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粼只当不见,顺手给他整了整衣服,末了按在他头顶:“你旁的都不需费心,只要过几天跟我一起去西北就成。相信三哥,顶多一年,三哥必让你恢复男儿身不用受这些委屈,好么?”
说罢,也不待燕若冰说些旁的,干脆带着萧达转身往来时路上走了。
燕若冰呆呆的看他闪身离去,脸侧似乎还留着刚刚的些许温度,突然的撤离让他没来由的一阵寒颤,却立在当下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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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声一响,李德富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在屏风处跪了:“万岁,太子殿下来了。”
停了片刻,方听见里面轻咳一声:“宣。”
“是。”
小心退出来,李德富躬身对燕清粼低声说:“今儿个万岁心绪不错,可为殿下大喜着呢。”
燕清粼倒不是很在意:“是么。”
引着燕清粼来到御书房门前,李德富才又低声加了句:“西北大捷,殿下的部众也赶着给殿下送贺礼呢!”
燕清粼脚步一顿,唇角勾起抹说不清的笑容,自摆手进去了。
行了礼,燕清粼才发现圣君正盘腿坐在湘妃榻上自己对弈,圣君连看都不看,只冲他招招手:“过来,陪朕来一局。”
脱靴上榻,燕清粼接过圣君递过来到棋钵,打量了几眼棋盘上的阵势,星河遍布,倒有点意思,略微一沉思,落下一子。
圣君瞥了他一眼,拿起个棋子,看着棋盘:“燕若冰对你说什么了?”寻了个空将棋子放下。
“唔,”燕清粼随即落下一子,接话道:“倒也没什么,只说想皇叔了,毕竟是成婚这么大的事儿,想让皇叔也在场。”
圣君不在意的在棋钵里拨拉了半天,才捡出一颗,轻捏在手中:“粼儿以为呢?”
燕清粼舒口气,抬眼望上来:“儿臣佩服父皇尽在掌控的能力。”
圣君眉毛一挑,似乎格外开心的落下一子:“哦?说说看。”
燕清粼耸耸肩,看着棋盘思索着,只略作无意的随便说着:“皇叔被囚禁也不是一两年了,似乎我一离京便失去了自由,只不知他怎的不长眼惹了父皇,这个儿臣不感兴趣。”
圣君颇感兴趣的点点头,静待下文。
“但最让儿臣奇怪的是,为何皇叔这些年丝毫没有一点为他这个身在京城、处境格外危险的女儿着想,反倒是暗令西北的旧部搞些有的没的让父皇烦心,他难道就不怕父皇一怒之下杀了他这个宝贝女儿么?”
圣君斜靠在软枕上,左臂支起上身,一脸玩味:“说下去。”
燕清粼又放下一子,抬起双眸:“皇叔并非不怕,而是另有打算。不过,女儿也罢,儿子也罢,若此儿非彼儿,就算是再珍贵也比不得自己亲子罢?所以,定北亲王将燕若冰留在京里,不仅是因为他发现这个燕若并不是他亲生之子,更想让燕若冰替他隐着的亲子挡去暗箭,因为他那个亲生的儿子就在京城,所以燕若冰这些年才会乖乖的留在京里。”怕是三年前,燕清粼让定北亲王见了泽妃才让他知道燕若冰的真实身份罢,只是自己当时忽略了,倒让燕若冰受苦了……
圣君漫无目的的落下棋子:“那粼儿认为燕元丹的亲生儿子是谁呢?”
燕清粼嘴唇一勾:“这个儿臣三年前就知道了。”
“哦?”
“燕清昊,这个一直被父皇关在冷宫里的所谓的皇弟不就是么?”
“呵呵,猜得不错。”
燕清粼摇摇头,放下棋钵:“当时,儿臣一直以为燕若冰跟清昊都该是皇叔的孩子才是,所以没有想那么深,后来离京在外,与君父偶尔提起过,所以……”更何况,圣君哪是如此心怀仁慈之人,他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想只抓个筹码要挟,而是连根拔起,让你糊里糊涂的为他人做嫁衣而不自知。
“你知道朕如何骗过他的?”
“儿臣听闻皇叔只有泽妃一个喜欢的女子……”
“他们本有两子,但当时战乱死了一个,燕元丹早年过的戎马生活,自然不太清楚自己情人子嗣的真实情况,朕不过是让泽妃帮了个小忙而已。”
燕清粼莫名的后背一阵恶寒,或许在圣君眼里,没有什么人是不能利用的罢?就像是这个对圣君一往情深的傻女人一样,她或许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如何将燕元丹害死到如此地步罢。
圣君将一枚棋子放在中心格中:“这样岂不是更好?一个跟我们皇室毫无瓜葛的人,不仅即将成为你的正妃,而且还在西北拥有不亚于燕元丹的威信,只要你的一句话,燕若冰做什么不都是心甘情愿?”
燕清粼心里一抖:“既然皇叔知道燕若冰不是他的儿子,为何不直接告诉贺兰隆?那样的话……”突然心念一转,顿时住了口。
圣君冷笑一声:“他敢么?你知道他这些年在西北的军务都是谁负责的?”
燕清粼眼神一暗:“是……燕若冰罢。”
“他若是说了燕若冰不是他亲子,那会有什么后果?”
“……众将离心,更不会听他指挥。”
“哼,燕元丹为了让朕对他放下戒心,已经多年不管边疆军务了,所以才会造成现在的情状。”
燕清粼叹息一声,只怕还不这么简单。暗令贺兰隆,燕元丹恐怕用的借口是保护燕若冰在京城的安全,但深想一层,却不难发现,如此挑衅太子设在西北的部众,岂不是跟朝廷储君叫板么?特别是这次西北出事,还牵连着当年要弑父篡位的燕清川,这么明显的意图还看不出来么?
这是想给圣君敲个警钟,让燕清昊有一定作为么?
燕清粼摇摇头,父皇是何等人,这等小把戏能瞒得住?真是蠢货!
圣君瞅了燕清粼一眼:“所以你乖乖娶了他就成,燕元丹不是以为朕不知道燕若冰是男的么?朕要让他知道,朕比他更不在意这个什么燕若冰,没有他朕照样睥睨天下!”
这话里端的阴狠,让燕清粼突地一抖,手中的棋子顿时落在棋盘上,是个坏招。
燕清粼垂下眼眸:“儿臣输了。”
圣君一愣,接着笑了,没太在意:“输了?朕可不信呐,轻轻松松就能暗地里夺下曼陀镇,粼儿这是在给朕分忧了么?”
脸上一僵,燕清粼接着绽出个笑容:“父皇怎知是儿臣做得主?”从表面看来,这应该是柯子卿的功劳才对。
挑挑眉毛,圣君放松了身体,略屈起右腿,示意燕清粼过来捏捏:“飒这个人,朕也用过几次,对你确是忠心耿耿,所以朕才对他稍有器重。但是如此大的事,没有你的指示他敢作主?更何况,你身在京城,他却偏偏凑到西北附近,到底有多少公务让他忙了一个月、来回往返京城两次,还完成不了?尤其是还能在一天之内顺利明晰柯子卿的意图、并派人助其得胜,没有充足的准备,可能么?”
燕清粼眯眼一笑:“父皇英明。”
圣君轻哼一声,脸上却没有愠怒的迹象:“姬容这个人,以后对付凉庭还有些助力,记住不要误杀了。”
“……儿臣明白。”
“旁的你都安排好了?”
“等儿臣过去,便会联系凉庭的人。”
圣君点点头,复又问道:“打算好怎么做了?不要弄出太大动静来。”
燕清粼轻咳一声,手下轻重得当的捏捶着:“儿臣曾欠凉庭二王子一个人情,想借此还了。”
圣君睨他一眼:“单单如此?听说你那个暗卫跟他来往很频繁呐。”
燕清粼脸色一变:“飒是儿臣的心腹,他不会有问题,且儿臣此次让他来亲自处理,便有意让飒偿还上次的人情,还请父皇不要多心。”
圣君哈哈一笑:“是么?那就算了,朕就是随便问问,倒是柯子卿,还跟你想到一块去了,知道如何取飒的软肋了。”
“这个……”燕清粼略皱了好看的眉头,“当年救东方慕平时,儿臣带他一起去的,所以……”
“罢了罢了,反正有你斟酌着,朕还能不放心?”
燕清粼轻舒口气,顺着杆儿开始爬:“若是父皇信得过儿臣,西北的事儿……”
话还没说完,圣君突地凑过身来:“朕若是不信你,还能信谁?”
燕清粼一怔,待要细问,却见圣君摆摆手,似笑非笑的说道:“回去歇着罢,明儿个还有的忙,其他的事都比不得这件来的重要,明白么?”
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慢,燕清粼没来由的心头一慌,见圣君已经唤李德富进来摆驾清凉殿了,于是忙行礼跪安。
出了御书房,萧达忙过来给他披上衣物,才小心的往宫门走。
凉风一吹,思绪渐渐清晰了些。父皇今夜特意召见,似乎也没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只不过下下棋而已……不过,真的只是下棋么?
轻轻叹口气。
“主子……”
萧达低低一声,让燕清粼瞬间回神:“嗯?”
“刚刚宫门的小太监说,五王爷在外面等着主子,已经有快三个时辰了。”
燕清粼一愣:“这么冷的天他等着?”
“嗯,怎么劝都不肯走。”
鼻息沉了沉,燕清粼加快脚步,出了南天门,正见着一个身影从轿子里钻出来,望着燕清粼这边顿了一下,接着便从轿上跳下奔了过来。
“三哥!”
一头扎进燕清粼怀里,环了他脖颈,气息微促。
燕清粼将人抱住,察觉他手心冰凉,不由叱道:“这天寒地冻的,寒着了怎的办?”
燕清悠凑到燕清粼颈边,闷闷道:“三哥明日……真的大婚么?”
燕清粼又是一愣,额尔轻轻浅笑:“别闹了,我送你回去,改天三哥再跟你细说好么?”
燕清悠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没有说话,只环在燕清粼脖颈上的手臂,收得愈发紧了些。
只当他同意了,燕清粼有些无奈的捏捏他脸颊,复轻身跃进轿里,缓缓行去五王爷府。
“冷么?”
见他一个劲儿往怀里钻,燕清粼扯过披风将人细细裹了,低声问道:“膝盖那里痛么?嗯?”
燕清悠抵在燕清粼肩窝上,摇摇头。
燕清粼也不在意,只吻在他脸侧:“若累了,就睡罢,有三哥在呢,嗯?”
燕清悠抿抿嘴唇:“三哥……”
“嗯?”
“……”
“怎么了?”
“……三哥会生悠儿的气么?”
“嗯?”燕清粼轻轻笑了,“悠儿会惹三哥生气么?”
燕清悠眼中浮起股水汽:“三哥……”
燕清粼顿时有些无措,忙将人按进怀里好心的拍拍:“好好,三哥不气三哥不气……”复又说些此行有意思之事,才一路顺利去了燕清悠的府里。
下了轿子,燕清悠拉着燕清粼衣袖不放,只拿眼神瞟着自己的府里。这不明摆着让自己送这个小子进去么?
叹口气,燕清粼在燕清悠额上弹了个响指:“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说罢,将人拉着走了进去。
燕清悠脸上晦暗些许,蓦地咬紧嘴唇。
府里人一见燕清粼来此,都忙不迭的行礼,燕清粼只作不见,按着记忆里的路径寻着燕清悠的卧房:“这个方向该是花园来着……嗯……这边……啊,对了……”
一路上,燕清悠一句话都不说,燕清粼只当他还因着自己大婚生着闷气,也就没怎么在乎。
刚刚走近燕清悠的卧房,便见一个人影奔了过来:“太……太子殿下?”看清是燕清粼,忙跪下行礼。
燕清粼眉头微蹙:“小凡,你该是悠儿的长随罢?”
“奴……奴才是。”
“那刚才我怎的没见着你的影儿?嗯?”
小凡擦擦汗,偷瞄了眼卧房内:“奴……奴才……”
燕清粼见他支支吾吾,气息沉了沉:“怎的?哑了么?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你……”
话还没说完,只听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
燕清粼没想到燕清悠卧房里还有旁人,声音顿了顿,不经意的顺声望去,顿时僵在当下。
往前走了一步,刚刚还拉着燕清悠的手,却松开了。
燕清悠眼眸一暗。
室内的烛光昏暗的打在那人身上,淡黄的光晕深深浅浅,他一手扶在门上,略微佝偻着身子,若没有手边的支撑,怕早就摔下去了。
借着月光,还是那张很精致的脸,清秀的眉,摄魂的眼,朱红的唇,和那双看不清颜色却定是淡蓝的水眸。
他就那样凝视着燕清粼,一滴一滴的眼泪滑过苍白若纸的脸颊,砸在地上。
燕清粼后退了几步,双目刺痛的厉害,心口没来由的有几分悸动。
东方慕平……怎的会是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肩膀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来?
心口一窒,脑海里瞬间蹦出父皇今夜最后说的那句话,燕清粼忽地转身,劈手给了燕清悠一个耳光:“你这个混账不要命了么?!”
燕清悠被打的踉跄几步,顺势跪在当下,声音有些哽咽:“三哥……我……我……”
燕清粼突地一指东方慕平,真想一脚踹死燕清悠这个糊涂虫:“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啊?你多大一个人了,私藏他国王子,你难道不知是多大的罪么?啊?!”
燕清悠见燕清粼果然怒了,膝行过来死死抱住燕清粼的腿:“三哥三哥别气,悠儿知道错了!父皇不知道的……父皇都没跟悠儿说过旁的,府里的人都是三哥选的,也不会有人多嘴……”
“不知道?!”燕清粼咬牙切齿,“这大燕国里何事能瞒得过父皇的眼睛?”父皇哪是不知道?他早就在暗处虎视眈眈!只待你有何种异动,干脆寻个借口抹杀罢了,哪会事先让你知晓?
燕清悠浑身一抖,底气稍显不足,却紧抓了燕清粼的衣袍:“三哥,悠儿错了……三哥,你救救表哥……三哥三哥,平表哥当时都昏迷失了意识,悠儿不帮他,岂能让他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他……他也是悠儿的表哥啊,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