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啊……”
昏暗中,均匀的呼吸声中多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摸了摸额头的七戒狼狈地重新回到原来的姿势,只听耳旁响起一阵窃笑声。
海军办事处的楼虽不大,能躲的地方可不少,然而作风古怪的何席优偏偏选择了排风通道,那种和下水道差不多阴晦潮冷的地方,还不如下水道那么宽敞。
如果七戒是一个人行动,他绝不会犯这种错误,可是何中尉把窃听器从排风口边缘的铁栏上除下,直接丢给他让他放好时,他犹豫了一下,才决定换个匍匐姿势,结果脑门就撞在近在咫尺的管道上。
可恶的是,造成这一切失误的罪魁祸首还乐呵呵地笑话他:“我真的怀疑,你是怎么通过ARE模拟操作考核的,冒冒失失的人能当操作师吗?”
他从来不是冒失的人啊!七戒内心强烈抗议,却懒开口辩解,索性装作没听见。
他和何中尉,还有默生三人都趴在排风通道阴凉的铁壁上,自始至终都只能保持一个姿势,面朝排风口,透过铁栅栏能将大堂看得一清二楚。最吃力的当然不会是何中尉,不过也不是七戒,而是一边维持匍匐姿势,一边还要操作GPRS跟踪器的默生,他手里的电笔好几次落在七戒衣服的缝隙里,前几次他都自己伸手进去拿,后来七戒忍不住了,帮他把笔取出来。
“啊……对不起!”
“……没关系。”
递出笔的时候,七戒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妥。
在他看来,默生才是冒失,还有迟钝,这家伙难道不知道每次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时,都会碰到他突兀的肋骨吗?他的左侧最下面两根肋骨受过很多次伤,日积月累已经变成隐患了,君文每次在帮他装载ARE时,都会在这一处耽搁不少时间。
七戒有时会想,人的身体如果像其它商品一样有一定保质期的话,他这副皮囊恐怕坏得很快吧……
可是对于一个没有想过要活多久的人来说,这似乎又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基地一共有5位ARE操作兵,听说,前不久死了一个……
ARE……
脑中浮现着想抵触和避讳的画面,密林,喘息,金属摩擦的呻吟声,鲜血飞溅支离破碎的尸体,冰冷的黑色面具,仿佛隐隐约约传出的低沉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ARE是东方军部的机密,那家伙难道……
“根据监视器分布的情况来看,这里几乎没有死角,每个监视器互相形成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监控,一只苍蝇大概都会被记录下来。”
思绪被默生一席不太坚定的说明引回,七戒目扫底下大堂各处角落,敏锐地捕捉到那些在暗处闪烁的红点。同时,默生继续用他那不太肯定的口吻说着宛如专家的分析:“这栋大楼的内部结构和我们之前得到的建筑剖面图有差异,应该有的岔口实际上都看不到,估计内部重新装修翻新过。”
何中尉在狭小的空间里依然能自如地挠挠后脑勺,他的头发大概就是这样被他抓得毛糙蓬松的。他凝神盯着大堂的某一处,嘴边则喃喃嘀咕:“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图了,离沃的资料不好找啊。”
“我们只能在排风通道里移动,还好……”七戒一只手臂支撑在胸下,另一只手拿起微型望远镜,荧光绿的镜片上显示着一些参数,“这里的排风管道四通八达。”
“喂喂,我们不是来当间谍的吧?”何中尉不知为何忽然开起玩笑,弄得默生还一本正经地纳闷:“我们不是间谍吗?”
“间谍是长期潜伏,大同小异吧。”七戒乏味地解释着。
何中尉兴叹:“我们应该是英勇无畏的先锋啊!”
七戒和默生同时一致朝何中尉瞥了一眼,皆摇摇头,默契度前所未有的高。
“何中尉,等目标出现后,我们必须先确认好下一步行动路线。”七戒重新把话扯回正题,视线锁定在铁栅栏外,“管道四通八达,对我们来说等于是迷宫,弄得不好我们就会迷路。”其实还有后话,那就是他不信任何中尉的方向感。不过这不要紧,他自己可以补足这一方面,而且……
“这不用担心。”何中尉十拿九稳地笑道,“有默生在,就相当于有了一只地下小仓鼠,想迷路都难。”
七戒略带讶异,转头视线越过何中尉蓬乱的发,看见默生冲他傻傻地笑了笑,充满了被肯定的满足感。
这时候,何中尉讥诮地说:“同志们,我们的‘大鱼’游上岸来了!”
随着何中尉这一句提醒,七戒机警地盯向大堂,接待员迎向门口,点头哈腰无比恭敬。距离有点远,隔音效果也比预料的好,他们听不见底下在说什么,不过却能看的一清二楚。
接待员让出身位,落在大理石上的淡影慢慢拉长,一双高筒靴子擦得漆黑发亮,一席黑素锦缎织成的长卦勾勒着一个清瘦的身影,一位道貌岸然的绅士踱着风雅的步伐走入,一头银华醉人的乌黑长发散落在肩旁轻轻拂动。
七戒的注意力刚落在绅士手中拿着的漆黑短杖,只听何中尉大大咧咧地感慨:“呵,原来不是什么大鱼,而是只举世无双的老狐狸!太意外了!”
七戒不认识那个人,更不熟悉那人的样貌,但是他知道,那是辉夜的城主,联合议会最高评议委员长,司徒空的父亲!
“辉夜城主为什么会来离沃?!”默生愕然,疑问的时候语调颇不平静。
何中尉耸耸肩:“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喽!”
“他身边的那个人……”七戒低声猜疑,把何中尉和默生的注意力也一并转移向跟着辉夜城主一同进来的那个人身上。
跟在辉夜城主身后的男子异于常人,披裹着灰白色的长袍,连着大大的兜帽,当走入堂中时才慢慢取下帽子,露出一头同样醉人心田的墨色长发,用白色的绳子随意束了一把,及腰而垂。那人额前披散的长长刘海半掩住苍白的脸,使五官隐匿在发丝间看不真切。只觉那一身清宁素雅,出尘脱俗的气质自然地从一步一履间散发出来,让人觉得远离尘世般的静。
他在辉夜城主身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虽然同样是静,一个静得摄人心魂,一个却静得如沐烟雨。
他似乎是辉夜城主的随从,尾随其后小心翼翼,他却又像是影子,悄然无声与世隔绝,却带着那份自豪的矜持。
他的举动无一保留地显露出这些,与遮遮掩掩的政客们不同,所以,他显得异常。
“看起来不像辉夜城主的手下。”七戒根据目测种种推断道,默生那边传来疑惑的声音:“那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辉夜城主和黑袍的男子如青烟一般转眼就消失在大堂的另一端。何中尉于是道:“该转移阵地啦,默生,你留在这保证退路,我们必须从来的地方出去。”
“OK,中尉!”默生积极响应,把GPRS的线路切断,交给何中尉。何中尉看了一眼,又丢给七戒:“小子,我们走,去当回地下老鼠。”
“啊?”七戒纳闷地眨眨眼,看看默生,很想指出之前所谓的“地下仓鼠”现在居然不派上用场,靠他们两人的直觉在排风管道里真的没问题吗?
何中尉像是读懂了他眼神的含义,干涩地笑了笑,说:“我都说是地下老鼠嘛,走下水道呗!”他用捏在手里的旧帽子拍拍七戒的脑门,“走吧,笨小子。”
何中尉的思路不能用正常逻辑估量,这是七戒后来得出的结论,不正常的思路正好弥补了他路盲的缺陷,这大概就是“负负得正”的道理吧?
但是,何中尉,你又真的知道下水道在哪吗?!
第三十九章:瞳·戒
一辆出租车缓缓从街头驶来,停在红色的电话亭边,前车门推开,钻出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过了一会,车门关上了,再过了一会,驾驶座的车门猛地震开,一个年轻小伙子跌了出来。
车子像忽然惊起的野兽,挣开捆缚它的铰链似的,四平八稳地急速冲了出去。
紧跟着,街边潜移默化地隐伏着一些悸动,蛰伏在黑暗中的窥视者又如发现囚禁的野兽逃跑了的看门狗,个个剑拔弩张地追了上去。
出租车在不算宽敞的马路中央呼啸疾驶,也不管左右车道,只是发疯了似地一个劲往前冲,更不知道要冲向何处。
气氛压抑的车内,驾驶着出租车的司徒空一手把持方向盘,一手扶着副驾驶座上歪歪斜斜的上官七戒,余光掠过那满身的血迹,一片一片地似要将整个人染成红色。涌流出来的鲜血漫溢过他搭在七戒肩侧的手,那温热的液体滑过指缝,心却因这触感而往下沉。
余光最后定格在少年俊俏而清瘦的脸庞上,那苍白如纸的肤色化成一道警示在空的脑海中回想着饕餮的呼吸。
最后,像即兴的风拂过柳岸,无声无息地一扫而过,视线没有在少年脸上停留多久,而是赶快移向后视镜,冷冷的眸微微眯紧了,透出一丝摄人的寒意。
拂起嘴角,他用力踩下油门。
蓦地,子弹打穿后视镜,镜子碎裂,当司徒空反应过来时,紧接着又是两发子弹与车体擦肩而过。司徒空回头,透过贴了半条广告的车后窗,追击者们紧紧尾随与后,其中一辆面的开启了天窗,站着一个戴墨镜的魁梧男子,架在他面前的竟是连发炮!
冷静如司徒空这样的人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将副驾驶座的少年按倒于怀下,玩转方向盘让车子蛇形前进,扰乱追击者们的瞄准力。
正当他想着该怎样脱身的时候,迎面忽而转来一辆卡车……
“啾——”
车子翻出公路边的围栏,滑下山坡。
倘若只有千钧一发的胜机,我会将之握于我手中!
一开始分辨不了上下左右,对身处的环境一片茫然,只看见黑暗中漏进几缕微弱的光,就像是上苍施舍的怜悯。试着动了一动,结果那些光一下子就消失了,剩下黑暗陪伴着自己剧烈的喘息。
对于他,上苍毅然决然地收回了怜悯吗?
不!是强者根本不需要他人的同情!
再试着想要动弹的时候,却纹丝不动,闷在狭小的空间里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肩膀抵在一块坚硬的物体上,摩擦着骨头,那种被挤压的疼痛蔓延全身,最后占据整个思绪,而他就努力避开那些干扰神志的思绪,静心感受包裹在怀里那此时此刻显得异常柔软和温暖的侗体。
手……很疼……仿佛是被活生生撕裂开的疼痛,而他咬着牙依然去无视这些痛楚的存在,在黑暗中仅有能动的另一只手顺着怀中躯体的胸膛摸上脖子,到下颚,到软软的唇,再到鼻尖……
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他迟疑着,低唤:“七戒……?”
只唤了一声,他犹豫了,念出并不熟悉的名字,那两个字竟让人觉得这样生疏这样别扭,吐不尽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缠绕在每一根脑神经上,并且越缠越紧。
黑暗,呼吸,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过了一会,他才决定再次念出那陌生的两个字:“……七戒?”
“……嗯……”
怀中的人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他觉得抱在臂膀之中的人儿有点像蜷缩成一团的小猫咪,在午后懒懒地酣睡,因为主人故意扰它梦旅,而不满地抖了抖身子发出一声抗议的低吟,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管继续睡。
不知怎么,他竟安心地在内心暗暗笑了一下。
世界仿佛因这狭窄的空间而变得万籁俱静,此时此刻,他隐隐觉得,这充斥了不安呼吸的寂静反而显得有些亲切起来了,这一刻,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用彼此的心跳声呼应着,再也感觉不到凡尘俗世的纷扰……
如果永远不会变,那样也不错啊……
何席优有绝对充足的理由确信自己这辈子没干过这么多体力活!
好不容易让埋在土块山石下的车体露了出来,他颇有成就感地看着从车门边横倒出来,上半部分躯体扭曲歪斜在车外的两个男人。
“呼——,还好还好,要是挖出来的是两具尸体,我真想买块豆腐撞死!”
自言自语大发感叹之后,他落下眼,看着脚下朝他瞪来的冰蓝色眼睛。
“快……把他带走……”
那一刻,何中尉竟萌生一股兴味,欣赏着眼前耐人寻味的画面。
两个男人;一个拥紧另一个,一个蜷缩窝在另一个怀中;一个悄然无声,一个则在第一时刻朝他投来冰冷异常的眼神,一点也不像在感谢他救命之恩的样子,到像是庇护着幼狮的公狮子,对任何靠近他们的人都虎视眈眈。
然后,那个醒着的人就说了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
何席优扫了一眼男人怀中的少年,还用手指了指:“他没死吧?”
“把他带走。”清醒的人再一次重复,与其说是恳求,不如说是命令。
何席优于是打量着满脸泥灰的青年,看着他发白的脸以及说不出是镇定还是疲累的眼眸,唉声叹气:“开玩笑,你是司徒空吧?我要找的人是你啊……”
青年仿佛是疲惫不堪地闭了闭眼,那种淡定的神隽让何中尉不禁钦佩起来。
“你能找到这,别人也能找到……追兵应该快来了……”
“不不,我敢肯定,他们以为你们死了大概,你以为你们被埋了多久啊?”何席优不由自主地顺延着青年布满灰尘而显得灰白异常的左肩往下看……“你以为我是超人,能一块一块像拣玻璃弹珠一样把它们搬走?”
“……几个……十几个小时?”青年含糊地猜测,何席优耸耸肩。
他试着搬动那块青年用单臂支撑着的大石头,青年的姿势让他意识到如果不快点搬走,石头随时可能压下去砸中怀中少年的头颅,而青年则用一个古怪的姿势抵住压石,看在眼里不禁感到咽喉中泛起一阵血腥。
边搬,边撇撇嘴,无稽的冷笑声冲击着肃冷的气氛:“唔,你对自己能撑多久,很有自信嘛。”
阴冷昏暗的下水道,两人疾步奔走,各自沿污水两边只够一人踏脚的小道矫健地前行,到一处会合地,何中尉紧贴上官七戒身侧,两人同时警觉地盯着锈迹斑斑的铁门。
“我先进去。”七戒抢先说。何中尉点头:“好。”
看了看门环上的铁链,七戒掏出左轮手枪,一枪打断铁链,推门而入,何中尉急忙转身在后,举起手枪指着门里。
“走!”
一个劲往上延伸的楼梯九转十八弯,而后他们又像刚开始那样在管道中爬行,带头的是七戒,何中尉断后。
“好家伙,不知道是谁设计的内部结构。”何中尉总是时不时发出一些牢骚声充斥着通道中沉闷异常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