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家————绿川

　　柳相亚的嘴唇离开乐生的那一瞬间，乐生整个人呆住，完全忘记自己方才应该反抗。
　　只见男孩捂着下巴，笑容满面的凝视着他，见他刺激太大，又俯身亲下一记。
　　「你忘记说早安了，乐生叔叔......」柳相亚捏捏乐生痴呆的脸，笑得很狡黠。
　　乐生的脑子里有一百万只蚂蚁在爬，搅的他迟迟说不出话。
　　「早、安......」最后他语无伦次的直觉反应，说真的，他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
　　「以后每天都来个早安吻！」
　　柳相亚的表情很认真，乐生以为他纯粹只是开个玩笑。
　　是他，希望他说的全是玩笑话！
　　「为什么？」良久，他找回了一丝理智，严肃的询问。
　　柳相亚若有所思的盯着乐生的脸，突然牵起他的手站在镜子面前，柳乐生看见自己，同时柳相亚的瞳孔中也倒映着自己。
　　柳相亚伸手触碰镜中那张苍白的面容，「那天，我就想这么做了，当我看见你如白玫瑰般的脸色，那一晚的月光洒落在你身上的时候，我发现，我好象喜欢上你了！目前只有喜欢上你......」
　　柳乐生对柳相亚的表白大吃一惊，原来那天，他真的想要吻自己。
　　忽然，柳相亚扳过他的身子，把脸凑近......
　　「你知道你正在做什么吗？」柳乐生打个一个寒颤，连忙阻止。
　　这是不对的！
　　柳相亚微微一笑，趁其不备又吻了他一次，「那天开始，我只想着一件事，怎么让镜中苍白如纸的脸孔像你的嘴唇一样，呈现红玫瑰的色泽。」
　　男孩的手停在柳乐生的唇瓣上流连，温柔的令他恐惧万分。
　　镜中的他，此时不只嘴唇，脸双颊都泛起不寻常的殷红，四肢的血管似乎快要爆破，柳乐生察觉体内血液流窜的非常迅速，循环一圈又一圈之后......
　　他不必看着镜子也明白现在的自己从头到脚，全染上了鲜艳而丰富的红色。
　　红玫瑰的红！
　　柳相亚望着脸红的柳乐生，绽放了巨大的灿烂笑容，一把将他拽进怀里。
　　柳乐生靠在比他更宽阔的胸膛中，听见男孩提出一个离谱至极的要求......
　　「把你变成红玫瑰，送给我吧！」男孩自得其乐的话语，乐生听得一清二楚。
　　「啊---」这次，轮到他放声大叫。
　　「吾家有男初长成，相亚没什么不好，你就接受了吧！」
　　柳庆生事不关己的倒卧在沙发上，不优雅的打着呵欠，他眨眨眼睛，打趣的望向弟弟这边。
　　瞧！这是身为一名父亲应有的态度吗？
　　照理来说，一般的亲情伦理大悲剧演到这里的时候，不是父亲指着儿子大骂孽子，乎他弟弟一巴掌骂他不要脸之类的剧情。
　　不然至少也要震惊的倒退三步，吓到心脏病发送进加护病房。
　　从小一起长大，在这种特殊时刻，乐生有种不够了解哥哥的感觉，毕竟这么荒谬不已的戏码，不是任何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乐生噗哧一声笑出来，柳庆生不耐烦的问他笑什么？
　　「哈哈......」乐生使劲拼命的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仍然不可抑制。
　　他在笑什么？笑自己不会去爱上一个孩子，笑自己绝不会让这个前途大好的孩子爱上他？
　　他的心那么孤独、那么贫瘠，拿什么去爱，凭什么得到爱？
　　这一颗心，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停止跳动，它左右的只是的生命，而非他的感情！
　　柳庆生抱住乐生，他不说话，只静静的将脸埋到弟弟的发旋上，直到乐生的哭声缓慢下来，取代的，是无声的泪。
　　乐生滚烫的泪水被柳庆生轻柔的拭去，他低喃的嗓音包围着他，「这一次， 你可以不用去爱人，就被爱吧！相亚是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他的爱可以拯救你......」
　　就被爱吧！
　　乐生怔愣住，这对于柳相亚而言是多么的残酷，哥哥他，竟然想用他的儿子来补偿他和柳姜荷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他真的是一个父亲吗？
　　泪流干了，乐生推开柳庆生的怀抱，他的话，像鞭子狠狠痛打他的心，「难道你忘记我当年离开的原因，我没有资格，相亚也不是你赎罪的一颗棋！」
　　乐生冷冷的拿话刺柳庆生，见他眉宇间堆积的愁苦，乐生的心重重的拧了一下。
　　那并非指责，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过去就算过去了，也不代表原谅。
　　「乐生......」柳庆生长长的叹口气，「当年的事你可以怪我、恨我，但是请你千万记得，这一次，再怎么困难也不要放弃。」
　　他的声音愈说愈小，眼眸深深凝视着乐生，那样深遂的眼睛，曾是他最喜爱的眼睛。
　　乐生的眼睛顿时酸涩起来，想哭，又哭不出泪！
　　再怎么困难也不要放弃！
　　听起来好讽刺......
　　那么哥，当初你为什么要放弃？
　　晚上，屋外合奏一曲悦耳动听的虫鸣曲，乐生伸长懒腰之虞聆听大自然的乐章，视线聚焦在落地窗反射的那张年轻且无惧的脸上，十八岁男孩的青春活力，是他现在遥不可及的。
　　若问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如果他和柳相亚同年，他会回答：「我要一份不可能实现的爱情！」
　　现在的他深吸着清凉的空气，镇定的回答：「我只想要平静！」
　　乐生看着彼端男孩的倒影一步步朝他走近，笑容柔和浅淡，「你在想些什么？」
　　男孩的头颅枕在他的肩窝处，乐生甩不掉，只得任由男孩放肆。
　　他微笑不语，沈默一段时间后，告诉柳相亚自己的想法，「我在思考，当初我抱着你的时候，你才这么一丁点大......」
　　乐生的双手量出约五十公分的距，暗示柳相亚，他们的确不适合。
　　他们的血缘、他们的年纪、他们的差距。
　　柳相亚沉下脸，「现在的我已经长这么大了！」他抓住乐生的手腕，将两人的双臂扯到最大，「以后，我还会长高，也会变的更成熟。」
　　乐生哭笑不得的收回被柳相亚拉的很长的手臂，歪头观察眼前这个固执倔傲的男孩，某层面来说，他的性格倒蛮像他偏执派的母亲。
　　这时的他心中激荡出一丝丝感动，柳相亚是真诚的，他的眼睛里没有杂质，可是这份纯粹能保持多久？
　　可惜精明的男孩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忽然一阵沉默，在他摸不着头绪之余，男孩清澈见底的双眸迸出浓烈决意。
　　勾起一抹贼笑，两人相近到连脸上的肌肤都能感觉出对方的气息。
　　他们四目相，乐生被柳相亚专注的眼神吸引住。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危襟正坐，等着柳相亚开口......
　　这一次，他要保持镇定、镇定！
　　「这次，我不会轻易放弃！」男孩的话包含无比坚决的意志。
　　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乐生闻到了甜甜的香味......
　　从男孩身上散发出的清新气息，正步步逼近。
　　迷离的时刻，他心中所想着的，是柳庆生曾经说的一席话......
　　也许哥是对的，他想被爱！
　　六月新苞初绽的艳红玫瑰，弯曲在狂风横扫过的咆哮中，它们就这么地夭折了，静静的躺平在玫瑰花圃。
　　蔚蓝的天，乐生陪着柳姜荷踏进被摧残的七零八落的庭院，帮她整理凌乱不堪的花园。
　　收集凋零的玫瑰花瓣，她说这些花瓣可以拿来当花茶、花饼的食材。
　　乐生见到姜荷捡拾一地散落的花瓣时，那盈满伤感的神情，她遗憾着，开不了的红玫瑰。
　　随后，两人翻出一本厚重的六法全书，整整齐齐的将花瓣夹进书页，藉此释放水分，柳姜荷甚至拿出吹风机，想以迅速的方式风干。
　　「这些花真可惜！」柳姜荷把花吹干后，立即现学现卖，从厨房取出茶具，变出一壶清香花茶。
　　花香弥漫在乐生的口腔里，回荡舌尖后，滑溜的顺进喉咙。
　　他抬头看向窗外，万里无云的晴空，昨日肆虐的六月台留下来的痕迹，似乎只剩花圃中凋谢的玫瑰花茎。
　　他清楚红玫瑰之于柳姜荷的意义，却暗自庆幸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给了他喘息的空间。
　　倾盆大雨中，乐生曾经有股守护那座花圃的冲动，一到了门边，手握在门把又畏惧的缩了回来。
　　外头雷雨狂骤，他一步一步退却，不知哪股起的勇气，用力开门刚踏出一步柳相亚便把他拖回屋里。
　　「你是疯子吗？万一出去发生意外怎么办？」柳相亚气急败坏的对他大吼，「你以为你这么做？真的能守住什么？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蛮干了！」
　　柳相亚恰好踩中乐生的痛处，他迎向对方暴怒的眼神，颤抖个不停，恳求着，「让我出去！」
　　柳相亚见乐生喃喃有词的慌乱神情，大声的说：「你想折磨自己，就是拖着我的爸妈一起痛苦，你什么时候才可以放过自己，放过大家！」柳相亚怒不可抑的质问他。
　　乐生使劲推开柳相亚，瞪着他，「我怎么做，与你无关......」
　　柳相亚笑了，毫无暖意的目光地锐利的看穿乐生，将他的手抓的更紧。
　　「怎么与我无关，你投射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带着不甘和怨恨，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柳相亚的手有如铁钳般紧箍着乐生的手腕，剧痛蔓延全身，他冷到钻入骨血里的指责，令乐生的建设好的心崩塌毁坏。
　　只能眼睁睁的让男孩挖出自己内心最深层的恐惧，完全没有力气阻止。
　　无话可说，无从反驳......
　　「被你说中了，可以吗？」
　　那种被挖空的虚无使乐生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彷佛失去灵魂的躯壳，想要笑，却再也无力支撑的颓然倒下。
　　「乐生叔叔！」
　　柳相亚及时扶住乐生坠落的身体，「对不起，我不是在责备你，我只是不愿意放任你像外面的玫瑰花枯萎下去，风雨过后，花不能活了......」他的语气充满了自责与愧疚。
　　乐生心一震，仰起头凝视柳相亚，胸口顿时一热。
　　恐怕在这偌大的房子里，真正为他设身处地着想的人只有这个男孩，可是那席话让他麻痹已久的伤痛再度爆发。
　　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没有任何感觉了，根本不会痛，但现在它像是被燃烧的火鞭狠狠的抽打，痛苦加上痛苦，剩下的仅有冰冰凉凉的空无......
　　男孩并不清楚当年所有的事，因此他不怪他
　　乐生勉强的撑起笑脸，伸手抚摸柳相亚年轻的脸庞，「你会说出这样的话，表示你从来没失去过重要的东西，我能说什么？假装回到那纯真无邪的过去里， 像你一样......」
　　他望着柳相亚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紧紧的闭上眼睛，努力平息内心纷乱的情绪。
　　柳相亚猛然将乐生揽入怀中，死命的搂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仍清楚表达，「我不知道你从前和我爸妈是怎样的，起码我要告诉你，我不想失去的重要东西就是你......」
　　那一夜，乐生聆听着他的心跳，那心跳里蕴藏的真实，平复了他狂乱的思绪。
　　和柳相亚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乐生木然的枕在他温暖的胸膛，至于门外的风雨声与玫瑰的哭泣声，他已无心理会。
　　清晨的阳光直直往乐生脸上照射，不待柳相亚清醒，一夜无眠的他迫不及待的冲向花圃，看到了中央残断的玫瑰花茎。
　　柳相亚说的不假，东倒西歪的玫瑰，今年开不出泣血般的殷红。
　　乐生的表情在发现这片狼藉花圃的瞬间变成惨淡，身体更是被冰冷的晨风吹袭的摇摇欲坠。
　　「乐生叔叔......」柳相亚在他身旁呼喊，扶住他即将下坠的身子。
　　突然之间，乐生觉得自己漂浮在茫茫大海，攀附柳相亚这根浮木，仓皇的盯着他，指着这片败坏的花圃。
　　「玫瑰花夭折了，我付出的已经不存在了，不在现实里面了。」
　　忍不住的眼泪又滚落，这片代表他年少的爱情，活在世界上的证据已全然消逝，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他真的爱过、存在过。
　　和乐生一起凝视残败的花圃，柳相亚坚定的在他耳畔柔声说：「结束吧！你该学习放下了，我会陪着你。」
　　乐生愣愣的吸收他的话，手足无措的回头看他，「真的可以结束吗？」望着满目疮痍的玫瑰花，不确定的问。
　　柳相亚淡淡一笑，目光遥远，「我和你的，都结束了，从今天起我们开始新的人生，我们不要停滞不前，一起试着往前走。」
　　「我的前面还能有什么？」乐生看着柳相亚，发觉他不再只是个孩子，绽放出的光彩可媲美晨光。
　　柳相亚给他一记安然的浅笑，握着他的手，合在自己宽大的掌心之内，「我也不知道，你告诉过我，在黑暗之中也会见到光明，我们一起相信吧......」
　　乐生轻叹口气，有所感慨的把头埋入柳相亚的怀中，耳朵贴紧他的胸膛发声，「你这小子现学现卖的挺快的。」
　　这个胸膛给人的感觉还挺舒服的，他贪婪的再往怀里一缩。
　　「那你可以喜欢我吗？」柳相亚环抱乐生，身体些微的紧绷。
　　乐生扬一扬眉，想起这小子喜欢他的事情，思考很久之后，「你这算趁人之危吧......」
　　柳相亚听他这么说，也毫不否认，「反正早晚你都会喜欢上我，承认吧，你有那么一点喜欢我，被我感动了，对吧？」
　　「臭小子，你以为你真那么行。」乐生送他一顿铁拳攻势。
　　全然不知自己的笑容有多么傻气，觑着柳相亚苦笑闪躲攻击的脸孔，乐生此刻涨满心房的只有一个念头，柳相亚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可爱。
　　最后，他默默注视那一片逝去的红玫瑰花圃，有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晚餐时刻，柳庆生为了赶在画展前交出作品，于是拎着食物走到二楼的画室。
他忙碌画作的模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通常这段期间乐生和柳姜荷绝不会上楼打扰他，他艺术家的臭脾气一上来，通常没有人敢亲自领教。
　　今天的晚餐是柳姜荷特制的澳洲牛排大餐，八分熟的牛肉入口即化，舌尖荡漾的口感令人回味无穷。
　　「都这么晚了，相亚怎么还不回来？」柳姜荷嘴里塞着牛肉，看着墙上的钟不解的问。
　　接近六月底的炎热天气，表示快要放暑假了，这阵子柳相亚每日除了忙着期末考外，还有几篇报告必须在期末之前做出来，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图书馆找资料及读书上面。
　　「铃铃......」电话响起，柳姜荷立刻放下碗筷踱步到客厅去接。
　　乐生刚吃到半饱，她将话筒交给他，「你的电话。」
　　柳姜荷径自把电话丢在餐桌上后，旋即狂扫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乐生放慢咀嚼的速度，分心去注意柳姜荷狂风扫落叶的猛烈吃相。
　　不是说好要留一块牛排给相亚吃的吗？怎么又动起别人食物的歪脑筋。
　　见她吃的眉开眼笑，乐生狐疑的握住无线电话，「喂？」
　　「乐生叔叔，我是相亚......」
　　「有什么事？」他含糊其词的问。
　　「你能不能到我房间帮我拿份资料到学校来，我急着用。」柳相亚的口气像热锅上的蚂蚁。
　　「为什么是我！」他是很想帮忙，不过......
　　瞥瞥桌上的菜肴，他舍不得啊！
　　「拜托，我明天一大早就要交给教授了，资料摆在我的计算机桌上，麻烦你了，拜！」柳相亚不待乐生响应便急着挂掉电话。
　　哪、哪有这样子的！
　　乐生瞠目结舌的瞪视被对方应声挂断的话筒，这小子不是说喜欢他，他看准是骗人的，这种一意孤行的做法哪一点能令他喜欢上啊......
　　「你怎么了，脸这么臭？」柳姜荷埋头苦吃之余还不忘关心弟弟，「相亚不是告诉你他不回来吃饭，这样我们两人就可以把他的份瓜分掉了，你为什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