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要阻止嘛,真是搞不懂耶!」
脾气比平常来得好强的达也耸着肩,没来由地往空中挥出一记正拳。
「喝!用熊熊烈火般的气势去冲、去撞,才是男子汉嘛!你说对吧,丈哥!」
「说的没错啊,小达!咱们就来大干一场吧!」
见到达也和丈这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互相勾着胳膊,精神抖擞地发出吼叫声,一旁的大人全都惹得发笑。
「算我拜托你,千万不要太胡闹了!」
即使是祭典也不会特别情绪激昂的明信,神色不安地劝告丈。
「你没搞错吧?今天不闹个天翻地覆,那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就是说呀,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啦,阿明!」
正当同一个鼻孔出气的达也和丈在喧嚷时,装扮完毕的真弓在理发店老板娘的陪同下来到仓库。
「喔!」
「好漂亮啊,真弓!」
「嗯,果真是个大美人耶!」
已经喝了不少酒的年长者们,纷纷用形容少女的字眼赞美着真弓。
「因为这次是真弓最后一次扮女官了嘛,所以我特别用心帮他打扮唷。」
确定好头上的发簪是红色的之后,老板娘便将真弓的衣摆往上拉。在神轿上的人伸手搀扶下,真弓优雅地上了车.
「对喔,真弓也快要十五岁了呢。」
「还记得他第一次上神轿时年纪还好小......原来我也老了呀!」
「真弓可是我们最自豪的女官呢!他不在了,真是教人感到寂寞呀。」
一些受不了「这是最后一次了」这种话的感性大人们,突然觉得很感伤似的全都哽咽地拭起了眼泪。
「你们太小题人作了啦!明年起佛具店的明月佳就会来担任女官,她长得很可爱的!再说,我明年也一定会和大家一样穿着短衣来拉神轿唷。」
「啧,见到女官突然配上了刀鞘又穿上短衣,会大大地打击我们的士气啦!你还是穿浴衣来好了,看是要花朵还是金鱼图案的都好哜!」
「这话什么意思嘛,阿健!你排挤我啊?」
因为儿时玩伴的爽快直言,两人开始一来一往地斗起嘴来。
达也好不容易高昂起来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一句话都没说的他只是默默地凝视着看起来比往年略显成熟的女官身影。
虽然达也一直觉得真弓几乎和少女没两样,不过他果然还是比少女发育快。达也也曾经想过用年龄来做女官资格的限定实在没意义,但是真弓明年的确是无法再坐上神轿了。
「你终于肯看着我了。」
突然傅来的说话声让达也终于注意到自己正和真弓四目相接。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小达?刚才还一副下马威似的不知道在大叫些什么......」
「插图」
真弓噘着嘴,使出对哥哥们说话时的撒娇语气。
「我最讨厌那种蛮不讲理的态度了!」
被真弓倔强的眼神一瞪,达也也渐渐无法再继续固执了。
「可是......被小达视而不见的感觉真的好寂寞喔。」
真弓很清楚,这么一来就能化解达也的顽固脾气了。
「我才没有视而不见......」
寂寞--这个词扰乱了达也的心绪。他皱起眉头,终于在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对真弓提出反驳。
「你明明就有,还很彻底呢!」
真弓把不满全都写在脸上,直盯着达也的眼睛瞧。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说我不想坐神轿,那句话有让你那么反感吗?」
真弓眼中的坚定气势只出现了一瞬间,随即就低下了头。
那不是装模作样,达也看得出来真弓是真的很伤心。尽管有时候真弓会使出老么的固执性格,演出任性的戏码,但达也跟他认识了那么久,是真是假他可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我才没有。」
原来那份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情绪,居然把一向爽朗的真弓逼到那种程度啊......达也如今才察觉到自己是多么任性。
「你什么都没做啦。对不起,是我不好。但是,我......」
然而有了自觉的达也却找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赶忙开口道歉的他随即就吞吞吐吐起来。
「......但是?」似乎发觉了达也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真弓有些迟疑地问道。
突然间,青年们的吼叫声像是地鸣般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定睛一瞧,有好几个人正排成圆阵,并发出雄壮的呐喊声。可能是因为再也无法克制迫不及待的兴奋之情了吧。要是往年的话,达也也一定会立刻火速奔去、加入他们的阵容。
「小达......」
真弓轻声地唤着注意力已经被那群人吸引过去的达也。
「接下来的话,你可以之后再说喔。」并不想在一年一度的大庆典里不识趣地灭人玩兴,真弓摇摇头说:「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已经恢复心情,那说不说都无所谓了。反正,有时真的就没理由嘛。」
真弓虽然不得已一定得乖乖地待在神轿上,但他和所有人一样都非常期待今天的到来。
「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啦。」
「那个......」
见到真弓挥着手说着「你快去吧!」发觉自己有话忘了说的达也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从六岁那年看到现在的女官装扮,今天是最后一次。达也每年都不知该不该把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说出口,然而那样的彷徨过了今年后也就会跟着走进历史。
「怎么了?我说过没关系的啊。」
误以为达也还想继续道歉,真弓咯咯地笑了笑。
「啊......说的也是喔。」
放弃迟迟吐不山出口话,达也垂下了双眼。
难道自已不说出那句话是很平常的事吗?还是因为我不够坚持呢?不管怎么想,达也还是理不出个头绪。
「中村缘呢?」达也抬起头,想要改变话题的他一副若无其事地问真弓。
「嗯?大概已经来了吧?」
真弓也是看似无所谓地回答,然而却有些不自然提高音调。
「你们还没见到面吗?」
「因为我直接就从理发店被带到这里来了呀。」
真弓的视线在人群中搜寻着。
「真弓、达少爷!」
听见神轿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真弓和达也便同时回过头。只见身上背着相机的相馆老板按下了快门,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今天我和我儿子两个人会拍很多照片唷。因为今天是长久以来一直在神轿上努力的你,最后一次扮女官了。」
老爷爷说着和其它人相同的话,也和所有人一样地为真弓感到惋惜。
「嗯,那就请您帮我拍漂亮点喔。我今天也会加油的。」
真弓面对老爷爷,露出满脸丝毫没有忧愁的开朗笑容。
老爷爷拍下了那张笑颜后,便离开神轿,去拍出阵前的热闹情景了。
达也望着真,见到他为了老爷爷而展露的开朋笑谷已经黯淡了下来,也许是将讨厌扮女官的心情隐蔽起来了吧。
「大河哥不晓得来不来得及......」
真弓突然不安地叹了口气,问起了最年长的哥哥。
「对喔,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他。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吗?」
听真弓这么说,达也才恍然大悟地想起那位多年来都精神抖擞地抬着神轿的大哥。
「他明明说,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扮女官,所以绝对会来的......」
「大人们只要一进入职场,就会变得不太来参加祭典了,就连练习也一次都没来。真的有那么忙吗?」
想起这个团队很需要那些就此不见身影的抬轿手们,达也神情有些落寞地向真弓问道。
「嗯。听大河哥说,好像是最近来了个非常难搞的新人作家,所以有可能必须要亲自去京都拿原稿不可......不过他每个月都这么说啦。」
对于忙禄程度跟学生时代完全无法相比的大河,依然抚法习惯的真弓一脸无趣地叨念着。
「大姊不在,要是大河哥也不来的话......做女官这件事就只剩沉重二字了啦。」
要是不能讨他们两人开心的话,那就没意义了......真弓低着头,甩动着长长的衣襬。
「......你在胡说什么啦!大家都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而觉得可惜耶!」
达也看真弓一脸郁卒,便把手肘靠在神轿上,前倾着头替他打气。
「说的也是。」
马上就后悔自己说了失礼的话,真弓露出苦笑。
「我......」
希望还是开朗不起来的真弓眼里再次充满笑意,达也在脑中不断搜寻着刚才咽下肚的那句话。然而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长久以来,那股彷佛生了根似的情绪一直都在他心中,不过达也却对它*。不愿去正视它,甚至视而不见。
「我会超使劲地抬轿的,所以你可要坐好喔!知道吗?」
于是,达也费尽心力地说出这句话。豪爽地拍拍真弓的肩膀,用宏亮的声音为他加油。
「嗯,我会努力的。」
接受了鼓舞,儿时玩伴回报达也一个微笑。
「喂,出阵式要开始了唷!」
达也听见阿龙大喊的声音,便抬起了头。
「快去吧。」真弓伸手拍拍达也的肩膀笑着说。
在达也心中,他偶尔会相信他和真弓会像这样重复着小小的感情交流,就这样直到永远。
但如今只剩下无可救药的寂寞,即使企图让自己开怀一些,仍旧无法将寂寞的感觉从心中赶走。
尽管如此,达也还是打起精神向真弓挥挥手,向出阵式的队伍跑去。
虽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天气却反而变得更热。所有人在午后九点来到神社前方集合,各自高声呜奏着鼓乐,并绕着神轿转,之后祭典便正式宣告解散。由于那些精力燃烧不足的年轻人们在祭典高潮时互相竞争,火爆的气氛延烧让各处都有争端,所以解散后反而最是混乱。有时候把店收起来的摊贩商人也会参与其中,而且就连商店门口的条凳或贩卖机前,也有人不浪费尚未冷却的热情继续骊动着。
「你这家伙居然闯进那么窄的马路来,究竟是想怎样啊!」
「吵死人了!我才不想在祭典结束后听你们讲那种不认输的话啦!」
神轿都已经收进仓库贴好封条了,二丁目和三丁目的小伙子们还在两个仓库间吵个没完没了。
「喂,发果汁啰!」
阿龙早已经开始像在淋浴似的大口大口喝着从木桶装来的酒,大概是想用饮料制止那场争执吧,他从三丁目的集合处喊着。
「别管那么多了,他们听不进去的啦。」
认为「祭典时的不快就要在祭典时一笔勾消」的长辈们,虽然语气总是很酸,不过真的发生状况他们却不会严厉责骂,想必是因为他们年轻时八成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真是的,一群精力燃烧不完全的家伙。」
没有加入争执的达也嘴里念着,把汗擦干并脱掉短外衣。
「你自己不也是挺胡来的?」
阿龙并没有照他所说的进行分发果汁的动作,而是把濡湿的刀鞘挂在肩膀上,裸着上身蹲在达也身旁。
「反正要是本町的道路堵塞了,那些老爹们就会来排解。所以只要一个劲儿地抬着神轿往前冲就好啦。」
达也伸手向阿龙要来酒,灌了一口后,他立刻感觉耳朵好像有火在烧一般,不禁暂时停止了呼吸。
「我是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啦,不过要真是在那种速度下相撞,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你干嘛泼我冷水啦!不过,我今天总觉得死在这里也无所谓了。」
「你这个臭小鬼在说什么蠢话啊!」
听到达也口没遮拦的话,阿龙狠狠地用手肘捶了一下他的头。
「好痛!」
「死可痹烩个痛多了呢......真是的,你到底怎么了?看来好像没在祭典时玩得尽兴的样子。」
「我原本是有打算要玩得尽兴啦。」
「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嗯?」
阿龙又用手肘顶了一次达也肩膀,和他说的话一样让达也差点没被噎着。
「很痛耶......真是的,阿龙你也变成欧吉桑了,说话简直跟我家的老爹一模一样。」
「哎呀,不管是被一个,还是两个、三个、四个女人甩掉,通通都忘了才是男子汉啦!之后再回头想想,你就会发现那个女人其实没那么好喔。」
大概是从达也当真的语气中探出端倪,想要安慰他的阿龙摇了摇手。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就不要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大不了』那种话!」
蹲在地上托着腮帮子的达也,脑袋里不知不觉地浮现儿时玩伴的脸庞,教他忍不住没好气地粗声驳斥。
!大家那是自家人,可别吵起来啦!」
到处都有人在吵架了,该不会连这里也没得安宁吧!似乎有些厌烦的长者从老旧的酒馆门口出声制止。
「抱歉啊,看来你的确挺认真的呢!明明还只是个小鬼而已......不对,就算是小鬼,火恋还是很伤神的,哎呀,既然都被甩了,那就大口喝酒忘了一切吧。拿去!」
阿龙尽管嘴巴上道歉,却没把国中生的失恋当作一回事,他一边说一边把酒怀递给达也。
「说什么认不认真的......」
虽然达也不明白阿龙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不过被「遗忘」二字所吸引的他立刻接过酒杯。
「可恶!」
「喔,不错啊,很有气势嘛!」
见到达也把所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阿龙在一旁拍手叫好。
「等一等!阿龙你在做什么呀!怎么可以让国中生喝酒呢?」
眼尖的明信把到明年为上都不会再使用的笛子保养好,一发现此景便开口责备阿龙。
「有什么关系嘛,我只是让他尝尝味道而巳。再说,今天可是难得的祭典耶!」
「小达,你还好吗?」
「我没......」
达世原本打算向明信回答自己没事,却被突然的打嗝梗住喉咙而没能把话说完。虽然他以前也不是没喝过酒。不过因为才刚跑完一大圈,又加上空腹的关系,所以酒的后劲来得特别快。
「对了,大河哥他有赶上参加祭典吗?」
抬头望着明信的达也随后双腿就开始摇摇晃晃,而且还一屁股朝后方坐下。
「因为一开始吹奏乐器就几乎看不到路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早上是有跟真真说一定会来帮他拍照啦......不过反正很多人都有拍照呀,应该没差啦。」
「可是,真弓似乎很希望他可以来啊。」
「这样啊......」
「志麻姊不在,大河哥也不来......那家伙太可怜了啦。」
对明信发着牢骚的达也像是在迁怒什么事情似的,重重叹了口气,他的气息因为酒精而温度微升。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大河他可是上班族耶。」
阿龙说完就豪爽地朝达也的后脑杓一巴掌拍下去,这附近除了老人和小孩之外大部分都是自家开店,而每在出门通勤的上班族则相当受人尊敬。
「可是,真弓一直在等他来耶。」
然而,对于还是国中生的达也而言,自然是无法理解工作的辛苦的。
「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吧......说起来,真真今天的确此往常来得沉默许多。」
「他已经把那身装扮换掉了吗?」
阿龙听完语气感慨的明信说完,还想再见女官装扮一眼的他环顾着四周。
「嗯,他被理发店的老板娘带走了。」似乎也略感可惜的明信苦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