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生讶异之余颓然的垂下双肩,神情尽是无奈。
没办法,谁教庆生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
空气顿时凝结了,他傻愣的看着一脸戏谑的柳庆生,这抹无敌的灿烂笑靥 任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
再次,柳乐生为自己受到动摇的心默哀。
柳姜荷率先打破沉默,无奈的白丈夫一眼,「拜托,你们这是兄弟间应有的对话吗?请选择我不在的时机叙这种旧!」
见柳姜荷孩子气的插腰,宣示自己的存在,三人顿时笑成一团。
「好久没有这样争风吃醋了。」柳姜荷笑的眼睛泛红,其余两人则是很有默契的将她轻拥入怀。
「我们回家吧!」柳庆生深深的注视姜何的笑脸,附在乐生耳边低喃:「还好你回来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么满足的模样。」
他的语气,透露些许无奈。
乐生不晓得哥哥一家人发生了什么事,事隔十八年后再度踏上家门,直觉向来精确的他,有种极为强烈的预感......
一股诡谲的气氛在这个看似平凡的家庭蔓延了开。
他知道,他们从不是正常的家庭,但......
回程的时候,等待儿子时心情焦虑的柳姜荷,因为路面的小癫陂激发了她的倦意沉沉入睡了,咚的正巧倒在乐生的大腿上。
或许疲惫是会传染的,相隔不久,乐生无心欣赏车窗外的美景与柳庆生开车的帅气姿态,跟随着柳姜荷的步伐,他和她决定在梦中相会。
意识迷迷蒙蒙间,隐约听见柳庆生嘀咕的声音,起起伏伏,直达大脑的深处。
「说要把相亚送给你玩,才不是开玩笑......」
夜里,乐生口渴想起床喝杯水,刚踱步到厨房门口,听到一阵窸窣的声响,搓揉眼睛定神一看,撞见柳相亚蹑手蹑脚的走进玄关。
「你回来啦!」乐生俐落的抢在柳相亚偷步回房间前,打开了大灯。
「你干麻开灯?」 灯一亮,柳相亚有种原形毕露的丑态,他张牙五爪的怒瞪着眼前的人,像极了捍卫领土的小刺猬。
乐生感到玩味,心想少年这副阴晴不定的个性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他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神情很眼熟,不过,就是联想不出任何一个和他相似的人。
在哪里见过呢?
「对长辈说话要有礼貌,你不会忘了早上的教训吧!」
「你还说,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打!」 柳相亚愤恨瞪着乐生,对这名消失十八年又再度出现的叔叔非常不满。
乐生觉得这小子真会迁怒,明明是先挑衅的人是他,况且不明青红皂白的把自己臭骂一顿,他都不计较了......
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讲道理吗?还是柳家的孩子是个特例。
思及此,乐生不禁为兄姐掬一把同情之泪。
「我是成熟的大人,不会跟你这小子争辩,否则会显得我太没风度。」
乐生嘴巴上讲的非常漂亮,但交叉在胸前的双手足以表示他处于备战状态。
一把年纪了,真要不得。
「反正你过几天就会自动出去,我没必要花费时间去和我爸妈的『客人』争吵。」柳相亚冷冷笑着。
这眼神、说话的调调,真的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脑海浮现出影像的乐生暂时没空理会侄子的冷嘲热讽,专注的寻找记忆深层流动的人影。
无奈那道影子清晰的掠过,脸却是模糊不清。
「总之,你快给我滚出去就是了!」
柳相亚的命令,打断了乐生的思考,直到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这个家里,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不许你随便在乐生面前撒野,听懂了没?」柳庆生不知何时站在大厅的楼梯口,拿出他最冷酷一面,对儿子说出绝情的话。
「爸!」柳相亚的脸色刷的惨白,紧抿下唇,从他握拳的力道便可以看出他此刻的激动。
不一会儿,打击太大的他神情阴郁的走回房间,临走前送乐生一记「给我记住」的狠戾眼神。
他是招谁惹谁了?
带着些许的疑惑,乐生观察庆生和相亚之间的互动,发现他们父子之间的暗潮汹涌,两人的眼睛皆掺杂了许多复杂莫名的情绪,又记起今天清晨柳相亚对待自己母亲的态度,这下他瞧出了端倪。
敏锐的他全身细胞都可以清楚的意识到,那是对待情敌才会拥有的眼神。
「你们一家人是怎么搞的?」直率的他索性单刀直入的问了。
「你察觉到了,不是吗?」柳庆生不愿正面回答,从他的语气听来,和乐生心中所想的那回事相去不远了。
「都到这种情况了,你为什么不做个解决?」乐生困惑的看着柳庆生漠然的表情,知晓隐藏在他肃穆之下的忧虑。
他不懂的是,柳庆生很明显的感觉出儿子的不寻常,却不在事情扩大前做个解决,反而一直放任他发展这段畸恋。
柳庆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谈这个了!」柳庆生跳脱话题,优雅的拨了拨额过长的发丝,「你刚刚没有发现到吗?」
「发现什么?」
柳庆生凝视着柳相亚房间的方向,嘴角略为往上扬出一弯莞尔的弧度,「他很像年轻时后的你。」
「什么!」乐生惊叫一声,看着哥哥饶富兴味的眼神,堵塞的脑袋豁然开朗。
柳庆生不阻止的原因,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漫长的睡梦中,乐生终于看清被白雾遮掩住的那张面容。
深刻的五官,闪闪发亮的双瞳,是再熟悉不过,少年时代的自己......
那个他,踏在青青草原上,努力的追逐着前方朦胧的身影,因为花费了所有的力气,那人却依然矗立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如同夸父追日般的痴傻,这瞬间,他发现自己的脸和柳相亚的脸,重叠了。
他体会到那孩子心底的悲鸣,恍若挖掘不到的深渊,他跟着他一起,陷入莫名的恐慌,久久无法自拔。
是恶梦吧!他想。
清晨的阳光夺目,一夜的恶梦,乐生竟然没有从哀伤的情境里逃脱,自怨自艾下,他决定用棉被遮住脸睡个饱饱的回笼觉。
快要入睡的时候,他耳畔忽地传来细微的酣声,他集中精神倾听,确定不是做梦,真的有一个人在自己的身旁熟睡。
乐生猜或许是柳庆生,于是他的脸转向发出声音的位置,睁开眼睛,愣了好半响,差点以为又做了场恶梦。
睡在他身边的人,赫然是柳相亚!
柳相亚的眼皮在乐生盯着他的睡颜张大嘴巴的时候睁开了,半眯的眸子释出疑惑,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满脸震惊的乐生,杀猪般的惨叫响彻云霄。
火山爆发后,柳庆生挟着半梦半醒的柳姜荷一脚踹开弟弟的房门,让这雷公一吼轰的眼冒金星,乐生决计不负责的拿枕头把头闷住,不听、不看、不闻!
最后乐生听见更气人的低语,柳姜荷这没神经的女人居然拉者她老公的衣袖 用他所能听见的音量询问:「老公,你想我们抓奸在床了吗?
乐生吐血!柳姜荷,算你狠!
「我告诉你,今天晚上绝对不要再踏进那个房间。」柳相亚严肃的指着乐生的鼻头,戒慎恐惧的和他保持两公尺以上的距离。
「恋父情节的小鬼,我记得那是我房间吧!既然还给我,你别再跑错地方了。」
乐生愉悦的享受春风拂过的午后,徜徉在欧式情怀的悠闲氛围中,若不是身旁多了碍眼的侄子,一切都很美好。
「谁恋父情节,我才没那么变态!」被说到痛处,柳相亚涨红脸大声的驳斥。
「那好,你敢不敢朝对面的山头大喊:『我柳相亚不爱我的父亲!』」乐生惬意地将整盘的法式松饼塞近嘴里向柳相亚提议。
柳相亚很聪明,硬是不让乐生的激将法激到,立刻反驳,「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儿子爱爸爸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你别以为我很好骗。」
这孩子当然不好骗,但是蠢,乐生默默在心理下了这个注解。
这小子道行太浅,三两下便令他看穿了,哥是怎么回事,竟然说他和相亚很像?
他十几岁的时候可没爱一个人爱到如此明目张胆、不加修饰,年轻时期的他很害羞,只会躲在喜欢的人背后偷偷的关心,渴望得到对方注意。
不过,这种暗中付出的情感没持续多久,结论是不管爱柳庆生或是柳姜荷,这两个他爱的人并没有令他完全拥有过,前尘往事颇令人心酸。
可恶的坏小鬼,又让他回忆起不愿意想起的事。
「此爱非彼爱。」他意有所指的看着相亚,缓缓吐出这个令他们一家人都难堪的事实。
经过这一星期的观察,柳庆生忧郁的根源来自儿子对父亲异样的执着,病态的地步,大到赤裸裸的爱可以摊在阳光下给大众检视。
哥在害怕,也因为如此,所以他回到家的时候都避免和相亚有任何言语交流与肢体接触。
被亲生父亲忽略应该很痛苦吧!为什么这个孩子可以不避讳血亲的关系勇敢的爱一个人呢?
在柳相亚年轻俊秀的脸庞内,乐生看到自己现在最缺乏的东西,勇气!
毕竟他的勇气在某一年的雪夜里已经消失殆尽。
「我从来不认为我和他是真正的家人,还有我的事不用你管!」柳相亚神情一寒的瞪了乐生一眼,阴沉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乐生盯着柳相亚晦黯离去的背影,「从来不是家人吗?」反复咀嚼他方才说出的话,着实有些懊恼。
忍不住苦笑,原来他和他有着相同的心情,最没资格说柳相亚的人其实是自己,因为,柳相亚说出他这些年来最渴望的话语......
他想拥有的,从来就不是家人啊!
无数个夜晚之后的某个深夜......
坐在地上的青年(壮年)生气的鼓起双颊,清灵的眼窝下藏着发青的熊猫眼,手捂疼痛的屁股,哀怨的对床铺上呈大字型状隆起的山丘瞪啊瞪!
第几次了!白天相处的水火不容的小鬼再度趁机霸占自己的床。
柳相亚认床认到梦游的症状已经屡见不鲜,乐生都快麻痹了。
从床上跌落的乐生翻翻白眼,这次是他一星期内第三次睡在地板上,正确的说是被年轻人一脚踢下,夜晚风寒露重,他娇贵的身体怎能受到次等对待。
他生气了!
心一横,他起身甩开半掉落的棉被,使坏的捏住熟睡的柳相亚,「小、鬼,谁叫你干扰我的美容觉!」
不发泄满腹的怨气,他会得到内伤。
但幼稚的举动没进行多久,他竟盯着柳相亚盯到失神。
太离谱了,这孩子的睡颜居然平和的像个纯洁的天使,嘴角略略牵起的银丝,可爱到没有防备的表情恰巧符合他应有的年纪。
很危险!
乐生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开始不听使唤的抚摸柳相亚柔软的发丝,指尖慢慢游移到那立体的俊朗五官,心中的警铃「登!」的大响,旋即如触电般的紧急抽手,往后跳离一大步,不小心撞到了书桌的台灯,「啪!」一声,柳相亚悠悠转醒。
原本面无表情的俊美容貌和眼前人四目相望数十秒后,「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相亚呆愕的张大着嘴,那茫然的酣样配上额前絮乱的浏海,真有一股说不出的......可爱!
纯粹视觉感官评论,算是挺赏心悦目的。
眼睛吃冰淇淋归吃冰淇淋,打扰他睡眠的帐还是该清算一下,「我说小鬼,你会认床我就把整个床铺搬过去给你了,更何况你的房间不就在隔壁而已吗?」
「你......」柳相亚本想发作的怒火在环顾四周后气虚的败下阵来,「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搞的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他起先喃喃自语,不久对自己猛发脾气,没来由的勒住自己左手臂,浮现一道道怵目惊心的血痕。
「你做什么!」要吓人也不必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乐生即刻上前扣住他自残的双手。
「别管我!」柳相亚的情绪仍然没平复,他用力的喘气,死命挣脱乐生的钳制。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乐生决定换个方式把男孩拥入怀里安抚。
柳相亚的自责深深感染了乐生,他突然心生恐惧,潜伏在他内心最底层的黑暗彷佛涟漪般一圈一圈的扩张,这辈子到死也不会忘记,对怀抱中的男孩,他曾经疯狂到差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
在乐生声声的轻柔安抚下,柳相亚逐渐放弃抗拒的念头,缓缓的阖上双眼,又如同天使般沉沉的睡去。
乐生紧紧抱住男孩,内心不停震荡着......
柳庆生说的没错,柳相亚像极了他,那个充满丑陋、身处在崩溃边缘的自己。
他领悟到,柳庆生为什么说他可以拯救柳相亚。
温柔的将脆弱的男孩护在胸前,直到确定对方呼吸的起伏是平稳的,乐生才安心的替他盖上棉被。
睡吧!哭泣的孩子......男孩的脸颊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柳相亚的情况恍若一颗深植在乐生心灵的种子,努力的想在黑暗中展现萌芽,结果是遭到遏杀的命运,因为它本来就不该存在。
「无法得到救赎的!庆生、姜荷,我做不到......」
一个连自己也拯救不了的人......如何拯救别人的灵魂?
天空阴霾的五月梅雨季,厚厚的云层彷佛快速的由高空垂降,沉重压在人的头顶,空间缩减的令人难以喘息。
乐生专注的在花圃外围摘下一朵似彩针状的粉蓝色球花,过程中不小心被花叶上的突刺给扎伤,一滴鲜红的血珠由他的指间泊泊流出。
「嗯......ok绷!」柳相亚一声不响出现在他身旁,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拧着眉心把预备好的ok绷硬塞给他。
「别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好吗?我的右手被刺到不方便,你帮我贴上。」乐生大方伸出流血的食指,一副摆明就要对方伺候的模样。
「哎!你不要得寸进尺!」柳相亚气鼓鼓的说着,手却很听话的帮乐生处理好伤口。
挺有趣的小鬼,口不对心。
当晚乐生哄完柳相亚入睡之后,叔侄两人的相处模式变得有点微妙,男孩对待乐生已经不像他初回来时那么的针锋相对。
或许是对乐生这个陌生的叔叔感到不好意思,尽管他们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乐生仍忧虑柳相亚前几晚脱序的动作。
他相信,即使是身为亲生父母的柳姜荷与柳庆生,也没亲眼目睹儿子竟然病态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男孩个性阴晴不定,若他贸然的将柳相亚的情况告知兄姐,这个别扭的小鬼绝对不会坦率的接受帮助,事情反而会更棘手。
将心比心,至少他能做到的,是让柳相亚不会自我伤害。
因此乐生开始学习跟男孩相处,在他释放善意的努力下,柳相亚也渐渐对乐生卸下防备,他不强求,只要顺其自然的改善关系就好。
早已不冀望什么叔侄情深,至少能拥有现在的平静也挺不错的。
「对了,你干麻冒险摘下这种有刺的花朵啊,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柳相亚困惑的盯着乐生掌心中的粉蓝色小球花,不理解有何意义。
「自找麻烦......」乐生横柳相亚一眼,懒的纠正他。
他低头睇视花朵好一会儿,拉起柳相亚的手摊开,准确的将小粉球轻放在他的掌心内。
仰头看着阴霾的天空,他转身另外摘下一朵,「你有看到天上乌云密布吗?」
「今天应该会下雨吧......」柳相亚顺着乐生的意思抬头酷酷的响应,「这和你摘花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照我推测,今天晚上一定会打雷。」
柳相亚不解的把玩花朵,一脸狐疑的问:「打雷,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乐生笑着看被柳相亚摧残的小花,告诉他关于花的故事,「你手中的花叫做『蓟』,古时候相传欧洲的雷神很喜欢蓟,因此每当下雨打雷的时候,那里的百姓们就会佩戴一朵蓟在衣服上,藉此来避开雷神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