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五年吧!我还是没有忘记,那么,可能要请你加油,再用五年的时间去换......」
「那个时候你就四十五岁了耶!」男孩不满的嘟囔一声。
乐生眯起眼瞪他,「你竟敢嫌我老,臭小子,什么永恒的爱情,根本是骗鬼的东西!」
柳相亚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连忙改口,「我开玩笑的,我还怕你被别人给抢走了呢!」他从毛毯外部怀抱着乐生,给予温暖。
「哼!」乐生沾沾自喜的挑起眉峰。
「不过识货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柳相亚吐舌,在乐生凌厉的视线攻击下,干干的笑了笑。
五年也好......十年也好......
乐生枕在柳相亚的怀里,倾听他的心跳,尽管他感觉的出男孩内心的不安,那是个过度期,这条路很漫长,可是却也简单的只需要时间的考验。
两人对视而笑,一起看着天空不停飘下的瑞雪,宁静的雪夜,这段期间乐生首次睡的好安稳。
殊不知,一夕之间的变天,为他们带来不可预知的风暴......
你有没有听见......婴儿的哭声......
「哇呜......哇呜......」
半夜乐生突然惊醒,婴儿的哭声由远至近,不停的在他耳旁嗡嗡作响,重复同样的声音。
「哇呜......哇呜......」
「又是这个声音......又是这个声音!为什么?好吵、好吵......」乐生惊慌的捂起双耳缩进墙角,用毯子盖住头部,杜绝声音的来源。
过去的画面一幕一幕,残忍的在乐生脑海播放,停格在他把柳相亚高举丢下的动作。
血淋淋的呈现在他眼前,罪恶感垄罩他的全身。
「不要再哭了!不要再哭了!求求你......相亚......」乐生声嘶力竭的哭喊, 身体颤抖的更是厉害。
「乐生,你怎么了?」
「不要过来!不要!」这时一只手猛力的拉起乐生的毛毯,重见光明的时刻 他看见柳相亚浓浓的关怀眼神。
「乐生......」柳相亚的手还没碰到人,乐生就吓的躲进他的怀中。
乐生发狂般的拉扯柳相亚的衣服,「你有没有听见......婴儿在哭......他来找我了......相亚......他来了......」
柳相亚用力的摇晃乐生的肩膀大吼,「你看清楚点,我在这里,那个婴儿就是我,我没有死,我在你身边啊!」
「你......」乐生抬头看着脸色沉重的柳相亚,摸摸他,「相亚?」他不甚确定的问了问。
柳相亚眼神如往日般温柔,「我在......你感受到了吗?我在!」他握住乐生的手让他感受自己的体温。
是柳相亚没错,可是......
乐生的心被重重的撞击一下,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我好象作了一个恶梦,但这个梦我已经好多年没再梦过了,怎么会......」乐生凝视着柳相亚,不了解自己为何会感到不安。
柳相亚以平静的表情响应乐生,「那是个梦,梦境通常是相反的,我好好的,不是吗?」
「可是,我......」
柳相亚以吻阻止乐生接下来要说的话。
「请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十八年过去,你也是时候该从罪恶感里解放了。」柳相亚温醇的嗓音在乐生的耳畔回荡,奇迹似的抚平他的焦躁。
乐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伸手抚过柳相亚的嘴唇,柳相亚笑了,那是一抹他从未见过的诚挚笑容。
「谢谢你!」
乐生专注的触摸的他,怕稍一迟疑,眼前的人会从身边溜走,他必须前定,男孩是真实存在的。
柳相亚伸出温暖的手,轻柔的把乐生半长的头发拨到耳后,不厌其烦的让他体会他活着的事实。
「快睡。」见乐生眼皮迟迟不肯阖上,柳相亚将吻落在他的额际,「放心,我会守护你,你不会再作恶梦了。」
男孩的臂弯中,乐生觉得眼皮愈来愈沉重,开始陷入睡眠状态。
朦胧中,他好象看见那双温柔的眼神变得迷蒙不清,虽然那或许一闪而逝,但我可以感觉的出来,那安祥沉静的情绪里,背后隐藏着一股强大的恐怖力量......
令人幸福,却也令人战栗。
睡梦之中,乐生确实感觉的出柳相亚的存在。
天亮的时候,乐生发现自己被留在空屋内,他看见窗户上贴的纸条,柳相亚上面写着,「我要去打电话抱平安,等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即使内心仍然会为了过往的事情恐惧万分,却因柳相亚的缘故,使乐生长期冰冻的心燃起一道温馨的光芒。
伸展疲惫的四肢,乐生往窗外望去,雪已经停了,呈现一片纯白的国度。
他忍不住走出去,在清新寂静的空气中,看见朝阳照耀的雪地,发出闪亮的七彩光芒。
美丽的景象令他炫目不已......
忽然,他瞧见不远处有名中年大叔开着铲雪车朝小屋前进,车子停在小屋门口俐落的下车。
「先生,你是这个小屋的住户吗?为什么以前没有见过你?」中年大叔手拿把铲子边铲机雪边好奇的打量乐生。
「没错,这里以前算我的家,不过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乐生客套的笑了笑,此时大叔终止铲雪的动作,以一种难以解释的目光盯视乐生,看的他很不自在。
「怎么了吗?」见这位大叔的眼中似乎隐藏什么,乐生不禁疑惑。
大叔上下检视了很久之后,开始嘀咕,「事情过去这么久,现在也应该三十几岁了,看起来不可能这么年轻,不会的......」
突然间,乐生内心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直觉大叔嘴里的话与他有关。
「大叔,你可以说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吗?」深吸一口气后,乐生本能的颤抖起来。
中年大叔见乐生似乎和他所想的人无关,继续着铲雪的工作,以轻描淡写的语气描述,「你不知道吧,这屋子以前的住户曾经发生过很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
大叔往下说,皱着眉的表情好象是他的亲身经历,「快二十年了,这户人家的少爷,好象是姓柳的,一家人很有钱,可惜最小的少爷是个疯子,你大概想象不到他做出什么事......」
「你说的那件事,应该是那名少爷把一个婴儿从高楼丢下去是不是?」乐生能猜想的只有这件事情。
大叔讶异的惊呼,「你也听说过!」见乐生点头,他接续的说:「你也知道结果了,是不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自己哥哥姊姊的孩子,两个人居然从那么高的地方......大的幸运救回来了,那小的......啧!可惜啊......」
「可惜......可惜什么?」听到这里,乐生的声音已经抖出来了,支撑的疲软的身体,他坚持自己必须知道答案。
只见大叔一脸惋惜的摇着头,「唉......可怜,那个婴儿正脸着地,整张脸被挤压的血肉模糊,当场就没气了,连哭声都没有......」
「正、正脸着地......不是后脑杓吗?」
大叔立刻反驳,「当然不是,那年我在柳家当园丁的表弟亲眼看见的,是正脸错不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乐生的眼泪婆娑流下,瞬间跪倒在地。
柳相亚后脑杓的疤痕,他说他小时候摔伤的,他确定那是当年造成的伤口没错,为什么这位大叔所说的话和他认定的事情有如此大的出入,事情到底错在哪里?
「年轻人,你怎么了?」大叔丢下铲子担心的扶起乐生。
乐生激动的紧紧抓住大叔的衣服,「大叔,刚刚你说的话是真的吗?当年的那名婴儿真的当场死亡?你没骗我?」
被乐生吓了一跳的大叔马上回答,「我活到这个岁数都还没说过谎,更何况,我没必要骗一个陌生的住客,只是柳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压下这件事,说起来也算别人的家务事......」
「是真的......」乐生颓然的松开手,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仓皇失措。
「告诉我,这个世界有什么是真实的?」乐生茫然的看着大叔,喃喃自语的问。
「年轻人,怎么你的反应和我在山下碰到的小伙子一样......」大叔惊愕的语气又为乐生投下一颗震撼弹。
该不会......
寒意爬满全身,乐生眼前呈现一片黑暗。
大叔指着对面的山头描述,「刚刚在山下有个很帅气的年轻小子,我告诉他这件事情,他的脸色难看的紧,然后恍神恍神的朝那边的深山走去,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响应我......」
是柳相亚,他知道了!
「大叔,你说他往对面的山里去了,对不对?」乐生努力压抑内心的惊慌,镇定的询问柳相亚离去的方向。
既成事实,比起自己的过错,得知真相的男孩一定比自己痛苦。
「对!他朝禁区走了......年轻人你去哪里?今天下午风雪就转强了,那里很危险!快回来啊......」大叔在乐生的身后不停喊叫。
乐生毫不迟疑的往前奔跑,他不能停,绝对不能停下!
因为他过去的错误,让一个小生命葬送在自己手中,悔恨已经来不及了,男孩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东西,甚至超过他自己。
「姜荷......庆生......你们到底为什么说这种谎......」
若这十八年只是一场骗局,那么他祈祷一切都还来的及!
乐生使劲迈开已然被冰雪冻僵的双脚,一步步跨越禁止进入的警戒线。
如大叔所言,风雪持续地增强中,暴风不断袭击乐生的脸,挡住他前进的去路。
「相、亚!」白色的世界,乐生看不见其它,脑海只有一件事要做,呼唤柳相亚。
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他要怎么找起......
「相亚、相亚......你在哪里?快回答我......」一遍一遍的反复呼唤,乐生心痛莫名。
男孩比他还痛吧,他的心,一定伤的比自己更重......
有什么比自己的身世竟然是一场骗局来的令人绝望!
想到他长期的被教育成柳家的孩子,想到什么也不知道的他被用来当作引他回家的工具,想到他因为血缘关系爱不到自己深爱的人,只要一想到他从小到大的种种,乐生的心有如千刀万剐,痛的喘不过气。
如果不是柳家的孩子,那他算什么?乐生猜柳相亚现在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要尽快找到男孩,把他带离那个只有谎言的家庭,告诉他,他有多么爱他。
「等我......相亚,你等等我......」乐生喃喃的念着相亚的名字,在风雪里摇摇晃晃的前进。
最后,在一片洁白无垢的雪地上,他望见唯一有颜色的东西。
在距离乐生几公尺处的地方,有块黑色的布,他一眼认出,那是柳相亚的外套。
「相亚......」在风雪飘降的模糊视野里,乐生映入男孩惨白的脸庞。
他站在悬崖边,身后是高耸的天幕,看着这幅景象,对照自己之前所犯的罪行,刹那间,乐生恐惧不已。
听见乐生的叫唤,柳相亚缓缓的转过身,露出让人心碎的笑容,「你来了!」
乐生不禁泪如雨下,走近柳相亚,朝他伸出手,「相亚,跟我走好不好?」
他的手悬挂半空中,柳相亚迟迟不肯去接,他无语的凝视乐生,乐生看见他那双寂廖的眼眸,没有一丝生气,发现过往的自己和柳相亚的身影重叠了。
不对!那是错的!乐生内心呐喊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不要再过来了!」柳相亚斥责的声音回荡山谷,神情盈满伤痛。
「小心!」见柳相亚的前脚差点踩空,乐生失声尖叫。
站在崖边受强风暴雪吹袭的柳相亚显的摇摇欲坠,望着纯白的天,乐生感觉他快要跟天空与雪地融合在一起。
他的笑容好虚幻,好象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乐生怕伸出手,却只摸的到空气。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柳相亚双唇微颤着,眼睛隐约含着泪光。
「你不要这样,回来好不好,回到我身边,你不是一直想到我身边的吗?」乐生哽咽的说,他的冷静使乐生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泛流。
可惜柳相亚并没有如他所愿,只是露出更痛苦的表情跪倒在雪地上,哀伤的掩住脸。
良久,他看着乐生,神色疲惫的说,「不用了,乐生,你不需要再顾虑了,毕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这样很好是不是?」
柳相亚的压抑,让乐生恢复了平静,笑着对他说,「你想发泄就全部发泄出来吧!没关系的......我在这里,我陪你......」
他决定了,男孩要死的话,他陪他一起死,他要活,他们一起活,无论如何,这次,他都不会放开最重要的人,因此他会永远在男孩身旁,不离不弃。
柳相亚起先很诧异,而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终于掩饰不住的放声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玩弄我的人生!为什么我不是爸妈的亲生儿子!为什么我会是别人的替代品!」
乐生好心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趁他攀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时候,上前紧握他在半空中挥舞的手,柳相亚的手好冰冷,乐生再也抑制不住,抱紧他痛哭 。
「乐生,你也很痛,对不对?」男孩抚着乐生的脸,茫然的笑着。
乐生点头,再次说出抱歉两个字。
柳相亚的眼泪没停过,他注视两人交握的手,艰涩的开口说,「当听到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时候,我第一时间的反应是高兴,但是那个喜悦是属于另一个柳相亚的,并不是我,我不是柳相亚,不是你亏欠的对象,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得到你的爱情吧......」
乐生连忙摇头,死命紧握男孩的手心,他有预感他会挣脱......
柳相亚轻轻搂着乐生,目光空洞,「来到柳家,似乎是你的缘故,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妈妈看着我的眼神总带着伤痛,这就是她不敢管教我的原因,爸爸老是以缅怀的目光远远的注视我,你猜,他是透过我在想着你,还是想柳相亚,这个死去的孩子......」
乐生已经泣不成声了,由男孩平静的陈述,他可以想象他的内心有多么痛苦。
过往的记忆如波澜般涌起......
婴儿的死、柳相亚的存在,兄姐的欺瞒......这种种的错误有和他有很大的关联。
柳庆生与柳姜荷所撒下的瞒天大谎,逼使柳相亚要杀死自己,造就一个单独为柳乐生存在的柳相亚。
「但是相亚就是相亚,十八年来,我认识的相亚,只有你一个......」乐生一手仍抓住男孩,另一手从大衣口袋拿出一叠相片。
接过相片的柳相亚看见乐生悉心保存,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后,立刻拥住乐生 抱的他快窒息了。
乐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他取出一张柳庆生一家三口笑的幸福洋溢的照片,
告诉他,「血缘可能是假的,但是亲情和爱情却是真的,这就是我空白十八年,唯一让我坚持活到现在的宝物。」
柳相亚翻阅一张张的照片,又惊又喜,末了,两人相视而笑。
「不论是你是我,我们都必须面对事实的真相,所以我们回去吧!」乐生坦然的说。
柳相亚考虑一会儿后,朝他点了头。
正当乐生要起身拉起柳相亚的时候,脚下的雪突然崩落,轰然一声,他失足摔下悬崖......
「乐、生!」柳相亚的叫喊声回荡在乐生耳畔,那种凄厉的声音震撼了整座山谷。
睁开模糊的眼,只有一片白色的世界,撑起疼动的躯干,他看见男孩双眼紧闭,血迹斑斑的身体还有一半被埋在雪里。
男孩的脸色渐渐呈现一种死亡的苍白,他捂着嘴唇,回忆刚刚发生的事实......
「相亚!」抱着他冰冷的身体,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叫。
「相亚......相亚......」徒手把盖住男孩身体的雪播开,直到手麻木再无感觉为止,男孩的血液渗进他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