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更似缅怀什么,有点悲伤。
偶然一次听母亲提起才知道,父亲有个双生兄弟,在流亡的过程里走失;他长得像父亲,很理所当然的也
像那位素未谋面的叔父,看着这样的他,父亲每每总会想起过去,感伤那段失落的岁月。
似了然,微颔首,霜白没再多问什么。
“戚姑娘呢?听石头说你是江浙人,家里倒不知还有哪些人?”拉回落入往昔的思绪,平雨笑问。
“霜白……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并无兄弟姐妹;承蒙绣庄庄主收容,绣庄里的人们都像家人一样。”略微
犹豫该交代些什么,所以不曾立刻回答。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此行,是为拜访一位五年前嫁
到这儿来的手帕交。”
“五年前……?”边喃喃自语,边思索着。五年前,外地来的新娘子……不会这么巧吧?“戚姑娘那位闺
中密友可是姓吴?”
霜白微扬眉,有些诧异,“正是姓吴。施大哥认识?”
“大概吧……”中原还真就这么点儿大,四川也不是个多大的地方啊……“夫家姓唐?若是的话便约莫八
九不离十。晚点儿我告诉石头地方,教他领你去。“话说完头发也差不多都梳顺了,霜白再度适时地递上
一条不知打哪儿变出来的丝绳,平雨道谢后接过固定,总算是搞定这件麻烦”发事“。
早餐没再让霜白下厨,平雨弄了几样简单的菜,便打发掉。奇怪的是,早膳时间仍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度
过。霜白好整以暇的用餐,边观察着两人的情况觉得好笑。
平雨是一脸奇怪表情,不时瞪着宝岩,宝岩则似乎是害怕平雨的视线似的埋头苦干。这是怎么回事?因为
早上的热闹?
看着两个男人三番两次再夹菜时视线相交,宝岩那副饱受惊吓又一脸无辜的样子,让霜白着实想放声大笑
,却碍于失礼及闺女应有的矜持,忍得好辛苦。
在京城里时、及一路行来,从没看过苏大哥有这种表情呢……真是有趣。
唐家,同样是用过早膳的时间。
不过,唐娃可不是刚起床,而是先上山绕了一圈,采了许多药回来。
当宝岩带着霜白来到唐家时,唐娃正在院子里忙着。将采回来的药分类,该晒干的摊平在箩筐里、趁着难
得出太阳的日子放在日照可及之处作日光浴,该捣烂的就交给蹲字一旁的唐仁处理。
“请问……“宝岩于围篱外停步,习惯性拜访人家会先等到人家邀再进门。
唐娃顿下手边的工作,望向来者。
边迎上前去,边问道:“你是……?“生面孔……哪来的人?
“叔、叔……“宝岩还没来得及回答,唐仁已先声夺人地冲上前去,‘巴’住宝岩的腿。”叔叔、叔叔…
…怎么有空 ……?“眉眼弯弯,笑开来。
“雨叔叔呢?没一块儿来?”小娃娃的思考路线很单纯,觉得昨个儿一道走的人今天就应该一起出现;昨
天分手时雨叔是和外地叔叔在一起,今天外地叔叔来了,那么雨叔应该也在不远的地方。
宝岩弯下腰,轻拍唐仁的头笑道:“平雨要教书,晚些才过来。”
看着自家儿子冲上前去,又听他们提到平雨,唐娃心下已有个底。约莫……就是那个离开了八年、昨儿个
刚回来的家伙吧?返乡第二天一大早便来访,倒不知有何贵事?“阁下是……平雨的朋友?”
“在下姓苏、苏宝岩,”站直身子,抱拳为礼,“和平雨是打小一块长大的玩伴。这些年来,平雨多亏你
照顾了。”
“哪儿的话。”繁复客套向来不合他脾性,随口应着,眼里带着弄弄审视意味注视着宝岩。“就别客气了
,我爹没教我那一套。那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不管有什么事,他倒是都有话想找宝岩谈谈……
“冒昧打扰,在下受他乡友人托付,领一位姑娘寻访她五年前嫁到这儿来的闺中好友。”在唐娃审视的目
光下,几乎有点说不下去的感觉。“听说,尊夫人正巧是五年前来到此地,所以……想请问,尊夫人在吗
?”为什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噢……这样啊……”瞄了眼跟在宝岩身后的霜白,微点头示意明白。弯腰拍拍儿子的头,“阿仁乖,去
叫你娘亲出来。”
“喔。”唐仁用力点点头,转过身,迈开他那短短的腿,咚咚咚地往屋里跑。边跑边嚷着:“娘娘——有
人找你……”
“别光站在外头,进来喝杯茶吧。”唐娃爽朗笑开,像纯真无邪的孩子。
唐娃招呼着宝岩及霜白进屋。霜白进门时,庭秀正巧自内室出来,不期然视线相交,庭秀心头剧震,整个
人愣在当场。
“娘娘?怎么不走了?”唐仁困惑的推推母亲的身体,疑问着为什么母亲会停下来堵在门口不走出去?
霜白笑了。“姐姐,好久不见……”淡淡地,带了点薄薄寒意,这表情不属于她,而是……那个远在京城
,无法亲临的坊主所交付——
“啊……”掌心微微沁出冷汗,迟缓颔首,“是……好久不见了……”终究是,追来了吗?一直清楚知道
,“染坊”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放任自己叛逃。
五年来常夜半惊醒,过得提心吊胆。越幸福,就越感到深深恐惧——染坊的人何时会来?染坊的人来时,
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又该怎么办?纵然唐娃也有底子,非是全然不懂武艺的寻常人;但是、但是——怎
敌得过“染坊”的狠辣无情?
强自镇定,慢慢走向霜白,牵动嘴角、回她个略嫌僵硬的微笑。“防主近来好吗?”使用的称呼是对绣庄
主人,而不是对“染坊”的坊主,在一般人面前不使用那个称呼已经成习惯,如此多年了还是忘不了
边说着话,边心下暗自寻死,来的只有霜白,也许、也许还能一拼……虽不知五年来霜白的进境如何,但
若没有其他人,单对付霜白一个人,她应该还能胜任。
对付……吗?当初就是因为受不了杀人,所以才逃离染坊。今天,却要为了守护自己的幸福而杀人?好…
…讽刺……
“坊主很好。”边说边卸下系于肩上的包袱,“姐姐成婚时来不及送贺礼,叫我这趟来,顺便带了补送的
贺礼过来。”没急着解开包袱巾,只是拎在手上。望向庭秀的眼神,似饶富深意。
庭秀的目光自霜白脸上下移至包袱,再移会霜白脸上,“妹妹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你了。”上前却接古包
袱,不经意瞥见,霜白上翻的手掌,闪过一抹银光,随即,跟着霜白的缩手,隐没于袖中。接过包袱不动
声色,维持着极近距离——很容易被一击毙命,也很容易发动致命一击的距离。
注视着霜白不敢稍有分心,全神戒备;回过头,给丈夫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笑容后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出
去散散步吧,霜白妹难得来,我有好些男人家不适合听的话与她说。”染坊向来不喜欢玩偷袭,她推断霜
白不至于趁她分神说话时出手,却也已作好万一她出手时可以即时反应的准备。
破绽,是很好的诱饵。
那是……当初,坊主教她的:“如今,要用来对付”自己人“,情何以堪?只不过,话又说回来,染坊,
有多少情……?
唐娃微扬眉,感觉到情形不对劲。早在五年前娶妻时,爹便已警告过他,庭秀来历不单纯;这一天的到来
,可以说是在意料之中。
支开他人,要独自面对吗?虽然想留下来陪她,可是不能不考虑到唐仁。
唐仁还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小孩,若要动起手来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对他造成危险;再者,自己虽然练过
武,却几乎没有实际对敌经验,纵然留下来,也怕反成累赘。
三来……是尊重她的决定。
不管结果如何,这是她深思熟虑后下的决定,依结五年来他对妻子的了解,深深明白那个平常的笑容中,
有多么坚定的决心;望向他的眼没有诀别的意思,应该不必担心吧?阿秀向来是个谨慎的人。
这些年,他知道她的不安;今日拜访的是危机,何尝不是转机?比起总在担心着没有定论,倒不如一个爽
快利落的结果。
“是是是,臭男人这就走开了。“没有多问什么,抱起唐仁,另一手拉着宝岩,便往屋外走去。边走边回
头嚷着:”可别聊得太累啊,我们正午时回来,记得要做午饭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五年来假装
不知道她会武功,一切一切的不寻常。如果,这是她的希望,他会尽全力满足她。
“这,尊夫人……”同样看出情形不大对。加上略知霜白的背景,宝岩其实是被半强迫的拉出去。“喂喂
,那个……“
听着声音远去,庭秀慢慢收起笑容。霜白之外的那个陌生男子不知是何来路,但染坊向来封闭,那名男子
应不可能是染坊的新人‘而在这可能性之外,还有什么可能,她已无法一一计算,没有足够的能力只好赌
上运气,希望,那个人,与染坊武官。
“姐姐似乎过得不错,还生了个那么可爱的孩子。“霜白的神情,没有什么异样,像闲话家常也似,平平
静静。
“我的孩子很可爱,我对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肃容严阵以待,决定不多拐弯抹角,开门见山,“我会
尽全力维持这份平静,远望坊主成全。”
“可是坊主对姐姐六年前不告而别的事很不满意呢。”淡淡的笑容,甜甜地十分可人,不带丝毫杀意。“
所以虽然很快就掌握到姐姐的行踪,直到今日才让我来拜访姐姐,顺便,带来贺礼。姐姐不看看坊主送你
什么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