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尼罗

作者:尼罗  录入:05-11

  盛国纲这人相貌堂堂,近来阔了,穿一件海勃绒大衣,越发显得潇洒倜傥。他家在城外一处新村中,今晚在城里耽搁下来,一时又没有找到旅馆,就厚著脸皮前来戴家借宿。
  他是了解戴其乐那点兴趣的,所以进门後就上一眼下一眼的不住打量杜宝荫。杜宝荫微笑著向他问了好,然後蹲在小电炉子前,静静的等著水开。
  戴其乐出门向邻居家借来几把椅子,拼出一张床来,又铺上被褥。忙忙的打发杜宝荫回房睡了,他关上卧室房门,坐在外间和盛国纲嘁嘁喳喳谈论形势。
  盛国纲向戴其乐借钱。
  “我的款子都押在西药上了,拿不出来。也不要多,你给我添个几百块就行。
  戴其乐不含糊,起身就从裤兜里往外掏钱。将那一卷子钞票数了一遍,他留下零头,将其余款子全部捺到了盛国纲手里:“我现在的钱也不活络,这些你拿著,剩下的我留著吃饭。”
  盛国纲一看戴其乐这样痛快,几乎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什麽……十天之後我必定还你。我弟弟病了,刚送进中央医院,我是急著找钱给他治病。”
  戴其乐知道盛国纲家里养著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是集各种顽疾於一身,常年的闹病危。十分了然的一点头,他对著盛国纲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不急著用钱,你那边治病要紧。”
  盛国纲十分感激,承认戴其乐这人够意思!
  盛国纲在戴家客厅里酣睡一夜,打了半宿的呼噜。杜宝荫被这位客人吵的睡不著觉,就睁著眼睛眨巴眨巴,抱著戴其乐取暖。熬到天亮时分,盛国纲告辞而走,他才得了清静,小睡片刻。
  及至他睡醒了,戴其乐也走了,又给他留下了一张字条一点钱,说自己今天要去歌乐山,让他自己去买东西吃,天黑就睡觉,不要等门。
  杜宝荫无所事事,在阴冷的房间里东坐坐,西坐坐。
  他一直过的都是这种生活,所以不但不觉寂寞,反是感到安然。灌了只热水袋抱进怀里,他躲在被窝中,翻阅一本从书店里买来的武侠小说。
  他并不是个读书的人,对文字也没有太大兴趣,翻了两页後就又睡著了。
  这一觉睡的很长,下午方醒。懒洋洋的爬出被窝披上衣服,他出门到外面的公用洗手间去撒了一泡尿,然後哈欠连天的回了房,一边系衣扣一边打算下楼去吃馄饨面。衣扣系了不到一半,房门却是忽然被敲响了。
  他以为是戴其乐回来了,很高兴的跑过去开门──然而站在门口的人,乃是杜绍章。
  “哟!”他吓了一跳:“九哥?”
  杜绍章依旧是怀柔。
  进门後他环顾四周,又掀帘子进卧室打量了一番。依旧沈著脸,倒是并没有骂人,只问:“就这麽两间屋子吗?”
  杜宝荫有点紧张,有点害怕,倒是并没有反感的情绪。自从戴其乐的肺炎痊愈之後,他就没有再主动去看望过九哥──当然自己也是不愿意去的,但是不管愿不愿意,这行为总有过河拆桥之嫌,不大像话。
  “是,只有这两间。”他轻声答道,忽然机灵起来,提起暖水壶倒了一杯热水,双手放到外间桌子上,又招呼杜绍章:“九哥,你坐。”
  杜绍章绕著那张双人床走了一圈,目光扫过那并排摆著的一对枕头。伸手捏了捏摊在床上的棉被,他淡淡的问道:“在睡觉?”
  杜宝荫做了个深呼吸,极力的要让自己平静下来:“睡了一天,刚才醒了。”
  杜绍章停下脚步,再一次狠盯了那两只枕头,随即抬起头望向杜宝荫,神情意味深长。
  杜宝荫依靠著门框站住,心里明白杜绍章的意思,脸上就一阵一阵的泛了红。
  这时杜绍章又问:“戴其乐呢?”
  杜宝荫低下头,像被人捉奸在床了似的嗫嚅著答道:“他今天出城了。”
  杜绍章看了杜宝荫那种唯唯诺诺的老实模样,忽然心里一阵柔软。
  “上午我在大街上,看到大学生们在开演讲会,一个个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你虽然笨,但是如果当年肯多下一点苦功,现在应该也能读到大学了。”他坐到床边,慢条斯理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道。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堪称是一句很缓和的批评。他随即又问道:“想不想再读书了?”
  杜宝荫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摇了摇头:“九哥,我不行的。”
  杜绍章叹了口气:“你要是现在肯上进,那去香港进大学,也还不算晚。”
  杜宝荫听到这里,就知道杜绍章是好意了。他很惭愧的垂下头,微笑著答道:“多谢九哥,可我真的是……”
  杜绍章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自己没有本事,只想攀附别人,坐享其成。你要是个丫头,我也不说什麽,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总不会轻易被人抛弃;可你是个男人,不思进取,只和戴其乐那种人在一起厮混,等将来他厌倦了你,我看你有何退路!”
  杜宝荫听了这一番话,觉得有些新奇,有些可怕,又有些委屈──他没想去“攀附别人、坐享其成”,从来就没有过这种念头。
  但是他也不辩解,只是低著头笑。
  杜绍章抽了抽鼻子,改换了话题:“你这屋子真冷!”
  杜宝荫愣了一下,随即跑到床前从被窝里摸出热水袋,而後转身出门,在外间的公用水池里倒掉了袋中温水。
  他重新灌了热水进去,然後把塞子拧好了,双手递给杜绍章。
  杜绍章接过了热水袋,又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杜宝荫的手也很凉。
  杜绍章让杜宝荫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把那个热水袋塞到了他的怀里去。杜宝荫抱著热水袋,又开始微笑──不过没有不安,因为知道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被九哥扒光了干一次。
  “就那麽喜欢戴其乐?”杜绍章问他。
  他不假思索的点头:“嗯。”
  “他哪里好?”
  杜宝荫衣衫不整,里面贴身的衬衫是乱糟糟的,外面套著的一件花格子呢外套也是乱糟糟的,裤子仿佛是缠在腿上,鞋带也没有系。杜绍章的问题让他歪过脑袋,先和热水袋贴了贴脸,然後才羞赧的一笑:“他对我很好。”
  “我对你不好?”
  “你也好。”
  “那你怎麽……”
  杜绍章说了半截话,余音嫋嫋。杜宝荫想了想,迟疑著说道:“九哥,你像爸爸。”
  杜绍章大吃一惊:“啊?”
  杜宝荫继续把话说完:“你厉害,我有点儿怕你。”
  说完这话,他大概是感觉自己有些失礼了,特地转过脸去向杜绍章微笑。杜绍章怔怔的看著杜宝荫,没想到自己暴躁了几次,居然还暴躁成六叔了!
  “我当然不会像戴其乐那样油腔滑调!”他忽然生起气来:“你完全不懂得我的苦心,忘恩负义的东西!愚蠢!”
  杜宝荫把热水袋贴到胸前,低下头不出声了。
  杜绍章气哼哼的坐在床上,突然抬手把杜宝荫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按下。杜宝荫丝毫不反抗,顺著力道就侧身枕到他的肩膀上。杜绍章垂下眼帘,就见他恋恋不舍的抱著热水袋,还把眼睛闭上了。
  杜绍章继续怀柔,要带杜宝荫出去吃西餐,可是杜宝荫不想离家太远,宁愿到楼下去吃馄饨面。杜绍章听闻此言,想揍他一顿,後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揍。
  杜绍章请杜宝荫吃了馄饨面,并且给他卖了许多广柑。回到楼上又坐了片刻,他也无话可说,不过像只笑面虎一样,脸上的神情很不稳定,介於发笑和发怒之间。
  但最终他也没有发怒,起身告辞时又摸了摸杜宝荫的头,心平气和的说道:“九哥改天再来,你休息吧!”
  杜宝荫看他和蔼可亲,心中暗暗纳罕,同时又有些感动。
  戴其乐一夜未归,翌日中午才到了家。
  他在歌乐山的桂二公馆里,陪著桂二先生打了一宿梭哈。
  同桌的牌友皆为阔商要人,他为了加入其中,特地提前从外面借了一笔款子充门面。桂二先生上场前注射了一针吗啡,精神焕发,屁股有如铁打的一般,纹丝不动坐了整夜,连厕所都不去,熬走了一拨又一拨对手,只有戴其乐稳如泰山,能够坚持。
  桂二先生好赌,如今遇到了戴其乐这个好对子,就十分满意,在牌桌上谈笑风生。天明时分赌局结束,众人算起账目。戴其乐侧耳倾听,先得知自己赢了两万多块,还有些心虚;但最後听到桂二先生一共输了十多万,自己这两万多块钱不至於冒犯到这位富豪,才放心下来。
  桂二先生喜欢上了戴其乐,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认识。戴其乐打叠精神,热情洋溢的寒暄敷衍,搞得气氛一团祥和,顺带著又提了两句生意经。桂二先生挥金如土,很好说话,立刻就许给了他一个大赚一笔的好机会。
  戴其乐不虚此行,回城後先去还了借款,然後买了些许点心糖果,匆匆回家。
  兴致勃勃的进了门,他也说房里冷:“等以後有了大房子,我们也安装火炉。现在不敢乱用,炉子烧不好,冒出的烟会熏死人的。你一个人在家,我可不放心。”
  杜宝荫坐在桌前,吃戴其乐带回来的那些零食。说起昨天那一天的生活,他提到了杜绍章:“九哥来了。”
  戴其乐心里一别扭:“他来干什麽?”
  “没干什麽,就是来看看我。”
  戴其乐知道杜宝荫这个人心胸宽广,不会记仇。问题是杜家兄弟的关系很不平常,和“仇恨”二字还没有太大关系。
  其实这位九哥若是人品低劣,或者穷困潦倒,那倒都可以忍受,谁家没有几门倒霉亲戚呢?问题是杜绍章心思不正,总惦记著他十七弟的屁股!
  还是那句老话──你的老婆,能随便让别人惦记吗?
  “别和他亲近。等我攒够了钱,咱们搬到城外去!”他对杜宝荫如是说道。
  杜宝荫笑道:“九哥这回倒像是转了性,挺和气的。我也不想和他亲近,可毕竟是兄弟,再说他帮助过我们,现在总不好太冷淡。”
  戴其乐转向他,气势汹汹的质问:“他那是白白帮忙吗?他妈的这要是在天津,你看我敢不敢宰了他!你少帮著他说话,吃你的吧!”
  杜宝荫看戴其乐好像是要急,就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吃点心。
  戴其乐洗漱脱衣服,钻进被窝里补眠。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又觉得身边空落落。
  “傻子!”他背对著门口喊道:“过来!”
  杜宝荫慢慢的走进卧室,上床坐在了戴其乐身边。
  戴其乐瞟了他一眼,看他仿佛怏怏不乐,就骤然起身把他扑到,随即翻身一滚,将他压在了身下。
  “小宝贝儿,怎麽了?是不是嫌我刚才说话不好听了?”他很怜爱的笑道:“我道歉,咱们别为了杜九那个杂碎生气,好不好?”
  杜宝荫抬手抚摸著戴其乐的头发,迟缓的答道:“我没有生气,可他毕竟是九哥,再说要是那时候他不给我们磺胺,我们也就没有今天了。我知道他的为人,也知道你的心情,我也不想和他亲近,只不过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戴其乐不言语,单是笑。
  杜绍章此後又来过若干趟,每次都像个老太爷似的坐在卧室床上,板著脸逼问杜宝荫要不要去香港念书,偶尔摸一摸床上被褥,再抬头狠盯杜宝荫一眼,满心的欲火蒸腾。杜宝荫也像个孝子贤孙似的站在门口,低下头唯唯诺诺──当然是不会离开戴其乐去香港。
  有几次他正好和戴其乐相遇。戴其乐现在跟随桂二先生,并不怕杜绍章,但是因为势力单薄,所以依旧毕恭毕敬。搬把椅子放到床边,他紧挨著杜绍章寒暄笑谈。杜绍章对他是厌恶之极,在这种情况下,当然坐不住,立刻就起身告辞了。
  杜宝荫倚靠门框站著,时常是要窘迫的微笑,有时也觉得戴其乐狡猾,能生生的把九哥烦走。
  他现在不是那麽害怕九哥了,但也犯不上去维护九哥。再说杜绍章也并没有完全的洗心革面,在戴其乐不在家的时候,他也曾经强迫杜宝荫和自己睡过几次──只是在举动上,不那麽蛮横粗暴罢了。
  时光易逝,新年一过,天气变得日渐温暖。而天空一旦明朗晴美了,日军的飞机也随之密集起来──可怕的轰炸季节开始了。

  天真(三十)

  戴其乐在一幢大楼的二楼租下了几间写字间,开起了贸易公司。
  贸易公司经营任何种类的贸易,从化妆品到五金品乃至西药,没有不做的生意。公司里没有货物,货物全在城外的地下货栈里,这自然是为了抵御大轰炸。他的友人,盛国纲,近来常跑昆明去做黄金生意,两人合计了一下,凑出一笔款子,从桂二先生那里买来了两辆半新不旧的卡车。
  桂二先生这一阵子有点拮据,在牌桌上输了一百万。虽说现在的钱不大值钱了,但一百万还是个惊人的天文数字──要不然在这个“油门一响、黄金万两”的时期,他也不能急著卖卡车。
  戴其乐独自占据了一间办公室,室内冷冷清清乱七八糟。因为杜绍章最爱在白天去看望杜宝荫,所以他现在索性让杜宝荫随同自己早出晚归。杜宝荫帮不上他的忙,只能是静静的坐在办公室内的木制椅子上,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微笑不语。
  办公桌上有一台打孔机器,有时候他用这机器帮助戴其乐装订账簿。对待这唯一力所能及的工作,他那态度是非常的认真。苍白手指捻动细绳,他在每本账簿上都打出了一个端端正正的蝴蝶结。
  戴其乐爱他,时常会锁好房门,抱著他亲一亲、摸一摸。杜宝荫摸著他的头发,偶尔会轻声笑道:“把头发留起来吧。”
  或者是笑著弓起腰来,挣扎著要向後躲闪:“嗳,老戴,不许咬我。”
  这时戴其乐一定是坐在他的身前,而他的裤子也一定是解开的。戴其乐喜欢他那个部位,喜欢他那个器官,几乎爱不释手,然而一旦摸久,杜宝荫兴奋起来,又不好打发。
  杜宝荫在写字间里坐久了,有人来往见到他,都说他像少东家,戴其乐是掌柜的。戴其乐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
  他知道杜宝荫白皙文弱,看起来娇气,是典型的大少爷模样。
  生活很好,只是有轰炸。
  轰炸起初是在白天进行的,後来黑夜也不能幸免。这天大雾浓重,总算得了片刻平安,戴其乐出门买回了许多食物,回家又烧了开水灌进水壶。将干粮和水一起放进一只旅行袋里,他脱衣服上了床,钻进被窝里舒舒服服的抻了个懒腰。杜宝荫睡不足,迷迷糊糊的左一觉右一觉,这时醒了过来,又往戴其乐的身边挤蹭:“今天雾这样大,不会轰炸了吧?”
  戴其乐把手向下探进了杜宝荫的短裤里,捏了一下,再捏一下,最後攥住撸了几把:“管它呢!反正我把东西都预备好了,随时可以下楼钻洞子!”
  手里的东西热烘烘的直竖起来,杜宝荫哼了一声,睡眼朦胧的就要往戴其乐身上爬。戴其乐笑著扬起双手,身体也有了反应,心中几乎充满期待。
  杜宝荫刚扯下戴其乐的裤子,窗外楼下就起了喧哗。有人奔波呼号:“了不得,挂球了,又挂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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