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公子好像不太开心?不如一起喝一杯散散心如何?”
小秋转头看了一眼,是尚云行。小秋哼了一声,不理睬他。
尚云行又问:“秋公子想不想甩开后面跟的人?”
“你有那本事甩开他?”小秋冷冷地问。
“何不试试?也许可以。”尚云行打开马车门伸出手,小秋想了一下,拉住他的手上了马车。上车后尚云行却并不松手,小秋用劲抽了抽没有抽出来,脸一寒就要发怒,尚云行却松了手说:“秋公子手好凉。”
尚云行探出头对车夫吩咐了几句,然后微笑着对小秋说:“秋公子,咱们真有缘。”
老五看见小秋突然上了一辆陌生的马车,那马车又突然加快了速度,老五脚下的速度也快了些。突然有一个人横胸撞过来,老五往旁边一闪,竟然没闪开,还是将那人撞上。老五一愣,那人立刻抱住老五的腿,哎呀啊地乱喊起来,马车突然拐进旁边一个巷子,消失在老五的视线外。老五想甩开那人,竟然未能甩开,又暗自加了几成内力,还是未甩开。那人象杀猪一般地叫着,吸引了一群围观的人。
老五心里明白这挡他的人并非普通人,冷哼了一声说:“你任务已经完成了,再不让开休怪我取你性命。”
那人倒也知趣,松了手爬起来对老五拱拱手说:“我家主人是秋公子的朋友,请您无需担心,稍晚些他会将秋公子送回云府。”
老五甩开那人,飞纵到屋顶高处四下探看,哪还有马车的影子。心想这次丢人丢大了,以后还是该多带些人手出来。这小秋,为了帮他遮人耳目才只是他与安远跟着,他却如此~~唉!真真是好人不能做呢!
尚云行得意地对小秋说:“你看,其实很简单,只是没有人帮你,你需要朋友帮助。”
小秋不屑地说:“这是因为我今天恰好带的人少。平日里都是三个人跟着的,你根本甩不掉。”
尚云行哈哈大笑:“没错,所以我才说有缘啊。秋公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有?如果没有,让我来安排吧。”
小秋敏感地感觉到马车外喧嚣渐少,便拉开窗帘看了一看,外面是一片田野,覆着茫茫白雪。尚云行不等他问主动解释说:“我在京郊买了个院子,很清净,不会被人打扰。你可以很放松、很自由。”
小秋看了看远山和周围环境,问到:“是在东郊?”
尚云行笑了。“别担心,我已经给你的人留话,晚些送你回云府。”
马车在一个庄园前停下,小秋想不起这以前是谁家的庄子。尚云行殷勤地将小秋引进厅堂。
厅堂内相当奢华,但小秋对这些毫不在意,天下哪里还有奢华过皇宫的地方。小秋四下打量,突然看到琴台上一张古琴,便忍不住走了过去仔细观看。
“此琴名允,允诺的允。云行已得到多年,但从未让人弹过,只因从未遇到配得上此琴的人。秋公子能否为在下弹奏一曲。”尚云行热切地问。
“陨?陨落的陨?这名字很古怪。”
“不,是允诺的允。”尚云行更正。尚云行是南方人,说陨落和允诺是一个音,小秋笑了笑,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允字,尚云行点点头。
小秋在琴前坐下,微微思量后,低眉凝目,拨动琴弦,奏出一曲《梅花三弄》。清丽的琴音中,小秋仿佛又置身于漫天梅舞之间,渐渐痴了。
余音落下许久,小秋犹自沉醉其中,尚云行缓缓鼓掌说到:“梅乃花之最清,琴乃音之最清,公子乃人之最清。此琴寂寞已久,若有魂魄,今日也该心满意足了。只是~~公子的琴音中似乎有缠绵之意,倒令云行诧异。”
小秋猛醒,微笑说:“也许是被这琴勾了魂魄了。”
尚云行走到琴边,突然举起琴向地上掷去,小秋慌忙拦住。“你做什么?疯了?此琴是世间少有的佳品。”
尚云行苦笑说:“公子的琴已是上古绝品,否则云行愿将此琴赠与公子。如今公子弹过,已成绝响。日后云行日日看着此琴,听不到公子琴音,与其煎熬,不如毁掉。”
小秋看他将琴举起很高才往下落,心知他也不过是个姿态,并不舍得真正毁了这琴,但也感念他的知音。便说:“日后也许还有机会,尚公子何必如此激烈?”
尚云行小心地将琴重新放置好,欣喜地问:“若他日云行相邀,还请秋公子赏面,以慰此琴之相思。”
小秋微笑不语。之前他着人去调查过尚云行,已知道他是南方有名的商号联盟尚记之主。尚记是云记在南方最主要的竞争对手之一,但在京都还没开始开设商号。没料到行商之人也有如此雅意,无论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何在,这个人还是蛮有趣的。
尚云行走到书案旁说:“秋公子,请过来看看。”
小秋走过去,案上是一幅墨迹未干的画,线条简朴,笔意传神,画中正是正在抚琴的自己,想是方才自己弹琴之时所画。
“尚公子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佩服。”小秋由衷地赞道。
“在秋公子面前还不是班门弄斧。”
“行了,咱们俩都别虚伪了。”小秋笑着提起笔,在一侧留白处题下:“泠泠七弦上,坐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落款时想了片刻,却放下笔。
尚云行哈哈一笑:“这幅画他日流传下去,无名氏画,无名氏题字,却必为绝品。”
101 取舍
小秋和尚云行煮茶言欢,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再到各地风土人情,尚云行的确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不知觉便日落西山,在尚府用完晚餐,天色已经很暗。尚云行不等小秋提出,便善解人意地安排车马送小秋离开。
尚云行站在车下对小秋说:“秋公子,云行很久没有象今日这般开心,希望能常见到秋公子。”
小秋为难地说:“你知道,我不太方便。”
尚云行说:“若有机会,可在东关正街悦来客栈留言,云行必到。”
小秋点点头,心里却想,我见小光的机会都很少,哪还有时间见你,今日也是凑巧罢了。想到小光心里又烦躁起来。
安远一直在云府后门打转,从日头西斜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一辆马车突然停在身边,安远眼巴巴地瞅着,果然见小秋走了下来,忙欣喜地迎上去扶住。“公子!老天!您可回来了!”说着便去推门。小秋微皱眉头说:“还进去做什么,回吧。”
话音未落,门开了。小光青着脸一把抓住小秋的手将他扯入院内,一直到走内堂才松手。安远瞅着小光就那样拉着小秋的手毫不避人,心里不禁一揪。
“吃饭了没?”憋了半天小光先开口了。
“吃了。”
“大家担心你,都还没吃。”
“不是给你们传过话了。”
“那人是事先安排的,还是偶遇?”
“偶遇。我哪有什么能力安排什么!”
“别生气了,我都听你的,但是~~别逼我这么紧,让我适应适应好吗?”小光满脸苦涩,语气中仍带有不甘。
小秋叹口气。“如果你真觉得那么难受、那么委屈,我又怎么会逼你?只是我昨日正好遇见那个谢紫宛,觉得她很好,配得上你。而且谢中书为两朝重臣,他的岳丈更是三朝元老,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在朝为官,他们家根基很深。如果将来~~将来我去了,皇上念起旧恨想对你不利,他也会顾及你是谢家的女婿不能轻举妄动。当然,主要是那个女孩子真的很好,你见了就知道了。”
小光将小秋搂在怀中,痛心地说:“不许你再说什么去了之类的话!如果你再说,我就把你抓到云谷,管他什么云记紫卫,什么都不管!就咱们俩!要活一起好好活着,要去一起去!”
小秋闭着双眼感受小光的痛苦。曾经多少次,他也这样想过,既然生命的界限伸手可及,不如索性放开一切,和心爱的人做快乐的事,死而无憾。然而~~他不能!越爱,越要付出,而不是自私地占有。更何况,他心里,不只有小光一个,这一点,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他现在的确是得偿所愿甚至可以说得到解脱,把矛盾和痛苦推给了那两人。小光没有皇上坚忍,因而才会有这样的爆发,而皇上,也总有爆发的一天吧。
小秋轻轻推开小光,摊开自己的双手反复看着。
“手怎么了?”小光抓住他的手仔细看着。
“没怎么。我在想,如果必须要砍掉一只手的话,砍哪一只呢?”
“如果一定的话,自然是舍左手,咱们都是习惯了右手。”
“没错,要用右手吃饭,右手写字。没有左手一样可以活着,可是,我就再也不能奏出最好的音乐,再也不能给你完整的拥抱。”小秋伸出双臂拥抱小光,双手在他背上摩挲着。“可是~~虽然会有缺陷,但并不影响生活,而且慢慢总会习惯。那么~~好吧,让我尽力为他做一些事情,就以~~就以三年为限,然后咱们一起回云谷。”小秋终于下定决心。
“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给他拼三年命。”
“那么你还要再忍三年,委屈三年。”
“没问题!只是,三年后他不让你走,你跟他翻脸?”
“若我坚持要走,他也不会太勉强我吧。他现在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欣喜和歉疚中,也许要不了三年,他对我便没了现在这么重的心思。总之我会处理好,你放心吧。”
小光重重地点头,喜不自胜。小秋笑着说:“傻瓜,别笑了,去吃饭吧,这么晚了,我也得走了。”
“等等,还有一件大事!平安那边的报告来了,你看看。”小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小秋快速看完,脸色大变。“他们好大胆子,竟敢偷卖军粮!”
“他们不是偷卖,而是明卖!平安的利润,本就是全部用作军饷,所以他们认为高价卖掉陈粮,再平价补充新粮,其中的利润自己一不贪污二不挪用,没什么大错!”
“是谁的主张?军方还是云记?”
“生意自然是云记做的,但粮仓自然是黄将军开的。”
“黄将军穷疯了?还是失心疯了?只怕还是咱云记起的意。无商不利,无商不奸。”
“现在怎么办?”小光担心地问。
“怎么办?按律依法查办。”
“按律,那是要杀头的!”小光有些急了。
“你打算包庇他们?”小秋冷冷反问。“这件事如果你不按律办理,现在就解散紫卫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沈掌柜跟咱在边关出生入死,黄将军对咱有救命之恩,而且修文马上和离儿成亲~~能不能想个法儿,严惩一下他们,保着他们的性命。他们毕竟没存着私心。”小光试探着问。
“黄将军~~那边倒也无碍,反正是交军方处理,咱们管不着,他推个替罪羊出来自己领失察之罪便可。反倒是沈掌柜~~我的意见是严惩不怠!咱们对云记一直管束松散,该紧的时候还是要紧一下。你尽快将此事上报奏明朝皇上。让修思去办吧,他也好几年没回家了,顺便参加修文的婚礼。让方先生寻合适人选接管平安,平安那边与别的分号情况不同,一定要审慎练达之人。”
交代完之后,小秋长叹一口气。看着小光沮丧的样子,想起沈掌柜,心里也挺难过,但比起小光的情绪还是平淡多了。小光对人心太诚、又太软,实在不适合做什么统领。等紫卫弄得有些眉目,还是请皇上收了吧。
轻抚着小光的背,无声地表达着安慰。小秋问:“还有什么事情吗?”小光摇头。小秋又说:“那我走了?”
小光低头嘟囔着说:“说杀就杀,说走就走。”
小秋用两枚手指托着小光的下颚,轻佻地笑着:“云大人、云庄主,又变成怨妇了?”
回去的路上,小秋兀自在思索。其实也不是不能留下沈掌柜的命,但是,云记在全国那么多分店,难免有不少仰仗着自己有官家后台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云记的兄弟对他们二人恐怕是恩大于威,这次正好是一个立威的机会,要让每个人明白,他们都是仰仗着我二人的慈悲而存在的。唉,看那报告沈掌柜的确没什么私心,而且似乎是为了争取全年业绩第一的名号。真是傻了吗?为那些虚名、那些身外之物,便误了卿卿性命。等等,小秋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卖粮的利润,应该也计入平安当年的利润总额,那张良驹真的不知道吗?张良驹和方谦一个管事、一个管钱,若要伙同隐瞒什么,实在太容易了。
要去查吗?小秋有些头疼。那日方谦曾提出他二人身兼二职不太方便,是否有特别含义呢?一路想到宫门前,也没作出什么决定,罢罢罢,这事本就可大可小,先这样吧,无论有或无,这次也算是个警告。小秋捏了捏太阳穴,走下马车。
回宫后小秋径直去了御书房。皇上见他进来,抬头笑笑问:“怎么看着不是很高兴?见着云之光还不高兴?”
“出了不好的事,心里有些烦。”小秋叹口气。
“有什么烦心事,朕给你解决。”
“还是我自己解决吧,小事。明天散朝后让小光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事情交代。”
“今天不是才见过?”
“嗯,有别的想法了,要赶紧告诉他。”
“媒做得如何?”
小秋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皇上笑笑。“朕就知道!是为这个烦?”
“不是,是云记的事。有些管不过来了,能力有限啊。当年紫卫规模那么大,楚歌管理得滴水不漏,真是强悍。”
“楚歌的确是个人才。你不恨他?”皇上听小秋说起楚歌的口气很淡然。
“早就不恨了,恨一个死了的人有什么意义。人死了之后,爱和恨都是一场空。”
“不,不是空的,还有思念。”
小秋望着皇上写满柔情蜜意的眼睛。如果我死了,他会思念我多久呢?那样的思念,会不会让他痛苦,折磨他、耗损他呢?小秋发现由于自己总说什么五年五年的,渐渐地小光和皇上似乎已经很拒绝地接受了。这样很好,如果能继续好好活着,那是最好不过;如果真的去了,他们也不会太难过。
“小光说谢紫宛肯定难伺候,有些犹豫。”小秋转移了话题。“也许找机会让他们自然相识?”
“也好,谢紫宛本人比画像更迷人,也许两人一见面便是金凤玉露相逢。”
“画像~~我留在他那里了。”
“哦?那看来他还是有点想法。”
“下午我见了个朋友,他本事挺大,居然把老五甩掉了。”小秋采取任何事情主动先交代的策略。
“你只带了老五一个?”皇上皱皱眉。
“我想就去云府,又不去别处,带老五一个就足够了。结果很巧,遇见这位朋友。我一时好奇,问他能不能甩开老五,没想到真的甩开了。”
“他知道你的身份?”
“知道。”
“那他胆子忒大了吧?”皇上再次皱起眉。
小秋赶紧解释。“是我央求他的,我觉得好玩。他是我的朋友,你别为难他。”
“以后不许再这样玩了!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个朋友?”皇上脸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