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岐彗烟说的是事实,霖点点头。然后岐彗烟将航机转为自动飞行,并把航向预设好,带了些工具离开驾驶舱。
凭着方才感觉到的震动,岐彗烟来到航机后方接近右翼的地区。掀起遮盖板,岐彗烟眼尖立刻看到与机翼连接的线路上被安装了功能不明的小黑盒,此时微微冒出白烟。
岐彗烟不敢随便拆开黑盒,伸手欲取过挂在腰间的工具,猛地察觉身后异状,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恶意。岐彗烟迅速转过身,却来不及看清突然出现眼前之人,一股刺激的烟雾往脸上喷来,岐彗烟顿时眼泪直流咳嗽不止,然后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几个连续重拳打在胸口,而后完全没有休息地,另一拳正好击中他的左太阳穴。被猛力打得朝旁倒下的岐彗烟头正好撞在坚硬的航机装置上,整个人因此昏了过去。
岐彗烟离开驾驶舱后,航机的飞行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朝着不同于岐彗烟原先设定的方向而去,不一贯,竟然冲破附近某个星球的大气层,眼看再不过几分钟就要坠毁。
发觉不对的霖试图要更改航机的飞行方向,机器却完全不听使唤,知道自己能力不足,霖赶紧走出驾驶舱准备叫回岐彗烟。谁知他一踏出舱外,第一眼看到的正是倒下昏迷的岐彗烟,未及上前察看岐彗烟的情况,霖第一时间抽起随身武器,对眼前黑衣陌生人喝道:「是谁?!」
看清眼前之人,霖一怔,动作缓了下。「你?你不是在--」
可是语音未落,银光倏地闪过,霖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锐器。「你--」
而后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 * *
很疼,全身没有一处不疼,似乎骨头被一根根拆卸下来,那种内部使不上力的感觉就好象与维德里希云雨一番之后的脱力,但比之更惨的是眼前不但身体内疼痛,浑身,尤其是背部也是火辣辣的痛楚。
岐彗烟睁开眼睛,看到完全陌生的场景。
那是一个岩洞,全被奇特暗红颜色的岩石包围起来的山洞,仅有一个缺口透进光线,然而那个缺口上却装了一条条的铁栏杆。
似乎察觉到他醒转过来,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岐彗烟完全没有精力专注起来聆听对方交谈的内容,而他也在这时发现自己上半身的衣衫被人脱去,全身也被金属炼捆绑起来,双手更因此被箝制于后。
低低咒骂了声,岐彗烟感到前方有所动静,抬起头,看见有人打开铁栏杆旁的门走进来,直走到横躺着的自己面前。
根本来不及出口询问,对方弯身抓住岐彗烟的头发,向上一扯,疼得岐彗烟几乎要掉下眼泪。「做什么!?」话一出口,是干涩得沙哑的声音。
然后他看清楚那个背光的壮硕身影属于何人,不由得瞠目结舌。「是你!?」
「是我。」
回答岐彗烟的,是他完全陌生的嗓音。
也难怪岐彗烟会感到陌生,因为他自始至终,从来没听过维德里希旁边那位沉默保镖开口说话过。
他甚至曾以为他是个哑巴。
只是现在的澜是个与他记忆中完全两样的人。带着凶狠敌视的目光,澜的模样看来相当嗜血。不过岐彗烟可不会因此就露出怯意。
似乎不满意岐彗烟完全没有屈服讨饶的表现,澜一把将岐彗烟推到壁边,光裸的背部接触到粗糙的岩壁,又是一阵剧痛,岐彗烟不由冷汗淋漓,低喘着气。
起眼,澜不知何时取来一条长鞭,鞭上还装了些小刀片,在有限光线的照射下透着阴冷。
长鞭一挥,划破空气的声音清晰入耳,眼见鞭子朝自己挥下,岐彗烟咬牙承受,没哼出半点声音。
然后又一鞭,接下来又是一鞭。
紧闭着眼睛,紧咬着下唇,岐彗烟觉得胸口有种爆裂开来的痛感,很希望一切赶快过去,因为他可能就快支持不下去了。
忽然喀搭一声,甩下的长鞭打到某样物事上。岐彗烟睁眼,看见放下鞭子的澜走近,抓起他胸口的那条银蓝色链子,链子未端是维德里希在艾肯亚当晚送给他做为礼物的改良型「玄天」。
「他竟然给你这么贵重的东西。」澜的声音带了愤恨,他用力扯着链子,打算扯断它,却不论他如何施力,链子丝毫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一股气直冲上来,澜将链子交错向两旁一扯,细炼顿时缩紧深陷岐彗烟的颈子,让他无法呼吸,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没想到救人的东西反被用来杀人。面对死亡,岐彗烟仍满脑子胡思乱想,而这时,许多人的身影从脑海中飞逝而过,他想叫住晃过却没有回头的洛崴与岐斌,还有朱安潞、自己的父母等等,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然后眼前浮现最清晰的身影,带着同样笑容的维德里希竟令他有种怀念得想要哭出来的感觉。
这时候的维德里希在做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就要永远见不到他了吗?如果澜是个背叛者,维德里希会不会也出事了?
岐彗烟嘴唇发紫,几乎翻了白眼,当掐紧颈部的细练子被放松开来,也正是他落入深沉的黑暗之时。
* * *
再度睁开眼睛,岐彗烟知道自己依然在同样的地方,像恶梦一样的地方,只是他仍旧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岐彗烟只能乐观地这么自我安慰。
或许外头正是黑夜,前次清醒时透进光线的缺口如今一片暗黑,岐彗烟轻阖上眼睛,想起爷爷们的教导,慢慢运起气来,然后胸口的「玄天」突地传入一阵阵热力,发挥起帮助岐彗烟的身体作自我修复的功能。
又是维德里希!
岐彗烟的喉头梗了下。
为什么自己这时候会如此想念那个总是笑得仿佛自己无所不能的家伙!?
嘴里尝到咸味,岐彗烟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流下泪来。
真是,之前被打得这么惨都没哭,男子汉大丈夫,现在却为了这种小事而掉眼泪!
一边嘲笑着自己,眼泪却无法抑制地涌出眼眶,一滴滴滑落,经过带了伤口的脸颊,带来阵阵的刺痛。
放任自己无声地用力地流着眼泪,岐彗烟只希望这么做能稍微减轻胸口那种淤闷得教他几乎喘不过气的感觉。
* * *
接下来几天,澜都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其它人出现在岩洞内,只是偶尔有几许人声在外头响起。
虽然身上没有再多加任何伤痕,岐彗烟现在却面临另一个难关,不但饿得无力,等到哪天自己终于被人发现时,大抵也要因为失水过多而变成干尸了。
「玄天」尽管有用,却只在修复身体细胞组织方面,并不能自行产生活命所需的营养与水分。
岐彗烟瞪着岩洞上方干燥得彷佛要冒出火焰的石块,看不到半点湿润带了水的痕迹。然后他听见门边传来声响,奋力转头看去,同样是澜,带着轻视嘲弄表情看着他的澜。
「当你纠缠上你不该招惹的人时,大概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澜鄙夷地说道。看见岐彗烟虚弱的模样,因缺水而干裂的双唇,他不由得冷笑几声。
努力动了动嘴唇,只能发出气音的岐彗烟虽不愿意对澜说话,却觉得自己即使要死,也得要将脑子里存有的一些疑问搞清楚,否则怎能瞑目?首先,当然就是与他一同搭上航机,却生死未卜的霖--据说是「他不该招惹之人」的另一个保镖。「……霖……他怎么了……?」
「航机坠毁,我只来得及抓着你逃出,你觉得他怎么了?」没想到他竟还有余力间起他人,澜冷冷回道。
痛苦地闭起眼睛,胸口起伏,岐彗烟已经流不出任何眼泪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终又再次睁眼,继续问道:「维德……里希呢?你想要……对他……不利?」
「罗席斯先生是巍思集团最重要的领导人,若不是你,他一心就只有巍思集团,带领众人迈向颠峰,若不是有你存在。」说到此,澜狠狠地甩了岐彗烟一个巴掌。「目前上位者正与他谈判,一旦他签下协议书,同意不再与你和其它任何不重要的家伙扯上关系,你呢,很快就能解脱了。」
「所以……我现在……是用来……要胁他的……筹码?」哭不出泪,岐彗烟反而笑起来,虽然只是无声的气音。
结果策划一切的人并非因为巍思集团所进行的购并案,反而是集团内部希望维德里希心无旁骛专注带领巍思集团的人所想出的「好计画」。
什么鬼!维德里希也是人,那群家伙在想些什么!?当他是机器没有感情吗?
才想到这儿,岐彗烟几乎要自顾自笑得透不过气。
维德里希是有感情的啊,而自己却任性地要求他将感情放在一边,陪自己玩什么「培养感情」!
他对自己是关心的,宠溺的,总是一样的笑容里,其实藏了多少对自己的情意。而他却总以为维德里希不够认真,想得不够深远。
岐彗烟笑得咳嗽起来,对于他突然发笑疯狂的模样,澜感到相当惊愕,但他回过神来,挥拳往岐彗烟脸上揍下的同时,怒喝道:「别笑了!」
只是他的拳头没有再碰到岐彗烟的脸颊。就差这么一毫厘,不知什么东西飞过去,澜惊恐地看见自己的手腕以下被凭空切断。
耳边传来喀嗦枪械上膛打开保险锁的声音,不用回头,冰冷冷的枪管紧紧贴在澜的太阳穴上。
出现在岩洞中,是不知何时控制所有情势的部队,身着方德西雅克自治区戎装的部队。
「你竟把他搞得这么惨。带头前来救援,此时拿枪指着澜的人,是见了岐彗烟的模样几乎要克制不住做出杀人举动的朱安潞。他咬着牙,冰冷地,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
「我会让你好好尝尝生命终点就在眼前,却永远走不到的绝望滋味。」
第八章
彷佛从地狱被救赎上天堂。
当岐彗烟恢复意识,抖了下睫毛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是洁净得好似所有罪恶杂质全被摒除在外,一个纯白色,而且极为熟悉的空间。
他微微转过头,看着那个站在窗边,面朝窗外的身影。
「安--安潞?」
岐彗烟开口,用很微弱的声音,朝那个身影唤道。
「有没有历史重演的感觉?转过身来,朱安潞并没有立刻走到床边岐彗烟的身旁,反而远远地望着他,用淡淡的口吻说道。
岐彗烟有点心虚地干干一笑,他没忘记几个月前朱安潞还因他为了救维德里希受伤,光顾自治区新落成的医院而说了他一顿。「我回到自治区了?」他张望这个相当眼熟的病房。
大踏步走近岐彗烟,朱安潞坐在他的床绿,眼神锐利地瞪着他。「你命都差点丢了,谁还放心把你留在其它地方?」
岐彗烟尴尬地想要伸手摸摸头,却发现双手无力根本举不起来。然后先前发生的经过一一回到脑海中,岐彗烟突然起了一阵寒颤,有种错觉自己还被关在那个岩洞中。
而后他想起心里头一直惦念着的事情:「维德里希呢?」
朱安潞原本刻意装出冷漠的表情,想要吓吓岐彗烟,好让他更记得这次教训,以后也更注意自己的安全,哪里知道岐彗烟一开口就询问维德里希的消息,让他好不容易装出来的冷硬全部融化掉。重重叹口气,朱安潞说道:「你好歹也先问间其它的,例如你怎么会获救,我们怎么找到你之类的。」
然后他看见岐彗烟小鹿一般无辜而乞求的眼神,又再叹口气。「你带着的这个东西,改良型的『玄天』,在必要的时候会产生类似追踪器的功能。」他拿起岐彗烟挂在颈上的银蓝色细炼。了知道你下落的罗席斯先生紧急联络我们,就在一个星期之前。然后我们赶紧前往救援,幸好实时赶到,否则你还裒对不起你爷爷们、父母和蕾娜塔姑姑,要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孙送命。」
「对不起。」岐彗烟很小声很小声地响应道。
朱安潞摇摇头。「把你救回来之后,整整六天你都没有清醒,你爷爷甚至还从艾肯亚星赶过来,大伙儿来探视你不下十数次了,很担心,不光是一句对不起能补偿的,知道吗?他并没有说明这六天来自己甚至将工作丢在一旁,完全没有离开过医院,就只为了能看见岐彗烟完好地清醒过来,让心中的大石放下。「至于罗席斯先生,联络时他只是要我们赶快去救你,他本人则没有现身,应该还留在巍思集团总部。带你回来后,我曾经发通讯让他安心,不过他尚未有任何回音。」
听了朱安潞最后一句话,岐彗烟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会不会也出意外了?」
看着岐彗烟有别于以往无畏的模样,朱安潞起眼睛。「彗烟,你何时变得这么胆小?」
别过脸去,岐彗烟闭着眼睛,以免眼中的酸意又引得泪水滑落出来。「从发现他对我重要开始。」
这话让朱安潞安静许久,而后他松下表情,将枕上岐彗烟这几个月以来又增加长度的发丝拨了拨,轻道:「若是如此……那么这时候你就该专心养伤。彗烟,他是成熟的大人,懂得照顾自己,保护自己。如果你真不放心。就等自己恢复了,有了精神体力,再自己去确定个详细。」
静默了好半晌,岐彗烟又再日看朱安潞。「谢谢。」他看见朱安潞眼中的担心,奋力地,颤抖地好不容易将手举起,伸向朱安潞。
见他吃力的动作,朱安潞倾前,一把抓住岐彗烟还未完全举起的右手,塞回棉被下方,另一手则撑压在枕头上。「别对我说谢谢。」朱安潞深吸口气,看着岐彗烟受了折磨而憔悴瘦削的脸庞,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眸黯淡得好似宇宙中早已失去生命的星体。朱安潞以非常缓慢的语调说道:「彗烟,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再说就算是见外了。但如果你裒觉得过意不去,就赶快脱离这个要死不活病恹恹的样子,回到原本的活蹦乱跳。」
* * *
由于公事繁忙,使得朱安潞在岐彗烟醒过来之后,无暇再留在医院陪他。接下来在医院治疗休养的日子,便几乎都由其它的家人朋友前来同岐彗烟谈话消磨时间。
洛崴和岐斌离开自治区返回艾肯亚星之前,又来探望他几次。其实朱安潞的说法还是保守了点,当岐彗烟一眼看见洛崴由于担心他的伤势,原本如云的黑发竟掺上几许白丝,面容也挂着忧虑,不由得愧疚万分,差点又要掉下泪来。
「彗烟,累了倦了,就回艾肯亚,爷爷随时都欢迎你。但若你还有力量飞翔,就追着自己的想法,继续往天空飞去吧。」在看了岐彗烟的情况,洛崴留下这句话,疼爱地拍拍岐彗烟的肩,而后与岐斌离去。
小洛莉儿是继朱安潞之后花最多时间陪伴岐彗烟的人,因为以她的年纪,每天在学园上课的时间仅需要几个小时,其余时间则多半带了自己喜爱的图书画册,当岐彗烟熟睡时就在旁安安静静地看书画图,岐彗烟一醒过来,就缠着他玩纸牌、下棋等游戏。
这一天病房里除了岐彗烟和洛莉儿之外,还有个在脑后高高扎成马尾,将一头带红色的棕发束起的年轻女孩,带着愉悦神情的脸蛋,与斯文平和的朱安潞长相肖似,却更显得活泼亮眼。她便是小朱安潞一岁,任职自治区民政官的朱雀停。
一面俐落削着蕾娜塔为岐彗烟准备的苹果(虽然当时已有机器可以迅速又漂亮地削好苹果,朱雀停却更喜欢拿起刀子慢工出细活),低着头的朱雀淳没有前兆地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彗烟哥哥,你喜欢罗席斯先生,对吧?」
才拿起朱雀停先前切好的苹果片,塞进嘴里的岐彗烟,被她这番直接的询问吓得差点噎着。小洛莉儿也将脸从书上抬起来,看向那个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很少会斟酌字句的表姊(由于洛莉儿的爸妈分别是岐彗烟的堂哥以及朱雀停的姑姑,因此对于洛莉儿来说,岐彗烟是她叔叔,而朱雀停则是表姊)。
见岐彗烟一副吓傻的模样,朱雀停噗嗤笑道:「干什么干什么,好象见鬼了一样。」
想起朱家的女性都拥有特殊能力可以感应出曾经发生的事情,岐彗烟惊讶锐减,却又更感不好意思。尤其想起自己和维德里希间的过往种种,要是全让朱雀停知道了,还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这时,朱雀淳笑着挥挥手。「其实根本不用我的能力,光看你这个样子,根本就是犯相思。」忽地,她起身凑到岐彗烟面前,两人的脸距离得很近,互相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吐息。朱雀停的眼神晶亮,带着盈盈笑意。「彗烟哥哥,我喜欢你,但是罗席斯先生是个挺不错的人,能有这样的好对手我也蛮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