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的眼泪（出书版） BY 瑞迷生

　　终于到达后，安永皓率先下了车，将郗扬的车很轻松地从后车厢里抬出来，放在地上后，看见郗扬正盯着自己看。

　　他扫了一下周围，微微诧异地问，「你家住这里?」

　　郗扬点一下头，觉得没有什么难于启齿的地方，坦荡荡地说， 「我在酒吧做兼职。」

　　「噢……」安永皓低下头，但口气却不好地突然道，「昨天的演技还真好呢。」

　　「什么?」郗扬没有听清，只是露出感激的笑容，「安律师，您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但在安永皓的眼里，一切都已经变了调，他冷冷地道，「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郗扬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车，以为自己又找回了过去那个见义勇为的安永皓，但却丝毫没有发觉安永皓最后望着他的那一眼是多么嫌恶。

　　夜色中，安永皓高速驾着车，胸口发闷，眉头缩紧。最后他终于将车停在路边稍作休息。

　　回想与郗扬这两天的相处，安永皓顿时觉得自己被大大地愚弄了。亏他是什么大律师，竟然被一个男人随便用「你是好人」和喝半杯酒就醉了这种荒诞的戏码给唬弄了!

　　郗扬不是自称是法律援助中心的工作人员吗?现在还在酒吧里做兼职，在酒吧打工会酒力不胜?安永皓的名字「如雷贯耳」，他还能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好人?安永皓的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郗扬，你小看我了。

　　他是谁?望着后视镜中的自己，安永皓的脸再度变得冰冷。从昨天起，他变得不正常了，现在他要赶快变回原来的自己，那个无情冷酷的自己。

　　想要成功、想要过上好日子，就要不断往上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踩在多少人的身上。他不是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了吗?

　　安永皓，清醒吧……他发动引擎，驶上了回家的路。

　　第四章

　　早上，安永皓准时出门，到了楼下后，「安律师!」的唤声又传来。

　　依旧穿着白衬衫、灰长裤，脖子上紧紧地系了一条领带，老土的男人挂着笑容朝安永皓走来。

　　待郗扬靠近后，安永皓却只是一本正经地站着，脸上看不到表情。但郗扬却已经习惯了，毫不慌张，伸出双手，「给。」

　　「什么?」

　　「安律师的早饭。」

　　安永皓不解，看着郗扬的笑容，觉得对方是在嘲笑自己的愚昧，心里也越发懊恼被对方的低级戏码给欺骗的自己。

　　郗扬把东西更塞近安永皓的胸前，「早饭是一天中最重要的，安律师却从来不吃，我给你送来了。」

　　安永皓无意中发现，郗扬对他用的「您」已经悄然换成了「你」，这算什么?

　　郗扬却还继续解释，「昨天早上你就没吃……给。」

　　「你认为我会吃这种廉价品吗?」安永皓伸手将郗扬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推开。

　　「什么?」郗扬露出不愿相信的表情，才一个晚上，安永皓怎么又变脸了?

　　「我昨天说过了，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安律师!」郗扬试图抓住安永皓的衣服，安永皓却一下闪开。

　　郗扬勉强站稳后，试图微笑，「安律师，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

　　安永皓并不知道郗扬平常并不是那么迁就他人的人，看着他尽量忍受自己的样子就更觉得虚伪万分，「滚!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看见你! 」

　　郗扬显然还没从安永皓的转变中回过神，「我……」

　　安永皓见了，不知是为了打消郗扬的念头，还是自己的念头，将郗扬手中的早饭抢过来，恶狠狠地丢在地上，并在郗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用力补了一脚。

　　「不要让我再说一遍了，郗扬，别再出现了。」安永皓冷冷地说，看也不看郗扬一眼，便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郗扬蹲下身体，难以理解地看着地上脏乱的一片，只是不愿相信他记忆中的那个安永皓会做出这样的事!

　　脚下虽有千斤重，但郗扬还是默默地取来自行车，离开了。

　　坐在车内，注视着郗扬离开时黯然背影的安永皓，表情似有难过，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成分。

　　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是安永皓，不是什么好人!

　　好像为了杜绝什么一样，安永皓又拨通了S C市法律援助中心的电话。

　　郗扬神情涣散地骑车离开，在接到了林天信的电话后赶到了法律援助中心。

　　「郗扬，你这几天去哪里了?虽然你在中心里的工作是半义务性质的，但你从来不会这么马虎的。更何况，这个案子对你那么重要，你知道庭前准备工作是很重要的。」

　　「喔……我，我先试试其它办法去了。」

　　「其它办法?」林天信很少见到郗扬垂头丧气的样子，他知道与刚才那个安永皓的电话一定有关系。「你想什么办法?纠缠安永皓求他不接官司?」

　　「你知道了?」郗扬也自知理亏，「因为，我觉得，他会答应的。」

　　「你觉得?」林天信提高嗓门吼了一句，「郗扬!你以前不是那种人啊。你虽然热心但不烂好人，也不任人欺负使唤，很懂分寸。为人既不过分尖锐但也不会随人捏搓。但这次，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做眼前有用的事，而去做些无用功呢?」

　　林天信虽然性子也有些冷，却不像安永皓那样无情，他的口气温和，但郗扬听了，却觉得分外刺耳，「前辈凭什么说是无用功呢?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林天信没有想到郗扬会这样埋怨自己，想到刚才安永皓在电话里说郗扬用尽各种手段纠缠他的事，他难以想象，郗扬虽然随和但不会受人摆弄，他这样的脾气怎么会甘愿在安永皓面前忍气吞声呢?

　　「好，那我问你，你取得什么进展了吗?安永皓答应你不打官司了吗?」

　　这问题问到了重点。郗扬摇摇头，「……没有。」

　　「没有，很好。郗扬，我问你，你凭什么觉得安永皓一定会答应你这种无理的要求?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完全可以被对方多加上一条罪的!」

　　「这个……我不知道，但他没有。」郗扬轻念，「我知道安律师其实人很好的，他会被我感动的，我只要更诚心一点打动他……」

　　「郗扬，别傻了，放弃这种笨蛋想法吧。首先，你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不正当的，其次，你以为安永皓是什么人?他这种讲利益的人会和你讲人情讲人心吗?郗扬，还是花时间做正事。」

　　「不会啊!」郗扬失了形象，猛地抓住林天信的手，「不会的，前辈，你是因为不知道不了解，其实安律师是真的很好的人，他以前……」

　　「郗扬!」林天信打断郗扬的话，「好了，别傻了。我不管你和安永皓以前有什么渊源或者没有什么渊源，你记得，我们再见到安永皓的时候，只有在法庭上。」

　　「可是……」郗扬却仍是执着着什么，还想说什么。

　　「你晚上还有兼职，明天早上一定得来这里参与案件讨论。你连我们请的邓律师都还没见过吧。今天好好休息，明早准时到，好好谈一下这次的案子。」

　　郗扬被林天信强行送走后，骑车行在大路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他的行为固然可笑，但是他更不愿相信的是，安永皓真的是那样的人?

　　怎么可能呢?郗扬不可能忘记安永皓曾经的勇举，也是因为安永皓，郗扬这些年都可以秉着他心里的刚正一直活着，但瞬间，安永皓都已不如当初，不就告诉他，他这些年来所相信所坚持的东西都是错误的吗?

　　他一直努力地生活、勇敢地生活，以心中的信念生活着，如果到头来，他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安永皓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好人、那般英雄的话，他自己又到底在坚持些什么?执着些什么?

　　安永皓下班后，从走出电梯一直到上车，都没有听见郗扬的声音。

　　早上的那一招果然奏效了，不需要再见到那个男人了。

　　安永皓想到自己早上心里出现的那一丝失落，觉得大概只是脑子一时被冲昏了而已，不再多想，直接驾车回家．

　　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安永皓下意识地觉得车窗外有一个影子，他侧了脸，往外一瞧，只是平常的人而已，却总感觉有一种如郗扬在的感觉。

　　手机及时地响了，是向子轩打来的。

　　「安大律师，和那天晚上那个暗恋你的老男人怎么样了?」

　　一听到向子轩说出戏弄的话，安永皓就也恶狠狠地回答，「什么暗恋，和我没关系了。」

　　「噢?这么快就摆平啦?啧啧，真可惜，今天还想让你带这个男人一起来玩呢。」

　　安永皓皱一下眉，一向聪明过人的向子轩怎么变得那么笨，老是把他和郗扬绑在一起说?

　　「哎，今天我没事，老地方见好了，还有那男人和我没关系，别把我们放一起说。」

　　「那好，我可能还要耽误一会，但也快到了。」

　　安永皓到达「Silent Lucidity」后，看见向子轩正一脸色 欲 地看着自己，还在猜想对方着了什么魔的安永皓目光一扫，就看到坐在向子轩身边的郗扬!

　　他脸一下拉得老长，眉毛也用力地皱了一下，飞速地走过去，才站定，就抓住郗扬的手，把他的脸拉向自己，「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律师!」未料到，郗扬竞也回给了安永皓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我还是走好了。」

　　「那你还不快走?我不是说了，别再出现了吗?」

　　「等等!郗扬，你不是有事要问安律师的吗?」向子轩拉住打算离开的郗扬。

　　难得正经的向子轩对安永皓认真道，「是我去其它酒吧找人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的。」

　　「所以?」

　　「我觉得你们可能有些没说完的话要说清楚。」

　　「是吗，那谢谢你的好意了。」安永皓无视郗扬，只是对向子轩的多管闲事非常反感。他本来已经摆脱郗扬这个麻烦了……为何向子轩还要将他招来?

　　「郗扬，有什么要问的，就赶快问清楚安律师吧。等问好了，我们出去玩吧。」向子轩状似亲密地搂了搂郗扬的肩。

　　郗扬愣了一下，触到安永皓并不友善的神色时又收回了目光。

　　安永皓对向子轩的行为和言语都非常生气，尤其是听到他说「我们出去玩吧」时，他更觉得他这个朋友的嘴脸可恶至极。冷着脸的安永皓只能迁怒似地对郗扬说，「说吧，有什么要问的?」

　　「我……」郗扬张开嘴，目光对上安永皓冷冰冰又非常厌恶的眼神， 欲 言又止。

　　「有话快说。」安永皓不耐烦道。

　　「你，你是不是绝对不可能放弃打这个官司?明知道如果你赢的话，会让很多孤儿无家可归，你还是会那么做?」

　　郗扬问得诚恳，那神情就好像是在问安永皓对他这一生都至关重要的问题般。

　　安永皓的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后才道，「是。」

　　瞬间，郗扬眼中还带着的最后一丝光芒似乎都湮灭了。

　　他像是找不到北似的，喃喃地不知如何应答，睫毛垂下，最后像是放弃一样说，「……我知道了。」

　　「那郗扬，我们……」向子轩刚想出声，却发现两人之间的表情都极致难看，安永皓绷着脸，似乎也不好受。

　　「我、我走了。你们慢慢玩吧。」郗扬迅速转过身体，一下奔了出去。

　　「怎么了啊……」向子轩摸摸后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着一脸也沉痛万分的安永皓。

　　郗扬的表情好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安永皓眼前回放着，他不明白，郗扬为何要露出这种伤心绝望的表情?如果只是为了这场官司的话，他有必要弄到这个地步吗?

　　可是刚才郗扬看着自己失望的眼神，好像认识了他很久一样，那种晶莹剔透的东西好像全因为自己的一个「是」字而消失殆尽了……就仿佛生命中最后的一束光芒般。

　　「安永皓，你发什么愣呢。」向子轩顶了顶还在发呆的安永皓。

　　「没事。」安永皓回过神，勉强答道。

　　「真的没事?」向子轩浅浅地笑了笑，「你要追出去吗?」

　　「什么?」安永皓愣了一愣，马上又笑道，「可笑，我和你说过他和我现在这个案子的关系，我摆脱了这个麻烦高兴还来不及，现在追出去不是自找麻烦吗? 」

　　「可是，你的表情不是那么说的。」向子轩抿一口酒，「更何况你害一个男人掉眼泪了，是不是该做些补偿?」

　　「眼泪?」安永皓瞪大眼，看着向子轩。

　　「是啊。唉，没有想到安律师的魅力那么强大，竟然又让一个男人为你哭了，啧啧。」

　　安永皓的眼前又出现了郗扬的脸，他刷地一下离开桌子。

　　安永皓迅速地跑到了俱乐部门口，刚想冲出去的时候，双脚却收住了。

　　你在干什么?好不容易赶走的麻烦，还要自己找回来吗?不就是掉了眼泪嘛，为安永皓哭的男女又不是没有过。

　　一向最讨厌人哭哭啼啼的安永皓对眼泪极为反感，想到郗扬前几天厚着脸皮又极力纠缠的模样，看似好欺负实则又不软弱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会掉眼泪的男人。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些年轻的少年或是柔弱的女人用眼泪也许能挽回男人的心，但搬到郗扬这个又土又老的男人身上，安永皓本应觉得很反感很厌恶的。

　　懊恼地转回身，一向没有烦恼的安永皓又收住了打算回到店里的脚。

　　可是，脑子里想到郗扬单眼皮的双眼里溢出泪水的样子，就觉得很讨厌、很不悦，但也很……吃惊。

　　郗扬的要求本就无理，自己并未做错，他凭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更何况，郗扬又不是那些迷恋自己的男女，有必要为自己哭吗?安永皓的脑子里瞬时充满了郗扬掉眼泪的画面，吃惊之余又觉得实在放不下心。

　　安永皓深吸一口气，终于推开门走到大街上。

　　不远处，郗扬正窝在一棵大树旁边，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小心地抹着脸。

　　「唉。真的哭了呢。」安永皓按了按脑门，刚才的矛盾心情好像烟消云散一般，眼里只能看到那个伤心的背影，慢慢地走过去。

　　他走到郗扬身边，蹲着身体的郗扬看上去好像被拔了刺的刺猬。

　　安永皓清了清声音道，「郗扬，别哭了。」

　　郗扬流着眼泪，他知道身为男人就不该轻易掉眼泪。可是，当亲耳听到安永皓说出那个字时，他的防线崩溃了。

　　彷佛做了多年的一个美梦破碎了，相信了多年的东西全数瓦解消失。

　　别人根本无法懂得郗扬的心有多痛。

　　在大学遇到安永皓之前的郗扬一直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惹到别人毁了自己的生活；一面又因为自己是个孤儿而感到深深的自卑，郗扬习惯地顺从他人，怯懦包围着他，让他常这样蜷缩在角落里，孤单又胆怯地生活。

　　大三那年遇到了英雄转世的安永皓后，郗扬虽也被他的冷言冷语和高傲态度伤到，但细想后发现对方的话不无道理。

　　在最后一次见到安永皓的时候，安永皓的话更给了他莫大的鼓励。他遵从安永皓的话，学会坚强学会勇敢，堂堂正正地做人，不再自卑不再胆怯，不再能忍则忍。

　　当勇气失去的时候，他会想着安永皓高大勇敢、正气凛然的形象，以此继续支撑自己。看着安永皓逐渐在法律界大展拳脚，郗扬也相信只要自己努力，总有一天也能变成和安永皓一样的英雄。

　　即使媒体和外界对安永皓的评论时常不好，郗扬相信他没有变，一直只看到当初那个安永皓。

　　他不断告诉自己安永皓没有变：心里面为安永皓找了不少借口。他不傻，但执着：他不愿放弃对安永皓的信仰，更不愿认清自己多年来的信仰只是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