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星宫,紫竹林。
一张巨大的紫纱软垫内,在月光之下,隐约可见里面的两个人影。
紫坤右手拿着一根指头大小的木棍,左手托着小兑的右手,正在细细描绘着一个诡异的图案。颜料是紫色的,但却紫得有些发黑,图案完全覆盖了小兑整个右手背,从手腕一直延伸到指节。
在他们身边的垫子上,放着一个闪着幽暗光芒的饰品,像是一只宽大扁平状的戒指,中间还连着一条细链,那正是今天上午还带在小兑右手上的封印。
「好了。」紫坤描弯最后一笔,悠然抬眼,狐媚地笑道,「这下看你还怎么乱用你的力量。我把封印画在你的手上,下次想要解开封印的话,可不是取下一件饰物这么简单的了,而是要剐下你的皮,我就不信你不怕痛,呵呵......」
说着,紫坤抬起衣袖挡在嘴边,隐隐露出葱白的指间,眼角弯得就像菱角。
小兑呜呜了几声,壮起胆子求饶道:「主上,原谅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紫坤道:「我处罚得够轻了,你再不依,我可要加刑了。」
「好嘛。」虽然百般不愿,但小兑还是乖乖点了点头,轻轻退出软垫。
常枫正守在外面,见小兑出来了,低声道:「走吧。」
小兑嘟哝道:「又要关天牢,换个新鲜的啊。我跟里面的老鼠都快称兄道弟了......」
此时的小兑哪里想得到,这次在天牢里等待他的,不是他的老鼠兄弟,而是四个大活人--西尽愁,岳凌楼,水零儿,还有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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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又进来了?」
「是啊,倒霉死了......」
小兑哭丧着一张脸和替他开牢门的狱卒哥哥打招呼。看守这天牢的狱卒少说也有二十个,但能和每个人都混个眼熟的人,在紫星宫的护法里面,也就只有小兑这唯一的一个了。不同于其他几名冷若冰霜的高层领导者,这个小护法虽然级别很高,但却没有任何架子,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可以说是紫星宫里所有人的挺喜欢的小弟弟。
「这次又要被关几天啊?」狱卒哥哥有些调侃,又有些宠溺地问道。
「三天啊......」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小兑竖起三根指头,然后耷拉着肩膀,脚步沉重地走到牢房里的某个角落,乖乖坐下。
狱卒哥哥一边上锁,一边好心地问道:「肚子饿了么?」
「没,我什么都不想吃......」小兑把墙边的稻草整理了一下,也不管干不干净,倒下去就睡,这般随便的个性,和他华丽丽的外表有点不相合适。
「那好,如果有什么事再叫我吧。」狱卒哥哥笑嘻嘻地交待完毕,转身走了。
蜷缩在墙角正打算大睡一觉的小兑翻了一个身,灰尘扑扑的小脸朝向墙壁,如果不是听到对面囚室传来的声音,恐怕他要等到一觉睡醒后,才能发现那四名珍贵的邻居了。
「她睡着了。」是水零儿的声音。很低很哑,和西尽愁记忆里那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大相径庭。此时她正靠在墙壁上,轻抚着红叶的肩膀,「这几天她一直没睡好,还是只有呆在你的身边,她才最安心......」
红叶也许是哭得太累了,直接抱着西尽愁,趴在他身上就睡着了。水零儿也已筋疲力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是一只手却始终垂在红叶的肩膀上,好像必须好摸得到红叶,她才能安心闭眼似的。
囚室的正对面,和西尽愁被两名美女围绕的状况全然不同,岳凌楼的周围显得格外冷清。如果他偶尔开口说说话还好,至少可以从语气里听出他在想些什么,情绪怎样,怕就怕他一声不吭地瞪着眼睛看人,那没有表情的表情,再配上冷洌的眼神,把西尽愁看得毛骨悚然。心想还好他有铁链锁着,不然真担心他会扑上来,咬自己两块肉下来。
「凌......凌楼......」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光线很暗,西尽愁除了可以看见一团白色物体以外,什么都辨不清楚,「你在想什么?」
「......」回答西尽愁的是一片沉默。
「喂?喂?喂?」西尽愁不死心地继续呼叫岳凌楼。
这次,对面的人儿终于有了点反应。只见那团白色物体嚓嚓移动了几下,又归于沉静。同时,还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吵死了......」
「你不可能在睡觉吧?」
「睡觉很奇怪吗?」边说着,白色物体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乍一看去,真的有点像正处于睡眠状态。
「不想走了?」
「走?」一声冷笑,「怕我打扰到你啊?」可恶,走到哪里都碰得上你的小情人......现在你被两个女人围得严严实实,连扭一下脖子都困难重重,还会想走?
「不是,我是说一起走。」西尽愁暗叫糟糕,果然是生气了。
「一起?」又是一声冷笑,「带上她们?」一个遍体鳞伤,一个柔弱无力,怎么看都觉得是两个大包袱。如果带上她们,就算有神仙下凡帮忙,恐怕也难逃出紫星宫去。
西尽愁道:「那你想怎样?」
「还能怎样......」岳凌楼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微微一顿,终于问出,「她们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这、这个问题难答了。岳凌楼问的不是「她们是什么人」,而是「她们是『你的』什么人」。糟了,总不能着实说是老婆和老婆的朋友吧,结果一定是非常恐怖的。
岳凌楼冷冷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西尽愁越是迟迟不肯作答,就表示他和那两名女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不过,岳凌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夫妻」这层关系上来的。因为西尽愁对红叶的态度,虽然有「爱」,但也仅仅是「关爱」而已,只是怀着这样的感情,是不可能结成夫妻的。不过倒是红叶,就像当年的尹珉珉一样,对西尽愁一往情深......
终于,西尽愁想到了一个答案:「她救过我的命。」
「所以你就以身相许了?」非常平淡的语气。
「你胡说什么!」西尽愁立即争辩。
岳凌楼刚刚那句话出口之快,内容之震撼,差点让西尽愁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虽然明知道那只是嘲讽他的说法,但其实,离真实情况也相差不远了。也许是做贼心虚吧,西尽愁汗流浃背。总之,岳凌楼这个擦边球打得非常惊险。
岳凌楼平心静气,缓缓说道:「既然明知道我是在胡说,你还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
「你怎么样和我没有关系。」白影又动了几下,不再说话。
真的,有时候跟岳凌楼说话会把人活活急死。他可以轻易把你挑得很激动,但自己却又是一副截然相反的态度,心平气和、波澜不惊。并且还不给你分辩的机会,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别人就很难插嘴解释。
「既然你听不进去,那就算了......」西尽愁也认了,闭眼假寐,养精蓄锐。他和岳凌楼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了,知道他是那种在气头上就特别任性的人。多说无益,少说为妙,更何况这里不是茶馆也不是酒肆,而是天牢,而且还是紫星宫的天牢,闹下去不会有半点好处。
不过,此时此地,还有一个人是第一次见到岳凌楼,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并且,此人也没有西尽愁那么好的忍耐能力,所以这第一次见面,就被岳凌楼的态度,和说话方式给惹怒了。水零儿睁开眼睛,直直瞪着岳凌楼的方向,问西尽愁道:「她又是你的什么人?」
这个......西尽愁一时又没有回答上来,为什么大家今天都对这个问题特别执着呢?
「什么都不是。」岳凌楼抢先替西尽愁作答。
「哈,原来如此。」水零儿扬声轻笑,偏头对西尽愁说,「听你们刚刚说话的语气,我还以为她是你的『女人』呢。」
西尽愁再次差点被当场呛死。
也不怪水零儿没有看清楚岳凌楼的性别,一来光线实在太暗,二来岳凌楼自己长得也没什么男子气概。不过,像水零儿这么直接就当着当事人的面说谁是谁的「女人」,谁都可以听出她是在存心挑衅。
「他,他是男的......」西尽愁擦擦汗,小小声的解释,非常担心矛盾激化。如果气头上的岳凌楼越来越生气,呆会儿轰隆一声爆发出来,到时候就血流成河了。
「男的?」水零儿大惊失色,猛一扭头朝岳凌楼望去。刚才看到西尽愁那副生怕得罪的态度,听那说话的口气,再加上误以为岳凌楼是女人,水零儿还以为对方是西尽愁不知在哪条路边勾搭上的小野花,还想替红叶发发下马威,正正位呢,这下看来,好像没有那个必要了......
沉默......
终于,大家沉默了......
这个时候,一直躺在对面囚室地板上听热闹的小兑,对爬到面前的一只小老鼠低声道:「对面还真是热闹啊,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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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大哥......求求你啦......」
紫星宫的天牢内,小兑抓住铁栏,睁着一双闪着泪光的大眼睛苦苦哀求着。看到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那名为难的狱卒更加为难,无可奈何地搔搔后脑,手中的钥匙圈哐啷响了两下,就是下不了决心打开牢门。
「大哥......哥......」见对方不肯帮忙,小兑的声音瞬间变得更加肉麻。
狱卒皱眉道:「大人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们了啊......不是不放你过去,而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小兑一听,立刻摇头,「一点也不会危险啊,呆住这里太安静了,我又觉得太无聊,反正主上她也没说要把我关在哪间囚室里,只要我人还在天牢里就行了嘛。好不好,放我过去嘛......」
「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啦,出了什么问题,我来负责就是了。如果你不放我过去,我就绝食!」小兑咬咬嘴唇,坚定地点下了头。他可是下定决心了,说到做到。
哎呀呀......狱卒苦恼地捂住发痛的额头,重重地叹气。现在这种情况,他真的是很难办啊。一来害怕把小兑和西尽愁那伙人关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意外,二来也害怕小兑真的来搞个绝食抗议,虽然三天时间饿不死人,但饿瘦了饿病了,他也是担待不起的。
「同意了嘛......」
「可是可是......」
「好了啦......」
「但是但是......」
......
于是就像这样,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一直持续着。不但小兑更换囚室的愿望不能达成,就连岳凌楼这边的人,连想闭眼安安静静休息一下这种小小的心愿都无法满足。
「真是吵死人了!」实在受不了了,岳凌楼终于暴发出来。
他已经忍了一个多时辰了,但对面那两个人就是说个不停,并且毫无建设性,问题不但没有得到半点解决,还停留在原点,越说越僵。如果再不小发一下威,恐怕那两人的对话会你一句我一句的,一直持续到天亮。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喂,凌楼......」一旁的西尽愁觉得不妥,妄图叫岳凌楼安静下来。但刚一开口,就被岳凌楼愤怒的目光给瞪了回去,立即乖乖闭嘴,不再说话了。
被岳凌楼这么一吼,从对面囚室传来的无意义的对话果然停止了。小兑显然被吓了一跳,张开的嘴边半天没能合上。刚才他趟在地板上时虽然就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但那些声音都太低,没能听得太清楚,现在对方这么大吼一句,才觉得--虽、虽然只是短短六个字,但那声音真的好好听哦!特别是那个「吵」字,不但中气十足、振聋发聩,而且清脆响亮、悦耳动听。
「你再说啊!再说啊,再说给我听!」小兑兴奋地抓住栏杆拼命摇,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喂......喂......小护法你......」连狱卒也觉得有点丢脸了,满头大汗地挡在小兑前面,好像真怕他会撞破铁栏冲出来似的。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吵?」
突然,一个幽柔的女声突兀地响起。狱卒扭头朝声源一看,竟吓得立即跪倒在地,用惊魂未定的声音颤抖地说出三个字:「七......七宫主......」
七宫主?!一听到这个称呼,天牢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辨。西尽愁、岳凌楼和水零儿蓦然扭头朝狱卒跪倒的方向望去,额边不知不觉已渗出了几滴汗珠,就连吵闹不休的小兑,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七宫主深居天市殿内,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出来过,这次,她竟然亲自来到天牢,到底为了什么?不会是为了自己吧......想到这里,小兑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自己犯的错误还没有大到那种程度,用不着七宫主亲自出面吧......
正在小兑低头不敢说话的时候,七宫主已经缓缓移步,来到众人的面前。她身后跟着五名紫衣侍卫,身旁还伴着一名,虽是相同的紫衣装扮,但气度却完全不同。那人整张脸都隐于风帽之下,只看得见瘦削的下巴和几根银色的发丝。
「七宫主,到了。」那人轻轻托着七宫主的手,好像是在引路。
「你们退下吧......」七宫主淡淡吩咐了一句后,轻轻转身,竟面朝西尽愁他们那么这边,而不是小兑那边。还好不是来找我的......看到七宫主背对自己,小兑终于松了一口气,定下心来拍拍胸口,差点被吓出心脏病来。
第一次见到七宫主是在天市殿内,那个时候她虽然睁着双眼,但却看不到东西。这次她亲自来到天牢,竟用一根深紫色的带子蒙住了双眼,而且浑身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药味。她真的是个瞎子,还是患有严重的眼疾?西尽愁、岳凌楼心中产生了同样的疑问。不过更重要的应该是--她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在众人疑惑目光的注视下,七宫主缓缓来到铁栏外,抬手扶住了一根栏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而已,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
「宫主......」银发人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刚上前一步,却被七宫主抬手止住。
吸了一口气,七宫主终于说话:「就因为我一直在天市殿内,你们才瞒了我这么多事情。是不是这次我不出殿,你们还要继续瞒下去?二十年了......她回来了,你们不告诉我......把她关在这种地方,你们也不告诉我......是不是要她被你们折磨死了,下葬埋了,你们还不会告诉我她回来过?」
囚室里的几人面面相觑,弄不清七宫主到底在说什么?
七宫主的声音在这里顿住了,她偏头朝银发人的方向点了点头,对方便立刻会意,令人打开牢锁。铁索在一阵哐当的响动中被取走,铁门缓缓敞开,银发人托着七宫主的手步入囚室。把她朝西尽愁的方向引去。
站定,蹲下,银发人把七宫主的手放在另一个人的手背上,缓缓道:「她在你的面前了,七宫主。」
七宫主的手蓦然一缩,把那只苍白的手紧紧一握!同一时间,竟有一声尖叫发出。红叶猛地从梦中惊醒!她一直睡得太沉,沉得不知道生人的来临,直到七宫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才让她从梦中惊醒。
「红叶......」七宫主竟扑入了红叶怀中,紧紧抱住了她的肩膀,「红叶,你终于回来了......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
红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本想推开七宫主,但却没有力气,只能不断地往西尽愁身上靠。西尽愁的表情不但没有比红叶清醒,而是同样糊涂。七宫主早已泣不成声,从她偶尔抬起的脸上,可以清楚看见那条蒙住眼的带子,本已够深的颜色,又深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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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已经被七宫主带走了,临走时发出的尖叫和吵闹,仿佛还没有淡去,依然停留在众人的耳边。
那个时候,红叶一边叫着「我不认识你!你要干什么!」,一边紧紧抓住西尽愁的衣服,拼命挣扎。即使吵嚷声让整个牢房都为之振动,但七宫主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似的。由始至终她只吩咐了一句:「带她走。」就什么话也没说了,静静站在一旁,不带任何表情。
红叶的抵抗虽然微不足道,但那些侍卫们显然顾忌着什么,不敢生拉硬扯。一方的红叶誓死不从,一方的七宫主又不肯收回命令,这场闹剧持续了好久,终于在西尽愁的一句话下得到了平息。只是五个字而已,对红叶说的:「跟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