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僵硬着向大门走去,毫无知觉的样子宛若行尸走肉。
“你……要去哪里?”身后传来他疑惑的询问,他是不明白我怎么就突然不惧生死了吧。
我停下脚步,想说些什么,顿了顿还是一言不发的抬脚离去。算了,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
“子云,你可想清楚了,踏出这个大门,就别再回来求我!”他狠狠的撂下一句话,一掌将身旁一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树劈成了两半,手却依旧在抖,我知道,那是气的。可是此刻的我已是心如止水,再也难起涟漪。离开皇宫的时候,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便是答应渊儿的诺言。现在我终于可以彻底的放下了,心里空了也便轻松了,脸上浮上一个轻柔的笑容,却不答话。呵,繁锦还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呢,很想赏他一个暴栗,告诉他“小孩子不可以这么不可爱。”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回头,白莲花会照顾他的吧,从一开始,他的视线就从未离开过繁锦,原来采花大盗认真起来比情圣还情圣。
虎落平阳(一)
他终究没有再拦我。
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现在的我看起来十分诡异,大红的喜服艳丽夺目,雪白的唇色如同薄荷般的冰凉,七七四十九天,也……太漫长了……
应该还有更快捷的方式吧?
君子峰背后的断崖是个不错的选择……
以前的我最鄙视那种轻生之人,在我看来那是对生命的亵渎。直到如今,生无可恋,只一心寻求解脱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死亡也是一种幸福……
“王爷!”一声清脆的呼喊,惊起林中鸟雀无数,这个称谓……这个声音……是海棠?!脚下一虚,来不及回头便顺着山头的斜坡翻滚而下……哎,看来这回用不着跳崖了……
急速的滚落中,我的脑袋不幸与山坡上嶙峋的岩石来了个亲密接触,钝痛之后,粘稠的液体淌了下来,殷红一片,模糊了我的视线,得嘞,这回一定死的干净,还是脑袋开花,面容尽毁的那种,这倒好,到了阴曹地府谁也认不出我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感随着感官的苏醒,立刻嚣张起来,我心道,我应该死了才对啊,怎么还会这么痛呢?正琢磨着,却听见一声明显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嘲讽:“醒了就别再装死了,我可没什耐性!”
我也很想起来,可是谁能告诉我,当一个人全身上下被紧紧的包裹成木乃伊状的时候他该如何起身?!正欲开口反驳,却猛然发觉,这人的声音很熟悉!
“你是谁?我们应当认识!”我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连眼睛都被人布条遮住了。
那人冷笑“我们不但认识,还同住一个屋檐下好些时日呢?”
“你是……”头……好疼啊……
“怎么?撞傻了不成?”那人越发猖狂,几步靠近床头,不怀好意的在我的头上一敲,立刻疼得我一身战栗,这个混蛋!
“呵呵,我本以为是你运气太好,想不到老天有眼,这么快就来收拾你了,啧啧,看见你这副任人践踏欺凌的模样真叫人心里痛快呀。”他的幸灾乐祸简直夸张到了极点。
我实在不知道原来我认识的人里面除了繁锦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变态,可是,我好像没招惹过谁吧?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人物了呢?
苍天啊,怎么不让我一头撞死算了?!
“你想死是吧?呵呵,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阴笑着将手放在我的脖颈处,然后一点点用力,掐紧……
咳咳……他果然是个疯子!
“呀,你额头上的血把纱布都染透了。”他笑得无比开心,松开手,粘上我额头的鲜血点在唇上“你的唇色白似覆雪,抹上这血色就漂亮多了,哦,不,不仅是漂亮,应该称作妖艳!”他的手指在我脸上划过,叹息道:“多漂亮的小脸蛋啊,你就是靠着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去勾引他的吧,可惜他把你当作宝贝捧在手心里,你却将他的心当作狗屁来践踏!不要脸的东西!”一阵冰凉从脸上掠过,随即是火辣辣的疼,应该是流血了。我原本想着不搭理他,他自己唱独角戏定会觉得了无趣味,也就没兴趣再折磨我了,不过看样子,他是打了鸡血,越来越亢奋了!
我虽不想活可也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在一个疯子手里!暗地里运气,却发现气海内空空如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从山上摔下来也能把一身武艺给摔没了?!
“东方子云,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你的一身武功早被我废了,而且你现在全身是伤,想从这里逃出去简直是白日做梦。”我倒真希望这是一场白日梦啊……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呐……
“咔嚓”一声,他毫不费力的掰断了我的手指,“呵呵,现在你连暗器也不能用了,呀,我怎么忘了,你身上哪还藏得住暗器呀!瞧我这记性!”
我疼得张大了嘴,拼命喘气,却不想一粒药丸被强塞了进来“这个药丸是给你保命的”他见我用舌头将之抵了出来,手腕一个用力,便重新将药灌进我嘴里,强迫我咽下,然后森然笑道:“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它能让你时刻保持清醒。”
就在我以为在劫难逃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来人脚步匆匆,甚是心急,说话间难掩怒气:“你在干什么?!谁允许你伤害他了?!”
海棠?!她怎么在这里?
那人依旧缓缓笑道:“莺语姑娘何必如此心疼,小心你主子知道,可饶不了你。”
“你少拿主子来压我,本姑娘做事不用你操心!”
一听这小姑娘不吃这套,那人说话的语气又冷了几分,寒声道:“如不是看在你主子的面子上,你觉得你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说话么?!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扇子“啪”的一合,浑厚的内力尽显无疑,看来他是要在这里立威了。海棠果然不敢再多言,只是快步走近我身边,焦急的询问:“王爷,王爷,您还好吗?还醒着吗?哪里疼了告诉我。”
我当然醒着,吃了那药丸,想晕死过去都不可能。要说哪里疼,这浑身都疼啊……海棠,莫不是你也撞傻了?有这么问话的么?
他们两人明显是一伙的,海棠心里虽向着我,但终究得听命于他,也不知道她的主子是谁,我又怎么惹上这个神秘人物了?只盼望海棠,不,应该叫莺语姑娘能帮我解了这谜团,好让我死得明白些。
我艰难的开口道:“我没事,就是头疼得紧。你能不能把我的遮眼布取下来?”
“嗯”莺语连声应着,伸手想要替我摘下遮眼布,却不想那人,长袖一挥,强劲的内力转瞬间将莺语震倒在地“哼,妇人之仁!”
“温公子!你莫要欺人太甚,主人虽然说过将王爷交给你,却没说过许你伤他性命。若是主人知道,你这么对待王爷,他一定会……”
“他会怎么样?莺语姑娘,你也太不了解你家主人了,他要留他一命,不过是逼那人交出九龙宝剑,至于他是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并不重要。”
他是……温庭誉?!怪不得这么熟悉,只是他那么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怎么会……难怪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变态居然是他!
心中电光火石,正待开口询问,却被人一掌猛的劈晕过去。我说海棠啊,叫我怎么说你好呢,我知你不想让我醒着忍受疼痛,可是你这一掌劈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虎落平阳(二)
官道之上,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马车颠簸急行,从车夫一身的风尘仆仆不难看出他们已经赶路多日。如今天下稍安,但是偏僻之处依然有不少山贼出没,出门远行没带三两个镖师是不行的,而这辆马车独自行驶这么久却安然无恙,的确不同寻常。
天色已晚,灰蒙蒙的模糊了天地的界限,林间树影幽暗,鸟兽尽藏。
“大当家,你看,我们是不是……”一个山贼模样的中年男子看了看山下的情形,转过头小心的询问着老大的意见,在他看来,这是一笔轻松划算的买卖。虽然那辆马车不值几个钱,但是拉车的马却是一匹难得的宝马良驹,如果能抢了来,兄弟们几个月的酒钱就有着落了。
哪知他身边的玄衣男子却极不赞成的摇头道:“莫要小看了这辆普通的马车,你只见它破旧,却没注意到那些痕迹全是打斗之后留下的,显然在我们之前就有人打过它的主意,但是最后都失手了。这样的财不要也罢,何苦伤了兄弟们的性命。”
山贼毕竟是个粗人,哪想这多,但是既然老大发话,他也只得咽口唾沫,招呼一众兄弟回了寨里。只是那玄衣男子却没有一同离去,依旧站在山头,极目远眺。
“末总管,天都黑了,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啊?”一个灰衣少年从林间窜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一只烤得里嫩外焦,嗞嗞冒油的鸡腿,笑嘻嘻的递给玄衣男子道:“给,这是我今日猎来的山鸡,特意留给你的!”
末唯好不容易收回目光,看着少年调皮的神色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推开他的手,言语中透着宠溺“你吃吧,吃完赶紧回去洗洗你的大花脸。”续而转过头继续望着早已淹没在夜色中的小道出神,只听他幽幽道“沐儿,我总觉得,王爷他会从这里经过的……”
闻言,少年的神色也凝重许多,看了看手中的美味,突然间没了食欲,上前两步,与末唯并肩而立“末总管,王爷……他到底会在哪里呢?”
“不知道”末唯眉间涩涩,与沐儿对视片刻,只得叹息一声“只要是平安就好……”
我躺在马车里,枕着软垫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赶了几天的路,马车总算是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农家小院内。莺语将我搀下马车,安置在一间小屋里,屋内甚为简陋,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王爷,这里是临时安排的落脚处,是简陋了些,不过倒还干净。”莺语又不知从哪里翻出几个缺了口的白瓷杯子,倒了杯温水递给我 “您喝点水吧,路上颠簸,您身上有伤,又吐了好几回,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
我此番受制于人,虽是莺语的“功劳”,但是念在她也是身不由己,再加上一路上拼死护我,就算一开始对她有些怨言,现在也早就不计较了。勉强带上点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对她抱歉一笑道:“不了,我想先歇会。”
“王爷……”
莺语只当我还在记恨她的背叛,心里一酸,这一向快人快语的人儿,此刻竟是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来。
我们两人正相对无言,却不想,温庭誉寒着一张脸,突然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位白衣男子。
莺语一见他身后之人,立刻跪地叩首道:“主人!”
那白衣男子丝毫不理会跪在地上的莺语,嘴角微扬,笑着向我走来,举手投足间端得的是风流倜傥,潇洒俊逸。
“东方公子可还记得在下?”言语中竟透着久别重逢的愉悦“自从明轩楼中初遇公子,在下便觉得与你缘分非浅呢。”明眸一闪,心情不错的样子。
我无精打采的凉凉道:“秦先生恐怕误会了,我是被人绑来的,既非自愿,又何来缘分一说。”
“我说是便是。”他带着七分神秘,三分狡黠,对我露齿一笑,续而转身对仍旧跪在地上莺语说道:“你是怎么照顾东方公子的,竟然让他病成这般模样。”
淡淡的话语如清风明月,却透着一股子寒意,我不由的替莺语担心起来,忙打起十二份精神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就是受了些皮外伤。”
莺语抬起头来,感激的看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不敢出声。
秦先生笑得柔和,不与点破也不再责备,只吩咐莺语下去准备些吃的。转而又对温庭誉道:“温兄,你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温庭誉瞪我一眼,眼神犀利得能飞出刀子,好在本公子皮糙肉厚,面不改色的照单全收。
冷哼一声,不甘不愿的摔门而出,可怜的老旧木门立刻应声碎成了几块。他竟也不曾回头,径直扬长而去。整个过程之中,秦先生始终保持着他一贯的冷静作风,甚至连唇边的笑容都不曾隐去。待到温庭誉远去,他才淡淡开口道:“温兄许久不曾如此精神了。”
我失笑,在我看来他不只是精神,而是亢奋过头了。要不是有莺语寸步不离的护着我,还真不知道我有没有命见到秦先生。只是这神秘的秦先生与温庭誉又是个什么关系呢?如果他们仅仅是相互利用的合作关系,秦先生断不会露出如此惋惜的表情。
“我与温兄相识多年,他性子隐忍,从不在人前表露,更未见他如此失态过。可是自从那人出事之后他整个人就崩溃了,终日酗酒,不问世事。直到偶然想起唯一可以救那人的办法,这才有了些盼头。不过,我却是没有想到,他竟恨你到这般田地……”秦先生收起尾音,目光转向我,最终停留在我脸上的刀痕上“不过,他的确做得过分了……”
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懒洋洋的闭上眼睛道:“我对他不感兴趣,秦先生若有空,不妨说说,为什么要把我抓来这里。”
“你倒是个直爽之人。”秦先生低头一笑“也罢,迟早会让你知道的。我叫秦熵,并非圣朝(指的雪青王朝)之人,而是来自美斯。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简单来说,我是想借用你与那个人做笔交易,换取九龙宝剑。”
我心中一惊,看来温庭誉所言不假,这秦先生果真是冲着九龙宝剑来的。但是嘴上却还漫不经心的道:“呵,那就不好意思了,不是我小气,而是你实在是打错了算盘。”繁锦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受人要挟的主,只怕到时,他又该讽刺我自以为是了。
“秦某可不这么认为”他摇头笑道“你若不信,我们可以赌上一局。”
“秦先生”我打了个哈气,连日赶车确实累人,但更重要的是下“逐客令”,“我现在一无所有,既没本钱,更没这心思跟你赌。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先睡了,秦先生请自便。”
摆摆手,转个身子朝向墙壁,闷头便睡。
秦先生却并为离去,而是把我往里一挤便在我身旁和衣躺了下来!这人……!我背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声不吭的裹紧了被子。秦先生那边却半响没有动静,奈不住性子扭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晶晶亮的眸子。我脸上一阵尴尬,好在他早已熄灭了油灯,并未在意我的神色,只是拍拍我的肩,轻声道:“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我无语,这什么人呐,说得我跟他有多熟似的!懊恼的闭上眼睛,估计今晚是睡不安稳了。
虎落平阳(三)
算算日子,从中毒至今,除了一开始的雪唇寒凉,竟没一丝不适之处。我自然不信暮沉水会大发慈悲放我一马,更不可能让我死的毫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