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子,去救救星君吧。”
“这位姐姐是在叫我麽?”展昭肯定他从未见过这名女子。
“是,七星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座下的灵昭公子。”
七星山?金光洞?展昭听得是一头雾水。
“公子,请去救星君,恶僧多行不义,自会有人教训,阿篱从此不能再保护星君了,以後就拜托公子了。”
“这位姐姐说的星君是谁?”
“公子见了便知,此片素帕劳烦公子交给星君,以谢星君多年前的救命之恩。”
展昭接过帕子,那女子将展昭带至关押包拯四人的房前,便消失不见了。
此时,包拯等人已在寺外,包拯拿过帕子,就著火光一看,只见帕子上写著两行诗:
“江宁城中受大恩,十数年来保平安。
金龙寺内托英雄,临行相酬结好姻。”
“江宁城?”包拯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江宁城中救过什麽人。
“难道是它?”
“包兴,你知道?”
“三爷,您忘了,十六年前,您跟著一位先生去学卜算之术到过江宁,後来是一位大侠送您回来的,您不是说在江宁救过一只小狐狸麽,我看八成就是小狐狸的亲人狐狸大仙来报恩的。”难怪三爷这麽爱管闲事,却次次都能逢凶化吉,不过後来的话包兴可是不敢讲的。包兴眼尖,见那末尾还有“姻”字,道:“‘好姻’莫非是指这位小姐。”这回倒忘了收声了。[注1]
包拯喝道:“休要胡说八道!”
那小丫头道:“不害臊,真是癞……”
“梅儿!”那小姐打断丫鬟的话,只见其面纱之外的耳廓上现出了一层红晕。
包拯对那小姐施礼道:“下仆无状,还望小姐见谅。”
小姐柔声答道:“公子不必自责,小女子此番遇劫,多亏两位恩公相救,还请两位恩公到庄上盘桓两日,也好让小女子略表谢意。”
包拯觉得有些不妥,正要回绝,只听展昭道:“如此便谢谢姐姐了。”竟是答应了。
包拯将展昭拉到一边,说道:“你说得什麽话,怎能冒冒然到一女子家去。”
展昭道:“此处偏僻无投宿之所,你不去她家,也要去旁人家的,难不成你打算露宿荒郊野外啊,再说那红衣女子真是狐仙啊,天赐姻缘,大好良机啊。”
“我宁可睡野外!”
“真是固执。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你不接受人家的谢意,不是要人家遗憾麽,你忍心要别人为你愁眉不展?”
“你的歪理可真多!”包拯道,抬眼看到那金龙寺冲天的火光,念起展昭出现前寺内有人呼唤“走水”,问道:“那火,可是你放的?”
“那火……”展昭正要答,忽见二人向他们走来,为首一男子身材矮小,正是展昭在杭州见过的彻地鼠韩彰,後面是一未及四旬的妇人,手中持一捆绳索,看不出是什麽东西。
“小兄弟!”韩彰对展昭问道,“你可看到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穿白衣的少年打这儿经过?”
展昭一听便知他问得是谁,脑中想起杭州那少年被其大嫂提著耳朵拉走的模样,想是又逃家了。他方才潜入金龙寺的同时,还有一人也进入寺中,正是那白衣少年,张扬得很,一尘不染的白衣在月下显得分外惹眼,以那人的性情,火多半是他放的。红衣女子有言“恶僧自会有人教训”便是指他了吧,於是指著火光冲天的金龙寺,道:“往那边去了。”
妇人皱眉道:“这只没毛鼠又到处惹事,这次非把他捆一个月不可!”
韩彰道:“干娘啊,您老手下留情啊!”
妇人道:“都是你们几个给惯的!”对展昭道了声“多谢小兄弟!”便一个纵身往金龙寺方向掠去。
“哎,干娘,等等我!”韩彰道了声“告辞”便追著妇人而去。
包拯问道:“这些是什麽人?”
展昭道:“他们是陷空岛五义中的人,五义侠名在外,金龙寺一事交给他们不会有错。”
包拯叹道:“如此解决,终是不妥,官府之责也。”
“包兄若为官,必定是个清官,到时我们侠客的工作就会减少了。”
包拯听他说“我们侠客”问道:“贤弟,已经决定要做侠客了麽?”
“也不一定啊,只是想做当做之事,管当管之事而已,说起来我们师门里还当真没有‘大侠’呢。”
包拯奇怪,以前也见过江湖人都是互称“侠”的,“那不是‘侠’是什麽呢?”
“怪物,江湖人都称他们‘怪物’,我看多半是嫉妒。”展昭心道“师傅师伯还有诸位师兄弟、姐妹,个个都是俊男美女,哪里像怪物。”
包拯道:“难怪你也这麽奇怪。”
“我奇怪?”
“你不觉得自己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麽?”
“切!”
……
包拯和展昭到了李家庄,方知他们所救之人便是李家老爷的千金,李若曦。李家老爷早年曾在朝为官,乃吏部天官李文业,如今告老退归林下,就是这隐逸村的名,也是这位李大人起的。李大人见包拯言语直爽,是个忠诚之人,又考问其学业,包拯是问一答十,李大人顿生爱才之心,念及其救了女儿,便欲将女儿许配与包拯。包拯不敢推托,只得说“待会试结束後,禀明父母兄嫂,再行纳聘”。这也正应了狐仙所留诗句中的一句,“临行相酬结好姻”,当真是天赐姻缘。
包拯和展昭在李家庄住了三日,便启程相伴往京城去了,一路上兄弟二人情分更近一层,偶尔展昭管两回“闲事”,或是包拯谈谈他的抱负。到了京城,才分手,自此一别兄弟二人再见面便是三年後。
话说包拯仗著自己的学问,考罢三场,到了揭榜之日,因无门路,中了第二十三名进士,翰林无份,便奉旨任了凤阳府定远县知县。任职三年,将定远县治理得有声有色,又收了附近土龙岗的四位寨主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这四人早年也曾投身官府,只因得罪权贵,才落了草。後来得展昭相荐,追随了包拯。此时,展昭已经十八岁,比起包拯初见时成长不少,当时那个还说不准做不做大侠的孩子,已经是名满江湖的南侠了。
後,包拯升任开封府府尹,断奇冤,审权贵,“青天”之名传遍天下。一时间,朝中奸党无不派出杀手暗中行刺,幸亏包拯身边王、马、张、赵四校尉武艺高强,又有展昭时常暗中相助,才能屡屡转危为安。
这一日,展昭得了消息,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派出手下项福意图行刺往陈州放粮的包拯。
展昭一路跟随,几番相试,知那项福学艺不精,就不把其放在心上,只等将其当场抓获。
展昭跟著项福,到了安平镇的地界,见路西有一酒楼,匾额上写著“潘家楼”。项福拴马,进去打尖,展昭随後也跟著进去了,见项福坐在南面位子上,便在北面捡个位子坐了。
小二过来擦抹桌面,问了酒菜,展昭随便点了几样,却不要酒。展昭复又四下闲看,此处乃是二楼,不像一楼那般,各色人等皆有闹闹哄哄。西面坐著一个乡宦模样的老者,形景可恶,俗态不堪。
不多久,小二端了饭菜上来,摆放妥当。展昭刚要用饭,只听得楼下的嘈杂声忽然住了,紧接著又听得楼梯声响,脚步比常人略轻,是个轻功极佳的人。须臾,但见一人挑帘进来,一身白衣,武生打扮,面如美玉,两道俏眉斜飞入鬓,目若桃花,唇角含笑,细看之下却发现那笑容带著一分冷煞。墨黑的长发并不束起,仅以一条白色丝带在身後一扎,散披下来,端得是洒脱不羁。
是他,展昭已经认出了来人。
[注1]参看《报恩记(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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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展昭已经认出了来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展昭之前遇上两次的锦毛鼠白玉堂,一次是在杭州,展昭以一支袖箭止了白玉堂飞蝗石的去势;一次是在金龙寺,白玉堂放火诱走了恶僧,展昭趁机救出了包拯。
展昭微微一笑,三年未见,这人的风采更加出众了,这一眼才发觉原来他从来都没忘记那杭州湖畔,私藏了他一支袖箭的白衣少年。
那白玉堂上得楼来,刚要拣个位子坐下,只见南面的项福连忙起身,向白玉堂一礼道:“白兄久违了。”白玉堂见了项福也是一礼,答道:“项兄,阔别多年,今日幸会。”说著话,彼此谦虚一番,让至同席。项福将上座让与白玉堂,白玉堂不过略略谦虚一下,随便坐了。
展昭见了,好生不乐,没想到多年以前那个在西湖岸边教训贼人的豪放少年竟和项福这样的人物称兄道弟,不免有些失望。失望之余,仍细听那二人的谈话。
只听那项福说道:“自上次别过两位恩人,已经快三年了,老早就想到府上拜会拜会,谁料想小弟这些年净在穷忙,令兄可好?”
白玉堂眉头一皱,叹口气,道:“家兄已经去世了。”
项福听了,惊讶道:“怎麽,大恩人已经去世了!可惜!可惜!”接著又说些欠情短礼没要紧的言语。
原来,当初项福是个耍拳棒,卖膏药的,因在街头卖艺,与人角持,误伤了人命,吃了官司。多亏了白玉堂之兄白金堂,见他像个汉子,离乡在外,却遭此官司,甚是可怜,因此极力将他救出,又给了些盘缠,叫他上京求取功名。这项福原本也是打算求个功名,总好过街头卖艺。可巧,就让他碰上了安乐侯上陈州放赈,於是先结交庞福,然後再由庞福举荐给庞昱。这二人一个求的是升官发财,一个求的是能够助己为虐的勇士,正是一拍即合。
这边白玉堂听著项福的话语甚是无聊,三年前,他回家正好赶上兄长救助此人,匆匆一面,没多大印象,如今看来这人不过是个平庸之辈,无趣的很。白玉堂一面听著项福说话,一面四下闲看。只见北面临窗坐著个蓝衣人,眉目清俊,沈静如水,乍看之下竟与他记忆中的人有几分相似,桌上摆著一长形事物,多半是剑……
看到此处,白玉堂觉得自己的画影又鸣动起来,这之前也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在杭州,另一次是在金龙寺,白玉堂不由得把手放在剑上。
这时,正好有个老者上得楼来,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与这二楼的布置及不协调。只见那人见了西面的老者紧走几步,双膝跪倒,老泪纵横,口中苦苦哀求。西面那乡宦模样的老者只是仰面摇头,就是不允。
展昭看著好生不忍,正要询问,只见那边的白玉堂已经起身过来,问那衣衫褴褛的老者道:“老丈,你为何要向他如此,有何难处,不如向我说来?”
那老者见白玉堂衣饰华美,料想必定不是常人,口中说道:“公子爷有所不知,因小老儿欠了员外的私债,如今期限将至,尚未凑足银两,员外要将小女抵债,恳请公子爷帮小老儿与员外说说情,再宽限些时日。”
白玉堂闻言,瞥了那乡宦一眼,问道:“他欠了你多少银两?”
那乡宦回过头来,见白玉堂满脸怒色,令人生畏,只得执手答道:“原欠我纹银五两,三年未给利息,就是三十两,共欠纹银三十五两。”
白玉堂听了冷笑,道:“原来欠银五两!至今三年,利息就是三十两,这利息未免太轻些!”
乡宦听了冷汗直冒,不知这突然出现的白衣公子要做什麽,口中附和道:“公子爷说得是,确实轻了,就是这样还有些人想著赖账呢!”
白玉堂一回身,从自带的包裹中,摸出三十五两银子,问道:“当初可有借据没有?”
乡宦见了银子,两眼发亮,立起身来,道:“有借据。”忙从怀中掏出递与白玉堂。
白玉堂接过,将银子递给乡宦道:“今日当著大众,银契两交,却不该你的了。”
乡宦借过银子,挨个掂量,笑嘻嘻答道:“不该了!不该了!”拱拱手儿,即刻下楼去了。
白玉堂将借据交付老者,道:“以後此等利息银两,再不可借他的了。”
老者答道:“不敢再借了。”说罢,对著白玉堂叩下头去。
白玉堂略一使力,将老者扶起,道:“老丈,不可如此!”
老者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小老儿一家无以为报,回去後定为恩公立个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白玉堂笑道:“老丈无须多礼,莫要折煞在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老者又行礼,千恩万谢而去。
白玉堂归座。
项福趁机说几句“白兄高义”“颇有乃兄之风”之类的话,白玉堂随便应著,烦闷得很,只是喝酒。
展昭见白玉堂如此行事,心中暗赞,果然是个侠士。项福虽勇,却学艺不精,王朝等人足以对付,这安平镇上有如此恶劣之人,他何不先管管这事,然後再去援助包拯。於是,开口唤道:“老丈留步,在这里歇歇,再走不迟!”
老者抬首望去,见也是位公子,与方才那位公子年级相仿,看著令人欣喜,穿著素雅,道:“怎敢打扰公子?”
展昭道:“老丈不要见外,尽管坐下。”说著,唤过小二,取一只茶盏,替那老者倒了杯清茶,攀谈起来。
这边,白玉堂见那北边的蓝衣人叫老者坐下,心里微动,暗自留意。
原来那乡宦名叫苗秀,住在苗家集,只因其子苗恒义在太守衙门内当经承,便欺负邻党,盘剥重利,搞得此地乡亲怨声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