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骑我的脚踏车去吧,我随后就赶到。你可以坐后头吗,真弓?」
「嗯,没问题的。对了,请别跟其它人说这件事,要是事情闹大就不好了。」
虽然街上到处都有类似的事件发生,但要是知道女官受了这样的伤,不知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冲突。阿龙和大河听了也都相视点头。
「你们走对面那条路去吧。」阿龙对着摇摇晃晃地跨坐上脚踏车的达也说道。
「龙哥、大河哥,谢谢你们。」
依旧垂头丧气的达也让真弓坐在脚踏车后座。
他回过头确认真弓是否已经坐好,一见到开始干涸的血渍就觉得怵目惊心。
「......小达,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啦,而且又不痛。说起来,之前从神轿上掉下来那一次才真的叫做痛呢!」
刚刚还在掉眼泪的真弓,这时却用和平常一样不带勉强的语调笑着说。
「小达......」
在开始前进的脚踏车后座,真弓拍拍达也的背唤着他的名字。
「对不起,大河哥对你那么凶。只要是有关我的事,他总是会这样。」
「......这我知道。」
大河一直以来拼命守护真弓,不愿他再受到任何伤害,但今天居然受伤了,达也的内心感到悔恨不已。
石灯笼倒下来的时候,的确应该是由自己去保护具弓的。然而那时却反被拉着袖子、为真弓所庇护。明明自己的力气是绝对不输他的,但事情会变成如此,也许是输在想要守护对方的心意不够强烈吧。
过去,达也一向认为打架打赢别人就是保护对方的表现。他一直相信,只要用尽一身蛮力,不输给对手,那便是胜利。
然而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其实无关胜利或失败,只不过是无法忍受一时的怒气,想要胡乱地找人发泄罢了。
于是,他伤害了自己最不愿去伤害的人。不只是现在,就如同无处可去的焦躁一般,不知该拿心中那些爱怜、喜欢的感情怎么办的自己,其实一直都在伤害着真弓。
--竟被自己的情绪牵着走......我是多么地软弱啊。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孩子气地去伤害任何人了!
达也紧咬着嘴唇暗自在心底发誓。
「......小达,你在哭吗?」
真弓坐在渐渐远离祭典喧嚣的脚踏车后座,并没有往前面探头窥视。
「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不痛啦。其实,我很喜欢打架呢!每次在神轿上看到都好羡幕喔......」
或许是发现了飘散到后方的泪水吧,真弓速度很快地说着。
不知不觉间滑落的泪水怎么样也止不住,达也的肩膀不住抽咽抖动着。
脚踏车飞驰在马路上,不时辗过散落各处的烧焦的提灯和祭典装饰的残骸。
才在想这个有着大轮胎的老旧脚踏车似乎很眼熟,达也突然就注意到这台车就是大河以前送真弓到幼儿园上学时骑的那一辆。轮胎的钢圈上,还工整地写上了姓名和住址。
脚踏车店的老爹在每一辆卖出的车子上,都一一亲手写上买主的名字。老爹在达也他们刚升上国中时因为重病入院,没多久就去世了。现在只剩下老板娘一个人,卖出这台车的脚踏车店至今依然歇业中。
「真弓......」
就连达也那台有三段变速的脚踏车,和店里送货用的脚踏车,上面也都分别留有同样的字迹。
「我刚刚是骗人的。」
升上国中的那个春假,达也要求父母买了台有变速功能的脚踏车给他,还说要让真弓第一个瞧瞧。
「我说希望你是女孩子的那句话是骗人的。」
那时,真弓穿着才刚作好的黑色制服,从玄关飞奔而出。那是和挂在达也房间里那套一模一样的黑色制服。那天两人没说上几句话,达也就回家去了。一种丢脸又难受的情绪困扰着他,因此达也上国中后有一阵子没和真弓好好地说过话。
「没关系啦,我不介意的......」
「其实,我很庆幸你是男生。真的,就因为我真的是那么想,所以才......」
「......小达?」
「因为你很有胆量,所以跟你一起玩真的很开心......我从小就这么觉得。就因为这样,我才会想说如果你嫁给我作新娘,那我们就能永远一起玩,因此才说了那种话。你如果是女生的话,我一点都不会开心的,是真的。」
达也一边说,一边用脏兮兮的手拭去模糊视线的泪水。
「真弓,如果我们能够永远一起玩......就好了。」
没有回头的达也又喃喃地重复了一次。
沿着河岸边奔驰,四周只剩下踩踏脚踏车的声音不断响起。
「什么嘛!」真弓用听来开朗,却不知为何也带着些许寂寥的声调笑着说道:「我们当然能够永远一起玩啊,你在操什么心嘛?小达真是傻瓜耶!」
--真是傻瓜耶!从背后传来的嗫嚅声听来是如此温柔,不愿让再度滑落下颚的眼泪被发现,达也赶紧用手背拭去。
「怎么了啊?你最近一直都怪怪的耶?」
「还不都是因为你说要带女孩子来参加祭典嘛。」
「哎唷,拜托别提了,我已经被甩了啦。」
不知不觉间恢复了轻松的口气,两人已经完全回到一如往常的儿时玩伴关系。
「那么,这位和我同病相怜的失恋男子,要不要去看烟火啊?」
「哈哈,好凄凉喔。要骑脚踏车去吗?」
「好啊。我就让你骑骑看我的脚踏车吧。」
回头瞥了一眼终于止血的真弓肩膀,达也耸耸肩说。
「不会吧!你不是一直都不肯让我骑吗?还说谁都不可以坐耶!」
「这次就算我给你的特别优待吧。」
「那我要坐前面,还要试试变速功能!」
「好啦,只让你玩一下喔。」
就在互相约定之时,两人抵达了薮诊所。虽然已经三更半夜,但诊所却依然像白天一般灯火通明。被施予粗暴治疗的病人发出一阵哀嚎后,从里面夺门而出。
「哇!」
「好可怕......」
薮医生治疗打架受伤的病患时特别凶狠,两人虽然下了脚踏车,却迟迟没有勇气去敲门。
「啊,我的伤口好像完全不流血了。你看,已经没事了耶!」
真弓高声说着,并露出已经止血的肩膀,接着拉拉达也的袖子,示意达也赶紧离开这里。
「......不过,还是请医生帮忙消毒一下吧。那个石灯笼又旧又生锈,要是细菌跑到伤口里就糟了。」
「你们这两个小鬼,还不快点给我滚进来!我已经接到看诊的电话了啦!」
胡乱披着白袍的薮医生,发觉诊所外面有人,便狂喊着「不要逃!」并从屋里跑出来。
「待会那三个本町的人好像也会被送过来吧。真是的,达也你到底在干嘛呀?居然还让阿龙和大河替你解围,真是可耻耶!打架就应该要打到赢了为止啊!要是打输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和其它大人生气的原因完全不同的薮医生嘴里咒骂着,一边粗鲁地抓起真弓的手臂,硬是往诊所里拉去。
「好痛!好痛喔,薮医生!」
「等等,医师,你不要那么粗鲁啦!真弓他是因为我的关系才受伤的。」
「我已经听说了啦!竟然还要真弓保护你,你丢不丢脸啊?下次打架不准波及无辜了,听到没!」
薮医生毫不客气地把消毒液注射到真弓肩膀上,并咬牙切齿地对达也说教。
「......嗯。」
薮医生抽空扔了冰敷袋给达也。
达也冰敷着肿痛的眼睛,微微地点了头。
「我不会再打了。不会再......打那种保护不了任何人的架了。」
本町三人组被抬入诊所时的一阵骚动,以及真弓接受消毒时发出的惨叫掩盖了达也的呢喃声,没有任何人听见。
「我不会再那么做了。」
然而尽管没有人听到,达也却从那一刻起不曾打破他的誓言。
「喂!她真的是小达你的女朋友吗?不会吧!太可爱啦!真是浪费啊!」
向来都不太谦逊有礼的前任女官在花办飞舞的樱花树下,毫不客气地劈头就对达也。
「他......他是男生?是真的吗?」一脸妩法置信的亚矢小声地向达也问道。
虽然对于经历过最难辨别时期的达也他们而言,现在的真弓已经完全长成少年模样了,但似乎仍然会让初次见面的人感到困惑不已!其实不是这样啦,都是因为真弓头上插了一大朵盛开的芍药,又穿了件衣襬有蕾丝的围裙、故作娇媚样的关系。
「......你干嘛穿成这样啊?」
「可爱吗?」
一点也不觉得丢脸的真弓歪着头、故意晃着脑袋上的芍药花。
「什么可不可爱的......」
「找已经跟他说过那样很丢脸,阻止过他了......」
旁边的勇太似乎不太喜欢,一脸厌恶地抱怨着。
「那是因为龙哥说他想要有个招牌女郎嘛!这可是睽违已久的免费福利,连在祭典时都没登场过的唷!」
「......算我求你,把我的青春还给我吧。」
见到真弓很不要脸地夸耀起来,刚才闷闷不乐地回想起过往的达也感到好灰心,恨不得把思春期所受的创伤给牢牢封印住。
「好奇怪喔小达,你好像经常会这样说耶!对啦,你是在哪儿拐到这种上等货呀?」
「那种没品的话一点都不适合你,别说了。」
勇太因为讨厌那副装扮而满嘴挑剔,他边说边用手肘戳了戳真弓的肩膀。
「还不都是因为小达的女朋友长得这么可爱......」
「这话什么意思?」
「哼!还问为什么?什么嘛!你交了女朋友不是应该先第一个介绍给好朋友吗?该不会是因为太可爱了,才一直瞒着我们吧?」
「呵呵,以前那些女生都是自己倒追我,不过她可是我主动追来的唷,怎么样?可爱吧?」
大概是儿时玩伴的吃醋心理吧,见到真弓不满地鼓起腮帮子,心情稍微舒坦些的达也不禁自豪了起来。
「嗯,超级可爱的。妳好,我是他的儿时玩伴--真弓。」
「你好,我叫亚矢。」
从旁人看来,彼此低头问好的两人之间的问候实在可爱极了。
「你觉得怎么样?」
然而达也方才心中涌出的那一股彷佛内疚般的感觉依然无法完全平息,他转头像在挑战什么似的也向勇太征询意见。
「唔,你是指她和你速不速配吗?是还满合适的啦。」
勇太一边绑着花束,一边用相常谨慎的口气应酬了一番。
然而,那样反而让达也更加心神不宁、无地自容。
「算了,在樱花树下赏花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我们还是走吧。」
达也酸溜溜地说着,还故意紧紧地搂住亚久的肩膀。亚矢似乎听得出来达也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存着何种意图,她用责备的眼神看着达也。
「干嘛黏得那么紧啊,你这个笨蛋。」
突然间,一个低沉的嗓音从后方传来,接着还往达也的后脑杓打下去。
「御幸妳干嘛啦!」
「亚矢是个好女孩,不准你用那么随便的态度对她。要像侍奉公主一样珍惜她,懂吗?」
「我才没有随随便便呢!」
御幸根本没把达也的反驳听进去,她随即往真弓面前走去。穿着五分袖的花纹衬衫和棉裤的她,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女孩子。
「刚才买了芍药,然后又插在真弓头上的就是这家伙。我说妳呀,这种天气穿短袖,难道不冷吗?」
既不满乖乖地戴上花的真弓,也不爽殷勤献花的御幸,浑身醋味极重的勇太恨恨地咬着戒烟管。
「他今年就要十八岁了,已经不适合戴花那种玩意儿了啦。」
「才不会呢,挺适合的啊。」
御幸对着摇摇手说不需要的勇太冷哼的一声。
「在我眼中他还是一样可爱,因为他是我的初恋嘛!」
御幸似乎刚从哪个地方喝了酒回来,她比平常更装模作样地伸出因为练剑而长出厚茧的手抚摸真弓的脸颊。
「御、御幸?」
倒退了一步的真弓并没有逃走,御幸见状用双手将他紧紧抱住。
「好可爱......可是抱起来不太柔软呢!」
「妳这家伙做什么呀!」
勇太见状立刻咬牙切齿地把叹息着发表感言的御幸拉开。
「有什么关系嘛,抱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
「被妳碰到就是有差,浑帐!」
「你可是在跟三丁目的女官交往耶!光这一点你就应该感到庆幸,干嘛才碰一下就那么生气。」
「这是什么鬼道理!」
「御幸好诈喔,居然现在才说那种话。明明是妳把我甩掉的耶!」
看着真的快要吵起来的勇太和御幸,真弓也嘟着嘴抱怨起来。
「什么啊!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对这家伙余情未了吧?」
「你在胡说什么呀,勇太。都是御幸喝醉害的啦。」
勇太倒是很想听听歪着头的真弓究竟会作何解释,不过现在的他已经累到没力气吵架了。
「今天不管去哪里,到处那是小鬼和情侣,就连有酒喝的地方也全是些老头。既然如此,那我倒不如去参加社团练习,听那些女孩子对我尖叫还好一点呢呢!「把女孩们的崇拜尖叫当作曰常食粮的御幸,不满地碎碎念着。
「更可恨的是,其中最可爱的女孩偏偏被达也这小子给抢走了,唉......」
御幸瞥了达也和亚矢一眼,对他们俩开起了玩笑。
「妳真的越来越像个老头了耶!注意一点吧!」
「哼!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人家喔,达也。她虽然有点啰唆,不过却是个正经的好女孩,所以你要是敢惹她哭,我肯定会痛宰你的。给我好好记住了!」
说完一番与威胁无异的话后,御幸用手掌弹了一下达也的额头。
「我说过我知道了啦。再说,我和她交往得很顺利,才不用妳鸡婆呢。对吧?」达也回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亚矢,征求她的认同。
「......嗯。」亚矢不知为何微微地垂下双眼,只是浅笑着。
「真是的,每次一遇到御幸就没好事。走了、走了。」
总感觉如果再继续待在这里,一定会被大家追问到底的,于是达也推着亚矢的背,准备要离开。
「什么嘛!已经要走了啊?」
「不打扰各位了。」
听见身后传来询问声,亚矢便回头对大家轻轻地点了点头。
「哼,我看御幸那家伙肯定是又嫉又羡吧。」
达也往神社的方向走去,像是要从各处摊贩传来的玩笑声中逃开似的。除了这里,这个地方没有其它可以边散步边聊天的地方,因此达也自然带着亚矢走向神社。
尽管在此处留下的不全是美好回忆,但不管是告白或是讲小秘密,他还是会习惯来到这里。
说到这儿,其实达也还记得,当初真弓也是在这里对勇太说出类似喜欢你之类的话。当时达也好心地把真弓扔在学校的脚踏车牵过来,但却听见那番话,他心中的感受当然不会多好。
对达也而言,这里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因为真弓惨遭伤害,以及被冷酷言语刺伤的事,都是在此发生的。
就连从刚才到现在,朝着神社方向前进、背对着达也的亚矢,也说出了感觉不太开心的话。
「连我自己看了,也觉得好像......」没有任何前言,亚矢责备似的开口,然后又停顿了一会儿。「我跟他真的长得好像。像到大概别人看见,都会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