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天下 第三卷 倾天下（三）+番外——粼波儿

　　轻不可闻的一声脆响，立在燕清粼一侧的邢璨自然有所察觉，他突地看过来，微微有些疑惑，却见燕清粼低着头似乎对贺兰隆悄声说了些甚么，接着便回身登上了御辇，双臂一震，内力将他低沉的声音送到很远：“众卿平身！”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雄厚的内力，将在场的武将震的不轻。刘世勋早就知道燕清粼的身藏不露，从他是太子时便对燕清粼尊重万分，此时自然不会有多惊讶，而邢璨也知晓燕清粼的能力，更不要说跟随燕清粼的那些个心腹，而西北军里的大多数将领是第一次见燕清粼，外界对燕清粼的传言虽然各种版本都有，但是丘八天生的自负自然不会将燕清粼这个小娃娃看在眼里，所以燕清粼这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下马威，估计得让不少人惶恐个几天了。

　　而贺兰隆……

　　邢璨看他手腕不自然的下垂着，尤其是贺兰隆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不由心里一悸：燕清粼竟断了贺兰隆的手腕？

　　贺兰隆觉察到投射过来的视线，不由望了过来，见是邢璨探究的目光，轻咳一声，背过身去。

　　邢璨疑惑更甚，难道是为了替柯子卿出气么？可是……燕清粼此举，似乎更像是轻微的警告，若说是惩罚的话，显然根本就不够分量，而且燕清粼掩人耳目的使了绊子，若非邢璨站的近，也根本不会察觉……

　　总觉得有些奇怪。

　　燕清粼吩咐剑去牵紫凝骢来，萧达一愣：“主子您这是……”

　　“朕要骑马。”

　　萧达忙上前扶着，小声道：“主子，城里都是夹道欢迎主子的百姓，万一……”

　　燕清粼轻哼一声：“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朕的西北军还打不打仗了？”

　　听他如此说，跟周青一道跟在后面守卫的柯子卿，不由莞尔。

　　倒是萧达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扶着燕清粼上了马，自己与剑也骑马随侍在侧。

　　长令一挥，将领们也纷纷上马，刚刚还跪满整个官道的西北军立时分列在两侧，燕清粼面无表情的昵了四周一圈，才一夹马肚，缓缓往前走了。

　　曾经的倞辰郡主、现任大燕皇后燕若冰在北辰的民望，让燕清粼有些意外，虽知他经常换了男装混迹于军营之中，却没想到还能帮着定北亲王将整个北疆治理的有条有理，且看夹道百姓中对倞辰郡主不低于燕清粼的欢呼声中，可窥探一二了。

　　燕清粼嘴唇一勾，接着一拉马缰，停在当下。

　　刘世勋对于北辰民众的僭越，虽然恼怒，却也说不的甚么，毕竟这里的人多是少数民族，他们对中原汉土的敌视由来已久，现下虽见自己以前敬爱的郡主成了皇后，却不见得会对大燕国的皇上有多少好感，毕竟燕清粼一句话，这里就可以变成水火交融的修罗战场。

　　燕清粼又扫视了一番跪在官道两侧、人头攒动的北辰民众，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既亲近又疏远，恍的旁人一阵晕眩。

　　只这些常年生活在北辰的大燕子民，没想到燕清粼竟下了御辇，所以跪在当下的百姓也对燕清粼充满警惕的偷偷瞄着，有些好奇，有些意外，更有些拘谨。

　　突然调转马头，燕清粼一夹马肚，座下的紫凝骢立刻往后小跑起来。萧达和剑一惊，忙跟追了上去。迎驾的北辰当地武官却都面面相觑：难不成这小皇帝受不北蛮子的慢待要逃跑啦？

　　北辰的少数民族本就尊卑观念比较淡薄，而且天高皇帝远，对燕清粼也没甚么大的感觉，只看他像是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意外之余，便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起来。

　　“小皇帝咋跑了？敢情还跟咱们吃气啦？”

　　“这算甚么皇帝，不过是个小屁孩……”

　　“哈哈，咱们不是那些软啪啪的汉人，咱不怕他，哈哈……”

　　“皇帝跑喽，咱们也回家歇着喽……”

　　“……”

　　话虽如此说，却没见着任何人拍拍屁股回家，都伸长了脖子看这个小皇帝到底会不会回来，说不定还会哭鼻子呢！

　　人群里偶尔迸出的嘲讽让随行的臣工和将军们顿时火冒三丈，又诚惶诚恐，敢情这些人无知者无畏，他们今儿个敢以下犯上，却不知燕清粼那些手段，这位年纪轻轻的帝王何曾是会受这种气的人？

　　念及此，后背上不由冷汗涔涔。

　　柯子卿有些担心的望着面无表情的燕清粼从他身侧打马而过，他自然不是担心燕清粼受委屈，燕清粼这个人就算是委屈了全天下也断不会让自己不好过的，所以柯子卿更担心的是，过了今日，可能大燕的版图上就再也没有北辰这个地方了。

　　于是，跟周青对视了一眼，忙一左一右跟了上去。

　　出乎人意料的，燕清粼骑着马缓缓跑了几步，却是在其后的凤辇旁停了下来。

　　紫凝骢似乎对这么点路程的小遛很不满足，摇了摇脑袋打着响鼻。

　　燕清粼亲昵的揉了揉紫凝骢的鬃毛，抬起头来正见着燕若冰一脸担心的探出身来：“三哥？”

　　轻轻一笑，燕清粼伸手过去：“冰儿，来。”

　　燕若冰一愣，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温温的燕清粼。

　　燕清粼耐心的又说了一遍：“冰儿，过来，朕抱你过去。”

　　燕若冰顿时睁大眼睛：“三……三哥，这……这个……”这可是于礼不合的事啊！

　　萧达也是咯噔一下，脸上顿时有些勉强。

　　可是燕清粼却已经上来拉他的胳膊：“乖，过来。”

　　吞咽一口，燕若冰只得小心的从凤辇里走了出来，脸上却不由烫得厉害。

　　燕若冰本就有一副精致的瓜子脸，秀眉远黛，唇薄亦微翘，不点而红，额头上仍然平展着他一贯的呈“心”型的长长的刘海，似乎与那浓黑的睫毛相亲相爱，难舍难分。她今儿个穿了一件同样金灿的凤后礼服，掐金边走银线，富丽堂皇，耀眼生辉，尤其是腹部那处已经分外明显的隆起，更是让人笃信这位皇后的牢固地位。

　　燕清粼将马行的更近了些，一手环住燕若冰丰满了许多的腰肢，一手绕过他的双膝，轻轻一用力便将人抱在了怀里。

　　燕若冰小心的环着燕清粼的脖颈，颈项交错，自是一番亲昵，仿若一对金童玉女从天而降般让人眼前一亮。

　　将他横着抱坐在马上，燕清粼低头吻了吻燕若冰的脸颊，低低一句：“为了不让朕屠城，只好委屈冰儿了。”

　　一句话让燕若冰顿时哭笑不得：“三哥，你这肚量也……”

　　燕清粼轻哼一声：“朕本来就是小心眼，你才知道？”

　　燕若冰嘿嘿一笑，眼中掠过一丝精明：“那冰儿帮帮三哥？”

　　燕清粼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燕若冰突地凑上来吻在他唇上，且停了片刻方离。

　　顿时，周围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的人全部石化了。

　　接着，四处夹道迎驾的人群中却爆发出一声声喝彩，甚至还掺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北辰民众以他们自己的方式高呼着欢迎他们所想念的郡主，和他的……夫婿。

　　只有随行的臣工们，全部铁青了脸，一副吃坏了肚子的模样。

　　燕清粼轻叹一声，在燕若冰额头上轻弹一记，看燕若冰悄悄吐了舌头讨饶，方一夹马肚缓缓的前行起来。

　　看来，明日的奏折里就会有弹劾皇后的说头了……

　　不过话说入乡随俗，北蛮子们就吃这一套所谓的“豪放”之风，燕清粼为达目的自然不会去端甚么架子，于人无意，于己无利，何苦呢？

　　忌讳着燕若冰“有孕”的事实，燕清粼将马驯的极乖，倒是燕若冰有些不老实，左顾右盼，仿佛看到不少熟悉之人，扯着燕清粼看的起劲，一脸兴奋的跟旁人打招呼。

　　燕清粼心里苦笑，面上却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所以北辰百姓对他的好感自是呈直线上升，纷纷上前敬献奶茶粟饼，让萧达他们好一番紧张护卫，结果明明一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的走了两个时辰才勉强进了行宫。

　　不过，此举收效颇佳，至少燕清粼的第一步，算是成功的在北辰既立了威名，又揽了民心。

　　只可怜燕若冰，回去后给燕清粼揉了半晌的肩背，以及忍受了好一番耳提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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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顿下来后，柯子卿作为上一任的西北统帅，自然要与刘世勋做一番交接事宜。

　　刘世勋本就是西北的旧将，又出自卫少天门下，能力威望不容小觑，他为人也特别油滑，很少得罪人，也算是有些口碑，现在又是圣眷正隆，所以对军中之事更是苛刻的厉害，免得被燕清粼抓住差错而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前途。

　　邢璨面无表情的立在一侧，极少说话，却是冷冷的看着柯子卿；贺兰隆今儿个也没什么精神，蔫蔫的，手腕的骨头应该被接上了，裹着层细细的白带，但脸上似乎有些瘀痕，听说刚刚去见皇后时被骂的很惨，两人似乎还是青梅竹马来着。

　　过了会儿，周青来找柯子卿安排轮岗的事，刘世勋这边也差不多了，柯子卿便告罪而去。

　　两人还未上马，听得周青“咦”了一声，柯子卿顺着他的目光往后一看，正见着刑璨也跟了出来，于是便将马缰交给刘海走了过去：“邢将军，你……”

　　话还没说完，却见邢璨冷不防的一拳打在柯子卿脸上，柯子卿闷哼一声，后撤一步，嘴里立刻充满猩甜。

　　力道足足有八分。

　　抬手止了刘海上前的动作，柯子卿揉了揉一侧的脸颊，沉沉的看着邢璨，似乎用舌头舔了舔伤口后才二话没说转身上了马，冲周青一颔首：“周统领，走罢。”

　　周青略有游移的看了看两人：“你们这是……”

　　邢璨咬了下唇，看周青望了过来，接着冷哼一声，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马，当先走了。

　　柯子卿的脸色也不见得多好，似乎有些怔怔的，周青见状也不多问，只打马往燕清粼的别宫行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君臣

　　按照惯例，燕若冰要代燕清粼赴边疆的祖庙为大燕祈福半月，这也是燕清粼来北辰的最大说辞，而且北疆地区的民众多有宗教信仰，所以燕若冰此举更有必要。

　　欢迎晚宴之后的第二日，燕清粼亲自将燕若冰一行送到祖庙，便退了随行之人，与风泽平、纪无心、赵凌西、柯子卿、周青和刘世勋一道遛马而归。

　　一路说说笑笑，倒也自在，不过，半途燕清粼策马要去城楼上远眺，众人见劝不了，只得立刻吩咐人护驾。

　　北辰，算是三国鼎立的中间之地，它毗邻凉庭、北辽两国，向西可望到凉庭边疆三个重镇，向北更是一马平川。

　　燕清粼放下护镜，拍了拍手下坚硬的城墙：“凉庭的那几座城池虽说目视距离很近，可要达到那几处却是要翻身越岭，没个半月一月的怕是难以到达。”

　　随行几人皆是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燕清粼又似低喃一般的望了望北方：“倒是北辽这边，地势开阔，确实能省不少功夫……”

　　风泽平眉头一挑，了然的勾了勾嘴唇。

　　纪无心眉头一皱，试探的瞅了瞅众人。

　　突地转过身来，燕清粼抬手点了点刘世勋：“刘将军，朕让你拟的增兵路线，如何了？”

　　刘世勋上前一礼：“已经呈给左相大人了，皇上今日批阅的奏折里就该有的。”

　　燕清粼一颔首，调过视线来：“师傅有何见解？”

　　纪无心眉头间皱的厉害，却字字铿锵的说道：“皇上，臣不明了皇上为何突然增兵北辽边境，但是皇上此刻正在北辰，如此重大的军事调度万一引起战事，怕是……不太好。”

　　燕清粼斜了眼刘世勋，话却是说与纪无心：“师傅莫急，朕已经吩咐刘将军小心行事。而且，现在北辽边疆的十郡已经划归我大燕所有，东方筱澜想要获知朕的军事调动，恐怕没有些时日是不行的。”

　　纪无心行事素来谨慎，见状仍要劝上一劝，于是上前一步：“皇上，突然增兵万一被北辽反咬一口，只怕会令大燕陷入被动。再说，此举还有些顾虑的便是，北辽与凉庭的和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万一两国合力对抗大燕的话，我们只在北辽一处增兵，会不会给了敌人其他的可乘之机？”

　　燕清粼轻轻一笑：“纪相，朕可以以大燕的安危为赌注，北辽与凉庭决不可能联合的。”

　　纪无心反问一句：“那若是皇上赌错了呢？”

　　这一句话登时让在场的人白了脸。

　　刘世勋上前一步：“纪相，皇上面前休的放肆！”

　　纪无心喘了一口气，似乎是稳了稳心神，却没有说话。

　　燕清粼脸上似笑非笑，不知喜怒，只听他波澜不起的调侃道：“师傅，你应该好好学学刘将军，怎地也该给朕留个面子的不是？”

　　纪无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敬的行了个大礼：“皇上，老臣并非不信任皇上，只是，老臣也担心皇上的安危，北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凉庭则是洪水猛兽刁钻狡猾，两者都不是好相与的对手，若是公平而战，我大燕自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就怕他们乱下绊子，使些阴招，况且现在皇上又身在北辰，这……这叫老臣怎地能放心的下？”

　　一番肺腑切切，倒不像是表面文章，燕清粼上前一步，双手将纪无心掺了起来：“师傅，朕现在年轻气盛，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的是精力和时间跟这些狡猾的人周旋，如果朕顾忌这顾忌那的，等到朕人老胆小之时，还能做些甚么？难道师傅就不想看到朕俯临天下么？”

　　纪无心百转心肠，终是一叹：“皇上，真乃后生可畏啊。”

　　众人互视一眼，抱拳齐道：“皇上圣明！”

　　回了行宫，燕清粼又反复交待几句，臣工各领其职而去，柯子卿略落于后，默默的瞅着燕清粼。

　　燕清粼正听风泽平低声说些甚么，觉察到动静抬眼来看，正见着柯子卿立在厅中，便抬手止了风泽平，起身走了过去。

　　“还有事？”燕清粼问了句，伸手拂了拂柯子卿硬挺的立领，忽然察觉他穿的有些单薄，于是皱了眉头：“多加件衣服。”

　　柯子卿闻言一哂：“我知道。昨儿刘将军跟我说把西北军中我原来亲率的直属军拨还给我，这个……是甚么意思？”

　　燕清粼一愣，接着恍然道：“啊，这个啊，朕忘记给你提了，朕想让你跟刘世勋一起安排此次潜伏，恰好御林军此次也来到了北辰，总不能干瞪着眼看戏罢，你现在也算是在御林军中，所以朕拨给你八千御林军，加上你原来的直属兵众，也该有两万多人了罢，够有些作为的了。而且，刘墨然也歇的够久了，是时候出来一展拳脚了，正好跟着你一起便是。”

　　柯子卿略垂了头：“那……这几日我不能在你身侧，你……好生注意些……”

　　燕清粼伸手绕到柯子卿耳后，轻轻捻着：“朕想来想去，这么大的行动没你在那处照料着，朕也有些不太放心。刘世勋这个人，也不算是不好相与，你又是朕亲自派去的，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