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会怪朕不重用你么?”
柯子卿脸上一红:“是我莽撞了。”
“你啊,”燕清粼点点他额头:“每次跟你分开,再见时你必定带着一身伤回来,你说朕能放心么?让你清闲这阵子,也不过是想让你安生养伤,等朕真正用到你时,朕希望用到的是把利刃,而不是你这番患得患失的模样,明白么?”
柯子卿低下头,嘴角却是掩不住的勾出个漂亮的弧度:“知……知道了。”
“真是的,旁人都是想法设法留在朕身侧的,你倒好,好心留你,你却胡思乱想,子卿还真是别具一格呢。”
燕清粼话里又恢复了以往的调笑,柯子卿听了但笑不语。
燕清粼做了个鬼脸:“也罢,子卿若是闲不下来,明儿个便去帮周青调配御林军罢,你是朕的神策大将军,这大燕之中,只要子卿愿意,不管你想带何处的兵,只需跟朕知会一声便可,嗯?”
柯子卿顿了片刻,却是闷闷一声:“粼,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有些不敢……相信……”
燕清粼轻挑了下眉,却是貌似玩笑的说了一句:“只要你莫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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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柯子卿的帐中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丑时二刻了,萧达捧了厚重的大髦上去给燕清粼包裹严实了,才小心问道:“主子要去……”
燕清粼漫不经心的提步走着:“不是去冰儿那儿么?”
萧达喉咙里梗了一下:“主子,若是累了的话,奴才带主子……”
“去凤帐。”
“……是。”
没走几步,却见着一个人跪在当下,燕清粼便停下来,冷冷的一句:“抬起头来。”
跪着的那人,长的极为寻常,宽厚忠实的模样,倒没甚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
“给……给皇上请安!”
“你叫刘海?”
“回皇上,奴才就是刘海。”
“给朕照顾好子卿,若是传出些朕不想听到的流言,你该晓得自己的下场罢?”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将军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奴才决不会害将军……”
燕清粼将人上下打量一番,转身便走了,萧达见状,轻叹一声,忙低声吩咐了几句,才赶了过去,只可怜刘海被那股无形的天威压的半天都不敢起身,上衣硬生生被冷汗浸了个透底。
第一百八十章:调查
第一次见燕清粼的时候,燕若冰是傲慢的,他不喜欢这个笑起来温温的、有些虚假的太子,而且还是个病秧子!俗话说,恩爱情坚瞬息变,人心难比水长流,燕若冰从小的际遇和定北亲王情感生活的不顺,让这句话对他的影响弥坚。只是,在燕都的那些勾心斗角的日子里,天长日久的相处,燕清粼却在毫不察觉中镌刻进了燕若冰的心底。
可明明耍手段取巧的得到了燕清粼的承诺,明明一身红装八抬大轿嫁给了燕清粼,明明洞房之夜倾身倾情云雨翻腾,燕若冰却从来没有一丝幸福的感觉。
所以,清晨睁开眼来却意外的看见软枕上出现的另外一个人时,燕若冰怔怔的半天没缓过神来。
燕清粼呼吸沉沉,睡的正香,他微侧着身,一手搭在燕若冰腰上,一手则撑在额侧,睡的规规矩矩的模样。
燕若冰咬着下唇,还对燕清粼打他一事心中颇为怨怼,于是伸出指头死命戳着燕清粼的眼睛,当然,没敢真的碰到,不过隔着层空气罢了。
燕清粼像是累极了,睡的很沉,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抬手扫开在脸前作孽的手,却将怀里的人揽的紧了些,还安抚性的轻轻拍了拍燕若冰的后背,顺势吻在他额上,温温凉凉的,让燕若冰心神一荡。
不过燕若冰不知道的是,这只不过是燕清粼的无意识行为罢了,他呼吸绵长的样子该是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估计是把燕若冰当成早晨醒了后喜欢恶作剧的苏逸风了。因为这招对苏逸风,百试不爽。
靠进燕清粼怀里,燕若冰浑身一热,脖子后面都印上了一层红晕。他伸手悄悄抓住燕清粼亵袍的前襟,微微仰头看着燕清粼的动静,结果发现他长长的睫毛下掩不住的黑黑阴影,不由一怔。
想是又熬夜了罢,难怪竟睡的这么无知无觉,看他如此,心里竟禁不住的疼的厉害……
可念及此番心思,燕若冰又苦笑着骂自己下贱,燕清粼这个狠心之人,弃他若敝缕,当初燕清粼看上他也不过是为了稍加利用,而现在就算自己拥有与苏逸风同等的……能力,他燕清粼也不屑让他有孕,却偏偏让他做苏逸风的挡箭靶子,穿女装也便罢了,还要装作身怀六甲,这……这……也未免太欺人太甚!难道就因为爱燕清粼便被如此对待么?
可问题是,明明他燕若冰才是森爻族名正言顺的圣钵,神旨当中不是说过圣子与圣钵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注定要百年好合的么?圣君与大将军不就是如此的么?可为甚么到了自己身上,为何……为何就变成了如今这番情状?!
浑浑噩噩间,似乎想到了许多,心里也涌着千般万般的委屈,涕泪交加却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只觉得身前的这个怀抱是如此让人流连沉落,也便隐隐的睡着了。
只是在睡梦中感觉有人轻轻帮他拭着脸庞,揽他在怀,轻言轻语的说了许多话,他听不真切,微微蹙了眉头,正待要仔细听听时,却只闻的一声低低的轻叹,浸满疲惫。
燕若冰心里一疼,却是将身前的人抓的更紧了些。
再醒时,燕若冰本能的往那个怀里蹭蹭,没成想扑了个空,登时睁开眼来。
听得动静,春香见燕若冰醒了,忙过来服侍他起身,又试了试他的额间:“娘娘可醒了,奴婢还以为是风寒又犯了呢,幸好烧都退了。”
燕若冰仿若没听到一般,呆呆的望着身侧,显然不是自己昨晚睡的那张榻了,于是瞟了眼外面晃动的风景:“我们已经启程了么?”
春香心思灵动,自然知道燕若冰心里想的是甚么,便麻利的给他着衣:“主子本来想等娘娘醒了再吩咐启程的,但娘娘睡的沉,又是刚刚退了烧,所以主子便吩咐不要扰了娘娘,只亲自送娘娘上了凤辇,主子也在这儿批了好一会儿奏折,刚刚去了龙辇,说是跟左相商量甚么事情,所以……”
燕若冰没有说话,只低头揪了揪衣服下摆,仿佛是跟自己的衣扣较上劲了,反复系着。
见状,春香心里一叹,也不敢再说了。
燕清粼这一行格外低调,他下令沿途不得扰民,所经州县也从不停留,此举让各地的官员心里惴惴,搞不懂这位新皇究竟唱得哪出,而各郡的百姓们却是交口称赞,有的甚至早早的在御驾两旁摆了农家素肴,恭迎这位勤勉俭约的明君。
燕清粼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所以倒也没太在意,倒是水灵秋跟了北巡队伍一路,所见所闻全都是在说大燕新皇如何如何勤勉爱民,如何如何铁面无私,如何如何知人善任,所以自从燕清粼秘密回来后,只要每次得空,水灵秋便跟燕清粼讲这一路的新鲜事儿,特别是百姓的交口称赞让他每每格外兴奋。
这不,今儿个便说起在惠州时,百姓倾城跪迎皇上,只为得燕清粼彻查惠州贪污大案、处死恶官污吏一事。
听他如此说,燕清粼停了手里的笔,摸摸水灵秋的头,轻笑道:“这些案子都是父皇吩咐逸风查的,朕不过是盖了个戳,说到底还是逸风劳心劳力的,这可不是朕的功劳。”
水灵秋小嘴一噘,抱住燕清粼的胳膊:“可是若没有爷这个靠山明察秋毫,臣子做起事来岂非千难万难?”
燕清粼捏捏他的鼻子,宠溺的说了句:“小鬼灵,朕听萧达说子卿的药是你问风泽平要的?”
水灵秋吐了吐舌头:“风大人走的急,秋儿算着爷快回来了,怕柯将军身子还未好利索,又不是随行的御医给他看诊的,所以在给皇后殿下备药的时候,就顺带着多留了一份……”
燕清粼微微颔首:“秋儿真是朕的小宝贝,行事倒是越来越妥贴了,特别是自从冰儿进了太子府,都是你在照顾着,难为秋儿了,若是秋儿有想要的东西,朕定会好好赏你。”
水灵秋甜甜一笑,突地揽住燕清粼的脖颈偷了个香吻,然后羞红了一张俊脸躲到燕清粼身后帮他轻捏肩膀。
燕清粼一愣,旋尔无奈的淡淡一笑,伸手将人拉进怀里:“自从朕回来,秋儿似乎……难道有话对朕说么?”
自从燕清粼回来后,水灵秋似乎变得稍稍活泼了一些,每每总有说不完的话,搞不完的小动作,只是那股与生俱来的羞赧,倒是越来越让人沉醉了。
水灵秋抿抿嘴,乖顺的靠在燕清粼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燕清粼抚着他的脸颊,轻轻一句:“想朕了?”
水灵秋嘴一瘪,眼里顿时泛起了水花,重重的点了点头。
见状,燕清粼好笑的摇摇头,正待要逗逗这个小可爱,却听得萧达在车外低低一句:“主子,左相大人和赵凌西尚书求见。”
燕清粼眉头一挑,缓缓过去凑到灵秋耳边:“朕也念着秋儿呢,乖,晚些时候朕再跟你说,嗯?”
软言细语让水灵秋胸口处热热的,轻轻应了句,便乖乖从燕清粼身上下来,在他身侧的软垫上跪了,提起绯色的衣袖帮燕清粼磨墨。
燕清粼淡淡一笑,倒也没再多说。纪无心和赵凌西进来后,禀了最近的一些重大事务,特别是开春耕种的问题,户部尚书李在元悉心写了份奏折从京城送来,顺带提了北堂青在南方修堤坝的功绩,又是快到雨季了,李在元提议在大燕与凉庭交界的几个郡县是否也该修筑堤坝,免得在因为凉庭地势高的原因让大燕边境的百姓饱受水涝之苦。
纪无心看了奏折倒有自己的看法,朝廷出钱无可厚非,而西南军这几年都没甚么大的作为,所以建议燕清粼应该下旨让燕清流接管此事,因着百姓这个季节都忙着播种,那些个丘八也该出点劳力才是,也不枉朝廷这么些年供养着他们了。
燕清粼似笑非笑的看了奏折,大笔一挥,准了。
只怕,燕清流在西南可要跳脚了。
不过也好,给他找些事做,省得燕清流闷的发慌,在西南那处敏感的地方搞些有的没的。
想了想,燕清粼让水灵秋备了锦缎,磨了墨,亲自给燕清流写了封密信过去,这该是这些年来燕清粼第一次给燕清流写的信了。
念及此,不禁自嘲的摇了摇头。
接着,赵凌西上奏了沿途收到的请命折子,多是些有冤屈的,因为牵扯到一些朝中元老势力,所以处理起来也有些棘手。
燕清粼瞥了几眼,便扔给赵凌西,吐了四个字:“杀鸡儆猴。”
赵凌西意会,便恭敬的领旨退了。
燕清粼又与纪无心聊了几句,便将人打发了。萧达将新送来的奏折捧了进来,正见着燕清粼单手支着下颌,瞅着案上的一副地图沉思。
于是他将奏折递给水灵秋整理,便沏了杯碧螺春给燕清粼端了过去:“爷。”
燕清粼顺手接了,眼睛仍然看着案上的那幅地图:“朕阅好的折子派人送回京了么?”
“嗯,主子放心。”
“有李在元在京主持朝政,朕也放心些。”突地想到一事,燕清粼抬起头来一哂:“翊儿虽说没多少经验,批折子倒是一板一眼,若不是他帮朕,朕可真要累坏了。”
萧达应着话,便绕到燕清粼身后帮他捶捏:“主子也要爱惜着自个儿才是,昨晚竟熬夜到天明,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该休息些不是。”
“朕离开了这些日,总该补回来才是,不然耽误了令行的时候,岂不是坏了我大燕的社稷?现在朕不是太子了,身不由己。再说,朕即位时对父皇曾说过承诺,他老人家能做到的事,凭什么朕就做不到?萧达就放心罢,朕还没那么娇弱呢。”
话说这份上了,萧达只得苦笑着应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沓暗报恭敬的递了过去:“主子,这个……”
燕清粼一愣,做了个鬼脸,顺手接了过来,边翻看边说道:“朕还真是个劳累命,不得清闲……”
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
萧达轻叹一声,果然见燕清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还未待他规劝,便听得燕清粼一句:“瞳!”
人影一闪,紫色劲装的瞳已经跪在当下。
燕清粼磨磨牙:“逸风出事的暗报是哪一天的?”
“回爷,是三日之前。”
“怎地现在才到?”
“这个……”瞳一犹疑,话里有了几番搪塞。
萧达上前一步,跪在当下:“主子,苏公子是动了胎气,现下已经没甚么大碍了……”
燕清粼瞪了他一眼:“朕问的是为何暗报晚了三天才到?”
萧达顿了顿,才小声说道:“苏公子周围的人都换成森爻末裔的人护卫,爷当时不是允了让苏公子亲笔写密信来的,所以……”将原来的暗卫都调离了,苏逸风的消息自然不比原来来的便利。而且,离京时为了让苏逸风开心,燕清粼下令让苏逸风若是愿意可亲自写暗报与燕清粼的,所以这些事情自然不是普通的暗卫所能管的范畴了。
燕清粼一愣,忽然省起来还有这件事,难怪这几天的暗报里怎地没有苏逸风的亲笔信了,也难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来是因着……这件事么?
起身来回踱了踱,燕清粼总感觉少了些甚么般有些不安:“飒甚么时候到京?”
从北辰回来后,燕清粼派了飒亲自回京代为处理从凉庭处用姬容换来的边境城池的盐铁税,如此重大的事,自然要这个听风楼楼主亲自办,燕清粼才能放心些。
萧达略一思量:“快马加鞭,当还要三四日。”看样子,主子该是不会因为苏逸风的事儿回京的。
燕清粼点点头:“那好,让他派人调查一下。”
瞳眉头一皱:“爷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爷说的是调查,而不是问候,那说明爷心里早就有些盘算了么?
燕清粼微微捏着下颌,眼中冷光毕现:“朕听父皇说过,当今天下知道朕是圣子的虽然不多,却也不少,当年君父有朕时就险些遭人毒手,天下为君者对圣子护国一说笃信不疑,所以……”
瞳有些疑惑:“可是,苏公子并不是圣钵啊……”
萧达看了他一眼,低声一句:“若非太上皇灭了吴雄,想必此事也不会暴露罢,所以皇后是圣钵的秘密,自然不会让那些歹人知道。”
瞳顿时有些恍然。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年初处理大公主一案时,好像有人已经知道苏逸风有孕的事儿了,还给苏逸风写了匿名信威胁,而男子受孕本就是逆天之事,燕清粼又对苏逸风爱护有加,这在那些对圣子执著的人来说,苏逸风当然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谁又能想到被燕清粼光明正大娶到身侧的皇后才是真正的圣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