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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人跟你说事情就是这样的了。
於是你遵守着,始终以安份的姿态待在一端。
可其实你不是属於这一边的。
你自己知道,然後忘了,
你不过是在伪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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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磨擦震动的声音自门前响起。
张颂奇悠游的放下手上的杂志,一边缓缓的回过头来。「回来了?」话才吐出後,随之他又露出厌恶的表情。「你把什麽带回来了?」
「啊,这个?」罗先生迷迷糊糊的抬起手上糊成一堆的盒子,水滴嚓嚓的掉下来,还带点污浊的颜色。「蛋糕啊。」
这时张颂奇脸色一变,懒洋洋的伸腰离开了沙发,才又向罗先生打量道:「都泥成一堆了,还能吃吗?」
「我没想到,这可是你说要的……」罗先生喃喃的沉吟着,怱然才像想到了什麽的道。「啊!我忘了跟你说,我都等不到你的小女朋友……」
「可能是爽约了吧,网友都是这样的啦。」张颂奇倒是漫不经心的打断了他。
罗先生的前荫尚黏着额角,大概是因为雨势过烈,连脑子都进水了,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喔……可是不要紧吗?你这麽想见她……」
「都说是这样的了!你就不要烦啦!」他的脸偏一偏,语调突然就暴躁起来。
太概是因为自己没有和那女生见成脸,所以心情不好起来是吧?罗先生这般猜测着,又悄悄往客厅走去,把软软的蛋糕盒放到桌上。「啊,大概弄乾了就可以吧,想来味道都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你白痴啊?」张颂奇板着脸掉了一句,马上转身要跑回房去了。
罗先生见状一急,连忙喊道:「啊,你你吃饭了吗?」
「早吃过了!」那一声隔着墙壁哼出,满有百般的不耐。
「是吗?」罗先生对着自己说话,从这一端就到那一端,也不管裤子湿得像是从池溏抽上来的,一个屁股就往沙发上坐去。「青春期的孩子啊……」
好累……
此时空调的风吹得正响,他却渐渐把眼睛闭合起来。
过了一会,为了想看的深夜电视节目,张颂奇还是硬着气从房间里出来了,可他心里还是不爽。哪里有人会被人耍了都不知道的?还把那融融烂烂的蛋糕提回来问人吃不吃,要发傻也要有个限度啊,没常识!他以为自己是些什麽……
不过是爸爸的一条狗而已。
本来还想看到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呢,唉,这麽一来耍了他也没意思啊。张颂奇鼓着气走往客厅,心里喃喃的念得正响。
真是不敢相信身上能有这麽白痴的人!诶?……
「喂喂,你躺在这里干什麽?」躺也躺得没样子的,这般湿淋淋还要在这里睡,真不知道他在想的什麽。张颂奇尖起手指来往罗先生推一推,只想他尽快收拾滚蛋。我可不想和水鬼坐到一起呢。
「喂,要睡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啊。」他把力度下重了一点,那睡成软泥般的人还是微风不动。
奇怪,在这里睡有那麽舒服吗?「喂喂,你快起来啊!」他又用力摇着罗先生的肩膀。
醒来啊!张颂奇在动作间不免有点焦躁。
你到底是怎麽了呢?他又带点困惑的打量着罗先生。
「喂,起来吧,笨蛋。」想着,他的声音又急了一点。
「我肚子饿了。」随後,他还加添了一个理由。
「起来吧,这样会生病的。」摇着那肩膀的手不免有点发酸。
张颂奇都就要哭出来了,两只手只是动得越烈。
「……」未几,罗先生只发些糊里糊涂的声音,连在说什麽也听不到,可却比先前教人安心多了。
没事吗?他伸手拍拍罗先生的脸:「快起来啊。」
「嗯……」对方稍为哼了一声,却开始寻找温暖的地方钻去,而在这个房子中最温暖的,要算是张颂奇了。
黏糊糊的,湿湿的,那种腻人的触感渐渐在张颂奇怀中散去,非常诡异地一个大男人正靠在自己的怀中,他虽然感到有点不舒服,可是也没有推开他。
「起来啊,快点起来啊。」这呼唤几乎成为习愤,张颂奇无意识的开口,随手竟梳起罗先生的头发。
发质并不太好,有点刺手,沾了水就糊成一片硬块。可张颂奇并不讨厌,仍旧徐徐的梳扫着,手指把那一片切成一条条来,就贴服的烫在罗先生脑後。他似乎是这时才发现,什麽都不说的罗先生,实在比往时讨喜。
张颂奇边梳边抚摸着,突然感到那冰冷有点不寻常,一时又发慌起来。脑里古灵精怪的想了一通,最後还是依着电视教的老方法,去把家里的成药给翻出来。移开罗先生时虽然算不上辛苦,可对方却似是有点不情愿,撇开一点就老黏过来。
他把药和水都准备好了,回头看向那扩散的水渍,始终感到有点不妥。於是又费劲从房间里把被子啊枕头啊毛巾都搬了出来,本来想要给水鬼换套新衣服的,没想到把湿掉的脱下来经已很消耗体力了,也只好草草抺乾了,然後给滚到没湿掉的地方去。
张颂奇小小的身躯一直辛勤的劳作着,好不容易把一切安顿好了,才向罗先生硬灌了药。除了可惜被子被从鼻子喷出的水弄湿了一点以外,也再没有遇上其他的困难。张颂奇前前後後都检视过了,碓定罗先生手脚都被包得严严的,才取过毛巾在手。
「你快点起来吧。」他边擦着罗先生的头发边沉吟,突然顿了一会,才又幽幽的说道。
「我可不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大人呢。」
9
世上有两种人是不会感冒的。
一种是未出生的人。
一种是已死的人。
听说还有一种,就是……
「白痴!」张颂奇一脸凶狠。「你一开始就把所有材料都倒进去的话,粥会糊成一团的!」
就是现在一脸无辜的罗先生。
「我什麽都没做。」他说。
不过罗先生到底还是感冒了。
「乞嗤!」他喷。
「你给公司里请假了吗?」乘着搅拌的空档,张颂奇一脸臭臭的盯著罗先生看。
「诶?没有啊,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语未毕。「乞嗤!乞嗤乞嗤!——」
「唉……」
罗先生让一个比他年轻得要多的人为他叹气。
「算了吧……」张颂奇把电饭煲的煲盖盖好,不失严厉而又无可奈何的道。「还是我给你把电话好了,你就给我到床上去躺著!」
自然,红鼻子的罗先生无有敢不遵从的。
「是,可是……」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床铺都在昨天给躺湿了。「我应该睡在那里呢?」
劈啪!
罗先生彷佛听到了神经断裂的声音。
「我管得你躺到哪里去……」小鬼脸色阴沉的回头。「你快给我滚出去……不~然~你~今~天~就~给~我~吃~屎~好~了~」
罗先生惊讶的把鼻子从纸巾堆中抬起。
他看看张颂奇,看看桌上的碗,又看看电饭煲。
然後罗先生强打精神,抬著笑脸步出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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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凶啊……」罗先生带着散漫声音,随意往沙发上「比较不那麽湿」的一角跌去。然後他在纺织品上摩擦著脸,慢慢地,又把「还不是太湿」的被子包到身上来,卷曲成漂亮而光滑的形状,远远看去,就像是刚出炉的腊肠卷一样雪白。
他确实是累了。
今天早上硬被张颂奇又踢又棒的叫起以後,罗先生才很遗憾的发现,指针已经到达九了。无论是怎样赶急,到了那边也会是一点多了,再算上吃饭时间,罗先生还不如托病留在家里睡觉还好。
「我真的生病了吗……」罗先生边发出糊成一团的声音,边把手探到额角上。
明明是使人舒服的,温温的热度。
「我才没有生病。」罗先生顽固的认为,翻身又把被子裹了一圈。
说来今天突然被小鬼叫起,发现自己裸体的时候还真是有点吃惊呢。就此罗先生的所有智力都耗掉在这一个惊讶上面,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张颂奇连推带哄的关进浴室,莫名其妙的洗了一个澡,探了体温以後,才被告知他是生病了。
『你生病了。你不记得吗?』小鬼沉重的脸色现在仍如在目前。
什麽生病啊?昨天明明等不到小鬼的对象,然後回了家,累了就睡著就是。只是自己为什麽是裸体的呢?
『你病糊涂了自己表现脱衣舞的。』小鬼冷起脸来。
「胡说……」罗先生把脸温在被子堆中,隐隐的把呼吸都静复下来。
周围什麽声音也没有,只有煮沸的水的泡沫,温热的味道而已。
他想起每逢这种安静的时候,都是被打破的前夕。
而果然……
「谁教你躺在这里的?快起来!」
背部突然传来急速的震动。
「快起来!」
罗先生揉着疲惫得不想张开的眼敛,一边用迷糊的声音回答:「嗯……怎麽了?」
「你就不会到床上去睡吗?」张颂奇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可是……」可是什麽呢?罗先生突然找不到连接词。
「你这个白痴!家里不是还有一张床吗?你好躺不躺的怎麽躺在这滩东西里,就是睡在水里也比这个强啊!」他生气地喷发了许多词汇,只是不知道罗先生听进了多少。
罗先生把头歪起来。
「诶?」
看来是没有听进一点。
「算了,总之你快给我起来。」张颂奇随之把罗先生的手接起,连推连哄的把他引导进房间里去。「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现在去上学,你给我乖乖躺好,不要再乱动了。」
在乾爽的床上罗先生只哼出一声:「嗯。」
「不要动,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就好了。」临行前他不忘交待。
「嗯。」
「真是的,我和你非亲非故,就算是要留下来学校也不准假啊……」细小的声音渐渐远离罗先生的耳膜,然後是门的声音,然後就安静了。
真好。
罗先生呼呼大睡的兴致,在脚拇指撞上桌子角前,仍没有丝毫的减退。
「哎呀!痛……」一下从床上弹跳起来,罗先生抱腿可怜着自己的皮肉,鼻子暗中却向四方探索着。「诶?那是什麽味道……」
他徐徐自地上站起,突然意识到,这是张颂奇的房间。
深蓝的窗帘、银色的闹钟、不知名人物的海报、漫画、杂志、手表、乱扫成一堆的课本、做到一半的模型、显示灯还是亮的电脑、枱灯、奇怪的扭蛋摆设,中二男生的房间。
「原来他住的地方是这样的?……」说了以後,罗先生自己也笑了。明明是同住的,却像是个首次来访的陌生人。
不管了。罗先生扭扭头放下偶然的感兴,别过脸来又追寻那股香香的味道。
那似乎是食物的味道。
「是什麽东西来的呢?」他随着那若即若无的线索走着,就在鼻头间患得患失的隐逸中,罗先生走到了厨房,看到了显示灯亮在「保温」一格的电饭煲。
他尚未意识到这是怎麽回事,一手就已经拿起了那透明的盖子,蒸气哇哇的上腾,那是一锅下了鸡蛋的瘦肉粥。
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妈妈常常会煮给罗先生喝的那一种。
罗先生缓缓地把粥盛在早已放到一旁的碗中,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奇怪了……」然後罗先生又再跟自己说话。「他明明不喜欢对我好的……」
张颂奇很讨厌他的,不是吗?
就在这样的一个午後,罗先生在感冒诱发的晕眩中,越益的感到头昏脑涨。
很多年以後,罗先生才能含糊的指出,这其实是一个契机。
关於他和张颂奇之间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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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事物的变化总是不为人所知的。
就如同在静寂中罗先生的病已经好了。
就如同饭菜总在恰当的时候进入胃袋那样。
就如同在这一席饭上,罗先生还是听到张颂奇说:「她给我再约了个时间,还说上次很抱歉的什麽的……嗯,你有空吗,这个星期六?」
罗先生盘踞在意大利面上的义子绕了个圈,肉酱把银色的光黏得发腻,他半把眼珠滑动上移,留下了下边一弧的白,却又动起厚实的嘴唇:「好啊。这次我也替你去吧。」
对於他的愚笨,张颂奇其实恨得有点牙齿发痒。
难道你就不会有一点怀疑?
「还是约在那个地方吗?」一径的弧度把意大利面上绕,罗先生张大了他愚蠢的嘴巴咀嚼,那一动一动间还是没什麽建设性的话。「还是要穿那套服装吧?若是明天去取送洗的……啊,这回我可要打伞才好。」
他就像发现了什麽可足相谈的事,向张颂奇投了个眼色。「要知道夏天的气侯变化可是很大的,不是吗?」
张颂奇竟有点怨恨,罗先生一脸自以为聪明地疏疏而谈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他明明是要恶整罗先生的,所以才又一次哄骗他到那里去的,不是吗?
「如果还是要玫瑰花的话,这回还是要注意去买去掉刺的才好,不然我的嘴巴可……」
那不过是一次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