最后一夜?但到了天明,却发现仍然活着,还得再次去迎接黑暗的来临。不止一次,楚翔想过干脆一头撞死,或者用什么锐利的东西划破喉咙,省得一复一日永无休止的折磨,但他内心残存的骄傲不允许他这样做,同时他也发现符陵不会允许他这样做,宫里宫外总是有几个人守着,看得出身手不俗,楚翔明白以符陵的精明,既然已有了布置,自己就决不会有自杀的机会。
二十一 他事亦徒然(下)
而符陵总是天黑他毒发时分就会出现,要么远远地看着他挣扎,神情怡然,似乎他的痛苦给符陵带来了极大的享受,要么就在案前批阅奏折,却再不去别的嫔妃处过夜,只夜夜守着楚翔。楚翔也习惯了他的旁观,初时还极力忍住呻吟,过了几日后已被毒素耗尽了力气,任疼痛肆虐,楚翔也无力出声。每天晚上楚翔昏过去后,再醒来时,符陵总是不在床上,多半已上朝去了,或者是在窗前案头凝思默想,象是整夜都未曾休息。
这样持续了一个月,两人之间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在沉默的对峙中,绝望的气氛象荒芜田原里的野草一样静静地蔓延生长,长得无边无际,谁也不想去打破这种局面。楚翔身上脸上的鞭伤渐渐地好了,只是还留下了些淡淡的疤痕。
一日夜里,楚翔忽然在剧痛中醒来,身体象是被巨大的车轮狠狠地碾过......睁开眼一看,符陵正压着自己,双腿被他高高抬起,凶器正在体内肆虐,刚刚愈合的后庭又被无情地撕开了,而毒发的痛楚也卷土重来,体内象是燃烧着熊熊的烈焰......楚翔知道无力挣扎,干脆闭上眼睛任他动作,但仍然汗如雨下。就当楚翔的意识渐渐模糊时,忽然胸腹数处大穴象是被针扎了一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楚翔睁开眼,符陵道:"朕不许你昏过去!"说着便把楚翔翻转过去俯面朝下,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看见那暴虐下的绝望和悲哀。
整整一个时辰,寝宫里只有符陵粗重的喘息声和肉体撞击的淫糜之声,而楚翔则象是堕入了地狱的最深一层,忍受着无法想象的酷刑,死去之后又立即复活,然后接受下一次折磨,永无休止......又如漂浮在茫茫沧海上的一块浮木,被一波接一波的巨浪抛起、落下、再抛起、落下,最后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体无完肤......但他只能忍受,牙齿紧紧地咬住枕头,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抓住床单......等到符陵从楚翔身上下来时,天色已明,楚翔浑身湿透瘫倒在床上,已近虚脱,只残存着一分意识保持神智的一点清明,好在毒发的痛楚终于过去了。
符陵俯身抱起楚翔,吻了吻他冰冷的嘴唇,温柔得如对待热恋中的情侣,微笑道:"翔,朕今日不上朝,要去检阅军队,你随朕同去吧!"
楚翔看着符陵的笑容,忽然清醒,只恨不得能一拳挥过去砸烂这张笑脸,勉强转过头去,心再一次沉入了深渊。检阅军队?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要发兵出征了!这一天来得比想象的更快,就象他说的,要让自己活着时就看到周国的灭亡......
符陵不理会楚翔的满面怒气,将他抱进浴室,如以前行房后一样细致地为他沐浴,楚翔从始至终如木偶一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任他摆布。符陵帮他清洗全身后,又给他的后庭伤处重新上了药,为他穿好衣服,梳好发髻,做得一丝不苟。沐浴完毕,宫内已摆好了早膳,楚翔一口也吃不下,符陵并不勉强。自行用完膳后,符陵换了一身戎装,披上一件纯黑斗篷,斗篷上绣了一条金色的飞龙,栩栩如生,左右祥云缭绕,似高翔于九天。符陵令太监将楚翔扶到已准备好的马车中,他自己却骑马走在车驾之前。
皇帝阅兵,仪仗繁复,三千御林铁甲拥簇前后,冠盖如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城往南,京城百姓都涌在道路两旁围观。阅兵之处设在城外二十里,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围起一大片空地,由御林军在外围警戒,禁止闲杂人员进入。但见旌旗猎猎,战马嘶鸣,数十万人整装列队,景象蔚为壮观,最前面搭了一座数丈的高台,一面黑底金边的大旗迎风招展,旗上大大的金色的"秦"字反射着阳光,灼人眼目。
太监将楚翔扶下车来,他这些日子被幽禁在符陵的寝宫内未出门一步,今日忽然呼吸到郊外的新鲜空气,仰头见蓝天无垠,精神不由一振。但双腿发软,全身酸痛,挪不开步。符陵令人将楚翔扶到一旁观看,自己束下腰带,蹭蹭上了点将台。
符陵方在点将台上昂首站定,台下数十万人已从前到后一排排地跪了下去,如风吹过麦田接连不断地匍匐在地,叩首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撼动人心。扶着楚翔的两名太监也都跪了下去,整个点兵场上除了符陵,便只有楚翔仍屹立不跪。楚翔咬牙站直身子,抬头去看高台之上的符陵。符陵笔挺地站着,俯视着脚下的辽阔的土地和强悍的军队,旷野上的疾风吹动他的黑色斗篷,迎风招展,犹如天神下凡,虽看不清眉宇之间的神情,但即使在十里外也可感受到他那无坚不摧的摄人气势,包卷宇内的王者雄心。
行礼已毕,符陵抬了抬手,台下的将士又一排排地站起,这一跪一起之间,数十万人除了山呼万岁之声外,更无别的嘈杂之音。符陵略点了点头,对等候在台前的一名将领道:"开始吧!"那将领手中令旗一挥,战鼓声响,号角声起,大地似在震颤,台前的军队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留出一片空地来。步兵、骑兵、车兵身着红、黄、青、黑、白五色锦衣,灿若明霞,在各自的将领带领下一一列队从台前经过。
此时天色忽然变暗了,方才还是艳阳高照,一时却狂风大作,卷来乌云滚滚,灰色的天幕更显苍茫寥廓。而符陵任风起云涌,岿然不动如一尊雕塑,鼓声号角更加激越,将士列队行进,军容威仪,一丝不乱。楚翔看着这一切,心头寒意渐浓,虽已春回大地,他却象是落入了冰窟之中,符陵若率这样的铁骑南征,天下谁可阻挡?楚翔恨不能自己跨马持枪,闯入这万人军中杀个痛快......
二十二 此中有真意(上)
阅兵一直进行了三个时辰,直到下午才告结束,符陵又做了些评点,对率兵的将领多有嘉勉,最后道:"三日后出征,朕今日阅兵,亦算为汝等饯行!此番我军南下,由兵马大元帅陈郁全权指挥前线战事,务求一战成功,攻克江宁,扫平江南,统一华夏,成就我朝不世之业!"接过随从递上的酒杯,沥酒于地。台下万众举起刀枪,高呼:"攻克江宁!扫平江南!统一华夏!""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动天地。阅兵完毕,符陵令各部回营,准备出发,不多时,数十万人便如秋风扫落叶,走得干干净净。符陵对着空旷的原野,又静静地在台上站了一阵,这才下来,搀扶住楚翔,道:"回去吧!"
回去时,符陵却陪楚翔坐了马车,楚翔听他刚才在台上之言,竟是要留守上京,符陵自即位以来,凡有重大战事,从不假手旁人,皆是御驾亲征,战无不胜。而这次两国渡江决战,他却为何竟然不亲临前线?难道真以为周国的将领士兵都是酒囊饭袋,长江天堑如同虚设,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楚翔正疑惑中,忽听符陵问道:"翔,你在想什么?今日看了阅兵,你有什么感想么?"
符陵开口询问,楚翔有点吃惊,两人多日都不曾有过对话,今天他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自己的想法?随口答道:"我只是在想你这次怎么不亲征?"
符陵微微一笑,道:"朕留在宫中,因为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搂住楚翔的肩,将他揽在怀中,又笑道:"你到现在还操这些心?多想想你自己吧!"
楚翔听了符陵这样说,心下更是疑窦丛生,符陵说的更重要的事,是指的什么?眼前还有什么事能比与周国决战更为重要?此外,既然这次符陵不去,周国能不能抓住机会奋起一击,保住半壁河山?楚翔既是疑惑又有些庆幸,符陵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楚翔回过神来,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自己现今已沦落至生不如死的境地,还管这些做什么?就算想出了对策,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