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庆生,这是你欠我的!留在你身上的这道伤口,代表你带给我的伤口!除非这伤口有痊愈的一天,否则,我柳乐生将永远背负这道伤,永远永远提醒你,你对我的人生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樱花出绽的季节,乐生亲手把最心爱的女人交到哥哥手中,典礼进行时扬起的结婚进行曲,把他的心整个撕裂了。
娃娃诞生了!
艳阳高照的夏日,乐生轻轻抱起柳相亚小小的身躯,他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微启的小嘴唇塞着奶嘴,细致的脸蛋在阳光中好似镀上一层光环,变的好不真实。
这就是生命,一个和他和柳庆生、柳姜荷血脉紧紧相连的生命。
凝视这张纯真的天使脸孔,乐生感到有点悲哀。
那是个周末,乐生本来要在图书馆准备大学联考的考前重点,忽然想起数学还忘在家中,又匆忙的回家一趟。
这时候柳姜荷应该在准备晚餐,柳庆生在带孩子,可是屋子里一片寂静,乐生感到很不寻常,他拿回课本,顺便敲敲柳庆生的书房,没人响应,又敲了他们的卧室,仍没声音,乐生迟疑了一会儿,随手转动门把,想不到门竟然没有上锁,他就进了房间。
借着夕阳的余晖,乐生看见婴儿摇篮摆在床铺旁边,突然他注意到摇篮并不是空的,走近摇篮,一股强烈的恐惧感从脚底窜上来,他简直不敢置信......
柳姜荷呢?柳庆生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独自放孩子在家里?
「相亚、相亚......」乐生抖着手推着摇篮,试图吵醒沈睡的婴儿,不过没有反应。
他惊吓的张大嘴巴,拼命压抑内心的慌乱,要自己冷静下来,连续深呼吸几次之后,那是冰凉的,耳朵贴近婴儿的胸腔......
砰通、砰通,幸好,还有动静。
乐生试着把婴儿抱起,但是不成功,婴儿的躯体太软了,加上他的手不断的发抖,他怕没等到婴儿送进医院,就大意的将孩子摔死。
对了,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冲下楼,拿起话筒打出去的时候,听见细碎的谈话声,似乎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
乐生质疑的挂上拨通的电话,站在院子的一角,他提醒自己不要去听,可脚却定着不动。
「别以为你为我生了一个儿子,我就会对你改观,柳姜荷,我给你的就只有这样了......」
是柳庆生,但他怎么用如此苛薄的语气和柳姜荷谈话?
「庆生,原谅我,看在相亚的份上,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吗?」柳姜荷的声音透着哽咽。
「残忍?你敢跟我说残忍!在你和乐生生活的那段期间,你晓不晓得那对我是多么残忍!」柳庆生冷酷的指控让乐生的心从头凉到脚底。
乐生已经大致猜到他们接下去要说的话,他掩住耳朵,觉得全世界与他无关。
「你是错的!」柳姜荷大声驳斥,「是你让乐生作出选择的,不是吗?逼他知道真相、逼他去死的,明明就是你!他是个孩子,人生有无限的可能性,就算你不告诉乐生,但你自以为可以隐瞒的血缘关系,早在你第一次和他发生关系的时候就瞒不住了,你想自欺欺人多久?」
「你骗人,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他的爱,在这个世界上我才是最爱最懂得保护他的人!」
「保护?你对他的爱不只是爱情,更是亲情,是你童年内所遗失的一部分,你以为只要拥有他就能够得到爸爸的爱,你对爸爸,也不只是孺慕之情吧?」柳姜荷语气之犀利,吓的柳庆生胆战心惊。
柳庆生脸色发白回不了嘴,柳姜荷继续说,「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在空难现场招魂的时候,你抱着爸爸的遗物声嘶力竭的痛哭,那是除了丧亲之痛外,更深更深的情感,当我第一次在这个家看到乐生,我看见的是爸爸的翻版......」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乐生摇着头,指尖深深陷在手臂的肉里,隐约中好象听到一阵低泣,那不是从他身体发出来的怒吼,而是另一个男人死命压抑的哭声。
「其实我早该说的,可是什么都不懂的乐生和你在一起是那么快乐,所以我忍住了,只要你们幸福,血缘关系根本不是你们之间的屏障,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撞见每回你和乐生发生关系后,在后院呕吐的悲惨模样!」
柳姜荷的语气渐趋平缓,可大概只有乐生猜的出此刻的她,正处在崩溃边缘 就像他一样,轻飘飘的,毫无感觉。
「我之所以和你结婚,是因为爱你,而你呢?你在我病房里演的那场的确很感人,可惜你蒙蔽了乐生却骗不了我......」柳姜荷望进柳庆生眼底,看见一闪而逝的心虚。
两人对视许久,柳庆生有些自嘲的一笑,「之前乐生说你的感觉很敏锐,我本来还不相信,可是......」
柳姜荷接续他的话,「你先利用那张血缘鉴定书,逼乐生选择亲情,还要他眼睁睁看我们步入礼堂,纯粹的想让他痛苦,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让乐生拥有我,
因为你真正妒忌的人,不是乐生,而是我!就连相亚的存在,也是你喝醉酒后把我当成乐生的结果!」
说着说着,柳姜荷几乎泣不成声。
听到这,乐生整着人像是坠入五里雾中,恍惚又恍惚的移动脚步,脸上早已布满泪水。
为什么真相会是这样子呢?他笑了,原来柳庆生对他的感情是真的,他是真的爱自己。
那么柳姜荷,柳姜荷怎么办?好可怜的柳姜荷,他的姊姊,好凄凉!
她得来不易的婚姻,是这么可笑的婚姻!他还忍下锥心之痛祝福她,那时她告诉他,用尽一切的力量也会获得幸福,说她会连他的份一起努力。
好傻好傻,柳姜荷是大傻瓜,是超级大傻瓜!
他好愚蠢,蠢到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有什么资格守护她,守护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心中堆积的情绪发泄出来。
他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恨委曲求全的柳姜荷,恨爱他成痴的柳庆生。
当乐生回神的时候,怀里正抱着柳相亚,站在屋顶的栏杆外,从天空的视野往下看,庭院布满美丽的花朵,黄的、白的、橙的、紫的,还有红到醒目的红玫瑰。
红玫瑰花圃上有两个人,他的最爱......
「乐生,快下来!那里很高,不要做傻事!」他听见了,是柳庆生的叫喊。
乐生抱紧怀中的孩子,摇头,「庆生,不要再说了,你们自由了,以后不会再有牵绊、有割舍,只要我们消失就好,对!只要我们消失......」他开始自言自语。
「不可以!乐生马上给我下来,你听好,相亚、相亚他......」柳姜荷试着沟通,无奈顶楼的风声太大,乐生只能看见她的嘴巴在动,听不清她说的话。
撂过来又是一阵强风,乐生和柳相亚紧贴彼此,摇摇欲坠。
他低下头,抚摸婴儿稀疏的毛发,吻他的额头,平常柳相亚的体温是热的,今天却格外的冰冷。
没错,一定是风太冷了,这孩子才会冷的像个小冰棍。
「抱紧一点就不冷了!」他用外套将柳相亚绑在自己身上,让他感受自己的体温。
给最深爱的人漾出一抹自认为最幸福的微笑,他纵身一跳---
「不、要......」
坠地那一刻,他看到纯粹的无一丝杂质的蓝天,永恒的天国。
「我不知道怎么补偿对你的亏欠,你想到那里就去吧!但千万别告诉我目的地,因为我会情不自禁的追上去。」柳庆生抚摸乐生头上的绷带,笑的好令人心疼。
从顶楼坠下的乐生据说掉在红玫瑰的花圃中央,增加了缓冲的因素,因此没死成。
醒过来看见柳庆生不修边幅的脸,他激动的伏在乐生的病塌痛哭。
「够了,庆生,你对我已经足够了!」乐生这么对柳庆生说:「从前的柳乐生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全新的柳乐生!
「哥哥,你祝福我吧!」乐生见到他的眼底仍有依恋,不过这回他只是笑笑 回了声弟弟,乐生明白,他放弃了。
傍晚,柳姜荷到病房照顾乐生,他问起柳相亚的情况,或许幸运的只有自己, 不能掩饰他犯的罪过,因为他千真万确的把一个小生命从万丈高空中抛下。
柳姜荷说她现在不能让乐生看见柳相亚,他做的傻事,她并没有原谅。
乐生听不出柳相亚究竟是死是活,临走之前,依然没有柳相亚的讯息。
柳庆生送乐生到机场,他们在那里拥抱、接吻。
他跟庆生说,他把人生中最真挚最纯洁的爱情给了他,他一听,热泪盈匡。
乐生没有要求柳庆生该如何对待他最心爱的女人,毕竟感情勉强不来,可他深切的了解,柳姜荷是个多么神奇的女人,经过这次的风波,她会得到真正属于她的幸福也说不定。
初期住在美国的期间,乐生经常夜不成眠,通常半夜被婴儿的哭声吓醒,或远或近,甚至距离近到就在耳畔。
「婴儿、婴儿的啼哭声......」他惊醒之后会裹着棉被尖叫,室友说那是野猫叫春的声音,他不信,他梦到了,柳相亚天天在他的梦中嚎啕大哭,问他为什么要他死!他说他想活着,想活下去......
日子一久,乐生的神经质愈来愈严重,意智耗弱到时常出现幻听的现象,时时刻刻都觉得柳相亚在哭、在指控他,血淋淋的质问:为什么你可活下去,他却不行!
有一天,室友实在受不了他整日恍神的状态搬了家,走之前还骂他一声「疯子!」
乐生也觉得自己可能疯了,随着清醒的时间逐渐变少,趁还能为自己打点的时候,毅然决然的住进疗养院,把自己关在一处狭小简陋的房间,与世隔绝。
三年后,他出院了,回到当初的居所,看到信箱有两封信还搁在里面,两封信全是尘埃。
一封是一年前的,另一封是两年前,时间分别是他不在的这两年期间,寄信人的住处,指向家乡。
他打开两年前的那封,刚看到字,视线立刻模糊了。
「乐生,最近好吗?你是否怪我离别的时候没去机场送你?对不起,我讨厌离别,和你分开是多么令人心碎的事情,尽管不愿意,我依然必须放你飞翔,虽然你出走的原因是因为我。
我要告诉你,我并不后悔嫁给庆生,我爱他,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你认为我傻吧!我曾经许愿过,要给庆生一个温暖的家庭,也很高兴能为他生下相亚,延续他的生命,当然我曾经痛恨过也想着要放弃,不过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似乎改变不了我爱他的事实,相信你明了他可怜又可悲的一面,也别怪罪他。
在我成长的岁月中,我很庆幸有你的陪伴,你是我无可取代的弟弟,做姐姐的会永远为你守护这个家。
一个人在异乡或许会很孤单,如果你想家,随时欢迎你回来,到时候,我保证,你所看见的我,是最幸福的我,爱你的姜荷!
「傻瓜,好坚强的傻瓜......」乐生小心翼翼的将信收进信封,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照片,是个婴儿包着尿布在学走路的样子。
乐生终于获得解脱,是柳相亚,他活泼可爱的笑容救赎了满身罪恶的自己!
打开第二封信,是柳亚两岁生日,柳庆生和柳姜荷一家三口全都入镜,看上去幸福美满的样子。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过去了。
每年柳相亚生日,柳姜荷就会寄照片给自己,乐生奇迹似的看着一点一点在照片中长大成人的柳相亚,这个十几年未谋面孩子成为他精神的支柱。
不知道过了多少寒暑,有天他照往例打开信箱,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
焦躁的等了好多天,想着柳姜荷是不是忘记了,忍住冲动不打电话回家也有十多年了,怎么能为了一张照片破功!
可是十八岁的柳相亚、十八岁的柳相亚......
柳相亚的名字不停在脑海放大,占据他全部的思绪。
终于暗耐不住的乐生毫不犹豫的结束美国的一切,买下飞往故乡的机票,再次踏上家乡的土地。
初冬的季节,蔚蓝天空飘下霭霭白雪,冰清透明的雪花,是天使降临的瞬间,带给人们幸福的花朵。
柳姜荷一直深信不疑,因此山上降下瑞雪的时候,他约定和柳姜荷一起去看。
今年的雪似乎下的特别早,就像此刻,伴随寒风飞舞的雪白花瓣自空中缓缓降下,轻柔的吻在乐生的脸上。
一片银白的世界中,他找到记忆中的小屋,自然的停下脚步,伫足在前。
「好怀念啊 !」乐生回忆起当年和柳姜荷住在这间小屋中的点点滴滴。
低矮的竹围篱笆,是间木造的白色小屋,乐生缓缓走向它,尝试推开被绿色藤蔓攀爬的门扉,门并没有锁,仔细一看,里面还是和十八年前一样原封不动,只是满布蜘蛛网与灰尘,使得屋内的视线十分漆黑。
打开照明设备的瞬间,他彷佛看见一名正陶醉的听着音乐盒流泄美妙音符的温婉女人。
幻影很快就消失了,待他回神,屋子只剩自己一个人。
于是,他随意的坐在地板上透过布满尘埃的窗子,凝视白茫茫的雪景。
「一片花瓣、两片花瓣、三片花瓣......相亚,好多好多的雪花从天而降,你看见了吗?」他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我想和你一起看......」渐渐的,他沈入梦乡。
雪仍然持续的下着,可是乐生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因为那个人的缘故,他的心在发烫。
好温暖!
「啪答、啪答!」耀眼的火光令乐生睁开酸涩的双眼,朦胧视线中,他看见一张没有表情的年轻脸孔。
「相亚?」在好久不见的柳相亚突如期来的拥抱,让乐生错愕的说不出话。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去哪里了?」柳相亚用紧张的声音询问。
「我......」一时之间乐生无言以对。
「这么冷的天气,你一个人跑到这种深山要做什么?」柳相亚穿著单薄的衣物,不停打着冷颤质问乐生。
「看......雪......」
「你骗人!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你整整失踪三天,我和爸妈担心的快要疯掉了!」
柳相亚严厉的声音真有魄力,他生气的瞪着乐生,双闪着尖锐光芒的双眼好象要把他看穿似的。
「三天?我睡了那么久......」
突然乐生发现他的身体居然是赤裸的,仅用厚重的毛毯包裹自己,整个人捆的像蚕茧。
见柳相亚脸上露出可怕的表情 ,狠狠的瞪视着自己,乐生尽量不去接触眼前人的目光,因为只要一触及柳相亚的视线,他就会心虚不已。
有过不良的经验,也难怪他们一家子会想偏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雪......」面对柳相亚的责难,乐生显的很没底气。
就在乐生以为气氛凝滞到最高点的时候,柳相亚卸下了严肃的表情,伸出双臂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还好,你还是热的,暖呼呼的......」
「相亚,对不起,我为我过去所有的错道歉......」
乐生想要以笑带过,但是眼泪却不争气的煽然泪下,他不禁用手掩住脸庞。
柳相亚的情绪没有以前激动,反而平静的看着他,「不论当年那是不是场意外,我们之间都没有机会了,是不是?」
乐生直视柳相亚的眼睛,那里面装满的全是痛苦,这傻孩子,装什么成熟,压着压着,心难道不痛吗?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乐生叹口气,终究于心不忍。
「什么......」柳相亚的喉咙发出干涩的声音。
乐生抓住柳相亚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笑了,「等到我有自信可以抛开过去爱上你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跳动的心脏,也只因为你一个人而已。」
这算他粗劣的告白了。
「需要我等多久?」柳相亚低下头,揣揣不安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