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春神在大地降下了一场甘霖,深深的灌溉了三月的干枯。
死寂的大地孕育出生命的气息,春天的实时雨刺激了迟钝的花茎,满山遍野的花蕾羞却的微笑。
走着许多年未再踏上的癫陂山路,欣赏着周遭美景的同时,忘记连日春雨所堆积到柏油路的泥泞,刚好的弄脏了柳乐生引以为傲的全球限量款球鞋。
「可恶,这条路怎么这么难走!」
恨不得现在立刻有水洗去鞋子上的污秽,乐生觉得自己坚持不坐
出租车的举动十分愚蠢。
脚底的刺痛使他理解,那里长出了多年没再出现过的水泡。
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往上走,他拿起行动电话,准备叫人来接的同时,听见了远方传来一阵咆哮声,熟悉的嗓音如雷击般穿透他的耳膜。
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
「柳相亚,快给我回来!」
即使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乐生仍旧清楚的听见河东狮吼的责问,心底不禁疑惑,平日温柔敦厚的她,怎么会发出令人胆颤心惊的声音?
记忆里,她是个连脾气都不太敢有的小老鼠,会是谁惹她生气?
他带着困惑加紧脚步的绕过一个山弯,拖着疲惫的步伐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家门口,也看到了两个他本该在意料之中的人。
只是......
「你好不容易回到家,却把我帮成隐形人,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就该好好商量,为什么把我当空气?」
背对乐生的,是一名身材臃肿的妇女,她的声音正是午夜梦回间常萦绕在他耳边的甜腻嗓音,想不到几年不见,她竟然彻头彻尾的沦为欧巴桑之流。
乐生实在不敢相信,他离家多年牵绊着的美丽女人,居然是眼前双手百成茶壶状的中年妇女?
天啊!
征愣间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察觉到一道带有浓烈敌意的视线。
淡褐色的瞳孔有着琥珀般的澄净透明,眼底却布满着暗潮汹涌的激流,深不可测。
男孩淡漠的神情由直指他鼻子谆谆教诲的妇女转移到乐生身上,脸上透着几许的鄙夷与轻蔑。
总之,乐生感觉男孩盯着他瞧的复杂眼神令人难以理解。
没多久那英俊的男孩烦躁的掏掏耳朵,一副屌儿啷当的样子,可那愤世忌俗的神情映照出成熟的心性,放在男孩身上有着很不相称的对比性格。
至少乐生从男孩身上看见了某人的影子。
于是他毫不避讳的迎视男孩不悦的目光,以相同的方式挑衅。
这时,少年眼神闪了闪,修长的双腿往前一跨,轻而易举的将责骂他的妇女抛在后方,用居高临下的王者态度睥睨着乐生。
菱角分明的薄唇竟蹦出一句令全场差点滑掉下巴的话:
「这里不欢迎人妖哦!大、叔!」
少年醇厚的声音铿锵有力的导入乐生脑海,这一瞬间,他十分肯定男孩的身分,果然承袭道乃父之风,那永远毒死人不偿命的恶毒嘴巴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不过是穿了花枝招展一点、身材纤细了一点,脸秀气了一点,这臭小鬼到底会不会看,谁是人妖了?
「没礼貌,谁教你这么跟客人说话的!」
妇女在斥责男孩的时候,她矮胖的身子越过男孩,看到了额头爆出青筋的乐生。
视线交会的刹那,她开始热泪盈框,嘴巴一张一合的强烈颤抖着,在对方来不及做出久别的重逢时,巨大的身躯如雪球般滚过去,狠狠把人扑倒在地。
好重啊!
被这一团肥肉压制的无法顺利呼吸,差点窒息的乐生勉强睁眼,看着妇女抽抽噎噎的在自己怀中啜泣,余光朝外探去,恰巧瞥见一张惊骇不已的表情。
此刻的他无疑有再多的千头万绪,都在这剧烈的撞击中消失殆尽。
莫名的怒火攻心,乐生朝那压住他的庞大身躯勃然大吼--
「柳姜荷,你到底有几公斤重?你这个中年普渡大、神、猪!」
他抓住哭的淅沥哗啦的她,俯下唇覆上她的,很眷恋的紧贴住记忆中非常柔软的唇瓣,品尝,幸好味道没有改变,依然是令他心悸的奶香味。
恋恋不舍朝着被一连串举动吓呆掉的男孩,男人勾起得逞的笑容对他说:「你眼前的这名人妖,刚好是你妈的情夫耶!」
当那宏亮的嗓音从喉间传播出去后,这对母子俩像极了万年化石,僵直的愣了好久都不动。
「呜......乐生,我刚刚还不敢相信,可是当你亲吻我的时候,我才真正的意识到,你终于回来了!臭没良心的!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跟我连络,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柳姜荷喜极而泣的揪住乐生的衣摆。
乐生庆幸走样的只有她的身材,若是连那白皙可人的娃娃脸也布满皱纹的话,他绝对不敢承认,眼前这名平凡的中年妇女,是他最爱的人。
时间,果然很残酷。
在乐生对柳姜荷的儿子说出爆炸性的言论后,他和她就来到以前居住的房间。
「你看,这里的摆设我全都没有动过,只是相亚那孩子会偷偷进来睡觉,久了就占地为王了,你回来后我会让他搬走。」
眼前的房间是这么的熟悉,彷佛年少的他还待在室内的一角。
「一切都回不去了,姜荷。」乐生抚着明显有着岁月痕迹的衣柜,勾起一抹恍惚的笑。
柳姜荷呆愕了好半晌,晶莹的眼睛又渗出了泪水,她圈住他的手臂,像是祈求的说:「留下来吧!不要再离开了!」
那哽咽的语气终究令乐生强硬的心崩落了一角,经过多年的洗涤,自认变的理智成熟的他仍然狠不下心拒绝她的请求,如同飞蛾无法在蜘蛛网中挣脱,到头来只是作茧自缚,愈陷愈深。
无可奈何,他选择妥协。
「太好了!」柳姜荷惊喜的欢呼,尔后,她温柔的圈住他的腰身,微笑的注视着我,「真的,欢迎回家,乐生!」她未干的泪痕又增添几许滑落的水珠。
乐生想到,不管自己多么疲惫,家门前,总会看见客厅点着微弱却十分温暖的灯光等着他,无论归来多晚,她脸上始终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只为说一句...... 欢迎回家!
他用指覆擦去她源源不绝流出的眼泪,止不住的情况下,索性以吻吸取那为他的残忍而流出的咸咸液体。
这一刻,他几乎失去言语的能力,待他重新睁开眼睛环顾怀念不已的房间时,窗台上的花束立刻吸引他全部的目光。
「那是星辰花,花语是--」
「不变的爱。」他与她异口同声,彼此相视而笑。
空气中浓郁的花香令乐生想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吸气,顺便把她的爱毫不保留的吸进肚子里消化。
「我回来了!」环抱着柳姜荷,乐生确确实实的感受到她对他的爱,即使是不愿意接受却又无法割舍的......姐弟之爱。
「乐生,你是怎么保养的?为什么看上去还像十七八岁一样,跟你站在一起 我们好象母子,不像姊弟。」
柳姜荷一脸哀怨的拉着乐生走到镜子前,极羡慕的对他上下其手。
听见对方这么有自知之明的论调,乐生不自觉一股怒气蜂涌而上,手不受控制的捏住她肚子那一圈松弛的肥肉。
「你是怎么放纵自己的!看你的这一圈游泳圈所囤积而成的动物性脂肪,那一脸痴呆的模样,要不是你的娃娃脸勉强撑住,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这么的伤害我的眼睛啊!猪!」
「你别说的这么过分,我的孩子都已经十八岁了,当然会变老变胖,又不是妖怪,怎么可能不变?」
柳姜荷笑笑的反驳,明亮的眼珠朝乐生转啊转的,很明显的意有所指。
「你说什么妖怪?」乐生眯起眼睛,一步一步的朝柳姜荷逼近。
柳姜荷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见她在自己的威吓下害怕的样子,火气也减退了几分,心想即使多年不见,这女人的胆子并没有随着岁月的迁徙而有增强的趋势。
柳姜荷趁着安静的片刻偎到乐生的身旁,小叮当似的圆滚滚头颅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她丰润的指尖触摸着他的头发,轻柔的触摸令他的心颤抖了一下。
「头发剪了......」
她低喃的念着,语气充满不舍。
「笨蛋,早剪了好几年了。」
彼此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乐生感觉那抚在发稍上温暖的手无法控制的抖动着,柳姜荷的眼泪无声无息的自两颊滑落,珍珠般的泪珠平躺在地,扎的他心痛。
「怎么又哭了,不要哭好不好?」
他伸出手将哭的凄惨无比的女人拥入怀中,习惯性的拍拍她的背给她安慰。
「为什么?」
柳姜荷如核桃般肿大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乐生看,控诉的眼神迫使他狼狈的低着头,不敢与她相望。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头发剪了我不知道!这几年你生活的怎样我不知道,连你回来我也不知道!」
柳姜荷几近指责语气压的乐生喘不过气,她一脸被遗弃的表情,证实了他的残忍。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我回来了,我们都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乐生用指覆将她脸上的泪痕刷落,再三的保证,看着她眼底的坚持,他永远只能退,不能进。
明明是在眼前的,怎么会如此的遥远呢?
感到鼻头一酸,他轻搂着她把灯关上,轻哄着依旧抽抽噎噎的她沉沉的睡去。
乐生的梦里,有他也有她,那美丽的画面犹如置身在天堂里,可是他和她的距离始终隔着一到人墙。
梦里是无形的,现实中是有形的。
歇斯底里的男孩,乐生在心底下了这么一道注解。
冷冷的看着因为赌气而不肯吃早餐的柳相亚,他觉得柳相亚跟自己年轻气盛时的表达模式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他拥有一个完整而健康的家庭,自己却没有。
吃过早餐后,乐生和昨天夜晚突然蹦出的大哥--柳庆生,坐在客厅里闲聊。
大概是一大早被儿子的尖叫声吓醒的缘故,柳庆生的脸色呈现病态的苍白,不过,那股潇洒的帅气依旧不减当年。
「我昨天晚上厅姜荷说你这两天在台北参加艺文中心举办的酒会,怎么突然一声不响的回到家里,还卡在我们两人的中间?」
乐生不解的询问清晨睡在身旁的柳庆生,认为他不当画家的话,非常适合为中情局效力,来无影去无踪。
柳庆生仅是微微的挑起眉峰,口中吐出一圈白雾,细长的双眸略为慵懒的扫向乐生,「我昨晚打来只有儿子接电话,他说有一个人妖大叔跑到家里抓着我老婆亲热,我想都不想就知道你回来了,所以我退了饭店,哥哥要和久别重逢的弟弟联络感情,有什么不对?」
人妖!柳乐生抖抖嘴角,反正已经被误认到麻痹了。
他瞥向餐桌上动也没动过的早餐,「你们谁也没解释,难怪你儿子受到很大的刺激!」
讲到这,乐生忆起今天早晨侄子开门进来时那张呆若木鸡的表情。
先别谈三个年近一百五的中年人不分男女的躺在同张床上,更别说自己和哥哥几近全身赤裸的交缠在一起,加上柳姜荷如无尾熊附体巴在他背上,被褥一片凌乱的有如世界大战再度降临......
恐怖的是柳庆生被儿子吵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乐生猛亲,惊世骇俗之余还不忘加上一句:「亲爱的弟弟,真怀念你这柔软的嘴唇......」
而为人子的柳相亚在见证这种荒诞无稽的行为后,尊敬不已的父亲形象彻底破灭,想到那张惨淡且摇摇欲坠的脸,乐生不禁啼笑皆非。
结果,目睹了如此不良画面的柳相亚,把怒火冲到刚被吵醒的乐生身上,指着他的鼻子劈头说,「你这个的死人妖,在对我爸妈做什么!」
柳生要回嘴前夕,初醒的柳姜荷比他快一步的冲向床尾,「啪!」的赏了儿子一巴掌。
「快向你叔叔道歉!」
登!底牌亮出来了!
「叔叔?」
起初,柳相亚不敢置信自己的母亲打了他,隔不久他再以愤恨的眼神瞪着凭空冒出的叔叔,冷冷吐出,「我、讨、厌、你!」
朝乐生吼着这句话以后,柳相亚头也不回的冲下了楼。
一天的开始,一团混乱。
乐生左看为了保护自己而脸上布满懊悔的姐姐,右看一心只想睡回笼觉不理会儿子情绪的哥哥,柳庆生在倒回舒服枕头的刹那,睁开了迷蒙的眼睛对妻子说:
「你没错,他活该......」
傍晚时分,乐生沿着河堤散步,火红的霞光染满天空的云彩,暮日渐渐的向西沉没。
柳姜荷背对着夕阳,痴痴望着前方道路,那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他知道,她在等着谁。
「手还痛吗?」
乐生轻轻扳过她的掌心,一颗水珠无预警的低落在娇小的手掌中央,晶莹圆润,倒映的 是身为母亲哀伤无措的脸庞。
柳姜荷望着弟弟淡然一笑,「第一次动手打儿子,不知道怎么拿捏手劲,那瞬间,我的手好痛,所以我想,他的脸颊应该更痛吧!」
她怔怔的盯着微颤的手心,充满歉疚。
「姊,其实你不必为了我......」柳乐生刚要开口,她却先他一步。
「对不起,乐生,我不仅扼杀了你的存在,连我的儿子也做了伤害你的事,我真是个失败的姊姊!」
姊姊,是他生平最讨厌的两个字,也明白这十八年对柳相亚而言他是空白的。
即使清楚他们是为了保护他,心仍然微微抽痛了一下。
他静静听着姜荷渴求的、卑微的语气,握住她的那只手不由得一紧。
「你怎么了?」乐生认真的询问她。
「我不知道......当我听见相亚骂你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失去理智般的打了他,就好象、好象反射动作一样,我完全无法理解我的冲动。」
柳姜荷的语气充满了无助与不舍,乐生解答的出来,她的眼泪是为了自己心底破了的那个洞哭泣,他哭不出来的,她替他掉下了泪。
「你怎么还是那么善良呢?」乐生疼惜地抹去柳姜荷脸上的泪痕,在她额间烙下珍视的吻,「难道你不知道我始终在引诱你红杏出墙。」
他对她抛出媚眼,惹的柳姜荷噗嗤笑出声来,「呵!别这样挑逗中年欧巴桑,我怕会忍不住跟你谱出一段黄昏之恋。」
乐生听完仅投以浅浅的微笑,「谢谢你!姜荷。」
不敢响应的原因,哪怕是玩笑话,他都会当真。
「快回家吧!否则庆生会以为我们两个私奔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指着因担心老婆而开车出门找人的柳庆生。
「让你抢先一步。」柳庆生打开车窗露出英挺的脸庞,佯装不满的睨着乐生。
「那好,你的老婆借我一天。」他痞痞的对大哥提出要求。
「想的美!」柳庆生挑起眉宇响应,「我儿子跟你玩好了!」
相亚......
乐生直觉的猛摇头,又不是变态恋童癖!
三十五年的人生如果不想就此终结,这古怪的孩子少惹为妙。
未免夜长梦多,他立刻回绝柳庆生的美意。
「再怎么说你也曾经接受我这个男人,我儿子年轻又帅气,你哪里不满意?」
柳庆生的手撑在车窗上,神情严肃的逼问乐生。
玩笑话,绝对是玩笑话。
「我并没有再次近亲相奸的打算,如果你想重温旧梦的话我可以考虑看看,那小子就算了吧。」
乐生玩笑的将手勾在柳庆生刚毅的下巴上,状似挑逗的说着。
这时柳庆生突然把头伸出车窗外,在那红润的唇间印下一记,「是很不错,但我记得,滋味不错的是你吧!零号先生。」
他捂着下巴深思,表情显得意犹未尽。
你是我的家————绿川
作者:绿川 录入: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