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就那么扶住他,淡然道,
“从今天起,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唐月。你若不信,要杀我,就杀,能死在你手里,我很高兴。”
“我知道你的事情,也知道你对李沉舟的感情,更知道你为权力帮为李沉舟做了多少事,但是,在所有人眼里,甚至在你眼里,权力帮都始终是他的,是赵师容的,却不是你的。”
“你为权力帮而活,我为你而活。你记住,这世上,从现在起,有一个人,是为你一个人而活的。”
“什么李沉舟赵师容,就算天下都只看他们两人,就算天下都为他们折腰,我不是,我眼中,只有柳五柳随风。没有别人,”
“我是你的红颜,我是你的知音,我只是你的,不是权力帮的,我不见李沉舟,不见任何人,我只为你一人而来。”
“为你,我纵死无憾。”
柳随风只觉一记重锤砸在他心头,为这一番话而起了从未有过的激荡。
他们是江湖人,感情是一种奢侈的东西,而且,在江湖上,言情,无疑是给自己造成死穴,无疑是告诉别人如何伤害自己,所以,就更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心袒露在阳光下,甚至他自己都不能。
他知道很多女子仰慕他,很多女子喜欢他,但是,没有人这么坦荡这么明白的告诉他爱他,他知道她们不会说出来,不会这么坦荡无畏的告诉他。
他是谁?他是柳五柳随风,谁敢在他面前说这些话?
可是,今天却有一个唐月。
这个女子就这么坦然的告诉他,
她爱他。
这个女子,他可以望尽那明澈坚定的眸子里去,他知道,她是真情。
她的感情,强烈到一动心就永不回头,一倾情就万死不悔。
他何尝不是,只见了那个背影一次,就已经万劫不复,却只能藏在黑暗里默默注视。
唐月,这个太象他,又不是他的女子。让柳随风,第一次对一个不是赵师容的女子有了感觉。
他知道,这不是爱,也许,只是寄情,只是移情,只是对自己的怜,让他对这个女子有了惜。
柳随风沉默不语,却缓缓的,把自己受伤的交付在唐月手上,任她扶他前行。
从这一天起,权利帮五总管的风柳轩里,有了一个女子,一个谁都知道,却谁也没见过的女子。
2
杀了慕容若容,平息了这一场刺杀后。柳随风随着李沉舟缓缓走到花园里,一路上,他蹙眉,不语。
李沉舟善于鉴貌察色,道:“你有话说吗?”
柳随风答:“是。”
李沉舟道:“无妨直言。”
柳随风迟疑了一下,李沉舟知其必有极难启口之事,叫道:“老五。”
柳随凤微微一颤,应道:“在。”李沉舟更看出他是满怀心事,于是道:“老五,你跟我闯荡江湖数十年,连师容未来前你就到了,有什么话儿不可说的,除非你不把我当哥哥了。”
柳随风慑懦道:“老大如此说,折煞小弟,只是……只是这事……这事跟师容姊有关……”
李沉舟脸色一沉道:“是她的也可以直说!别婆婆妈妈的,罗嗦什么!”
柳随风一颤,终于道:“…?我听外人传闻,……师容姊近年来跟萧少将军东征西伐……宛若情侣……只
怕他们……他们已……”这几句话下来,连兆秋息和鞠秀山都变了脸色。只见李沉舟默不着声了好一会儿,脸色愈来愈沉,忽“哈哈”一声,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见柳随风脸色有些惴惴,便收了声,说:“老五,江湖上的人长了嘴巴,有什么不可说的?你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怎么连这点都勘不破?”
柳随凤忍了忍,还是禁不住要说:“可是这回事盛传得很厉寄,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他说着,知道李沉舟不会相信,不禁有些激动。
“老大,还是查查的好,免得受了欺还不知道。”
李沉舟忽然一闪身,到了柳随风身前,一扬手,众人都吃了一惊,李沉舟的出于何等之快,手已搭到了柳随风的肩膊,柳随凤却连眼睛都未多霎一下,李沉舟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兆秋息和鞠秀山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李沉舟道:“你提醒得好。不过第一,萧秋水不是这样的人:第二,师容我信得过;第三……就算他们在出生人死的征战中作出苟命的事,也是相孺以沫,只要心没有变,作出这些事,我不介意。”然后他以手按着柳随风的肩膊,一双眼睛如一柄龊炼淬厉的剑,看着他,慎察地问:
“你懂了没?”
柳随风以上齿咬咬下唇,隔了半晌,道:“懂。”
然后他就退了出去。
午后,烈阳如炽,风柳轩里却极为幽静,层层的树叶下面,绿意泠琅,逼人而来,分明的透出一层冷意。
柳随风静静的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明净高远的天空,默默不语。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唐月婉约的望他,
“你已经见妒于人,为什么不谨言慎行?还要去惹怒李沉舟?”
“赵师容的丈夫不是你,是李沉舟,你何苦?”
柳五负手,半晌才道,
“大哥忙于帮务,自然无法分神留意这些事,我不提醒他,就更没有人提醒他了。”
“可是别人不会这么想你,”
唐月冷幽幽的说,明丽的眸子直望柳随风,
“帆只扬五分,船便安。水只注五分,器便稳。如韩信以勇备震主被擒,陆机以才名冠世见杀,霍光败于权势逼君,石崇死于财赋敌国,皆以十分取败者也。五哥你惊才羡艳,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为什么不能敛锋芒以求全,行隐忍以免疑呢?”
唐月轻柔的语气已见寒淬和急切,
“你已经权势逼主,才高震君了,为什么不隐忍,不收手,还要如此竭尽全力?还要去忠言逆耳?”
柳随风清澈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阴翳,半晌,他才淡然道,
“只要大哥清名远扬,只要大哥不为人所蒙蔽,只要大哥能昂扬天下,成就绝世之功名,我柳五纵使负骂名恶名,纵使不为人见谅,纵使为人见疑也是值得的。”
“问题是,他真的懂你的意思吗?”
唐月语气和缓,话语却是尖锐而寒厉的,
“一个人的苦心和用意,也要别人有同样的心情意思才能体会和感受的到,否则,你为他牺牲,他还以为你活该;你为他分忧,他还以为你有心夺权。你为他排除异己,他以为你心怀不轨。如果这样,你的所作所为,不仅是白费浪费,更是自伤自害了。”
柳随风垂首,他垂首的姿势有一种特别悲凉的意境,特别寂寞的寥落。
“那我也仍然要做,”
他淡定的说,淡然中却是浓浓的无奈。
那是一种宿命的无奈,万般无奈的平静,
“有些事,你明知道做了会如何?却还是一定要去做的。”
他凝望窗外,
“为了权利帮,我不能不尽全力,纵使为大哥所疑,我也认了,帮是大哥和赵姊的,我不能让它有任何闪失。”
“我相信大哥终有一日会明白我的,我是他的兄弟,我纵背弃天下,也绝对不会背弃他的。”
“你知道吗?”
唐月许久后才徐徐道,
“恩?”
柳五侧头望她,
“若你能勘破这情义二字,柳随风,才是当世无二之枭雄人物。”
柳随风笑了,依然是淡如柳烟,渺如浮云,迷蒙如烟雨江南的笑意。
“所以,我最多只是人杰,做不成枭雄的。”
他们正说间,就听得一个徨急的声音在风柳轩外响起。
“五总管,五总管”
柳随风眉头一蹙,他听出是刀王兆秋息的声音。
“秋息,什么事?”
柳随风扬声问道,心内惊疑不定。兆秋息一向冷静,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失措,
“帮主死了。”
“你说什么?”
柳随风急掠而出,一把抓住了兆秋息的衣襟,厉声道,
“帮主在后花园,遭宋明珠、高似兰、左常生等一起施狙手,结果与左神魔同归于尽……”
兆秋息辛苦的回答着,在柳随风的钳制下,几乎喘不上气来,
柳随风遽然松手,退后了两步,嘴唇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喃喃道:“高似兰……宋明珠……杀了帮主?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
然后,他突然停了下来,下唇上蓦然印上了深深的齿痕,而那双因为震惊而狂乱的眼睛也突然间静了下来,大彻大悟后的静,明了一切后的冷。还有心志欲死的悲哀。
兆秋息并没有看到柳随风的变化,仍然接着道,
“我们也不相信,可是却看到了帮主的尸首。”
柳随风静静的站在那里,良久,他挥手,让兆秋息下去。
柳随风的脸色如雪,目光却如火。
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他本智谋无双,诡诈多疑,没有人能逃过他的眼睛,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可是此刻,他只痛恨自己的聪明自己的机巧。
他宁可自己不知道。
他心底,一片清明,雪一样冷冰一样寒的清楚明白。
柳随风淡淡的笑了,清澈的眼神中萌生出一种淡然而决绝的死志。
他一生自认为怙恶不悛,却永远也无法逃出自己的感情----逃不出对赵师容的感情。
他杀人无数,视人命如草芥,却永远也无法背弃那一个人----不能背弃李沉舟的义。
因为,李沉舟是他的大哥,而他,是李沉舟的兄弟。
兄弟,多么热烈如火一样的情义。却在此刻,成了最大的讽刺。
----他所有的坚持都没有了意义,
----他所有的忠诚都失去了目的,
----他的情早就注定空负,如今,他的义也变成了笑话。
其实,他才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人吧。
----他倾心所爱的人不爱他;
----他毕生追随的人怀疑他,
他却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从看到赵师容容光粲然的站在李沉舟身边时,他就已经选择了自己的命运,放弃的命运,他—早就放弃了自己。
但是,如果他可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吧,谁让他是柳随风,柳随风永远都勘不破对赵师容的情,对李沉舟的义。
他的结局,从开始就已经注定。
柳五悲凉的笑了,他眼中,只见天昏地暗,心中,只觉哀伤欲绝,
----大哥,你居然疑我至此,柳五对你,一向从无欺瞒,一向忠心无贰,却依然,依然为你所疑,让你不惜以死来试我。
----既然如此,大哥,随风只能把命还你。以鉴此心。
一时间,柳随风只觉心冷如雪。而那抹淡然而决裂的死意,已重重的掩住了他一向明澈的眼眸,让他那明锐的眼色,暗淡下去,沉黯下去,直至如深潭,再不见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