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快进来。」小兑指指他站的那个大篮子。
「你敢使诈你也活不了。」水零儿只是这么警告了一句就翻身越入竹篮,现在只能暂时相信他了。西尽愁和水零儿想的一样,略一犹豫,但最后还是跳入了竹篮。
「你们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嘛。」小兑笑眯眯的,启动了热气装置,堆在地面的红布正在渐渐胀大,牵住竹篮的绳子也逐渐绷直,眼看那些侍卫的刀尖就近在眼前,竹篮竟真的腾空而起了。「话先说在前面,我也是第一次用这个,能不能成功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如果我们出不去,我就杀了你。」说着水零儿的剑有横在小兑的脖子上。
「哎呀呀,都说我不是坏人啦,你们就是不相信呢。」小兑皱皱眉头,双手投降。
「真能出去么?」西尽愁靠在篮边,声音冷冷的。他看着竹林里那些无奈地望着他们逃跑的人,在抬头看看那高耸入天的竹子。虽然竹篮已经离地三十米,他却怀疑这热气球是否真能带他们成功升出竹林。
「我都说这要看你们的造化罗。」小兑也是一副没信心的模样,「不过......」环顾了一下四周密密的竹子,自言自语道,「我觉得这气球好像没有再升高了呢......」
被他这么一提醒,水零儿也警觉起来,向四面一看。果然,这气球只是在相同的高度飘,并没有往上升,照这样下去,他们不但出不了紫星宫,就连这片竹林也出不去。如果再拖下去,紫星宫的弓箭手来了,他们就只有被射落下来的份。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嚓」的一声,一支长箭擦着水零儿的脸而过,还好逼得及时,不然只怕就毁容了。那一箭只是个先兆,下一秒,只见弓箭好像下雨一般朝他们飞来。一伙人急忙缩低身子,躲在竹篮里。但是那些长箭竟穿透了竹篮,透出冰冷的箭头。
「可恶,都是你的主意!」水零儿勒住小兑的脖子,恨不得一剑割断他的喉咙。
「不是我啊,理论上讲,应该可以出去的啊。」小兑无辜地噘起了嘴,嘟囔道,「不可能只是这个高度的......啊,对了,一定是因为这篮子里的人太多了,太重了,所以才飞不起来......但是,怎么办呢?」
「这还不简单,把你丢下去。」水零儿不客气地正想把小兑提起来,但却碍于不断从头顶飞过的利箭而缩回篮子里。
「你们不能把我丢出去啊......」小兑那副可怜的表情好像就快哭出来了,「没有我,你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这个气球啊,对不对?不要丢我出去啦......」
「闭嘴!」水零儿叱喝一句,不再说话。小兑说的并没错,如果没有他,即使气球升出竹林,他们也不会控制,最后还是无法逃脱。但是,那该让谁下去呢?水零儿盯着西尽愁,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岳凌楼,冷冷道:「答案不是很明显吗?你不动手,我就要动手了。」
的确,现在不牺牲一个人,就只有全军覆没。岳凌楼缓缓睁眼,嘴角噙着一丝冷漠的笑意。「好些了吗?」西尽愁问道,替他把挡住脸的乱发捋顺,掖到耳后。
水零儿怒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这种问题还用考虑吗?」
「的确不用再考虑了。」
西尽愁把岳凌楼放下,留恋地抚摸着他滚烫的脸颊,抬头对水零儿轻轻一笑,竟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暴雨般的箭镞贴着他的皮肤擦过,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跳下去,水零儿如此,小兑也如此,就连西尽愁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白影从他身边飞过,那个白影在箭雨打了他一掌,把他重新打回竹篮。但那个白影却飞了出去,划出一条短暂的弧线,直直向下坠落!
「凌楼!」西尽愁一声大叫,伸手去抓那个白影。
箭雨之中,几点鲜红溅了出来。
「停!」竹林里,常枫右手一竖,淡漠地发出命令。刚才他听到了什么?两个字......凌楼......凌楼......那两个字,那个名字,那个人......
箭雨消失了,剩下的只是血。血从岳凌楼的肩膀向下滴落,落到三十米以下的地面。
半空之中,纯白的衣袖飞扬着,就像是一只白色的蝴蝶。西尽愁抓住了岳凌楼的左手,但却无法无法把他拉上来。岳凌楼的右肩,有一只箭深深没入肉里。顺着箭杆,鲜红的液体染红了洁白的箭羽,两种颜色的鲜明对比触目惊心。
「松手吧。」岳凌楼抬头对西尽愁说。
「为什么......」
「什么都不为,我只为我自己。为我不再欠你的人情。」岳凌楼带着狡猾又有些惨淡的笑容说,「一年前在云南,我欠你一条命,今天终于有机会还了。从此我们扯平,互不相欠。」
「你在说什么!」
「你闭嘴!」岳凌楼一句话吼过去,冷洌的眼神命令道,「把你的手松开!」
然而西尽愁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他对着岳凌楼摇头。
「你果然已经无药可救了。」岳凌楼握住插入肩膀的箭,猛地一拔,染血的箭头从肉里脱出。手腕一转,竟直直朝西尽愁的手臂刺去!
唔!西尽愁紧紧颦眉,手臂上的力气松了一层。血从箭头和肌肉相交的地方涌了出来,顺着箭管向下滑落,滴到岳凌楼的脸上,那还带着体温的体液让他全身颤抖。
「放开我......」
岳凌楼的声音痛苦地好像是在哀求,但是那只紧紧抓住他的手,依旧不见半点松懈。
「我叫你放开我!」
再次把箭拔出,再次把箭插入。破碎的皮肤,翻开的血肉,源源涌出的红色液体让岳凌楼变得有些疯狂。每刺入一箭,他们的手就滑开一点,距离就拉开一点。岳凌楼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箭,只记得到了最后,整个箭管都是滑的,都染满了血,滑得连握都握不住。
真正的血雨就在岳凌楼的头顶,从西尽愁的手臂上降落。不仅是手臂,就连整套白衣都被血水染得面目全非。终于,极限到了,手掌中岳凌楼的手在不断下滑,有手腕到手掌,再到四根手指......三根......两根......
「凌楼--」
在嘶哑的叫声中,竹篮上升了,就像是脱弦的箭一样朝天空飞去。而那个红白的身影却在下坠,岳凌楼望着那远去的竹篮,慢慢闭上了眼睛。竹林里,紫星宫所有的侍卫都闪开了,岳凌楼即将坠落的地方变成一片空地。
就在他即将坠地的时候,一个人影却稳稳地接住了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想去想那个人是谁,但总觉得有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觉得很安心,于是岳凌楼在那个臂弯里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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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小兑赶过来查看西尽愁的伤势,「下手怎么这么狠的,他是不是想废了你的手啊......」边说着边扯碎衣物开始包扎。
西尽愁靠在竹篮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把我的手弄成这个样子,竟还好意思跟我说互不相欠,这种人,全天下恐怕只有你岳凌楼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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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小兑双手支在竹篮的边缘,把下巴高高扬起,享受着拂面的清风。鲜红夺目的热气球,飘在半空。东方的天空已经浮出一片红光,看上去就暖意洋洋的。新的一天,第一次成功紫星宫的一天,总觉得以后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呢。
这样想着,小兑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他可是一整晚都没有休息,再加上黎明是的惊险逃脱,实在被累坏了。如果不是被水零儿逼着操纵热气球,他真想好好地睡一觉。
「把路看好,如果错了,我就杀了你。」
这句话从水零儿坐上这热气球开始,她就说了不下五十遍。刚开始时,还有点威胁性。小兑一听到这话,还会苦着一张脸求情。但是现在在小兑的耳朵里,已经自动把「我杀了你」替换成「早上好」之类的寒暄语了。
小兑叹了一口气,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顺着这风,再过一小会儿,我们就能飘出这片墓地了吧。到时候就自由了。」
「那就再好不过。」
水零儿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一双闪亮的眸子把小兑盯地死紧。她正坐在西尽愁身边,双臂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姿势看上去很悠闲,但是在场的两人都知道,她握剑的右手一刻也没有松懈。显然还是对这个行事古怪的小护法,存有疑心,时时提防着对方的举动。
「喂,姐姐啊。」小兑突然低头问脚边的水零儿道,「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剑啊?」
一双大眼睛写满期待,但是水零儿的回答却是不近人情的三个字:「不可以!」
「不要这么小气嘛......」小兑嘟嘟嘴,愤愤地说,「借我看一下又不会烂掉,而且我都帮你们逃到这里来了,你怎么说也该谢谢我啊,借我看一下嘛,就看一眼也不行吗?」
「有什么好看的。」水零儿冷冷地瞟了小兑一眼,恨不得把他丢到热气球外面去,不然会吵死人的。
「好看啊,非常好看。」小兑非常兴奋地说,「剑刃居然是透明的,就好像水一样。虽然我在紫星宫里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剑,但是像姐姐你手上的那种,一次也没有见过哦,好奇得不得了呢。」
水零儿的嘴角突然掠起一丝冷笑,手中的剑竟慢慢消失,最后只在脚边留下一摊水迹。
「哇,姐姐,你的剑!没,没有了!」小兑被吓了一大跳,指着水零儿空无一物的右手,活像见到鬼似的鼓大了眼睛。他亲眼看到水灵剑慢慢边软,慢慢变软,最后化成一摊水,哗啦一下落到篮子底。
「真是大开眼界呢。」一直沉默的西尽愁终于发话,他先对小兑笑了笑,示意他不要大吵大闹,然后问水零儿道,「我就奇怪为什么你的武器没有被收缴,原来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你的剑,对不对?」
水零儿眼角微微一挑道:「是教主告诉你的?」
西尽愁呵呵笑着问:「哪个教主?」
水零儿厌恶地瞪了西尽愁一眼,「我从来没有把月摇光当成教主,我服从的教主由始至终只有一个,就是杨鹰。」
西尽愁道:「无论是哪个教主,他们都没有告诉我,我随便猜的。」
「猜的?」水零儿嗤笑一声,把右手缓缓摊开,手心处竟有一个红色的印记。枣核大小,并不十分显眼,但因为位置不偏不斜正好在手掌中心。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并非胎记,而是后天纹上去的。
西尽愁道:「你就是用这个把水凝成剑的?」
水零儿点点头,「这叫做『天璇印』,北极教历代天璇星都会有这个记号。」
西尽愁道:「常有人说『抽刀断水水更流』,如果以水为剑。其它兵刃,就算断玉无声、削铁如泥,恐怕也难挡住。」
水零儿道:「的确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挡住它。不过,我要告诉你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关于北极剑的?」西尽愁早已猜到。
水零儿点头道:「北极教七星里每个人身上,还有一个印记,在心脏位置,那是和北极剑相连的印记。如果违背了剑的命令,就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就是月摇光想要得到北极剑的原因,也是紫星宫想从我嘴里知道的事情。但是,北极剑真正的下落,恐怕只有二十年前的红叶才知道了吧......」
二十年前的红叶......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据西尽愁所知,北极教从江湖上销声匿迹,是在五年前沙华被玉蝴蝶杀死以后,如果真正的北极剑早已经在二十年前就不知所踪,那么那个鬼影般的教派,是怎样又苟延残喘了十五年?
「喂,你们看那里!」
小兑的一声惊呼打破了西尽愁的思绪,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竟看到一个人影在坟地里晃动。虽然只仅仅是个背影而已,但那个背影何等熟悉!西尽愁半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热气球还在半空慢慢飘移,太阳却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在东方天空。热气球巨大的影子投到地面上,跟着竹篮缓缓移动,向那个走在乱坟堆里的人移去。当巨大的阴影遮住了那人头顶的天空时,那个人猛地抬起了头!
西尽愁倒抽一口气。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一年前他受亡友之托要照顾的人。是他把她带出了云南的竹林,是他把她托付给欧阳扬音,是他对她说「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不然我怕我会杀了你」。这个女孩曾经吵闹顽皮,曾经在他面前撒娇冲气,也曾在他面前把刀指向他心爱的人。以前只当她是小孩脾气,心高气傲。但是后来,她的改变却令他措手不及......
「珉珉?」西尽愁的心紧了一下。
「又是你的熟人?」水零儿看到西尽愁的表情,已经猜出大半。
看到西尽愁点头以后,水零儿问道:「这次应该是女的,没错吧?」
西尽愁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水零儿道:「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在天,她在地。我们看得见她,她却不一定看得见我们。所以,如果不是太重要的人,你还是装做看不见她比较好,因为......」
说着眼神一沉,指了指坟地的另一个方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五六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鬼影般的人正朝着尹珉珉的方向走去。
小兑突然道:「是守墓的傀儡人。我逃脱不成,全是他们害的。不但打不死,而且就算打死了还能重新爬起来,总之非常麻烦就是了。小宫主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绳子!」西尽愁突然大吼一声。如果再拖拖拉拉,只怕那些傀儡人就会发现尹珉珉了。
「你要干嘛呀?」
小兑正在吃惊,西尽愁已经把先前用来拴竹篮的绳子抛下一根,大喊道:「珉珉!」
「喂,西尽愁!先前就是因为四个人太重,才要牺牲一人,你现在又拉个人上来什么意思!」水零儿冲上前去揪住西尽愁的衣领大嚷着。
「其实......」小兑小心翼翼得说,「先前是因为竹林太高了嘛,现在这个坟地里长的全是矮趴趴的树,我们飞低一点也不要紧啊。而且见死不救,小宫主也太可怜了。怎么说她也是紫星宫里唯一的一个跟我一样想往外跑的人,看到她好亲切哦......」
「亲切你个头!」水零儿气冲冲地重重坐回竹篮里。现在是两人赞成,她一人反对。少数服从多数,她也不好再去阻挠。
「西大哥!」这个声音从地面传来,是尹珉珉的,「西大哥,真的是你吗?」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云南秘道通向的石渚上,她看见他跳入山涧,不知所踪。虽然后来到处找过他,云南杭州都去过,但却没有丝毫音信。欧阳扬音和紫巽都说西尽愁下落不明,让她死心。但是,她知道--他不会死,他是不会死的!
现在,终于又听到他的声音,他在叫她珉珉。天啊,难道这是在做梦吗?尹珉珉抬头望着那个巨大的气球,还有一根很长的绳子从上面垂下,一直拖到地面。
「抓住它,珉珉!」西尽愁探出身来,朝地上的尹珉珉大声喊道。
真的是他......真的是......
那一刻,尹珉珉竟呆在原地动弹不得了。不知是喜还是悲,她竟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全然不知道危险。
「嗯?好像哭了呢......」小兑莫名其妙地偏头看着西尽愁。
西尽愁无奈地皱眉,再次大喊:「快点上来,珉珉!」
尹珉珉这才反应过来,拉住了身旁的绳索。只觉有股力在往上提自己,才一眨眼就已经升到了半空。这才发现那些傀儡人离自己刚才所站的地方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些傀儡人不是应该跟在江城身边吗?到底怎么回事?
尹珉珉不会想到江城已经被常枫带出了荒坟阵,不过她更想不到的应该是,在这种情况下和西尽愁的重逢吧。
◇ ◇ ◇ ◇ ◇ ◇ ◇ ◇
又是一片桃花,粉色的花瓣,翠绿的枝叶。
和煦的春风,融融的暖日。地面晃动的白色斑点,阳光的碎片。
阴影之中,有一只持扇的手轻轻摇动,柔若无骨。指尖艳红的丹蔻把手指衬托得晶莹柔润,就像是刚从海里打上来的珍珠。
「凌楼......」美人淡色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柔柔唤出这个名字,微微笑着。
头顶开繁了的桃花在风中摇曳生姿,飘飞的落英弥漫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