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先生也就跟他拚着呆劲,却是越玩越起劲的似的:「怎麽了,怎麽了?这样是不行的吗?」
「快跑啊!」小鬼的声调倒是认真。
「诶?」
突然有一位貎似工作人员的不知从何而来:「喂喂!前面的两位,你们……诶?」
「李相如?」罗先生的嘴巴开开合合。
「罗洁诚?」李先生的嘴巴频律倒是一致。
此情此景小鬼也只能像瞪大了眼:「诶?」
然後,娘要嫁人,天要下雨,自然是他们这些凡人不可控制的因素。
「哗哗哗哗——」
那脚下的泥泞一踏一溅一跳一沾,罗先生哗啦哗啦的踏起乱步,人就已率先走入这木建的凉亭之中。然後李先生和小鬼才閒閒的撑着一把伞,悠然的步入屋盖下,收起那银白的颜色,笑看着罗先生怨怒的眼神。
「你们这些人——」在大自然中,鬼怪自然是多的。
「哈哈,其实在这种天气来你们应该要准备晴雨具才对啊。」李先生低头细心的把伞面卷好,载上的鸭舌帽子教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不过想必是笑意满脸。
「小孩子抵抗力不好是不可以被雨淋到的~」小鬼边覆述李先生先前的话边吐舌头。
「吼——」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不过可真没想到在我想要阻止专情在观鸟淡季来滋扰鸟类的无知市民时,会在这里见到你,学长。」李先生挥挥卷得妥当的伞子,就如一击当头棒喝。「或者应该说是,老师?」
「诶?」终於到了小鬼张大嘴巴的时候。
罗先生却是打起哈哈来:「唉呀,说什麽老师不老师的?我们是朋友嘛。对了,莫非你最近就在做保护鸟类的工作?还真是有意义啊!哈哈哈哈——」
「不,今天只是来当义工而已。」他稍为笑笑,低下头来却继续整理行装。「倒是你呢,最近在大机构的工作顺利吗?」
气氛似乎有点不对。
「罗先生?……」张颂奇喊向对方,要想知道个明白。
不过自然是没有人在管他的。
「唉呀,没想到没见那麽多年你还是挺清楚的嘛?」罗先生还是一脸的傻,还扳着指头数了起来。「是咪咪?芬芬?比比?还是郑?……」
李相如却始终维持着那一脸笑意点起来。
他晃晃背包的带子,垂下头来身体摆摆,步履间却是与罗先生越来越接近。那头的雨声有点响,人有点少,灯光亦是有那麽点昏暗,一切的布置都煞是诡异。张颂奇看看那不远的一端,似乎那笑意上亦有侊如着魔般可怖,只看此刻他离罗先生经已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的事我当然是知道的。」李相如的昏暗中裂出雪白的笑容。「你来想想看,已经到手的鸟儿,我还怎会放它飞走啊?」
13
「啊——」突然一声惨叫惨厉的传出。
「罗先生!快跑!」自倒下的李相如身後,却是小气不接大气现正气呼呼地持着歪掉的望远镜的张颂奇。
罗先生看看倒在地上,再看看一脸凶狠的,一下子似乎反应不过来:「诶?」
「诶?」张颂奇也看看地上的,再看看罗先生的表情,不觉也发出了疑问。
此时只有李相如满肯定地呻吟:「哗——痛……好痛……」
张颂奇再看看罗先生。
罗先生说:「啊!你这是在干什麽?你什麽时候变成了暴力青年的?呀呀呀——救命啊救命啊…….」
即使不是观鸟的季节,乌鸦还是尽忠职守的自顶上飞过——
「唉,怎会发生这种事的?」李相如低着头喃喃的晃。「犠牲假期来领那一顿午饭的日薪,竟然还被敲破了头颅……」
「对不起。」小鬼鼓起了腮答道。
「难得遇见了许久没见的学长,却被人当作鬼一般治理……」他把手衬在额下,越说越伤心似的。
「对不起。」小鬼再一回低头了。
「唉,这麽来一下,我的耳朵又不太灵光了……」李相如颇苦恼的把脸深埋。
「我说过!我感到很对不起你了!」果然是因为年轻,声音要响亮时倒是挺响亮的。
罗先生卷着李相如头上的绷带,叹口气,还是出口劝了一声:「你就别逗他好了。」
李相如还没回话,那一头倒还是继续在念:「谁教,谁教你说什麽鸟儿什麽雀的……」
「唓——让人说说也不许吗?不过是在比喻而已,电视剧看多了的笨小子…..」头虽然破了,嘴巴倒是不知道痛的,李相如眉头一皱,歪起嘴来倒跟他念下去。
一口气忍不下,往往是更大的爆发:「你!哪里有人会用这种比喻的!」
「我难道不是人吗?」
「你长这种猴腮马相的不说还真是不知道呢!」
「笨小子!谁教你和大人这般讲话的?我这不能起来,能起来一定饶不了你…….」
「你不饶就不饶啊…….」
「你敢!…….」
外头的雨下的挺大,渐密如织,两个人对骂得脸红气喘的,罗先生倒从背包中掏出三文治来咬。那两个人眼睛一红,一时竟联合起阵线来往罗先生喝去:「你!」
「什麽?」一块生菜随之下跌,罗先生显然是受了惊吓,他看看他们,又看向地上青嫩的生菜,那神情似是在可惜,又敢怒不敢言。「你们想问什麽?」
这时李相如与张颂奇相相对望,一时间竟礼让起来。「你先!」李相如眼睛一瞪,指示着张颂奇先行了。
「你和他到底是什麽关系啊?」他回头往李相如一看,眼睛几乎都要瞪出血来。
这问题倒是来得突然,罗先生不期然的一呆,嘴巴夹杂着沙律酱的味道却说了:「啊,大学同学呀……」
「兼大学师生吧?」李相如一脸不爽的补充。
罗先生慌忙喝叫:「都叫你别在意这回事了!」
「那可是事实。」他们两个却突然争辩起来。
这是怎麽回事啊?张颂奇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就教李相如把发问的机会抢过来了:「你那时为什麽给了我的功课一个丁?我明明……啊,不,说!你和他又是什麽关系啊?」
他那指尖直直的指向在一旁发呆的张颂奇。
这问题一起罗先生倒是退缩起来:「那个嘛…….就是……」
下意识地,张颂奇的耳朵却突然竖得像精灵一般尖。
「就是……呸!那与你何干?」狗入穷巷,却也会突然发恶的。「这是我的家里人啦!」
只可惜眼前这位朋友对整治野生动物却很有一手,只听他不慌不忙的压迫道:「家人?我可没听说你有弟弟啊,啊!…….难道是私生子?」
「私生你个头啦!」罗先生眼睛鬼祟的往对方瞧去,一个背转去又生起閒气来。「你说私生就是私生的了!」
「哗,他长得那麽大,你倒真是行了……」那个人说着说着,竟说到罗先生耳背上去。
罗先生稍为一推,倒也没有特别抗拒:「罗嗦,你别闹了……」
张颂奇看在眼内,退开了一点又在木亭的边沿处寻了个座位,背倚在柱子抱腿遥遥的看着。然後动作轻悄的,从座位上跳下,乘着众人都不注意,拿起了那柄银白的伞子,张开,就这样在雨中步出凉亭。
雨的味道是善变的,在青草上是清新的,在大厦上是灰土的,落在人身上,经常都有一股清甜的气息。那当中不变的却是一幕一幕的清冷,环绕在四周的刹时,都变成了冰滑的细白。这般在雨中走走,傻,却也极似逍遥於仙境的快乐。张颂奇不知是怎麽了,渐走渐远。
摔得七零八落的望远镜还悬垂在身上,膀子间经由那胶质的磨擦早已发红起皮,张颂奇都不知是怎麽了,突然起了一个念头,就在湿润的木板路子上坐下去,银白的伞子一阁在後,就遥向着远方的长草丛。
他或许是想唱歌了,可又寻不着一个恰当的调子,於是便住了嘴,乖乖的把嘴巴闭上。雨水爽利的打到脸上,它是没有亏欠谁的,自然也得随性而不问情由。张颂奇的眼帘闭闭合合的,愿意挡着那雨水,却也不愿意舍弃眼前一片风景。他就这般直直的把目光掠向天际,恰如群在天上飞掠而过的白鹭,徐徐就化为白云般虚无。他把背包除下抱在胸前,有一股紧致的力度正把这层布抓得扭曲,他的眼睛低下来,伞子掉了。
他都不知道是怎麽了。
「张颂奇!」然後有人喊他。
「你怎麽了?」他把伞子捡起来,遮在他头上。
那沾上的泥慢慢的随着雨水滴下,泥黄的颜色一串串的,他看着对方鸡手鸭脚的挥手想要把泥扫掉,却溅得脸上一点点的泥色。张颂奇为此笑了。
罗先生看着他没说话,两腿一蹲竟也在木板上坐了起来。他支起伞子哼着奇怪的歌,张颂奇听着笑了,他也没有问张颂奇些什麽。只是随着那奇妙的调子坐着,雨声拍和,长草摇曳。
然後,张颂奇在伞下轻声的说了:「罗先生,如果……」
「什麽?」他似是这时才突然回过神来。
「不。」张颂奇露出雪白的犬牙,一边把身前的背包抱紧。「不,没什麽了,罗先生。」
14
时间是这麽过去的。
『长大的孩子,就像放飞的风筝一样要不回来。』
那淡蓝色的字如是说的。
「嗯?你抽到什麽了?快让我看看吧。」果不其然,机器的声音不过一响,那粗糙又湿腻的手突然自背後掠来,强在视线前张加一度暗影。
罗先生甚是不满的,肩膀一抬就把他的手隔开:「不要。」
「什麽嘛,哪里有这样的人……啊!难道你是相信了才不让我看的?」李相如也不顾他的反应,硬在这窄小的空间内要把纸条给抢过来。「给我看!给我看!」
「你别这样了,说来拍小贴纸的不是你吗?有这个占卜我也不知道啊……」罗先生嘴巴虽是这般动,可却己一手深入西装内袋,准备把皮包一掏就把东西收好。
李相如见了他这样又怎会罢休,连忙俯前一冲,在这小箱子内做了个盘龙卷,塞在人身前强要把东西抢过:「我就是知道这是新机种才带你来的,来!快快把东西给我看了!你再这样罗嗦,一会儿都没时间给照片画画了!」
「不!」情急之下罗先生手肘一抬,也没想到要碰到些什麽,可偏就往李相如脸上击去,那一扳可真就是无情,肘部的硬骨贴着两个鼻孔上撞去,这一下李先生爸爸妈妈引以为傲的高鼻子,可就报销了。
「啊!」「啊!」
惨叫声堪比从二十几楼跌下来的人。
「呀?喂喂?你没什麽吧,李相如?我没有撞得你很重啊?」罗先生边说边从狭窄的座位上爬起,一手拨开帘子探头往外看。「你这麽不禁得打啊?」
李相如掩着半边鼻子倒也从地上爬起来:「你白痴啊!我再怎样也会叫得像个女人一样吗?」
「诶?」罗先生随之抬头一看。
诶?怎麽回事了?
很自然地,他就为眼前的状况呆住了。
然後女孩的一个巴掌就拍在那看来爽朗阳光的脸上,清清脆脆不留情面的响声,男孩顺着那声音的弧度别过头来,那女孩倒像是被打痛了似的,抿着嘴把背包一摔,东西都哗啦哗啦的往地上掉,那男的倒愿意蹲下来替她捡。可当他手正要摸上梳妆的小镜子时,突然饰着蝴蝶的黑皮鞋就狠狠的踏下一下,见了对方疼痛的样子还不解恨,乱踏了地板一遍才气冲冲的甩着长发走。
「现在的女孩还真是厉害啊!」李相如虽然自己也摔痛了,倒能快速地发表感想。
可罗先生倒没什麽特别的回应,只见他僵硬着身体撇动,走到男孩的身旁说了一声:「小奇?」
男孩闻声而起,也没抬头一看,马上就步出店外去。此时店内灯光昏暗,人声又吵,罗先生根本不能确认清楚,下意识地却提了包忙跟着追出去。一时间,店内吵是吵,可就单剩李相如一个孤零零的靠着机器站,他看看店外,又看看显示器的萤幕,喃喃的吐着一句:「那照片该怎麽办了?」
当然,除了侧目外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帮助。
而店外脚步踏踏,踏踏的,又是下雨的季节了。
「张颂奇。」在人群中他伸手拉住了他。
电视幕墙正发出喧闹吵耳的声音,大概又是某个愉快的电视节目正在播放中,污水随着那些笑脸徐徐滑下,就在活动檐篷之间滴落到沟渠中。铁皮上密铺着许多狭长的空隙,水一点一滴的,或是哗啦哗啦的,纷纷往城市的阴暗处留去,在不见天日的河道中密密流窜。
可刹时却有几滴,掉落在人的肌肤之上,就在他们俩暂时连接的手上。
「张颂奇。」罗先生又说了,水滴似乎也落到他嘴唇之上,然後又沉默了。
或许可以的话,他们就会一直这样相对无言的站立,可都市中的人声却教他们撇动了。并不是教他们走到哪里,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从背後密集的推撞过来。为此他们不可以沉默了,公众的地方毕竟不容许私人的感情,於是终归还是有人随之开口。
「你找我什麽事?」张颂奇倒是笑着说了。
他脸上的红痕彷佛是假的,说穿了其实一点儿也不痛,罗先生想伸手去摸,可细想却有觉得有点不妥。不过是一年半多一点的交情,罗先生再怎麽关心,这一着还是怪别扭的。於是那手停在空中,便教罗先生的假笑压得沉下来了:「哈哈,嗯……肚子饿了!去吃饭好吗?哈哈,真巧。」
「对,真巧,竟然都让你看见了。」张颂奇随之亦脸带微笑。
罗先生刹时哑住了,根本不知应该要说些什麽。到哪里去吃饭,要吃些什麽,这当然是要商量的,可一时之间他却感到无话可说。