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胜云沉吟片刻,抬起头问:“你喜欢那园子吗?那园子不适合开风云楼,太暴殄天物。”
“园子不错,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把那个湖围在院子里,这样就可以清净自在地赏荷了。”
“如果用高墙围进来,也不过是一个较大的池塘罢了,这样与西子湖相连,视界更远,意境更深。再者,众乐乐,独乐乐,孰乐?想来他也是不舍得那一湖荷花太寂寞吧。”
“那咱们买不买这园子?”
“我再想想。”
晚上杭州云记有点身份的兄弟们与两位庄主在“人间天堂”相聚。关悦问:“二位庄主觉得这人间天堂比苏州快活林如何?”
云之光笑说:“不分伯仲。”
关悦说:“从表面上看似乎不分上下,但苏州因运河便畅,行商人之多,所以快活林更显奢华。而杭州山水灵秀,雅士大贤很多,世风隽永,因而人间天堂也较为典雅。”
梅胜云赞道:“不错!关悦给咱们提了个醒。咱们风云楼在各地都追求奢华高档排场,但在杭州的风格里要营造一些风雅。”
关悦说:“最风雅莫过于西子湖畔,推窗见月,满室荷香。”
云之光说:“那尚园应该比较合适。”
梅胜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置可否。
一名云记下属推门进来,附在关悦耳边轻语几句退下,关悦站起来对云之光说:“杭州府尹梁大人听说神勇庄主在此,想来拜见。”
云之光忙说:“快请。”
梁大人大笑着拱手施礼,仿似见了多年的老熟人。上次钦差例巡云之光早已与这些地方官一回生二回熟,当下亲热回礼。梅胜云让出自己座位,退在一边。
梁大人惊疑地打量着梅胜云,直到他露出愠色,才收了眼神对云之光说:“云大人你不够意思,虽然这次来杭州没有公干,也该知会下官一声,让下官一尽地主之谊。”
云之光笑着说:“之光此来杭州所为私事,故不敢打搅梁大人。之光本打算办完私事后前去拜会梁大人。”
梁大人哈哈一笑,亲热地挽住云之光说:“下官那边有几位杭州城名人,按说他们也应该一起前来拜见云大人,但这些人都傲气得紧,虽然无官无职,但在杭州城说话比下官还管用。不知大人可愿屈就前往?”
云之光说:“梁大人一番好意,多谢了。”他向梅胜云微微示意,然后离开。
片刻之后,又有人进来禀告,说神勇庄主请神仙庄主也前去。梅胜云虽有些不愿意,但还是起身跟带路的人去了。
下楼上楼,转过回廊,领路人在一间屋前停住,恭敬地做了请进的手势便离开了。梅胜云听到屋里比较安静,有些诧异,正在迟疑,门突然开了,一只手欲将他拉入屋内。
这只手尚未触碰到他的衣袖,老五的剑已经指向那人鼻尖,同时将梅胜云挡在自己身后。
“尚公子!”梅胜云并不意外。老五收回剑,重新隐于黑暗之中。梅胜云摇摇头。“这老五,我还没发号施令,他自己便作主退了。看来我真是御下无能啊。”
尚云行笑着做出请进的姿势。“老五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侍卫,该出现的时候绝对出现,该消失的时候绝对消失。”
梅胜云也微笑起来。
尚云行关上门,突然握住梅胜云的手,与他五指相扣,掌心相合。一阵微风袭过,梅胜云觉得掌心处涌起一股暖意,渐渐蔓延全身,整个身体说不出的舒服,忍不住闭上双眼,靠在尚云行怀中。
尚云行举起手臂放至胸前,两人的掌心泛着微弱的红光。“秋~~”尚云行轻轻呼唤,梅胜云睁开双眼。
梅胜云双眼含着温柔而甜美的笑容,犹如最皎洁的月光在西子湖水中泛起的涟漪。尚云行轻轻吻上他的双眼、他的唇。梅胜云下意识地回应。
过了许久,尚云行不甘地离开梅胜云的唇舌,轻轻叹息一声,放开彼此相扣的手掌。
梅胜云身体晃了一晃,嗯了一声,手捂住额头。“我怎么突然头这么晕?”说完此话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尚云行怀中,连忙退后几步,又惊又怒地问到:“你方才做什么了?”
尚云行摊开手,一脸无辜地说:“我没做什么啊。你大概见到我太激动,有点气血攻心因而头晕,我便扶了你一把。”
梅胜云盯着尚云行看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到:“也许吧,方才跟兄弟们喝酒喝了不少。那位梁大人,是你请他把之光叫走的?”
尚云行笑而不答。
“江南果然是你的大本营,佩服!只怕之光回去不见我,一剑把那梁大人杀了也有可能,他最近性子很暴。”
“我会在他回去之前送你回去,我想静静地跟你待一会儿。”
“我答应他不单独见你。”
“这么唯命是从?”
“是相互尊重。”
“相互尊重也应该相互信任吧,他这么不放心你。”
“他是不放心你!”
尚云行苦笑。“咱们时间宝贵,不说你的小光好吗?”
梅胜云在椅子上坐下,顺手倒了一杯茶。“好茶!”梅胜云赞道。“是西湖龙井?”
“不是,是我家后山我自己种的茶。”
“尚公子大雅。”
“品茶很雅,种茶并不雅。尚园外湖的荷花也是我亲自种植的。只要有闲暇时间,我便在园子里伺候那些花花草草,唯有他们对我最亲近,付出多少,收获多少。”
梅胜云一言不发,只是听着。
“不过我空暇很少,以后会更少。我不想这园子荒废,或者流落到其他什么人手中。我有意标出极高价格就是为了等你来。”
“你怕我不来,让小玉专门在我窗下唱曲;怕我不买,让我看到允和那幅画。为什么希望我买?”
“那个园子,是我唯一愿意称之为家的地方。如果你喜欢,他就是你的。只是不要把他弄成风云楼。”
“你要送给我?”
“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十万两,如何?”
梅胜云笑了。“这么大的便宜摆在面前,岂能不占?只是~~你园子里有没有什么机关密道,别我正在家睡觉,你突然钻出来。”
“自然是有的,否则我怎么跟你幽会?”
梅胜云不理会他的小小调戏,正色问到:“尚公子,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要卖尚园?”
“不为什么,不想他荒置。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江南,也许将来会在江南定居。”
“我将来必然要回云谷。”
“那么不在云谷的日子,住在尚园总比京都的云府好吧?西子湖风光多好啊,可惜昨夜月色不够明亮。”尚云行笑得古怪,梅胜云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眼神,心知他昨晚不知躲在什么鬼地方盯着自己,颇有些愠意。
“我得送你回去了,我舍不得为难你。”尚云行突然说:“文书我已经准备好了,回头我派人送过去。”
“你不亲自将你的尚园交接给我?”
“如果你还愿意再见我,那么我很荣幸,明日我将亲自与云记两位庄主签约。”尚云行微笑着说:“当然,主要是为了让那个云之光自惭形秽一番。”
梅胜云笑了。“他是这世上自我感觉最好的人了!连皇上也争不过他,你说他会自惭形秽吗?”
尚云行无奈地摇摇头:“你就这么维护他?让我占点嘴上的便宜有什么?你今天已经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了。”
153 岫园
梅胜云离开尚云行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突然觉得手心很痒,便挠了挠,却又觉得火烧火燎,于是举起来看了一眼。手掌心的十字伤痕本来已经很浅,此刻却泛着暗红,而且痕迹似乎也深了一些。梅胜云握紧拳头,然后再松开,如此几遍,渐渐觉得灼烧和瘙痒的感觉没有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尚云行所在的房间,只看见门前的红灯在风中轻轻摇曳。
梅胜云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再三回忆了方才的细节,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尚云行此刻也在看着自己的手心。方才他使用了一种秘术,叫做血脉相连。这秘术需要自己的血做引导,而梅胜云身体里有自己的血,因此能通过血脉相连短时间控制住他。只是他秘术的功力太低,所以控制的时间非常有限。秋啊,请不要责怪我这般小人行径,如果不这样,我又怎能将你拥在怀中,又怎能吻上我梦寐以求的唇?
什么时候能在他清醒的时候享受到那样的温润柔情啊?这一辈子大概没指望了。尚云行自嘲地笑笑,他若是知道方才自己的无礼,大概会发誓再也不见自己了。如果没有云之光,他自信敢跟皇帝争抢一番,但是那个并不是非常出色的云之光~~唉!尚云行深深叹了口气。
梅胜云回到房间没多久云之光便回来了,沾着一身的酒气还带了一群人进来,房间里立刻拥挤起来,云记的兄弟除了关悦之外,其他人身份太低微全部告退。趁着重新添置酒具茶盏之时,云之光先向众人介绍了梅胜云,顿时一片唏嘘咂舌,人人脸上流露出难怪如此的表情。云之光又向梅胜云一一介绍来宾,其中竟然有当代最负盛名的大书法家大画家刘十八大师。这位大师最擅长写意山水,他的画宫内也有收藏。梅胜云毕恭毕敬地施礼,满脸虔诚地说起自己曾经拜赏过几幅大师作品。云之光很少见他对别人如此恭敬的表情,心想胜云他就是喜欢这些琴棋书画之类,可惜自己知之甚少,不能常与他交流。
除了刘十八之外,梅胜云对其他人都很淡漠,但并未有人因此而怪罪于他,反倒觉得神仙庄主的傲气与矜持是应该的。
这一轮酒喝到半夜,梅胜云看到刘十八老爷子最后也拖着一个粉嫩的小姑娘离开时,不禁暗自感慨。
回去的路上,梅胜云主动交代了见到尚云行的情形,云之光只是淡淡地说:“才十万,那咱们赚大了。”
第二日二人去尚园与尚云行签了文书,送至官府做好备案。云之光付给他二十万的银票,尚云行并不推辞,直接揣入怀中笑着说:“还是云大人大方!”
双方商定好腾房交房的期限很快便告辞,在马车上梅胜云说:“你没必要多给他十万,他并不在乎。”
“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不想占他太多便宜。”
“你要想在气势上压倒他,那就该按他的报价付给他,这样还是显得小气了些。”
“我跟银子有仇么?五十万!”
梅胜云瞧出他有些气恼,拉了他的手笑着说:“你啊!都怪我,昨天不该说什么十万,咱占他便宜就占透,白拿白要!”
“咱凭什么白拿白要?他跟咱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云之光更气鼓鼓了,梅胜云忍俊不止。云之光斜眼蹙眉瞅着他,一把将他搂在怀中。“不许笑!”
梅胜云伸手摸着云之光拧起的眉,他的手如有魔力一般,云之光的眉立刻舒展开来。“我的光啊!”梅胜云用唇代替自己的手,抚慰着因妒受伤的小心灵。
两日后二人以新主人身份进入尚园,改名为岫园。
书房里,梅胜云望着身背包袱前来辞行的尚启问到:“您真的不打算留下来?”
尚启低头回到:“小人最近几年身体渐差,恐不能胜任。”
梅胜云遗憾地说:“管家先生,您这离开,我们又不可能在此常住,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怕把这园子管得不好,你家老爷亲手种植的那些花草树木也未免荒废,实在是太可惜了。”
尚启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搭腔。
梅胜云说:“你家老爷大概也希望有个尽心的人管着这园子吧,他说这里是他最想当做家的地方。即使卖掉了,那份情怀还在啊。”
尚启思索片刻说到:“两位庄主如此信任小人,小人惭愧,定当尽心竭力管好岫园。”
云之光说:“好!那么今后您便是岫园的大管家云启。”
云启微微皱了皱眉,慢慢跪下行了主仆大礼。
云启退下后,云之光问梅胜云:“为何非要留下他?本来我想的是让云福过来,将来便让他在此养老。”
梅胜云说:“这位管家既然那么忠于尚云行,定要会尽职尽责管好园子,省咱们心。另外,我觉得他应该在做管家之前就跟着尚云行了,而他肯留下来也是尚云行的授意。只是因为那天他那么高傲坚决地说不愿意侍奉二主,因此不得不做了一番姿态,就等着咱们挽留呢。”
云之光说:“留下他,我怎么有些不安心的感觉?”
“尚云行已经走了,还有什么不安心的?”梅胜云笑问。
尚云行在签约之后便告辞并离开杭州,梅胜云派老五跟踪。昨晚老五才返回,确定尚云行已离开杭州数百里往西北方向而去,并且一路快马,似乎很急。
“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还在这园子里?”云之光的眼神凌厉地向四周扫了一圈。
“这园子里有几个人你还感应不到?也许他留在这里的气息痕迹很多的缘故吧。你要是不喜欢咱们不住这里,还回客栈住。”
“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去东海,等抓了龙海生再回来好好住住?”云之光提议。
“可是现在正是荷花最美的季节,西子湖最美的季节啊。”
“那便住到荷花开败再走。”云之光宠溺地望着梅胜云。
梅胜云却说:“去东海也行,反正明年荷花还会再开。龙海生已经逍遥了好几个月了,好日子该到头了。”两人都想迎合对方的心思,互相推让起来。
“就让他多活几天也没关系,他早没好日子过了。我已经派人跟东海海域附近所有岛屿的头领长老或者大大小小的王们联络过,请他们不要给龙海生提供补给,如果能够协助抓获龙海生及其爪牙,给予丰厚谢金。哼!我就不信把一百万两银子砸在东海上,还抓不住龙海生!”一提起龙海生云之光就来气。
梅胜云嗤笑:“瞧咱们云大庄主这气派!这阵势!可惜还是被人家逼到孤岛上吃生鱼喝龟血,被海水泡了一个月,人都泡白了!”
“你!”云之光恼得牙齿痒痒,一仰脖将茶水一饮而尽,却被呛住,梅胜云连忙抚摸着他的背,笑得更厉害了。
云之光以南正朝廷的名义向东南沿海岛国送去国书,请求协助缉拿龙海生,要求他们不给不明船只提供补给。作为补偿,以云记之名赠送价值一万两的南正出品的优质茶叶丝绸等最受那些岛国欢迎的货物,当然,也趁机拓展云记的海外业务。
而东海水师也作了很大调整。蒋泽远被调离,新来的提督带着新配备的五艘顶级配置战船傲然上任,全力剿匪。因为赏金很高,许多跟飓风帮有关联的人纷纷反水,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龙海生的一个水寨被东海水师彻底端掉,岛上海盗全部剿杀,并且放了一把火将整个小岛烧得寸草不生,令他无法再返回落脚。新提督受到军部嘉奖,云记也拿出不少钱物劳军。
云之光要让龙海生要么耗死在大海上,要么乖乖投降。外围的网撒开之后,他还通过官府传令,除了几名恶名昭彰的匪首,其他飓风帮匪众能够弃暗投明,有立功行为者不但免死罪,还给予一定奖赏。但是这个消息估计没能传到飓风帮匪众的耳中,否则飓风帮应该如同一锅滚烫的油一般早已翻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